孟温棠沉默地低下头,紧咬着嘴唇。
只有嘴唇传递来的丝丝缕缕的痛意,才让她发觉自己此刻是活的。
还未等到裴止境开口,急诊室的大门敞开,徐闻柝从里头被推了出来。
“医生,他怎么样了?”未等他反应,身旁的孟温棠已经像一阵风似的跑了过去。
“病人是急性心肌炎,现在给药后身体恢复正常指标,没有危险,但需要住院观察。”
裴止境跟着徐闻柝一起进病房。
徐闻柝还没醒来。他一切都好,只是脸色比平常苍白许多。
孟温棠静静地坐在走廊长椅上,长舒一口气,才发现自己腿软的快走不动路。
眼下他已经没事了,孟温棠从慌乱中重新恢复理智,却发现自己进退两难,该以什么样的方式留在这里,又或者找什么借口离开?
“真没想到,闻柝在国内还有你这么好的朋友。”
孟温棠呆滞地抬起头。
裴止境漫无目的地找话题,想要缓解紧张的气氛。
她低头玩弄着手指。
“我算不上他什么朋友。”
“那我想听听你怎么认识他的,可以吗?”
裴止境的眼神太真诚了,让孟温棠有些动摇。
那么长的一段时光,就被她如此简短地叙述完。
孟家重男轻女。头一胎孟温棠是个女的,奶奶就在家里哭家里闹,撒泼打滚非要逼迫爸爸孟光贤再生一个。
孟温棠那时还小,搞不懂大人在做什么,只觉得奶奶这样很好玩。拍着手笑出了声,却被怒气冲天的奶奶一巴掌掀翻在地。
干了一辈子农活的女人手劲大,一下打得孟温棠脑袋发嗡。
“你这个贱骨头,还笑得出来?孟家老二的种就要绝在你手上了。”
妈妈连忙冲了上去,抱起小孟温棠安抚着。
又瞪了丈夫一眼。
那一眼中,流露出千般的埋怨和委屈。
后来拧不过奶奶隔三差五在家里闹自杀,孟家夫妇还是决定去医院做个检查。
“您太太身体太差,取卵试管对她的身体有危害,而且胎儿也不稳定。不建议您做试管手术。”
孟光贤原原本本将医生的话转述给他母亲。没想到她竟毫不收敛,反而变本加厉。
“要么休了老婆再娶一个,要么就让秀珠再生一个。”
孟光贤被老太太闹得没法。他出去做工,母亲就住在家里。杨秀珠伺候她三餐,却总被挑刺。
最后也没法,只能屈服。
做了七八年的试管,杨秀珠的身体经受不住,家里的储蓄也花光了。
可老太太还是闹,还到儿媳的床前闹,吵得她不得安宁,吵得家里鸡飞狗跳。
孟光贤终于硬气一回,带着妻儿搬出去住。
妈妈的身体每况愈下,年轻时的折腾让她得了子宫癌。父亲筹钱治病。在孟温棠高中的时候,妈妈撒手人寰。
父亲把她转回老家的高中,住在奶奶家。
受尽奶奶的白眼。还被比她小的多的堂弟欺压在头上。
所以她才决定高考改志愿,最后考到北方去。
人生刚要启航,被谁拽了下翅膀,孟温棠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摔得很惨,这起惨痛经历教会她老老实实,不要再好高骛远。
大一的寒假,孟温棠回老家。
父亲将欠条一字排开摆在桌上,叫她看个清楚。
“当年你妈治病,欠了十多万。”
孟温棠敛下眼眸。
“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了。”
寒假刚开始,她找了个烧烤店的活,既做服务员,又做烤串的。手被煤炭烙了好几块伤,仗着年轻恢复快。孟温棠没有涂药,也就落下了疤。
一直到开学前一星期。孟温棠赚够了五千块。
一分都没留在身上,都拿来还债
一直还债到今天。
后来在工地,父亲没有做好防护措施,从三楼摔下来,摔断了一条腿。因为工地责任方的推诿,父亲没钱,也迟迟没有做手术,腿上落了毛病,再也做不了苦力。
孟温棠出来工作之后,他就没了收入,全靠女儿养着。
母亲去世后,他染上了打麻将的习惯。经常一打就是一整宿,偶尔还玩上了点荤的。
输的比赢得多。
孟温棠因为这个和他吵了好几次架。
“他们都是一伙的,私底下偷偷做牌赢你呢!”
“不可能。我之前赢了很多钱。诈骗局怎么可能让你赢呢?”
孟温棠不再劝他,让他自生自灭。
甚至父亲听信乡里几个老光棍的谣言,骗孟温棠回来,要给她介绍相亲对象。
见她在城里上班,容貌也不错。那些单身汉见到她就像他们见到今晚宴席上那只八宝鸭,饿虎扑食。
“你爸赌钱没的还,就把你押给我了。阿棠,以后不要叫我叔叔,叫我老公。老公给你钱花,你给老公生一窝娃娃。”
孟温棠啐了一口痰,就啐在单身汉的板鞋边。
他那双板鞋脏兮兮的都是机油,还是劳保鞋。
然后淡定地打了110。
举报他聚众赌博,把流浪汉抓进派出所。
孟温棠虎口逃生了好几次,侥幸的是她没受到伤害。可这样的把戏她不想再玩下去了,也终于对父亲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