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外的树木葱郁,已经是盛夏的深绿,躲藏在树木枝桠上的蝉,叫得声嘶力竭,比往日更甚。或许是担心蝉鸣鸟叫过于聒噪,影响考生集中注意力,没有空调的考场,只留有微不可察的窗户缝隙,供风涌入。
盛夏蝉鸣也从这一点裂缝,潜入扰人清净,弄得人心烦意乱。
于归觉得自己像只不会叫的蝉,或许没等被人发现,就已经死掉了——它们真好,至少这个夏天让人知道了他们存在过。
发了好一会儿愣,直到监考老师注意到他,敲了敲桌子,提醒道:
“还有 45 分钟交卷,请同学们抓紧时间写作文,填涂答题卡。”
这是于归第一次拿到题目之后,不知从何下笔,虽然不明白人生究竟有什么意义,他还是将他“短小精悍”的 15 年人生,洋洋洒洒地写了千余字。
似乎想透过原子笔的笔尖,在一篇命题作文里,一点点回顾自己短小的人生,找寻自己停留在人世间的意义。
对于归而言,5 岁以前的记忆,大多都是模糊不清的。几乎全是通过母亲对他情绪的宣泄,透露的只言片语拼凑起来的。
残存的记忆里只有一间狭小的、充斥着暴力、哭喊的出租屋,和一个浑身酒气的男人,以及一个披头散发哭啼的女人。
还有一些让人不会产生什么美好联想的东西——棍棒、烟头、电线……
5 岁以后的记忆,显然要更丰富鲜活一些。
父亲锒铛入狱后不久,母亲改嫁,继父温厚和蔼,弟弟活泼可爱。人生仿佛按了快进键,日子渐渐好了起来,那些阴霾似乎不曾存在,记忆中也算度过了一段还算安宁的日子。
好景不长的是,父亲病逝的消息传来后,母亲突然就病了,见到他时会变得莫名的暴躁易怒,反复无常,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医生诊断的结果是情感双相障碍。
即使继父一再跟他强调,这一切都不是他的错。
但他明白,与生父极为相似的长相就是诱使母亲发病的病因,他的存在就会让母亲回想起那些暗无天日的时光。
而他对此,无能为力,因为他没有错,母亲也没有错,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修补改正这个致使母亲厌恶他的错漏。
如果说弟弟宋执的出生,对于母亲来说算是一次人生的重启;
那对于归而言,搬离嘉兰市,来到林城遇到林迟,就是属于他人生的新生。
他的人生是从 10 岁开始的,也是自那时起才拥有的意义。
应试作文不是纪实文学,自然不会允许他赘述过多不幸而又不幸的童年,真善美才是主流价值所追求的。
想明白的那一瞬间,于归提起笔一气呵成,洋洋洒洒地写下了一篇千余字的作文。
几乎是在收卷铃响起的那一刹那,于归从容不迫放下了笔,似乎游刃有余地掐好了时间交了卷,只有额角的点点汗珠出卖了他。
“哥哥!”
刚走出学校大门,还没来得及将脑子里那些关于“人生”“意义”“童年”乌七八糟的念头挥之脑后,便听到一个洪亮清脆的声音在喊自己。
抬眼望去,穿着背带裤的宋执在原地蹦得老高,边叫他边冲他挥手,嘴角裂到了耳朵根;而他身旁穿着碎花连衣裙的林迟,早就起跑冲刺到了于归跟前。
“哥哥,抱!”
于归几乎是下意识地蹲了下来,将林迟圈在怀里:“不许跑,人多,车多。”
“哥什么哥,这是我哥,你瞎认什么亲戚。”
被林迟抢跑的宋执,气急败坏地嚷;林迟靠在于归怀里,仿佛背靠了一座大山,得意洋洋地吐着舌头冲他做鬼脸,挑衅意味十足:
“不让叫哥哥?”
“那我小时候和哥哥定娃娃亲了,我要叫老公的话,你不得叫我嫂子?”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宋执就炸了,伸手就要去扒拉于归环着林迟的手,谁知他越扒拉,林迟干脆双手抱着于归的脖子,偏要气死他一般:
“就叫老公,就叫老公,就要当你嫂子。”
“我撕烂你的嘴!!”
说着宋执就伸手去抓林迟的脸,两人就这么较着劲,于归脑子里关于考试、作文的所有思绪全被打散,无奈地将两人隔开。
谁知林迟突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眼泪跟掉线的珍珠一般扑簌簌地往下掉。宋执抬起的手就那么僵在空中,结结巴巴又十分委屈地说:
“哥...我...我还没碰着她呢!”
于归瞅了一眼手忙脚乱,语无伦次的宋执,又看了看怀里撇着嘴不发一语,眼眶红了一大半的林迟:
“跟妹妹道歉,撕烂嘴这种话怎么能说呢?”
“我又没有真的撕,我吓唬吓唬她而已。”
听了这话,林迟哭得更大声了,但却不见掉眼泪,于归冷了冷脸,严厉地看着宋执,宋执没了办法:“我道歉行了吧,你别哭了,对不起。”
宋执心不甘情不愿的道歉,林迟也不计较,总归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又有些得意了起来,眼泪立马就不掉了。
“哭哭哭,就知道哭。”
宋执这一声嘟囔刚一说完,于归赶在林迟发作前插上了话:“这么热的天,来接我考试,请你们吃冰好不好?”
说着,于归从书包里掏出纸巾给宋执擦了擦额头的汗,又递给他 10 元的纸币,打发他去小卖部买冰淇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