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仙(新修版)》 诛仙(新修版) 第1节 《诛仙(新修版)》作者:萧鼎 文案: 这世间本是没有什么神仙的,但自太古以来,人类眼见周遭世界,诸般奇异之事…… 序章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自太古以来,人类见世界有诸般奇异之事,电闪雷鸣狂风暴雨,又有天灾人祸伤亡无数,哀鸿遍野,绝非人力所能为,所能抵挡。遂以为九天之上,有诸般神灵;九幽之下,亦是阴魂归处,阎罗殿堂。 于是神仙之说,流传于世。无数人类子民,诚心叩拜,向着自己臆想创造出的各种神明顶礼膜拜,祈福诉苦,香火鼎盛。 自古以来,凡人无不有一死,世人皆恶死爱生,又有地府阎罗之说,平添了几分恐惧,于是人人向往长生不死。 相比某些强大生灵物种,人类或许在体质上处于劣势,但万物灵长却是绝无虚言。在追求长生的原动力下,一代代聪明才智之士前赴后继,投入毕生精力,苦苦钻研。迄今为止,长生不死之法仍未找到,却有一些修真炼道之士,参透些天地造化,以凡人之身,掌握强横力量,借助诸般秘宝法器之力,竟可震撼天地,有雷霆之威。 而一些得道高深的前辈,寿数绵长,世人以为得道成仙,越发痴念执着,便有更多人投入修真炼道之路。 神州浩土广袤无边,唯有中原大地最是丰美肥沃,天下人口十之八九聚居于此。而东南西北边荒之地,山险水恶,多凶兽猛禽,多恶瘴毒物,亦多蛮族夷民,茹毛饮血,是以人迹罕至。而人间自古相传,有洪荒遗种残存于世,藏于深山密谷,寿逾万年,却是无人得见。 时至今日,人间修真炼道之人多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又以神州浩土之广阔,人间奇人异士之多,故修炼之法门林林总总,各不相同。长生之法还未找到,彼此间却逐渐有了门派之分,正邪之别,由此而起的门户之争、钩心斗角乃至征伐杀戮,时有发生。 当长生不死看起来异常遥远且不可捉摸时,修炼中所带来的力量,便逐渐成了许多人的目标。 方今之世,正道大昌,邪魔退避。中原大地山灵水秀,人气鼎盛,物产丰富,为正派诸家牢牢占据。其中尤以“青云门”“天音寺”和“焚香谷”实力最雄厚,为三大支柱,是为领袖。 这个故事,便是从“青云门”开始的。 第1章 青云 青云山脉巍峨高耸,虎踞中原,山阴处有大河“洪川”,山阳乃重镇“河阳城”,扼天下咽喉,地理位置十分重要。 青云山连绵百里,峰峦起伏,最高有七峰,高耸入云,平日里云雾浓重环绕山腰,不见山顶真容。山林密布,飞瀑奇岩,有众多珍禽异兽,景色幽美奇峻,天下闻名。 只是更有名的,却是在这山上的修真门派——“青云门”。 青云一脉历史悠久,创派至今已有千年,为当今正道之首。据说开派祖师本是一个江湖相师,半生潦倒,郁郁不得志。在其四十九岁那年,云游四方,路经青云山,一眼便看出此山钟灵毓秀,聚天地灵气而睥睨四野,气相非凡。当下立刻登山,风餐露宿,寻幽探密,数年后竟于青云山深处一密洞内,得到一本无名古卷,上载诸般法门妙术,艰深枯涩,却是妙用无穷,威力巨大。 相师得此奇遇,潜心修习。忽忽二十年,小有所成,虽不能独霸天下,倒也成了一方之雄。遂在青云山上开宗立派,名曰“青云”。又因为秘术道法近于道家,他便做道人打扮,自号“青云子”,后世子弟多尊称为“青云真人”。 青云子生前收了十个弟子,临终前叮嘱道:“我半生所学,尽在相术,尤精于风水之相。这青云山乃是人间罕有灵地,我青云一门占有此山,日后必定兴盛,尔等绝不可放弃。切记,切记!” 当时十位弟子纷纷点头,深信不疑,青云子方才溘然而逝。不料其后百年间,不知是天意弄人,或根本是青云子相术不精,青云门非但没有发达,反而日见式微。 十位弟子中,两人早夭,四人死于江湖仇杀,剩下的一人残废,一人失踪,只传下两脉。如此过了五十年,青云山方圆百里发生了从未有过的天灾地震,山洪暴发,地动山摇,死伤无数,竟是又绝了一脉。 而最后仅剩的那一支独苗,却限于资质,无法参悟修行青云门秘法道术,本领低微不说,反而因那本古卷,又引来外敌觊觎争夺,几番血战下来,若不是青云子留下了几道厉害禁制法宝,只怕青云门早已被人灭了。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百余年,青云门毫无起色,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全靠门中弟子意志坚韧,不肯放弃祖师基业,这才坚持了下来。 到了最后,甚至被人欺负到了家门口,青云七峰中,除了主峰“通天峰”,其余六座均被外敌占了,其中还有强盗悍匪以作据点,四处抢掠,横行不法。不知情的人多有误解,以为青云门已堕落如斯,青云子弟虽诸般辩解,欲杀敌正名却是有心无力,可以说是无奈之极了。 直到距今五百年前,情况才终于有了改变。 大概是青云子的相术终于显灵,在这个时候,从青云门第十一代传人中,竟出了一位惊才绝艳的绝世人物——青叶道人。青叶俗家本姓叶,原是一贫苦书生,天资聪颖过人,却屡试不中,后机缘巧合,为青云门第十代掌门无方子收为关门弟子。 青叶入门之后,在数年间便将无方子所传的剑术道法融会贯通,在众弟子中独占鳌头。又过几年,便是无方子也只能凭借本身修行与他勉强打个平手了。无方子又惊又喜,当机立断便将祖师传下的那本古卷拿出,传于青叶自行参悟。青叶便在通天峰后山的“幻月洞府”闭关,这一闭便是十二年。 传说青叶破关之时,正是月圆之夜。那一夜冷月高悬,照的整座青云山通天峰便如白昼一般。夜深时分忽地狂风大作,后山有龙吟长啸传出,声闻百里,群山震动,听者无不骇然。随即耀眼光柱冲天而起,搅动云海,引来雷霆狂风,天地变色。后山深处,伴随着一声巨响,幻月洞府豁然而开,青叶须发尽白,身有清光,手持古剑缓步而出,有龙虎之姿,有睥睨众生之意。 其后,青叶正式出家,以本家姓叶,取青云之青字,故名“青叶”。他当日笑别恩师无方子,径直出门,众人不明所以,一日夜后青叶御剑而回,青云山六峰外敌,竟已尽数伏诛。 青叶道人道法之强,手段之狠,一时间名动天下,青云门声威大震。 又过一年,无方子将掌门之位传于青叶,自己清修去了,不再理门中琐事。青叶掌权之后,励精图治,广招门徒,从中挑选天赋异禀的弟子大力栽培。加上他从那本无名古卷上领会所得的秘法道术,实有神鬼不测之威,天下间几无人可与抗衡。从此之后青云门便蒸蒸日上,五十年间,已是正道支柱,而到了百年后,便已领袖正道各门诸派。 青叶道人高寿而逝,他一生收徒严谨,仅传七人,遂将青云七峰分置七人,令七脉共传香火。其中长门居于主峰通天峰上,是一门重心所在。 时至今日,青云门下弟子已逾三千人,高手如云,声威显赫,与“天音寺”“焚香谷”并列为当世三大门派。而掌门道玄真人,功参造化,超凡入圣,更是当世一等一的绝世人物。 ★★★★★★★★★★★★★★★ 青云山麓下,离大城“河阳”还有五十里的西北方,有个小村落叫“草庙村”。这里住着四十多户人家,民风淳朴,村中百姓除了种地之外,也有上山打柴与青云门换些银两生活。平日里村民常见青云弟子高来高去,有诸般神奇异象,对青云门十分崇拜,以为是得道仙家。而青云门一向照顾周遭百姓,对这里的村民也着实不错。 这一日,天空阴沉,乌云低垂,让人感觉有几分压抑。从草庙村处看去,那巍峨的青云山直插天际,奇峰怪岩突兀险峻,在阴影中隐隐带了一丝狰狞。 只是村民们世代居住于此,这般景象见过不知多少次了,对此毫不在意,更不要说无知小孩了。 “臭小子,你往哪儿跑?”一声喝骂,带了几分笑意,出自一半大小孩之口,他看去十二三岁,眉目清秀,领着四五个男女孩童,追着前方另一个小孩。前头那小孩看起来比他个子矮些,拼力向前跑去,对后头的喊声置若罔闻。 “张小凡,有种你就站住!”后头那小孩高声叫道。 前头那叫张小凡的孩子呸了一声,反而跑得更快了,后头孩子便追得更紧。 一路追跑,这些小孩逐渐跑进了村子东头的那间破旧草庙。从外面看去,这座小草庙破旧不堪,也不知经历了多少人世风雨。 张小凡第一个冲了进去,不料一不留神,居然被一块破旧门板绊了一下,“扑通”一声,摔了个跟头。后面几个小孩大喜,一拥而上,将他压在身下,那清秀男孩面有得色,笑道:“被我抓住了,这下你没话说了吧?” 谁知张小凡叫道:“不算不算,你暗算了我,怎么能算?” 那男孩一愣,奇道:“我什么时候暗算你了?” 张小凡道:“好你个林惊羽,你敢说这个门板不是你放在这儿的?” 那叫林惊羽的小孩大声道:“哪有此事!” 张小凡一抿嘴,头一歪,一副坚决不投降、不屈服的样子。林惊羽气从心头起,一手扼住他的脖子,怒道:“说好了抓住就认输的,你服不服?” 张小凡理也不理。 林惊羽脸色通红,手上用力,大声道:“服不服?” 张小凡气管被他扼住,呼吸逐渐困难,慢慢地脸也开始涨红,但他小小年纪,性子竟是极犟,硬是一声不吭。 林惊羽越来越怒,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口中一迭声道:“服不服,服不服,服不服……” 这时其他小孩眼看不对,互相看了一眼,都向后退了几步,只剩下这两个无知孩童,为了意气之争,由着各自偏激性子,这般彼此坚持着。 眼看着一场大祸便无端生出,忽听这草庙深处一声佛号,有人道:“阿弥陀佛,快快住手。” 一只干瘦手掌凭空出现,伸出一根指头,在林惊羽手上弹了一下,林惊羽瞬间如遭电击,全身大震,双手自然而然地松开了。 张小凡身子顿时蜷缩起来,双手捂住脖子大口喘气,显是憋得狠了。而林惊羽也呆立在一旁,怔怔地看着张小凡痛苦样子。过了一会,他二人回过神来,想起了刚才情景,对看一眼,彼此都是越想越后怕。 林惊羽呐呐道:“小凡,对不住了。我也不知道怎么……” 张小凡摇了摇头,呼吸渐渐平稳,道:“没事。咦,你是谁?” 众小孩顺着他眼光看去,只见在这庙中正站着一个年老和尚,脸上皱纹横生,一身破旧袈裟,全身上下脏兮兮的。只有手中持着一串碧玉念珠,竟是晶莹剔透,耀人眼目,发出淡淡青光。奇怪的是,在这十几颗大小一致、光洁剔透的青玉念珠中,偏偏还夹杂着一颗非玉非石、颜色深紫、看起来暗淡无光的圆珠。 第2章 迷局 那老僧不答,只用目光在这两个小孩身上细细看了看,忍不住便多看了林惊羽几眼,心道:“好资质,只是性子怎么如此偏激?” 这时张小凡踏上一步,道:“喂,你是谁啊,怎么从没见过你?” 草庙村在青云门附近,这里道教为尊,佛家弟子极为少见,故张小凡有此一问。 老僧看了他一眼,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反问道:“小施主,刚才性命攸关,你只要认个输便是了,为何却要苦苦支撑,若非老衲出手,你只怕已白白送了性命!” 张小凡呆了一下,心里觉得这老和尚说的确有道理,只是事到临头,他自己还是说不出所以然来,只得怔在那里。 林惊羽瞪了老僧一眼,拉了张小凡的手,道:“小凡,这老和尚古里古怪,我们别理他。”说完便拉着他向外边走去,几个孩子都跟了过去,显然一向以他马首是瞻。 张小凡下意识地也迈开脚步,只是他走出庙门一段路后,忍不住又回头向庙里看去。天色渐暗,依稀可以看见那老和尚依然站在那里,只是面容已模糊不清了。 夜深。 一声雷鸣响彻天地,狂风忽起,天边黑云翻滚。 风雨欲来,天地间一片肃杀之意。 老僧仍在草庙之中席地打坐。抬眼看去,远方青云山只剩下了一片朦胧,四下静无人声,只有漫天漫地的疾风响雷。 好一场大风! 一道闪电裂空而过,黑暗中,这座在风中孤独伫立的小草庙亮了一下,只见那老僧在这片刻间已站在了庙门口,一脸严肃,双眉越皱越紧。 西边村子中,不知何时已起了一股黑气,浓如黑墨,翻涌不止。老僧站在草庙之中,死死盯着这股黑气。 忽然,那股黑气一卷,盘旋而起,径直便往村外而去,正向着草庙方向而来。它速度极快,转眼即至。老僧眼尖,一眼便看见其中竟夹带着一个小孩,正是白天见过的林惊羽。 老僧脸色一沉,再不迟疑,也不见他如何作势,枯瘦身子霍地拔地而起,直插入黑气之中。 黑暗中不知名处,传来了一声微带讶异的声音:“咦?” 几声闷响,黑气霍然止住,在草庙上空盘旋不去。老僧肋下夹着林惊羽,缓缓落下,但身后袈裟已被撕去了一块。 借着微弱光线,只见林惊羽双目紧闭,呼吸平稳,也不知是睡了还是晕了过去。 老僧没有放下他,抬头看着空中那团黑气,道:“阁下道法高深,为何对无知孩童下手,只怕失了身份吧?” 黑气中传来一个沙哑声音,道:“你又是谁,敢管我的闲事?” 老僧不答,却道:“此处乃青云山下,若为青云门知道阁下在此地胡作非为,只怕阁下日后就不好过了。” 那人“呸”了一声,语带不屑,道:“青云门算什么,就仗着人多而已。老秃驴莫要多说,识相的就快快把那小孩给我。” 老僧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出家人慈悲为怀,老衲断不能眼睁睁看着这小孩遭你毒手。” 那人怒道:“好贼秃,你是找死。” 随着他的话语,原来一直盘旋的黑气中,一道深红异芒在其中闪了一闪,刹那间这小小草庙周围,阴风大作,鬼气大盛。 “毒血幡!”老僧脸上突现怒容,“孽障,你竟然敢修炼此等丧尽天良、祸害人间的邪物,今日绝饶不了你!” 那沙哑声音一声冷笑,却不答话,只听一声呼啸,红芒大盛,从半空之中,腥臭之气大作,一面两丈红幡缓缓祭起。这时,鬼哭之声越发凄厉,似有无数怨灵夜哭,其间还隐隐有骨骼作响声,令人毛骨悚然。 “贼秃,受死!”那黑气中人一声断喝,只见从那血色红幡之上,突现狰狞鬼脸,有三角四眼、尖齿獠牙,“咔咔咔咔”骨骼乱响处,鬼脸上的四只眼睛突然全部睁开,“吼”的一声,竟化为实体,从幡上冲出,带着无比血腥之气,击向老僧。 老僧脸上怒色更重,知道这毒血幡威力越大,修炼过程中害死的无辜之人越多。要炼成眼前这般威势,只怕要以三百人以上的精血祭幡方才可以。 诛仙(新修版) 第2节 这邪人实在是丧尽天良! 眼看那鬼物就要冲到眼前,老僧却并不放下肋下小孩林惊羽,只用持着碧玉念珠的左手在身前虚空画圆,单手结佛门狮子印,五指屈起,指尖隐隐发出金光,片刻间已在身前唤出一面金色法轮,金光闪闪,与那鬼物抵持在半空中。 “小小伎俩,也来卖……”那老僧一个“弄”字还未说完,突然全身大震,只觉得抱着林惊羽的右手手腕被异物咬了一口,一股麻痒感立时行遍半身,眼前一黑,身前法轮登时摇摇欲坠。 就在此时,前方那个鬼物又有诡异变化,在它左右四眼正中额头上,“咔咔”两声,竟又开了一只血红巨目,腥风大起,威势更重,只听一声鬼嚎,血色红光闪过,那鬼物将金色法轮击得粉碎,重重地打在老僧的胸口上。 老僧整个人被打得向后飞了起来,途中几声闷响,怕是肋骨已尽数断了,肋下的林惊羽也掉在地上。片刻之后,他枯瘦的身子砸在草庙壁上,“轰”的一声,尘土飞扬,一整面墙都塌了下来。 “哈哈哈哈……”黑气中人一阵狂笑,得意无比。 老僧颤巍巍地站起,喉咙一热,忍不住一口热血喷了出来,把身前僧衣都染红了,甚至连手上念珠珠串都溅到了血迹。一时之间,他只觉得眼前金星乱闪,全身剧痛,那股麻痒感觉也越来越逼近心脏。 他强自镇定心神,眼角扫过倒在地上兀自昏迷的林惊羽,却见在他衣襟之中,缓缓爬出只分叉彩色蜈蚣,个大如掌,最奇异的是它尾部分了七叉,看去仿佛有七条尾巴似的。而且每只分叉各呈一色,各不相同,色彩绚丽,只是美丽中却带了几分可怖。 “七尾蜈蚣!”老僧呐呐说了一句,语调中带了几分痛苦之意。 他脸上黑气越来越重,嘴角也不断流出血来,似乎已是难以支撑,但仍然强撑着不愿倒下。他看着半空中那团黑气,道:“你将这天下奇毒之物放在那孩子身上,又故意隐藏实力,看准机会一击伤我。你是冲着我来的吧?” 黑气中人“嘿嘿”冷笑一声,道:“不错,我便是专门冲着你普智秃驴来的。若非如此,凭你一身天音寺佛门修行,倒也不好对付。好了,现在快快把‘噬血珠’交出来,我便给你七尾蜈蚣的解药,饶你不死!” 普智惨笑一声,道:“枉我名中还有一个智字,竟想不到你炼这毒血幡邪物,岂有不贪图噬血珠的道理。”他脸色一肃,断然道,“要我将这世间至凶之物给你,却是妄想。” 那黑气中人大怒:“那你便去见你的佛祖吧。”红芒一闪,毒血幡迎风招摇,鬼哭声声,巨大鬼物再现,在空中微一盘旋,再次冲向普智。 普智一声大喝,全身衣袍无风自鼓,原本瘦小的身躯似乎胀大了许多。他左手用力处,只听一声脆响,那串碧玉念珠已为他捏断,十几颗晶莹剔透的念珠竟不下坠,反而滴溜溜转个不停,一个个发出青光,浮在普智身前,只有那一颗深紫圆珠,却径直掉下。 普智手掌一翻,将那深紫珠子一把抓在手中,藏在怀里,双手随即结左右水瓶印,两目圆睁,全身上下隐有金光,口中一字一字念道:“唵嘛呢呗咪吽!” “六字大明咒[1]。”黑气中人的口气立时多了几分凝重。 随着普智“吽”字声落,刹那间所有碧玉念珠一起大放光芒,同一时刻,那邪人祭起的鬼物已冲到跟前,血腥之气扑面而来。但一接触到碧玉青光,顿时化为无形,不能近前,就此僵持在半空中。 饶是如此,普智的身子又是一阵摇晃,七尾蜈蚣是天下绝毒之物,纵然他道行深厚,仍然难以抵挡。只是他隐泛黑气的脸上,却露出一丝淡淡笑容,带了几分凛然。 “呔!” 普智一声大喝,如作狮子吼,声震四野,身前碧玉念珠受佛力驱驰,光芒更盛,忽地一颗念珠“噗”的一声碎裂,在半空中幻作一个“佛”字,疾冲向前,打在那鬼物脸上。 “哇……呀!”那鬼物一声凄厉号叫,登时退了几步,周身红芒大为衰退,显然已受了伤。黑气中人怒道:“好你个秃驴!” 他正要动作,只是为时已晚。说时迟那时快,片刻间七八颗念珠都幻作佛家真言打中鬼物。那鬼物号叫不止,连连退避,做恐惧状,在被第九颗碧玉念珠击中时,终于一声长嚎,五目齐齐迸裂,骨骼乱响,轰然一声跌落在地,挣扎了几下,便僵直不动了,缓缓化作血水,腥臭无比。 与此同时,普智却“哇”的一声,又喷出一大口血,而血的颜色,已成了黑的。 “啊”的一声尖叫,在这两大高人斗法的紧要关头,从草庙门口传来。 普智和那邪人都吃了一惊,天上黑气一动,普智也同时向门口看去,只见日间见到的小孩张小凡,不知为何来到了这草庙前,站在门口,目瞪口呆地看着庙中这奇异景象。 黑气中人一声冷哼,也不见他如何动作,那只原来爬在林惊羽身上的七尾蜈蚣忽然振尾,借势飞起,疾如闪电,向那张小凡飞去。 普智双眉一竖,右手一指,一颗碧玉念珠疾冲而至。那七尾蜈蚣竟似通灵,知道厉害,不敢抵挡,尾巴一振,便如有飞翅般蹿起,投入黑气之中,再无声息。 黑气中人阴森森地道:“嘿嘿,果然不愧是天音寺四大神僧,重伤之下,还能破了我的‘毒血尸王’,但你受尸王一击,又中七尾蜈蚣之毒,还能撑多久?还是乖乖地把‘噬血珠’给我吧。” 普智此刻便连眼角也开始流出黑血,惨笑一声,嘶声道:“老衲就算今日毙命于此,也要先除了你这个妖人。” 话音一落,他身前所有碧玉念珠同时亮了起来,空中那人立刻戒备,忽然间一声呼啸,一物闪着青光从后面撞入黑气,却是刚才击向七尾蜈蚣的那颗碧玉念珠,在空中飞出了一段,被普智暗中操控,折到黑气后边,猝起发难。 只听黑气中一声怒吼,显然那人猝不及防,“砰砰砰”几声乱响,青芒闪处,黑气散乱,最终四处散开,化于无形。从半空中缓缓落下一个高瘦之人,全身上下用黑袍紧紧包住,看不清容貌岁数,只有一双眼睛,凶光闪闪,在他背后,还绑着一柄长剑。 普智盯着他,道:“阁下如此道行,怎的却不敢见人吗?” 黑衣人眼中凶光闪动,厉声道:“秃驴,今日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说罢,他反手“唰”的一声拔出背后长剑,只见此剑清如秋水,亮不刺目,有淡淡清光附于其上。 “好剑!”普智忍不住叫了一声。 那黑衣人一声低哼,手握剑诀,脚踏七星,连行七步,长剑霍然刺天,口中念念有词: “九天玄刹,化为神雷。煌煌天威,以剑引之!” 天际乌云顿时翻涌不止,雷声隆隆,黑云边缘不断有电光闪动,天地间一片肃杀,狂风大作。 “神剑御雷真诀!”普智刹那间面如死灰,随之而起的是一阵惊讶、一丝绝望和一点点莫名的狂热。 “你竟是青云门下!” 第3章 宏愿 在张小凡眼中,天上的云,不管是白云、乌云,都没有见过像今晚的黑云这般接近地面,雷声从未这般震耳欲聋,闪电从未如此刺目,几乎令他难以直视。 仿佛,这个天就要塌了下来。 他呆呆地站在那儿,看着草庙中黑衣人和老和尚彼此怒目而视,作势斗法。 忽然间,一声炸雷响过,震得他的耳朵嗡嗡作响。他看到天际一道炫目闪电横空出现,竟打入人间大地,落在了那黑衣人的长剑上。 片刻间黑衣人全身的衣服高高鼓起,双目圆睁,便如将要迸裂一般。这时,这个草庙之内,在电光强烈的照耀之下,已如白昼。 那在夜晚中盛开在剑尖上的闪电,竟是如此美丽,以至于张小凡屏住了呼吸,而在普智的眼中,也再度出现了奇异的狂热。 “这便是道家真法的大能大力吗?” 只听黑衣人一声大喝,左手剑诀引处,用尽全力一振手腕,惊雷响过,漫天电芒蜂拥而至,如狂潮洪涛,势不可挡,向普智疾射而至。草庙内外一片明亮,一路之上,草木砖石,无不激震飞扬,只有当中道路,留下深深一道炽痕。 普智连退三步,撤去手印,双掌合十,面露庄严,全身散发隐隐金光,低低念道:“我佛慈悲!” “啪”的一声,只见他身前仅剩下的七颗碧玉念珠尽数碎裂,在身前三尺处幻成一个巨大的“佛”字,金光耀目,不可逼视。 这一刻,电光与那“佛”字,撞到了一起。 张小凡突然感觉自己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仿佛全身血液在刹那间全部倒流。他手足皆软,不能呼吸,只觉得那一瞬间,风止了,雷歇了,整个世界停了下来。 然后,他不由自主地向后飞去,在他甚至还来不及感到害怕时,只见白光金芒,绚丽无匹,远胜过天上的太阳。整座草庙,四分五裂,以那斗法两人为中心,向四面八方包括天上震飞出去。 他一颗心里,空荡荡的,只觉得凌厉风声,不断从耳边掠过。 他觉得害怕,下意识地想蜷起身子,但有心无力,只得任由自己向未知的地方飘去。 他的脑中,泛起了一个想法:我要死了吗? 剧烈的恐惧,猝然袭上心头,他全身冷汗,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下一刻,他晕了过去。 残垣断壁一片废墟中,普智缓缓走了过来,步履蹒跚,肋下夹着张小凡和林惊羽,到了一块稍微干净之地,将两个小孩轻轻放下,顿觉全身剧痛,几乎要裂开一般,再也支持不住,颓然坐倒。 他向胸口看去,只见透过焦煳的僧衣,依稀可以看见,一股黑气已在胸口渐渐合围,只剩下心口一处小小的地方,未被侵袭。 他苦笑一声,伸手向怀中摸索。只是他的手抖得厉害,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摸出了一颗红色药丸,约莫有指头大小,平淡无奇。 普智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想不到还是让鬼先生给说中了,我到底还是要服他这一颗‘三日必死丸’。” 他犹豫了一下,又看了看胸口伤势,终究还是张开嘴,将这药丸吞了进去。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远山。 天空中终于飘下了雨。 青云山耸立在风雨之中,庞大、巍峨而神秘。 “道家术法,当真神妙,竟能役使诸天神力。若与我佛家互相印证,取长补短,必能参破长生不死之谜。只可惜道玄真人修行远胜于我,却终究和我普泓师兄一般,放不开门户之见,放不下身份地位。唉……” 普智长叹一声,收回目光,落到两个小孩身上。这时雨势渐大,淋湿了他们的身子。草庙已在刚才的斗法中毁了,成为一片废墟,附近也没有什么可遮挡风雨的地方。 他心中忽地一紧,不由得为这两个孩子担忧。他刚才强运真元,以天音寺“大梵般若”奇功,借佛门至宝“翡翠念珠”生出降魔大力,方才挡下了那黑衣人威力无比的神剑御雷真诀,并反挫重创于他,令他惊而遁逃。但他重伤之身,又生生受了道家奇术一击,已是油尽灯枯,连最后一线生机也绝了。眼下不过是靠着当年一位奇人所给的秘药苟延残喘,延长寿命三日而已。 “那妖人受创虽重,却未伤根本。我走之后,他必折返杀人灭口。到时不仅这两个小孩,只怕全村人的性命都有危险。这、这、这如何是好?” 普智心乱如麻,呼吸也有几分急促,甚至连他自己也没察觉到,自己的双眼中隐隐有几分诡异血丝透了出来。他道行极高,但一来知道自己必死,心神先乱了几分;二来担忧无辜百姓的性命,偏偏那妖人似是青云门中极有身份、地位之人,若贸然上山求援,只怕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但他心中最遗憾的却还有一事,便是他平生大愿,竟不能完成了。他身为天音寺四大神僧,天下景仰,尊荣至极。但对他而言,更重要的却是参破生死之谜,解开长生死结。只是他早在五十年前,便已醒悟纵然自己再如何勤加修炼佛门道法,也只能增强功力修行,并不能解开长生之谜。 他苦苦思索,数十年后,竟真的被他想到一个前所未有的方法。方今天下,佛、道、魔三教最为鼎盛,术法造诣最高最深。魔教名声恶劣,邪术残忍无道,人所不取;而道家奇术,精深神妙,与佛门各擅疆场,若能联袂研习,必能突破僵局。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一向心胸开阔执掌天音寺的普泓师兄对此却坚决反对,以为邪说异想,反苦口婆心地劝告不止。他心有不甘,几度拜访道家名门,光是青云山就上了数次,却都被青云门掌门道玄真人婉拒。 想到这里,他苦笑一声,颇有自嘲之意,心道:都只有三日性命了,却还想什么长生不死,岂非庸人自扰? 只是他虽放开心胸,但看到那两个兀自躺在地上的小孩,心中却实在是放不下,一时又想不出什么良策,隐隐有些心烦气躁起来。向左右看了看,见远处还有一棵松树,尚可遮挡一二风雨,聊胜于无,当下强打精神,抱起两个孩子,勉力向那里走去。 好不容易走到树下,小心放下二人,普智已是筋疲力尽,一下子跌坐在地,背靠树干,不停地喘息。 苍穹如墨,环盖大地。无边乌云压顶,雨丝从天空落下,细细密密,冷风吹来,点点滴滴,打在脸上,寒到了心里。 他仰望苍穹,半晌,才慢慢收回目光,看着身前这两个小孩,低声道:“二位小施主,老衲有心相救,无奈有心无力。事情本由我而起,反倒害了二位,真是罪过啊!唉,你二人若是青云弟子,在那青云山上,众人之中,只怕还安全些,现在却……” 忽然,普智全身一震,口中喃喃道:“青云弟子,青云弟子……”他心念急转,似乎想到了什么,却又眨眼间将要失去。片刻间,他竟已出了一身冷汗。 然后,他的眼中,不知为何,又再度出现了那莫名的狂热。 他仰天大笑,笑声中却带了一丝疯狂! “妙极,妙极!我虽命不久矣,但若传授一人佛家神功,再令他投入青云门下,修习道家真法,岂非一举两得,既可救他二人性命,又能替我完成心愿!” “佛道两家自古隔阂,老死不相往来。青云门绝想不到,一个年幼少年,又自小生活在青云山下,会身怀佛门大法。只要有人身兼两家之学,必可突破万年来长生不死的迷局。嘿嘿,若如此,我死有何憾?” 他心念既决,整个人竟是亢奋无比,两腮涨红,眼有血丝,下意识地看到了林惊羽的身上,手伸了出去。但伸到一半,却又停下,心中思索:此事关系重大,当今各门诸派门户之见极重,极其忌讳偷师,若为人知晓,事情败露,必死无疑。林惊羽这小孩资质极好,若为青云门收入门下,必定备受师长注目。他小小年纪,只怕藏不住这天大的秘密! 想到这里,他心中一动,目光转而落到了张小凡的身上,没来由地想起了白天他临死而不低头的倔强性子,点了点头,道:“资质差些,也不打紧,以后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说完,他不再迟疑,伸手在张小凡身上拍了几下,以残余佛力,将其救醒。 张小凡悠悠醒来,眼前模糊,耳朵里兀自嗡嗡作响。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正常,看清了眼前事物,顿时吓了一跳,张大了嘴合不拢来。 只见那个老和尚全身伤痕累累,坐在他的跟前,半边身子像是被什么焚烧过一般,枯焦难看,一张枯槁脸上黑气重重,气色很是难看。但不知为何,老和尚却神情兴奋,面带笑意,只是双目眼瞳中,隐隐带了几分血红,不知是不是受了重伤,看起来有些怪异。随后,张小凡还看到了玩伴林惊羽躺在一旁,仍然昏迷不醒。 “你、你干什么?”张小凡愣了半晌,才讷讷问道。 普智不答,细细端详于他,反问道:“小施主,这风大雨大,又是深夜时分,你一个小孩子家,为何来此偏僻之地?” 张小凡迟疑片刻,道:“我傍晚时看到你还站在庙里,后来回家后,见天要下雨了,草庙这里破烂得很,我想会很冷,就给你送点儿吃的来。” 普智嘴角微微颤动了一下,凝视张小凡片刻,双手合十道:“善哉,善哉。万物皆是缘,命中早注定,我佛慈悲。” 张小凡奇道:“你说什么?” 普智微笑道:“老衲是说,小施主与我有缘。既如此,老衲有一套修行法门,小施主可愿意学吗?” 张小凡道:“法门是什么东西?” 诛仙(新修版) 第3节 普智呆了一下,随即大笑,伸出枯瘦手掌,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道:“也不是什么东西,就是教你一些呼吸吐纳的方法。你学了之后,要答应我几件事,好吗?” 张小凡似懂非懂,但还是道:“你说吧。” 普智道:“你绝不可对旁人说起此事,就算是至亲之人也不能说,你办得到吗?” 张小凡点了点头,道:“知道了,我死也不说。” 普智心中一震,见他小小年纪,脸上竟是一片坚忍。漫天雨丝如刀如剑如霜,打湿了他的小小脸庞,有几分憔悴。 普智忽然深深吸气,垂下眼帘,不再看他,口中却继续道:“另外,你每日一定要修习这法门一次,但不可在人前修炼,只可在夜深人静时修行。最后,非到生死关头,切切不可施展此术,否则必有大祸。” 说到这里,他重新睁开眼睛,盯着张小凡,道:“你做得到吗?” 张小凡犹豫了一下,抓了抓头,脸上有迷惑之色,但最终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普智微微一笑,再不多话,便开始传他一套口诀。 这套口诀说长不长,只千字左右,但枯涩艰深,张小凡用尽心力,足足过了一个时辰,方才尽数背下。 普智待他完全熟记,才松了口气,神情间疲惫至极。他看着张小凡,眼中忍不住有慈爱之色,道:“老衲一生修行,从未动过收徒之念,想不到将死之际,倒与你有了师徒之缘。说来你也应该知道我的名号。”他顿了一下,道,“我法名普智,是天音寺僧人。呃,孩子,你知道天音寺吗?” 张小凡想了想,摇了摇头。 普智哑然失笑,道:“真是个孩子。”然后又想起了什么,伸手到怀中摸索出一颗深紫珠子,细细看了好几眼,递给张小凡,道,“你且把这个珠子好好收起,不可让外人看到。待日后安定下来,你找个深谷悬崖,将它扔下去也就是了。还有,我刚才告诉你的名号,你也绝不可对外人说起。” 张小凡接过珠子,道:“知道了。” 普智摸着他的头,道:“你我有这般宿缘,也不知来生可会相见否?孩子,你就跪下给我磕三个头,叫我一声师父吧!” 张小凡看了看普智,却见他已收起笑容,脸色庄重,当下点头称是,叫了一声:“师父。”便跪倒在地,重重磕了三个头。他刚刚磕完,还未抬头,便听普智低低笑了一声,但笑声中却颇有悲苦之意。 张小凡正要抬头看他,却突觉后背被人一拍,登时眼前一黑,又再度不省人事。 第4章 惊变 清晨,这一场雨终于停了。 树上的水珠晶莹剔透,从树叶边缘静静滑落,跌落下来,因为有风,在空中划过美丽的弧线,打在张小凡的脸上。 冰冷的凉意把张小凡从梦中唤醒,他睁开眼睛,下意识地叫道:“师父……” 没有任何回应,只有一片静谧。张小凡坐了起来,向周围看去,见四下无人,只有林惊羽躺在身旁,呼吸平稳,仍在沉睡之中。 昨夜仿佛做了一场梦…… 但远处破碎的草庙,身旁酣睡的玩伴,都告诉他,这一切是真的。 他怔怔地想了一会儿,甩了甩头,走到林惊羽身旁,用力推了推,林惊羽口中嘟囔几句,慢慢地醒来,揉了揉眼睛,还未说话,便觉得一阵寒意袭来,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他睁眼看去,却见自己和张小凡全身湿透,躺在野外一棵松树下,不由得目瞪口呆,道:“我不是在家里睡觉吗,怎么到了这里?” 张小凡犹豫了一下,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冷得很,还是快点儿回去吧。” 林惊羽脑中有诸般疑问,但身上的确寒冷,当下点了点头,爬起来与张小凡一起向村里走去。 只是走着走着,还未到村前,他二人已发觉不大对劲,往常这个时候,村民都已起床,生火做饭炊烟袅袅,村子内也该有人走动。但此刻连人影也不见一个,而且随着晨风吹来,还隐隐有股血腥味。 他们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惊疑之色,同时加快了脚步,向村里跑去。不用多久,二人便到了村口,这时血腥气息已然浓烈无比。从村口大路看进去,却见村子中一片狼藉,每座屋子内外都是血迹斑斑。村子中间平地上,草庙村四十余户人家,二百多人,大大小小,男男女女,都躺在空地上,身体僵硬,成了尸体,血流成河,苍蝇乱飞,血腥之气,扑面而来。 林惊羽和张小凡二人陡然见此恐怖景象,心中震骇,大叫一声,都是晕了过去。 …… 也不知过了多久,张小凡霍然惊醒,一下子坐了起来,大口喘气,身子微微颤抖。适才昏睡过去时,他脑中满是凶恶鬼脸,鲜血白骨,一直做着恶梦。 他定了定神,向四周看去,只见此处是一间普通厢房,两扇小窗,房中摆设简单干净,只有几张松木桌椅,上有水壶、水杯。在房间里占了一半地方的,是连在一起的一铺大炕,上有四个铺位。除了他现在躺着的,身旁的位置被褥也有些凌乱,像是刚被人睡过。至于其他两个铺位,被子则叠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 在四个铺位的正上方墙壁上,挂着一张横幅,上书一个大字: 道! 张小凡怔怔坐了一会儿,心里忽然升起一个念头:昨晚的一切或许都是噩梦吧?也许我一直都睡在这里吧?也许走出这个房间,母亲便会如往常一样,笑着骂他:“你这个小懒虫!” 他缓缓下了炕,穿上鞋子,一步一步向房门走去。 门虚掩着。 从门缝中,若有若无地有风吹进,吹在他的脸上,有几分凉意。 他一步步走着,两只小手却越握越紧。他的心跳得厉害,屏住呼吸,很快地,他走到了门口,把手搭在了门扉上。 那一瞬间,这扇木门竟是重如山、沉似铁。 他咬了咬牙,一狠心,“吱呀”一声,拉开了房门。 户外明亮的光线一下子照了进来,令他眯起了眼睛。温暖和煦的阳光落在他身上,有淡淡的暖意。 只是,他的心却一下子落到了冰窖。 门外是个小小的庭院,有松柏几棵,草木几丛,其中还有几朵清香小花,怡然开放。门前是个走廊,通往院外。在门前四尺处,有几层台阶,连着院子和走廊。 台阶一角,孤单单坐着一个小孩,怔怔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或许是开门声惊动了他,那小孩慢慢地转过头来。 林惊羽。 张小凡张大了嘴,心中有千百个疑问,但话到嘴边,却化为无声。 他又想放声大喊,只是心口郁闷,竟是喊不出来。 两行眼泪,就这么悄无声息地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两个孩子,就这么沉默地对视着。 远方不知名处,有清幽鸟鸣传来,天空蔚蓝,白云朵朵。 …… 张小凡坐在了台阶的另一侧,低着头,看着小院中石头铺成的小道。 小院中,一片寂静。 就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林惊羽开口道:“我比你早些醒来,那时屋里还有几人,我问了他们,这里是青云山通天峰。” 张小凡低声道:“青云山……” 林惊羽道:“听他们说,是几个路过的青云门下弟子,看到村中,村中……”说到这里,他的声音不由得哽咽了起来。他伸手用力揉了揉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道,“后来他们在村后头找到了我们两人,便把我们带上山来了。” 张小凡嘴角一动,却没有抬头,道:“我们以后怎么办,惊羽?” 林惊羽摇了摇头,凄然道:“我不知道。” 张小凡还要再说什么,忽听身后走廊上传来一个陌生声音道:“啊,你们都醒过来了?” 二人同时向后看去,只见一个青年道士站在那里,一身蓝色道袍,颇有英气。只见他快步走了过来,道:“正好几位师尊也想见见你们,问你们一些问题。你们这就随我来吧。” 张小凡与林惊羽对看了一眼,站起身来,林惊羽道:“是,请这位大哥领我们去吧。” 那青年道士看了林惊羽一眼,点了点头,道:“你们随我来。” 跟着这个道士,二人走出了这座庭院,呈现在眼前的是一条更长更大的环形回廊,边缘每隔两丈,便有一根红色柱子。每两根柱子中间,就有一个拱门。 他们顺着回廊向前走去,经过一个个拱门和柱子,这才发现,每一个拱门里,都是和刚才几乎相同的小庭院,看来这里是青云门弟子生活起居之处。 不说别的,单从这规模来说,这样的小院怕不下百间,可见青云弟子之多。 走了好一会儿,才到这条走廊的尽头,却是一堵高耸的白墙,下面开了一扇大门,两扇厚厚的大木门板,高达数丈,也不知当初是如何找到如此巨大的木料的。 那青年道士熟视无睹,大概平日里进进出出,看得都麻木了,脸上丝毫没有像两个小孩那般动容之色,径直从这门中走了出去,张小凡和林惊羽也连忙跟上。 甫一踏出这扇大门,两个孩子同时屏住了呼吸,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里,几乎就是传说中的仙境。 一片极巨大的广场,地面全用汉白玉铺砌,亮光闪闪,一眼望去,使人生出渺小之感。远方白云朵朵,恍如轻纱,都在脚下飘浮。广场中央,每隔数十丈便放置一座铜制巨鼎,分作三排,每排三座,共有九座,规矩摆放。鼎中不时有轻烟飘起,其味清而不散。 “往这里走。”似是明白这两个小孩的心思,那青年道士面上露出一丝笑容,让他们看了一会后才提醒二人,继续向前走去。 “这里是青云六景中的‘云海’,前头还有更好的呢!”青年道士边走边道。 林惊羽忍不住问道:“是什么?” 青年道士手一指,道:“虹桥。” 二人极目远眺,只见前方远处,广场尽头,在雾一般朦胧的云气后,似乎有什么东西闪闪发光,他们加快步伐,向前走去。 渐渐地,有水声传来,间或还有一两声雷鸣般的怪声,不知从何而来。 他们越走越近,云气如温柔的仙女,轻轻地围绕在他们身旁,逐渐拉开隐约的面纱,露出清晰的面目。 广场尽头,一座石桥,无座无墩,横空而起,一头搭在广场,径直斜伸向上,入白云深处,如蛟龙跃天,气势孤傲。有细细水声传来,阳光照下,整座桥散发出七彩颜色,如天际彩虹,落入人间,绚丽缤纷,美奂绝伦。 张小凡与林惊羽看得目瞪口呆。 青年道士笑了笑,道:“随我来吧。”说着,当先走上了石桥。 踏上石桥,二人这才发觉,桥的两侧不断有水流流下,清澈无比,但中间部分却滴水不沾。阳光透过云彩照在桥上,又为水流所折射,遂成绚丽彩虹。 那道士看着他们心醉神迷的样子,道:“你们小心了,这桥下可是无底深渊,不小心掉了下去,那便死无葬身之地了。” 张小凡与林惊羽都吓了一跳,连忙镇定心神,小心走路。 这座虹桥极高、极长,三人走在其上,只觉得左右白云渐渐都沉到脚下,想来越上越高了。而前方那古怪的声音,仍是不断传来。 三人又走了一会儿,白云渐薄,竟是走出了云海,眼前霍然一亮,只见长空如洗,蓝得如透明一般。四面天空,广无边际;下有茫茫云海,洁白浮沉,一眼望去,心胸顿时为之一宽。 而在正前方,便是通天峰峰顶青云观主殿“玉清殿”所在。 青山含翠,殿宇雄峙,“玉清殿”坐落峰顶,云气环绕,时有仙鹤几只,长鸣飞过,在空中盘旋不去,如仙家灵境,令人心生敬仰。 此时虹桥不再上升,在空中作个拱形,落在了殿前一湾碧水潭边。与此同时,玉清殿里隐隐传出道家歌诀,一派仙家气势。还有那个怪声,也是越发响亮。 三人走下虹桥,来到潭边,一条宽敞石阶,从水潭边向上直通到玉清殿大门。潭水碧绿,清宁如镜,人影山影倒映其中,都清晰可见。 他们走上石阶,正要向上方大门走去,忽听水潭深处一声咆哮,声若惊雷,正是先前怪声。放眼看去,只见水潭中心突然起了一个巨大漩涡,片刻之后,只见巨浪卷起,一条巨大身影跃然而出,漫天水花扑面而来。 那青年道士却似早有防备,左手一引,身子凌空飞起,疾向后飘出两丈多远,停在半空。两个小孩哪里逃得掉,登时被淋得如落汤鸡一般。 他二人却浑然不觉,只呆呆地望着前方出现的那个庞然大物,高逾五丈,龙首狮身,遍体鳞甲,巨目大嘴,两颗锋利的獠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面貌狰狞,望之生畏。 那怪兽抖了抖身子,呼啦……又是一阵水花扑来,然后像是忽然发现了什么,巨首向台阶处伸了过来。 诛仙(新修版) 第4节 张小凡和林惊羽见那怪物一个头比他们两个人还大了许多,阳光下,锋利的牙齿清晰可见,看着它越靠越近,心中着实害怕,忍不住紧紧靠在一起,心怦怦直跳。 这时,那青年道士不知什么时候又飘了回来,单掌竖在胸前,恭恭敬敬地道:“灵尊,他们是诸位师尊特意召见的。” 那怪兽瞪了他一眼,“哧”的一声,打了个响鼻,一双大眼珠居然转了转,倒像是人在动脑子一般。然后不再理会三人,摇摇晃晃地走到一边,在水潭边干地上趴了下来,打个哈欠,懒洋洋地把头低下,晒着太阳,睡了过去。 青年道士示意惊魂未定的两人继续走,道:“灵尊是五百年前我派青叶祖师收服的上古异兽,名叫‘水麒麟’。当年青叶祖师光大青云,降妖除魔,它是出过大力的。如今是我们青云门的镇山灵兽,敬称为‘灵尊’。” 说完,他又向那水麒麟卧处行了一礼,张小凡正看得出神,却被林惊羽拉了一下,见他使个眼色,便也一起恭恭敬敬地向水麒麟行礼。只是水麒麟头也不回,动也不动,倒是鼾声大作,怕是未曾看到。 三人行完礼后,继续前行。走过高高石阶,远远便看到金色牌匾,上书“玉清殿”三字。来到雄伟大殿之前,只见门扉大开,里边光线充足,供奉着元始天尊、灵宝天尊和道德天尊三清神位,气度庄严。 而在神位之前,大殿之上,站着数十人,有道有俗,看来都是青云门下。众人之前,摆着七张檀木大椅,左右各三,居中最前方又有一张,上边却只坐着六人,只有右排最后一张椅子处,空无人坐。 第5章 入门 这时,殿内众人正在谈话,似乎在谈论着什么。带领张小凡和林惊羽来的青年道士在门外一整衣袍,恭声道:“掌门、各位师叔,弟子常箭,奉命将两位小……” 他话未说完,突然间在这神圣肃穆的大殿之上,竟传出一声凄厉的呼喊,打断了他:“鬼,恶鬼!鬼啊!……” 常箭吃了一惊,但张小凡和林惊羽吃惊更甚,这声音虽然尖厉难听,却是耳熟至极。张小凡顾不得那么多,一下子冲进殿去,大声喊道:“王二叔,王二叔,是你吗?” 他心急之下,喊声中带了几分焦急,几分哭腔,众人看在眼里,心里都有些不忍。只见人群背后,大殿一侧墙角,一个樵夫打扮的中年男子,双手抱头,紧紧蜷缩在角落之中,全身发抖,从手指缝隙间,兀自传来“鬼、鬼……”的声音。 张小凡与跟着进来的林惊羽立即认出此人正是草庙村的一名樵夫,姓王,排行老二,为人善良,整日笑呵呵的,对他们一班小孩也是极好,平日上山打柴之余,都会带些山间野果分给众小孩。 张小凡想也不想,冲了过去,跑到王二叔身边,用力抓住他的肩膀,大声道:“王二叔,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村里的人都……都死了?还有,我娘呢,我爹呢,他们怎么样了?你说啊!” 王二叔听到张小凡一迭声地追问,似是有所触动,暂时不再说那“鬼、鬼”的话,缓缓地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张小凡。 大殿之上众人登时悚然动容,一个个全都安静下来,就连坐在椅子上的人也有几位忍不住站了起来,看着这里。 只是王二叔眼眶赤红,尽是恐惧迷惑之色。他端详了张小凡半晌,却一言不发,紧皱眉头,似在极力思索着什么。 这时,青云门中有人忍不住踏上前一步,正要说话,却被身旁之人悄悄拉住。 张小凡见王二叔半天没有反应,只是死气沉沉地看着自己,心中大是着急,大声道:“王二叔,你怎么了?” 不料王二叔被他大声一喊,全身一抖,面上惧色大作,整个人突然连滚带爬地窜到一边,又是双手抱头,缩成一团,口中不停地哀号:“鬼,鬼,鬼啊!……” 大殿内叹息之声顿时四起,青云门众人脸上都有失望之色,刚刚站起的人也颓然坐了回去。张小凡还待追问,却被一旁的林惊羽一把抓住。 张小凡不解地回头,却见林惊羽眼角有泪,凄然道:“没用的,他已经疯了!” 张小凡脑中“轰”的一响,愣在原地,作声不得。 林惊羽比他大了一岁,心思较为细密,向大殿中人看了一眼,见场中众人都身着青云门衣着,有男有女,有道有俗。多数人身有兵刃,以长剑居多。其中在椅子上坐着的六个人,更是气度出众,卓尔不群。这六人中有三道三俗,坐在正中那位身着墨绿道袍,鹤骨仙风,双眼温润明亮,自然是大名鼎鼎的青云门掌门道玄真人了。 林惊羽当下更不多话,拉上张小凡,跑到那六人跟前,对着道玄真人跪了下去,“砰砰砰”磕头不止。 道玄真人细细地看了他二人一眼,微叹一声,道:“可怜的孩子,你们起来吧。” 林惊羽却并不起身,抬头看着这神仙一样的人物,悲声道:“真人,我二人年幼无知,突然遭此大变,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您老人家神通广大,能知过去、将来,请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 张小凡没他那么会讲话,况且此刻脑中乱成一团,也跟着道:“是啊,神仙爷爷,你要做主啊!” 众人听了,脸上都不禁露出微笑。张小凡自是童言无忌,但随后众人的眼光都落在了林惊羽身上。 林惊羽小小年纪,身处大变,又面对道玄真人这般名动天下的高人,说话仍是井井有条,条理清楚,这份冷静远胜过寻常孩童,更不用说那一无所知,还把道玄看作神仙的张小凡了。 草庙村惨案,是青云门几百年来未曾有过之事,事情就发生在青云山脚下,青云门举派为之震动。道玄真人接到报告后惊怒交集,立即召来其余六脉首座商量。此刻除去“小竹峰”一脉首座水月大师因故未至,其他五脉首座都在座中。 能担当青云七脉首座的人物,自然是青云门中的顶尖人物;而青云门中的顶尖人物,自然也是这世间修真炼道之士中的绝顶人物。在座之人,个个都是目光如炬,此时都在心下说了一句:“好一块美玉。” 道玄真人微微一笑,道:“这将来、过去我是不知道的,但你们居住在青云山下,我青云门自然不会置之不理。只是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希望你好好回答。” 林惊羽点头道:“是,弟子知无不言。请真人问话吧。” 道玄真人点了点头,道:“你是怎么逃过这一劫的?” 林惊羽一呆,道:“回禀真人,我昨晚只记得在家里床上睡觉,但早上醒来却和小凡一起躺在野外一棵松树下,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后来小凡叫醒了我,我们一起跑回村去,便见到那、那、那个景象,就吓晕过去了。” 道玄真人一皱眉头,看向张小凡,道:“是你叫醒他的,那你又是如何呢?” 张小凡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就到那里去了,醒过来看见惊羽在我旁边,我就叫醒他了。” 道玄真人和其他各位首座对看一眼,眼中都有迷惑之意。若有高人搭救,却为何只救这两个小孩,若不是,却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道玄真人沉吟了一下,道:“那就是说,你们对昨晚之事一无所知了?” 二人同声道:“是。” 道玄真人叹了口气,叫了一声:“宋大仁。” “弟子在。”一个青云弟子应声而出,高大魁梧,作俗家打扮。刚才他所站的位置处在一位坐着的矮胖之人身后,看来是那人门下弟子。 道玄真人道:“是你最先发现草庙村一事的,你便把当日情况再说一遍吧。” 宋大仁声音洪亮,道:“是。今日一早,弟子和几位同门师兄弟办事归来,经过草庙村上空时,弟子无意间低头,竟发现村里有两百多具死尸堆在一起,惨不忍睹。弟子等人连忙下去查看,最后只找到这两个小孩还活着。见他们昏迷不醒,便先让一位师弟送了回来。后来又在村边茅厕之内,”他手一指缩在墙角的王二叔,道,“发现了此人。只是他目光呆滞,精神恍惚,无论弟子如何询问,他都不答,只反复说着‘鬼、鬼、恶鬼’这些话。” 林惊羽身子抖了一下,颤声道:“这位大哥,请问你们清点过人数了吗?” 宋大仁眼中有同情之意,道:“我找到了一位平日与你们村里交易柴火的师弟,他对你们村村民的情况很是熟悉。经他辨认,再经过我们点数,草庙村四十二户人家共二百四十七人,除了你们三人,尽数死了。” 尽管心里早有预感,但听到宋大仁明白肯定的话后,林惊羽与张小凡仍是禁不住眼前一黑,几乎又要晕过去。 道玄真人轻轻地叹了口气,左手轻拂,袍袖内飞出一颗红色小珠,飞到张、林二人身前,在他们额上、心口滚了几滚,顿时有一股清凉之气透体而入。不知怎的,他们心中原来紧绷绷的神经似乎也松了松,顿觉心力交瘁,忍不住便躺在这大殿之上,睡了过去。 道玄真人挥了挥手,站着的众弟子纷纷行礼,然后依次退了出去。大殿之内,只剩下了他们六人。 这时,那矮胖之人道:“掌门师兄,你现下用‘定神珠’暂时安定了他们,但他们醒来之后,你准备如何处置?” 道玄真人沉吟了一下,转头向坐在左首第一位的道人,问道:“苍松师弟,你意下如何?” 苍松道人身材高大,面貌威严,是青云门“龙首峰”一脉的首座。在青云门中,除了道玄真人的长门,便以他龙首峰一脉声势最盛。苍松生性严峻,除了管理本脉弟子之外,还兼管整个青云门中刑罚之事。青云弟子平日里对掌门道玄真人固然敬仰万分,但最害怕的,却是这个不苟言笑的苍松首座。 当下苍松道人两道浓眉皱起,过了一会儿,才道:“此事疑点甚多,一时间怕是查不清楚。但草庙村村民一向质朴,我们不可对他们的遗孤置之不理。我看还是把他们二人收归门下吧。” 道玄真人点了点头,道:“不错,我也是这个意思。这两个孩子身世孤苦,我们是要照顾他们。只是我已多年不收徒了,不知哪位师弟可将他们收到门下?” 这时,那矮胖之人,即青云门“大竹峰”一脉首座田不易,道:“掌门师兄,依我看来,最好不要让他们二人同归于一人门下。他们身世相近,若待在一起,每见对方,都会想起往事,如此戾气不绝,只怕日后不好!” 道玄真人想了想,道:“田师弟言之有理。他二人小小年纪,遭此大变,我们当要好好化解他们心中的怨恨,如此的确不宜让他们共居一处。那就需要两位师弟来收留他们了。”说着,他向众人看去。 只见其他五脉首座,以苍松为首,田不易等人的目光几乎同时都落在了林惊羽的身上,溜溜打转,不肯离去,却无人去理会一旁的张小凡。 修真之道,资质极其重要,世间常有所谓天才一朝悟道,即胜过百年修行一说。而青云门人,对此更是深有体会。当年青云门穷途末路之时,只靠一个惊才绝艳的青叶祖师,虽年纪轻轻,但天资过人,参破前人古卷,修行远胜于历代先人。把一个小小青云门,搞得生气勃勃,兴旺无比,到如今更是天下正道领袖。 名师固然难求,但资质上佳的弟子同样难得,林惊羽天资过人,根骨奇佳,这青云门各脉首座自是一眼便看上了。 安静了一会儿之后,那田不易咳嗽一声,道:“嘿嘿,掌门师兄,你知道我大竹峰一脉一向人丁单薄,那我这次就替你解决了一个吧。” 说罢,手正要指向林惊羽,却被身旁的“朝阳峰”首座商正梁抢先起身,挡在了身前,对道玄真人道:“掌门师兄,今日我一见这孩子便觉得与他极是投缘,想是与他有宿缘在,不如便让他投入我的门下吧。” 青云门历史悠久,各脉表面和气,但内部都有互相较劲的意思,眼看着这林惊羽资质过人,谁也说不准会不会是下一个青叶祖师,何况收入门下最不济也只是多个弟子,却不可让其他各脉得到机会。本来以道玄真人的威望,谁都是不敢争的,偏偏道玄自己说了不收,这种好事哪里可以错过? 商正梁话音刚落,便有“落霞峰”首座天云道人在一旁道:“商师兄,你门下已有的四百弟子,个个都与你有宿缘的话,你的缘分未免也太多了。” 商正梁脸一红,正要说话,田不易却抢先道:“天云师兄说得对啊,说到弟子人数,你们各脉都是数以百计,唯有我大竹峰一脉却只有七人,也太不像样子。不如……” 这时苍松道人却打断了他,道:“田师弟,这两个孩子身世如此可怜,我们要给他们的是最好的照顾,而不是顾及我们自己什么人数多少。”说完,他转头向道玄真人一拱手,道,“掌门师兄,这孩子的确是块好材料,请让我将他收入门下,我必悉心教导于他,令他成才,以告慰草庙村诸位亡灵。” 道玄真人沉吟了一下,田不易、商正梁等人心里都暗呼不妙,果然过了一会儿,道玄真人道:“苍松师弟说得也有道理,那就让他投入你的门下吧。” 苍松微微一笑,道:“多谢掌门师兄。” 众人看在眼里,他们与苍松同门已久,知道苍松平日不苟言笑,今日微笑已是内心极为欢喜,都不由得暗暗气恼。只是道玄真人说了话,而苍松的龙首峰一脉实力又大,只得把这口气咽了下去。 道玄停了一下,又道:“那这一位……” 商正梁咳嗽一声,闭上眼睛;天云眼望大殿的天花板,似乎突然发现那里的图案特别美丽;田不易嘿嘿干笑了一声,忽然睡意来袭,便要沉沉睡去;而刚才还没插上嘴便已被人抢走的另一脉“风回峰”首座曾叔常干脆便入了定,似乎从一开始便没理会这里的事。 只有大获全胜的苍松道人冷冷地看了众人一眼,但却掩不住心里的笑意。 道玄真人不禁也有些尴尬,但他是何等人物,自然不会说什么这个资质差你们难道就不要的话,只是心念一动,立时便找到了一个替死鬼。 “田师弟。”道玄真人的笑容此刻看来如此和蔼。 田不易心头一跳,立刻跳起,正要说话,却被道玄真人抢先道:“草庙村之事是你门下弟子宋大仁首先发现的,看来这孩子和你大竹峰一脉还是很有缘分,既然如此,还是你收到门下吧。” 田不易大急,张小凡看着资质一般,收到门下只是个累赘,他自然不喜。他正要分辩推脱,但道玄真人如何肯让他有说话的机会,抢道:“好了,此事就此告一段落,诸位师弟也要注意调查此事,明白了吗?” 苍松等人一齐站起,齐声道:“是。” 道玄真人点了点头,咳嗽几声,不去看田不易的样子,快步走进了后殿。待他的身影在大殿中消失后,青云门玉清殿上,突然有大笑声透了出来。 大竹峰门下弟子宋大仁一直在玉清殿门外等候,好不容易等到诸位师长出来,迎了上去,却见师父田不易手上抱着张小凡,不禁一愣,道:“师父,怎么了?” 田不易一见是他,心头一阵气恼,怒道:“什么怎么?是傻了不是!还不快接过去?” 宋大仁连忙把仍在沉睡的张小凡接了过去,田不易怒气冲冲,眼角却偏偏瞄到同时走出的商正梁、天云等人兀自偷笑不已,心下更是恼火,对宋大仁大声道:“还不走?在那里发什么呆!” 说罢,也不理会其他人,右手虚空一划,赤色光芒闪过,一柄赤色长剑被他祭起,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便飘到剑上,就此破空疾驰而去。 宋大仁一时摸不着头脑,但至少也明白自己应该是多了个师弟。他看了看怀中的张小凡,忍不住道:“小师弟,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张小凡兀自沉睡不醒,浑然不知自己的命运,已在不知不觉间转过了一个大弯。 第6章 拜师 张小凡悠悠醒来,怔了半晌,缓缓坐起,往事如潮水,一时涌上心头。 恍如噩梦! “你醒来了啊,这就好了。”门口传来一个声音,走进一人。 张小凡抬眼看去,认得是当时在通天峰上见过的宋大仁,身形高大,相貌粗豪,以他现在的心境,不知怎的,看到这认识的人,却有几分亲切。 “宋大哥。”张小凡叫了一声。 宋大仁虽是个大汉,此刻心下也不禁有些怜惜,他走到床前,伸手摸了摸张小凡的头,柔声道:“小师弟,不必难过,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张小凡呆了一下,道:“什么一家人?” 宋大仁微笑着把田不易已收他为徒一事说了一遍,当然那日在通天峰玉清殿里,青云门各位长辈之间发生的小小争执,他是不知道的。 张小凡听了,一时茫然,青云门人在他这般农家子弟心目中,当真是和神仙一样的人物,他自己绝没有妄想有朝一日,自己也会有机会入青云一门。只是,这代价却不是他所愿意付出的。 他咬了咬牙,终究知道多想无益,张口叫了一声:“宋师兄。” 诛仙(新修版) 第5节 宋大仁微笑点头,道:“好好,小师弟,你这一睡可一下睡过了一天一夜,大概也饿了吧?” 张小凡本来还不觉得,被他一说,肚子登时“咕咕”叫了两声。 宋大仁笑道:“来,小师弟,我们先去吃些东西,顺便我与你说些本门情况,然后再一同去拜见师父师娘,见过其他各位师兄。” 张小凡点了点头,下了床,这才注意到自己所处的这个房间,与通天峰上青云弟子起居之处颇为相似,但似乎还要宽敞一些。 宋大仁一边带着他往外走,一边道:“我们大竹峰不比其他各脉同门,人丁很是单薄,就算现在加了你,总人数也不过十人,所以屋子都宽敞些。”说着走到门外,也是个相似的小院,再走几步,出了院子,是个回廊,不过这里一目了然,只有十几间屋子,远逊于通天峰上的规模。 张小凡跟着宋大仁向厨房走去,从他口中得知,大竹峰一脉自从青叶祖师座下四弟子郑通开始,传到现在田不易手中共六代,情况一直如此,人丁不旺。现在师长一辈,除了首座田不易,只有另一位师叔苏茹,也就是田不易的妻子。他们生有一女田灵儿,今年十三,比张小凡大了两岁,所以张小凡在这里是名副其实的小师弟。 而在田不易众弟子中,宋大仁是大师兄,依次往下有吴大义、郑大礼、何大智、吕大信、杜必书。 张小凡用心记着:“哦,大义师兄、大礼师兄、大智师兄、大信师兄、大书师兄……” 宋大仁笑道:“是杜必书师兄。” 张小凡怔了一下,这才醒悟,不禁问道:“怎么就这位六师兄不一样呢?” 宋大仁道:“本来他的确是叫大书的,不过你多叫两声听听。” 张小凡喃喃道:“杜大书、杜大书、杜大叔……”心中会意,登时笑了出来。 宋大仁也笑道:“你知道了。其实师父倒不是十分在乎,但师娘却很是恼火,叫了几次便说杜师弟不尊师敬道,要出手教训一番,把杜师弟吓得半死,连忙请师父师娘为他改名,后来师娘便替他取了‘杜必书’这个名字。你再把这个名字好好念几遍。” 张小凡小声道:“杜必书、杜必书、赌必输……”扑哧一声笑弯了腰。 宋大仁本就有心引他发笑,稍减他悲痛之情,眼见张小凡高兴,他心里也颇为欢喜,笑道:“六师弟入门前本有好赌恶习,后来机缘巧合,被师父度化上山,虽不再赌钱,但平常倒爱与人打赌过瘾,师娘此举,也有警醒之意。” 张小凡小孩心性,笑颜遂开,悲切心情便淡了一些,又看大师兄如此亲切,本来对将来害怕恐惧之心,也慢慢地安定了下来。 在厨房吃过东西,宋大仁便带着张小凡来到大竹峰主殿“守静堂”。青云门大竹峰一脉上下人等,此刻都集中到了守静堂中,这里红砖铺地,红瓦石柱,大堂正中地上刻着一个大大的“太极”图形,总的来说很是简朴。 堂前摆了两张椅子,坐着二人,一人是田不易,另一人是个安静端庄的美妇,看上去三十多岁,风姿绰约,在她身旁站着个小女孩,眉目清秀,一双明眸水汪汪的,极是灵动,惹人怜爱。 至于其他五名男弟子,一字排开,站在下首,或高或矮,或壮或瘦,此刻的目光都落到了张小凡的身上。 宋大仁走到堂前,恭声道:“师父、师娘,弟子把小师弟带过来了。” 田不易哼了一声,颇有些不耐烦,倒是那美妇苏茹多看了张小凡两眼,道:“大仁,他睡了一天一夜,怕是早就饿了,你先带他去吃些东西吧。” 她的声音温柔悦耳,张小凡忍不住向她多看了一眼,见这位师娘容貌端丽,看着自己眼中有柔和怜悯之意,心里便觉得有几分温暖。 宋大仁道:“回禀师娘,我刚才已经带小师弟去厨房吃过了。” 苏茹点了点头,看了田不易一眼,不再说话。田不易又是冷哼一声,道:“开始吧。” 张小凡不明所以,只听宋大仁在身后悄声道:“小师弟,快跪下磕头拜师。” 张小凡立刻跪了下来,对着田不易“咚咚咚”连磕了十几个头,又重又响,回荡在守静堂中。 “哈哈……”却是那小女孩田灵儿忍不住笑了起来。 苏茹微笑道:“好孩子,磕九个就可以了。” 张小凡“哦”了一声,这才停下,抬起头来,众人见他额上红了一片,忍不住都露出笑容。田不易看在眼中,更觉得张小凡愚钝不堪,一想到以后要教这等白痴,他原本颇大的头似乎又大了一圈。 “好了,就这样吧。”田不易心情糟糕,挥手道,“大仁,他就由你先带着,本派门规戒条,还有些入门道法,就由你先传授。” 宋大仁应了一声:“是。”随后有些迟疑,又道,“不过师父,小师弟年纪尚小,这入门弟子的功课……” 田不易白眼一翻,道:“照做。”说完站起身,头也不回,便向后堂走去,众弟子一齐躬身,道:“恭送师父。” 田不易一走,守静堂上气氛便轻松下来。还没等旁人开口,小女孩田灵儿已然闪到张小凡跟前,盯着他细细看了两眼,张小凡见她芙蓉一般的可爱脸庞在眼前晃动,年纪虽小,但已是个美人坯子。他在草庙村时,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同龄女孩,不由得脸上一红。 “哈。”田灵儿如发现珍宝一般,指着张小凡回头大声笑道,“娘,师兄,你们看啊,他见了我会脸红呢。” 堂上哄然大笑,张小凡脸色越发红了,苏茹走了过来,笑骂道:“灵儿,不许欺负师弟。” 田灵儿做了个鬼脸,但丝毫不把母亲的话放在心上,站直身子,对张小凡道:“喂,快叫我师姐。” 张小凡心中本有几分恼意,但眼前飘过田灵儿明眸皓齿,动人身姿,心中一阵迷茫,忍不住便叫了出来: “师姐。” 田灵儿在大竹峰上一向排名最末,如今居然有了个比自己还小的师弟,心中极是欢喜,当下做老气横秋状,道:“乖,小师弟,以后要听师姐的话哦。” 张小凡呐呐应了一声,道:“是。” 苏茹拉过女儿,道:“不许胡闹。”又向宋大仁道,“大仁,小师弟年纪还小,那功课怕是有些吃力,你多照顾他一点。” 宋大仁恭声道:“是。” 旁边另外五个弟子站在一起,嘻嘻哈哈,眼光瞄来瞄去,大有幸灾乐祸的意思。 正在这时,苏茹转过身来,看了守静堂上这几个弟子们,忽然哼了一声,脸色微沉,一股英气却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片刻之间,大竹峰众弟子自宋大仁以下,嬉笑声顿止,个个张口结舌,大祸临头的表情。 苏茹清了清嗓子,道:“你们……” “师娘!”一声呼喊,却是宋大仁额头有汗,急喊而出。 苏茹眉头一皱,道:“怎么?” 其余五个师弟亦异口同声道:“大师兄,你要干什么?” 宋大仁急道:“师娘,小师弟刚刚入门,弟子奉师父命,要传他门规、戒条以及入门功课,这就忙去了。” 苏茹沉吟了一下,点头道:“说得也是,你去吧。” “什么?”剩下的五个师弟齐声喊道。 宋大仁干笑两声,二话不说,上前抱起张小凡,不待他开口询问,立即便往外走,口中道:“小师弟,让师兄我找个僻静所在,先教你本门门规……” 田灵儿笑着跟了上去,大感有趣,只听身后有人大声骂道:“大师兄你恁地无耻!” “懦夫!” …… 张小凡听在耳中,大惑不解,心想大师兄教我门规,怎么却被人骂作懦夫了? 他心中正想着,忽听苏茹一声断喝,声音清冷悦耳,道:“住口!” 堂上登时一片安静肃然。 只听苏茹没好气地道:“你们这些个不成器的家伙,一看到我要考校你们修行便怕成这副德行。再过几年就是青云门十年一度的‘七脉会武’,上一次你们已经把我和你们师父气得半死,就连我回小竹峰都要被水月师姐取笑。这一次要是再和上次一样狼狈,我连小竹峰都不敢回了。别废话,你们五个一齐上吧……” 宋大仁越跑越快,大步流星,出了堂口便直往后山而去。张小凡伏在他的肩头,两旁树木“呼呼呼”向后退去,速度极快。在他们身后的田灵儿不知何时祭起了一条朱红玉绫,通体呈淡淡琥珀色,几似透明,散发道道红霞,显然是仙家法宝。此刻田灵儿便优哉游哉地站在红绫之上,手中随便做了个引诀,那朱红玉绫便载着她飞到半空,紧跟在宋大仁的身后。 张小凡何曾见过这等神异之事,惊奇之余,只见田灵儿御风而行,潇洒至极,眼中登时流露出无比羡慕之色。 田灵儿把他的神情看在眼中,得意无比,驱绫上前来到张小凡身旁与他并肩而行,道:“怎么样,我很厉害吧?” 张小凡拼命点头,道:“是,师姐你真厉害,居然骑着红布条也跑得这么快!” 田灵儿一呆,随即醒悟他所说的红布条意所何指,气得“呸”了一声,却又忍不住笑了出来:“大笨蛋!” 张小凡莫名其妙,只听宋大仁在前头笑道:“小师弟你胡说什么,那‘琥珀朱绫’乃是师娘年轻时修炼的成名法宝,妙用无方,威力巨大,便是在我们青云门中,也是鼎鼎有名的仙家法宝,又怎是什么、什么红布条了?”说完哈哈大笑。 张小凡脸色通红,偷偷抬眼向田灵儿看去,只见她笑嘻嘻地看着自己,脸颊上露出了两个小酒窝。 这般奔走了一会儿,三人来到后山一座小山坡前,宋大仁停了下来,放下张小凡。田灵儿也落下地,手诀一收,“琥珀朱绫”如有灵性一般,自动卷起,盘在她的腰上,看去好似一条好看的红色腰带。 这片山坡上长满竹子,有粗有细,成片成林,很是茂盛。不过细看之下,这里的竹子却与寻常不同,竹节处都呈现黑色。 宋大仁指着这片竹林,对张小凡道:“小师弟,我们大竹峰一脉的规矩,初入门的弟子,每日都要到此处砍伐竹子。你年纪尚小,头三个月里每日就砍上一棵吧,至于粗细随你好了。” 张小凡初听说入门功课时,苏茹还要宋大仁照顾一下,他心中还以为是何等难事,不料竟是普通的砍柴。他生于草庙村,长于农家,也随大人上过几次山,砍过几次柴,当下心中大宽,露出笑容,道:“大师兄,我砍过柴的,不必担心。” 宋大仁看他那样子,欲言又止,笑道:“那就好了。我们慢慢走回去,我指给你看来时路径,以后你自个儿来,顺便也与你说一下门规戒条。” 田灵儿在旁边笑道:“大师兄,你干吗跑这么远来却说些无关痛痒的话,还要慢慢走回去,是怕被我娘打吧?” 宋大仁脸色一红,不去理她,只对张小凡道:“小师弟,你记好了,本门门规第一条首重尊师……” 原来青云门大竹峰一脉,首座田不易生性懒散,虽要面子却一向懒得管教弟子,一般都只传授道术法门之后便不理不睬,任凭弟子自行修习。 但他妻子苏茹却生性要强,年轻时名头颇响,道行高容貌又美,在青云门中可是大大有名,不知是多少年轻同门的心仪对象,可以说是风光无比。不过在与田不易成婚后,苏茹性子已大为收敛,但一来有时手痒难耐,二来座下弟子不太争气,青云门每过十年照例举办的“七脉会武”大试,连着几届下来,大竹峰弟子屡战屡败,除了大师兄宋大仁偶尔胜上一场,其余人等几乎都是第一轮便告失利,渐渐成了青云门内上下笑柄。 苏茹性子好强,如何咽得下这口气,便时常出手替夫君田不易“教诲”这帮弟子。她外表虽然柔美,性子却是颇急,修为又是极高,一不小心便把这帮弟子打得抱头鼠窜,遍体鳞伤,以致众人惧怕这位美艳师娘远胜过那矮胖师父了。 此时天色已迟,太阳落到西边,天际晚霞灿烂。夕阳照在大竹峰上,这一大二小缓步向山前走去,远处峰前屋宇处,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长长犬吠,中间还夹杂着几声某些可怜人的尖声痛呼,哇哇惨叫。 第7章 初始 晚饭时分,天色已暗了下来。 大竹峰上,后山是整片整片的竹林,众人的建筑房屋都在前峰,最大也是最重要的是主殿守静堂,田不易夫妻和女儿三人便住在其中的后堂。守静堂旁边就是众弟子起居的回廊小院,不过因为人数太少,屋比人多,每人独居一室,就连新来的张小凡也有了一间。单论居住条件,大竹峰却是难得地胜过了同门各脉。 这时众弟子都聚集到厨房外头的饭桌上,负责膳食的老六杜必书一盘盘将饭菜端上桌来,荤素都有,卖相看着一般。 众弟子依次落座。厅中长桌的右边,宋大仁坐在最前头,张小凡恭陪末座。在桌头和对面各放着一张大椅和两张小一些的椅子,看来是为了田不易一家人准备的。 张小凡看了看身边还空着的位子,那是正在忙碌的老六杜必书的座位,过了一会儿,杜必书终于端完了饭菜,洗净了手,坐回位子,与众人一起等待师父。 杜必书看上去颇为年轻,脸瘦而尖,眼珠贼溜溜地颇为灵活的样子,看起来很是机灵。他坐下之后,看了看张小凡,微笑道:“小师弟,你叫什么名字?” 张小凡老老实实地道:“张小凡。” 杜必书点了点头,一指自己,道:“我是你六师兄杜必书。” 张小凡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六师兄。” 杜必书轻咳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等一会儿你来尝尝师兄的手艺。” 张小凡见这满桌饭菜香气袭人,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用力点头。 杜必书忽然笑了一下,大有暧昧之意,一指大厅门口处,道:“小师弟,等一会儿师父、师娘还有小师妹会从那里进来,我们来打个赌好不好?” 张小凡一呆,座上其他人都纷纷转过头来,脸上都有笑意,坐在杜必书上头的老五吕大信笑道:“老六,你的赌瘾又犯了啊?” 旁边面容瘦削精干的何大智笑道:“他是太久没赢过,现在要骗小孩子了?” “去、去、去!”杜必书连连挥手,不理众人,满脸笑容,对张小凡道,“小师弟,你猜待会儿师父一家三口,会是谁第一个踏进这道门呢?嗯,你刚刚入门,让你先猜,别说做师兄的欺负你。” 坐在远处的老二吴大义高声叫道:“小师弟,既是打赌,你便先问他输了怎样,赢了又怎样。” 杜必书哼了一声,道:“你们怕我赖账啊?我杜必书行走天下,靠的就是赌品好闻名江湖,(众人大笑:你就没赢过!)小师弟,你若是猜中了,我便帮你砍十日的竹子,若你输了,就帮我洗十天的碗,如何?” 各人又是大笑,宋大仁笑骂:“没出息。” 张小凡见各位师兄笑容和蔼,态度亲切,全没把自己当作外人,心里一阵温暖,道:“好。” 诛仙(新修版) 第6节 杜必书一拍大腿,整个人顿时神采奕奕,容光焕发,道:“小师弟,那你说师父、师娘还有小师妹,到底会是谁先进来?” 众人眼光都落到张小凡身上,张小凡心里盘算,青云门首重尊师,想必是田不易师父第一个进来的。当下大声道:“我猜一定是师父先进来。” 众人大笑,吕大信摇头道:“想不到今天真的被老六给骗赢了一次。” 杜必书乐不可支,看着一脸困惑的张小凡,乐呵呵地道:“小师弟,告诉你,其实每次师父一家人中,都是小师妹第一个冲进来的。哈哈,你待会儿就来帮我洗碗吧。” 张小凡摸了摸脑袋,忍不住也笑了出来,点头道:“是,六师兄。” 排行老三、样子矮矮壮壮的郑大礼笑道:“老六,你也好意思?” 杜必书怪眼一翻,道:“老三你说什么,我又没逼没迫,大家愿赌服输,是不是,小师弟?” 张小凡点了点头,忽听宋大仁道:“师父来了。” 众人脸色一怔,都站了起来,面向门口,迎接师长。片刻之后,田不易矮胖的身子出现在门口,然后在他身后的是…… 空无一物。 他竟是一个人来的。 众人齐齐一呆,杜必书忍不住抢道:“师父,师娘和小师妹呢?” 田不易瞄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师娘带着灵儿回娘家了。” 众人愕然,但片刻后已有人忍不住笑了出来,眼看着田不易晃悠悠地走了进来,张小凡一脸尴尬,欲笑又不敢笑,杜必书则是目瞪口呆。 田不易坐在自己那张大椅子上,挥了挥手道:“吃饭吧。” 众弟子这才坐了下来,一个个似笑非笑地看着杜必书。田不易看了张小凡一眼,对宋大仁道:“你把门规和戒条对他说了吗?” 宋大仁点头道:“是,十二门规、二十戒条,我都告诉小师弟了。至于那些基础的修炼道法,弟子看小师弟今日初来有些疲倦,打算明天再正式传授。” 田不易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对着张小凡道:“老七。” 张小凡还没会过意来,身边杜必书推了他一下,这才醒悟师父在叫自己,连忙站起道:“弟子在。” 田不易摇了摇头,对这个反应迟钝的弟子信心又去了几分,道:“你就先跟着大师兄,记着要用心学,道海无涯,勤励为舟,纵然资质差些,但只要你坚忍刻苦,未必便不能学成了,知道了吗?” 张小凡如奉圣旨,恭恭敬敬地道:“是。” 田不易一摆手:“吃饭。” 张小凡年小身矮,捧着个大碗坐在椅子上,稍远些的菜便夹不到了,不过他身旁的杜必书倒是颇为好心,为他夹了好几次,低声笑道:“小师弟,多吃些。”看他的样子全然不在意打赌输了,赌品果然不差。 张小凡心里感激,连连点头,吃了一会儿,偷偷问道:“六师兄。” 杜必书转过头来,道:“什么?” 张小凡道:“怎么师娘还有娘家吗?”在他小小的心中,青云门人都是神仙一样,哪有世俗牵挂。 杜必书啐道:“当然有了,师娘也是人。不过师父说师娘回娘家,倒不是说真的娘家,而是说她回本门小竹峰水月师叔那里去了。” 张小凡讶异道:“什么?” 杜必书压低声音,道:“师娘年轻时本是出身于小竹峰一脉,与小竹峰首座水月大师是师姐妹,感情是极好的。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师娘她花一般的人儿,居然嫁给了师父,听说那时候青云门各位男师叔们很多人想不通……” “啪!”一根筷子打在了杜必书的额头上,力道不轻,红了一片。两人吓了一跳,却见是田不易一脸怒容,手中筷子少了一根。杜必书转头对张小凡吐了吐舌头,两人不敢再说,低头拼命吃饭。 这时,宋大仁对田不易道:“师父,这次掌门真人召集七脉聚会,怎么只有水月师叔没有来?” 田不易哼了一声,拿起另一双筷子,道:“还不是那个老道姑装病,派人对掌门师兄说什么头疼发热来不了了,掌门师兄也是的,居然也就信了。哼,今天要是她也来了,我就算抢不到好的,也不一定摊下……” 座下的四弟子何大智干咳两声,悄声道:“师父,水月师叔那一脉是从不收男弟子的。” 田不易翻了个白眼,摇了摇头道:“还有你们的师娘,一听说水月有什么毛病,立刻便带了灵儿过去看她,搞得像是天塌了一般,真是的。” 众弟子对看一眼,都面有喜色,宋大仁迟疑了一下,才试探地问道:“师父,那不知师娘在水月师叔那儿会待多少时日啊?” 田不易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什么多少时日,今日去,今晚便回。” “唉!”众弟子叹声四起,个个面有失望之色。田不易看来看去,哼了一声,对宋大仁道:“今天师娘又指导你们修行了?” 宋大仁还未说话,老二吴大义已然抢道:“师父莫要问他,大师兄今日临阵脱逃,好不要脸。” 宋大仁怒道:“胡说,我乃奉师命帮小师弟……” 众人嘘声四起。 这一顿饭吃了半个时辰,众人走后,张小凡本欲留下来帮杜必书洗碗,杜必书却笑道:“小师弟,多谢你了,不过这里的事我做就可以了。你打赌赢了我,放心,明天我就帮你砍竹子去。” 张小凡颇有些不好意思,正想说些什么,却听宋大仁的声音道:“老六,你别帮他。”话音刚落,便见宋大仁从门外走了进来,对张小凡道,“小师弟,来,我带你到你房间去。” 张小凡点了点头,杜必书却在一旁道:“大师兄,你说什么?” 宋大仁道:“小师弟刚刚入门,正要打好基础,还不到偷懒的时候。” 杜必书抓了抓头,道:“说得也是,这样吧,小师弟,这次就当我欠你一次,日后你有什么事叫我代劳,开口就是,好不好?” 张小凡道:“六师兄,要不我们算了,反正……” 杜必书脸色一肃,大义凛然道:“什么话,我岂是那种是非不分、忠奸不辨的人,答应了你自然便是要做到,不然落下话柄,白白被诸位师兄耻笑。” 张小凡点了点头,不过心里还是不明白这与是非不分、忠奸不辨有什么干系。 宋大仁拉起张小凡的手,道:“小师弟,来,我带你到你的新房间去。” 两人走出厨房,天色已然黑了下来,一轮明月缓缓升起,挂在东天。他们走过守静堂口,张小凡向里看去,只见灯火全熄,漆黑一片,只有月光洒在堂前,颇有些阴森森的味道。 又走了片刻,他们回到了众弟子住的那个回廊,宋大仁将他带到了右首最后边的一间屋子,道:“小师弟,白天你醒来时的那间屋子是我住的,其他各位师弟都依次而居,都在右侧,左边那七间房没人住的。”顿了一下,他看着张小凡道,“你一个人住,怕不怕呀?” 张小凡摇了摇头。 宋大仁微笑道:“这就是了,我们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怕孤单呢!来,进去吧。”说着带着张小凡走了进去。 张小凡看着这个陌生但以后将要长久相伴的地方,一座小院落,左边一棵青松,右边五六根修竹,有两三人高。院中小卵石铺砌成小径,两旁都是草坪,夜风吹来,树叶竹枝轻轻摇动,一阵青草幽香传来,很是清静。 宋大仁打开房门,进去点上了灯,道:“小师弟,进来吧。” 张小凡走了进去,只见屋中摆设一如宋大仁房里一样简单朴素,桌椅床铺,旁的也没什么了。 宋大仁道:“今天我已把这里打扫了一下,你就暂时住下吧。山居清苦,你年纪又小,或许会感觉孤单,但我们学道之人,本就要忍受各种磨砺,往后生活起居之事,你都要自己做了。” 张小凡道:“知道了,大师兄。” 宋大仁点了点头,又向左右看了看,道:“那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你累了一天,也早点儿休息吧。” 张小凡应了一声,送大师兄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什么,道:“大师兄,怎么现在刚刚入黑,诸位师兄都没出来走动一下啊?” 宋大仁笑道:“你不知道,我们在这大竹峰上学道多年,平日里难得外出,这大竹峰早就逛得烂熟,所以都懒得走动,像老四爱看书,老二爱哼曲,勤奋些的如老三便在屋里修行,一般都不出来的。” 张小凡这才明白过来,宋大仁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又叮嘱了两句,转身走了。 张小凡回到屋中,关上房门,刹那间顿觉整个世界突然静了下来,没有一点儿人声。他默默地走到桌前,呆呆地坐了一会儿,无事可做,便吹灭了灯火,脱下外衣,躺到床上,翻来覆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啊!” 黑暗中,张小凡一声低喊,带着几分恐惧之意,从床上翻身坐起,喘息不止。刚才他又梦见回到草庙村中,又见到爹娘,见到了各位孩童玩伴,还有其他的叔伯大婶,其乐融融。可是突然之间,他们都变成了死尸,血流成河,恐怖至极。他全身战抖,便这般惊醒过来。 他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呼吸渐渐平稳,眼睛也慢慢地适应了黑暗,只见窗扉微斜,有一束淡淡的月光,斜斜地照进来,洒在青砖地面上,如霜雪一般。 张小凡没了睡意,坐起来走到门前,“吱呀”一声,拉开门走了出去。 四周寂静无声,不知名处隐隐有虫鸣声传来,一声、两声,低低切切。月华如水,洒在他的身上。 他仰首看天,只见夜空里一轮明月升到中天,皎洁明亮,散发着柔和明亮的光芒。 “不知惊羽他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也睡不着呢?”他低低地念了一句,叹了口气,便要转身进房,忽地胸口一松,一物从贴身小衣中滚了出来,掉在地上。 张小凡吓了一跳,俯身拾起,却是那颗深紫色、暗淡无光的圆珠,珠子的中间有一个细孔,看来是当日普智穿在翡翠念珠上的。这些天来他遭逢大变,早已忘了此物,现在才想起普智当时交代要把此珠丢掉。 想到这里,心中忽然间一苦,他爹娘没留什么给他,普智与他缘浅,但一夜相聚,却也与亲人一般,而这颗难看的珠子,便是普智留给他唯一的东西。 张小凡抬起手,把这珠子举到半空,对着月光,衬着月华清辉,只见这珠子颜色居然变浅了些,化作淡紫色,呈半透明状,隐约看见里边有一股淡淡青气旋转不停,似有灵性一般,欲破壳而出。只是他每次接近珠子表面,该处都会亮起一个小小的“卍”字符文,将青气挡了回去。 张小凡看了半天,心中不觉倒有几分喜爱,又念及这是普智唯一留念的东西,心里便实在是舍不得丢掉。想了一会,便从脖子上解下一条红绳,那是他爹娘给他系上保佑长命平安的。一般人家都会挂些金牌、银锁,但他家里贫苦,只得以一条红绳代替。 当下他用红绳将这珠子穿上绑好,挂在胸前贴肉处,不觉冰凉,倒还有些温暖之意。他自顾自地笑了一下,又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明月,用手轻轻按了一下胸口,然后转身走回房间,又去睡了。 他在青云门大竹峰上的第一天,就这么结束了。 第8章 传艺 “张小凡!” 一声大喊,声音甜美,却是震耳欲聋。张小凡从梦中惊醒,睁开双眼,突然间只见一张大口,两排尖牙,横在眼前,顿时吓得大叫一声 “啊!” “咯咯咯咯……”一阵笑声从后边传了过来。 张小凡好不容易定下神来,这才看清眼前原来是一条大黄狗,足足有半人来高,一身光泽鲜亮的黄毛,趴在自己床上,口中舌头半吐,双目炯炯有神,正盯着自己。而在黄狗后边,田灵儿一身红衣,紧身打扮,在那里笑弯了腰。 张小凡偷偷地瞄了那条大狗一眼,见它身躯庞大、尖牙锋利,一条老长的舌头吐在外边,很是凶恶的样子。他从未见过这么大的狗,心中有些害怕,身子下意识地向床铺里面躲了躲,又看田灵儿笑容可掬,便问了一句:“师姐,什么事啊?” “什么事?”田灵儿微笑着说了一句,忽然面色一肃,叉腰皱眉大声道,“天都亮了,你还问我什么事?快点儿起床,我与你一道上山砍竹子去。” 张小凡一呆,奇道:“你也要去?” 田灵儿道:“废话,本脉弟子入门头三年都要上山砍‘黑节竹’,我十岁开始,今年是最后一年了。喂,你还赖在床上?” 张小凡连忙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绕过那条大狗,从床的另一角爬了下来,七手八脚地穿上外衣。 田灵儿喊了一声:“接着。”扔了一把柴刀过来。 张小凡双手接住,见是一把普通柴刀,入手还颇为沉重。准备妥当,他向田灵儿道:“师姐,要不要叫大师兄一起去啊?” 田灵儿白了他一眼,道:“你没听我说吗,只有入门弟子才要做功课的,现在只有我和你去砍竹子了,走吧。” 说完手一招,张小凡还没有动作,只见床上那只大黄狗霍然站起,跳下床来,摇摇尾巴,向张小凡“汪汪”吠了两声,龇牙做凶恶状,然后跑了出去。 张小凡听着耳熟,记起昨天随大师兄回来时曾听到两声犬吠,看来就是这只大黄狗了,心中不由得暗暗道:“青云门就是厉害,就连随便养条狗都比我们村里的大得多了。” 他随着田灵儿走出房去,只见天色尚早,还是清晨时分,走出回廊看向后山,远处还有朦朦胧胧的雾飘荡在山间。 这两人一狗,就这么走向大竹峰的后山。 昨日张小凡被宋大仁抱着走到那个山坡,只觉得走不多久即到,路也好走,不料今天自己走来,才走了一半,便发觉坡度越来越大,路程也比自己想象的要远得多了。 反观身边的田灵儿,今天没有用那条“琥珀朱绫”,依然走得轻松无比,红色娇小的身影在山道间晃动着,轻快至极。那条大黄狗更不用说了,一路奔跑,一会儿蹿前,一会儿溜后,间或还钻进路旁林间,也不知干些什么,过了一会儿,草木声响,居然又从另一处钻了出来,很是活泼兴奋的样子。 又走了小半个时辰,张小凡已累得呼呼直喘粗气,两腿酸疼,疲惫不堪。 诛仙(新修版) 第7节 田灵儿走在前头,看他这副模样,哼了一声,道:“真没用,停下歇歇吧。” 张小凡连忙点头,一屁股坐了下来,拼命喘气,那条大黄狗此刻却不见了身影,也不知又钻到哪儿去了。 张小凡喘了好一会儿,才渐渐缓过气来。他坐在山道上,向下看去,只见大竹峰挺拔耸立,附近群山都矮了一头,颇有傲然之意。 “师姐,我有件事想问问你,不知道……” 田灵儿听他有些怯生生的话,一双眼睛看了过来,心中一阵得意,下意识地用手理了理头发,正色道:“你问吧。” “为什么我们要把砍竹当作功课呢?我以为功课都是修行道法呢。” 田灵儿一撇嘴,道:“你懂什么,修真之人,身子是最要紧的。我娘说了,若是身子不好,便有无上妙法,也是难以修习。我们青云门源于道教,极重养生健体,道法修习到了深处,身子便更是重要。就拿我们青云门中至高奇术之一的‘神剑御雷真诀’来说吧……” 张小凡身子一抖,脸色大变。 田灵儿奇道:“你怎么了?” 张小凡回过神来,脸色阴晴不定,呐呐道:“没、没什么,我听着这个名字好长、好厉害的样子。” 田灵儿瞪了他一眼,道:“当然厉害了,这可是我们青云门镇山绝技之一,没几个人能修得的。听我爹说,施展这个真诀,必须要以自身为引,辅以神兵法宝,引下九天神雷,煌煌天威神力,真是所向披靡,威力绝伦。” 张小凡叹了口气,道:“是啊。” 田灵儿又道:“那你想啊,虽然有真诀护身,但九天神雷何等威势,常人一旦接触,立时就会化为灰烬,施术者固然修行极深,但若身体不好,一时半会儿只怕自己先被神雷劈死了,还说什么所向披靡?”她看了张小凡一眼,接着道,“所以我爹叫你做这功课可都是为了你好,看你还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张小凡吓了一跳,连忙跳起来急道:“没这回事,我绝、绝不敢对师父有任何不敬的意思,更没有什么不情愿的。啊,我现在已经休息够了,这就走,就走!” 说完拿起柴刀,噔噔噔地迈开脚步,向山上跑去,居然速度不慢。田灵儿看着他的背影,轻轻一笑,跟了上去。 好不容易爬到那个小山坡前,张小凡已是上气不接下气,只见竹林前,那条大黄狗不知何时居然已趴在那儿,看见他们二人上来,冲这里“汪汪”叫了几声,也不起身,又把头转了过去。 张小凡呆了一下,道:“好快啊!” “你是说大黄吗?”田灵儿脸不红、气不喘地从后边走了上来。 张小凡一指那条大狗,道:“它叫大黄?” 田灵儿道:“是,你可不要小看它,厉害得很呢。” 张小凡喃喃道:“那是,看它那么大的个子,就知道起码养了二十年。” 田灵儿哂道:“哪有!” 张小凡奇道:“它还不到二十年啊,大黄可真会长个子。” 这时候大黄在前头狠狠地向张小凡吠了一声。 田灵儿道:“我是说哪有这么少的年头。大黄是我爹从小养到大的,比咱们年纪可要大多了,真要算资历的话,就连大师兄都没大黄久呢……啊!”她突然叫了一声,把张小凡吓了一跳,连忙道:“怎么了?” 田灵儿喜滋滋地道:“我想起来了,小时候有一次娘和爹吵架,说了狠话,说是要把爹从小养到大的那只黄狗宰了炖狗肉汤喝,把爹气了个半死,大黄也吓得好多天不敢回家呢!” 张小凡大奇,道:“大黄不敢回家?” 田灵儿道:“是啊,大黄活了好多好多年,通人性了,知道我娘厉害,怕真的遭她毒手,就溜之大吉了。怎么样,厉害吧?” “厉害!”张小凡由衷地道,也不知是说大黄,还是敬佩师娘的手段。他多看了那条大黄狗两眼,谁知大黄理都不理,喷了个响鼻,自顾自摇了摇尾巴,侧过头去,懒洋洋地躺在地上。 二人这时已走到竹林前,张小凡对田灵儿道:“师姐,我刚到通天峰上时,还看到了一只比大黄大好多倍的大怪兽,听大师兄说那叫‘水麒麟’,大黄也是和它一样的灵兽吗?” 田灵儿走进了竹林,摇头道:“不是,灵尊是上古异兽,洪荒灵种,远远胜过了大黄,不能比的。” 说话间,她带着张小凡穿梭林间,走了一会儿,来到一处细竹较多的地方,此处的黑节竹一般都只有手指粗细,纤细得很。 “就是这里了,你往后三个月里每天砍一根就可以了。”田灵儿一本正经地道。 “这么细的只砍一根?”张小凡讶异道。 田灵儿哼了一声,道:“你砍着试试看。” 张小凡点头,拿起柴刀走到一根细竹前,上下打量了一番,挥刀砍了下去。只听一声脆响,柴刀竟然如中顽石,震得张小凡手心发麻。那根细竹被他一砍,向前倾斜,片刻后又弹了回来,张小凡躲闪不及,头上被竹枝狠狠打了一下,疼痛不已,留下了一道红印。 “咯咯……”田灵儿笑弯了腰,好一会儿才道:“你就在这儿砍吧,我要去做自己的功课了。”说完,笑着转身离去。 张小凡摸了摸脸上被打疼的地方,只见那竹子被砍的地方竟然只留下了一道淡淡的白印,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天早上,张小凡一个人在此面对着那根黑节竹,砍、劈、锯、磨、压、折,无所不用其极,过了两个时辰,日头升到了天空正中,他全身大汗淋漓,手足也酸软无力,却也只是把这根黑节竹弄出一个小口子来。 这时候一阵歌声传来,田灵儿哼着不知名的曲儿,蹦蹦跳跳地走了回来,看到张小凡狼狈的样子,又看了看那根黑节竹,摇了摇头,举起柴刀,作势欲砍。 张小凡连忙道:“师姐,你做什么?” 田灵儿不耐烦地道:“帮你砍啊。” 张小凡用力摇头,喘着粗气道:“不用了,多谢师姐。不过这是我的功课,我自己做完它。” 田灵儿哼了一声,指了指日头,道:“你知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张小凡性子本倔,咬了咬牙,道:“我就是砍到天黑也要……” “笨蛋!”田灵儿忽地叉腰大骂了一句,张小凡大吃一惊,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愣愣地看着这个师姐。 田灵儿威风凛凛,颇有乃母风范,怒道:“你也不看看时间,也不想想别人。你砍到天黑,莫非要我也陪你到天黑吗?若你真的想争口气,就应该以后每天拼命努力,想尽办法在两个时辰里做好功课,而不是自顾自地说什么砍到天黑的浑话!” 话一说完,她手起刀落,刀声破空,“噼噼噼噼”四声,那竹子应声而倒,看得张小凡眼都直了。 田灵儿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回去吧。”说着就向林外走去。张小凡心中又羞又愧,暗下决心,来日必将用十二分努力,做好功课。 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大竹峰起居之所时,已是正午时分,田灵儿一声不吭地向守静堂后边走去。张小凡怔了一下,艰难地移动着步伐,走向自己的房间,在回廊门口,却见大师兄宋大仁站在那儿。 宋大仁嘴角露出一丝笑容,道:“怎么样,小师弟,累了吧?” 张小凡强笑了一声,却是摇了摇头,道:“我没事。” 宋大仁见他小小年纪,性子却是颇倔,不由得失笑,便带着他先往房间走去,道:“厨房里一般都有热水,你以后回来可以自己先去打水洗洗,再过一会儿就要吃饭了,你先休息一下,我会过来叫你,等饭吃完了我们还要做功课呢。” 张小凡吓了一跳,道:“下午还有功课?” 宋大仁见他这么大反应,怔了一下,随即醒悟,笑道:“哦,是我说错了,下午是本门弟子修习道法的时候,我从今日起就传你一些入门道法。” 张小凡这才松了口气,心中又惊又喜,悄声问道:“大师兄,那些道法很厉害、很难学吗?” 宋大仁微笑道:“修行到了深处,自然便是厉害无比。至于难不难学,便看各人的资质悟性了。不过便是资质差些也并不打紧,你也听师父昨晚说了:‘道海无涯,勤励为舟。’只要你肯坚持不懈,刻苦修行,便是再难,也修得成的。” 张小凡用力点头。 这一日午饭时分,田不易问了几句张小凡功课情况,田灵儿添油加醋地大大数落了张小凡一番,说得张小凡脸色通红,不敢抬头。 田不易听着女儿的话,连连摇头,末了手一摆,只说了两个字:“吃饭。” 田不易是懒得去骂张小凡,但在张小凡看来,却觉得师父很关心自己,偏偏自己做得不好,师父也不责骂,宽宏大量至极,真是世间难得一见的恩师。他心中自觉惭愧,又不敢多说什么,只在心中暗暗发誓,日后必定刻苦修行,以报师恩。 饭后,田不易照例迈着他的八字步,大摇大摆地晃了两下,便又回他的守静堂去了。其他弟子则纷纷向练功场所太极洞走去,只有宋大仁与张小凡一起来到房间,道:“小师弟,本派道法极重根基,你初入门,我先传你基础道术,你记牢之后,自行修炼,若有不明之处即来问我,知道了吗?” 张小凡连连点头,心中一阵激动。 宋大仁脸色一整,正色道:“另有一事,我不得不正告于你:本门奇术,精深神妙,邪魔妖人,多有窥探。你需立下重誓,学成之后,若非本门弟子,绝不传于外人。” 张小凡心中一动,忽有些恍惚,但随即清醒,小小脸庞上有坚决之色,道:“是。苍天在上,弟子张小凡日后若泄露青云门道法秘密,必遭五雷轰顶,死无葬身之地。” 宋大仁微笑点头,让他在桌前坐下,先教他如何打坐、冥思,再粗略说了一下人体经脉和精气运行,最后便传了他“太极玄清道”第一层的修行法门。 “太极玄清道”便是青云门诸般奇术妙法的根本,乃是两千年前青云子于那无名古卷上领悟而出,经历代青云门宗师精研,时至今日,已是夺天地造化、玄妙无比的无上道法。 太极玄清道共有玉清、上清、太清三个境界,青云门下弟子,包括许多聪明才智之士,终其一生,也突破不了玉清境,不过饶是如此,只是玉清境顶层的修行,亦已是世间罕有。 青云门中人数如今超过三千人,但能突破玉清境进习上清境界的,以掌门道玄真人为首,也不过二十余人而已。但只这二十余人,青云门便是当今修真中实力最强、最深的门派之一。至于传说中无上之境的太清境界,相传只有当年不世出的奇才青叶祖师修到过。 第9章 佛与道 宋大仁初为人师,见张小凡手托脸腮,听得入迷,不由得谈兴大发,侃侃而谈: “太极玄清道修习过程从易而难,玉清境第一层境界大多数人在第一年即可修成,但自此往后,艰深困难处便显现出来。第二层一般人便要修习五年。第三层更是个分水岭,资质稍差的便一生都停滞于此,好一些的修习个三四十年也不稀奇。” 张小凡听得瞠目结舌,宋大仁看着他的表情微微一笑,又说了下去—— 原来太极玄清道的主要修行法门,到第三层就大致传授完毕,往后更多的便是靠自行修为和资质高低,修行高深的师长或会指点一二,那也是经验之谈,让弟子少走一些弯路而已。当然了,这里所谓的“弯路”,多是以十年计的。 而把太极玄清道修炼到玉清境第四层的,便是有了万法根本,可以开始同时修习其他奇术妙法以及修炼属于自己的法宝。法宝、秘器一说,源远流长,神话传说中诸天神灵大都有各自神器,威力绝伦。而人世间,修真炼道之士以之初掌天地造化,亦有莫大威力,小的可以御空而行,风驰电掣,大的更能震天撼地,毁山断流。 而法宝材质也是五花八门,千奇百怪,但有一点,法宝材质如何便决定了法宝修炼后威力的大小,若以凡铁施展“神剑御雷真诀”,还未等攻敌,那剑已与主人一起成了灰烬。 至于青云门下,因为当年青叶祖师在“幻月洞府”中得到古剑“诛仙”,仗之横行天下,几无敌手。众后辈仰慕之余,多半都是修炼仙剑的,千年之后,剑侠辈出,几乎成了青云门不成文的规矩,便是改名叫青云剑派也无不可。 不过说到这里,倒要提一下大竹峰首座田不易了。他自己是修剑的,护身法器“赤灵”更是青云门中名剑之一,但他对座下各弟子,不知怎的,却丝毫没有鼓励他们修炼仙剑的意思。非但如此,他还偶尔会“怂恿”弟子修炼些另类法宝。这一点在青云门中颇有非议,但一来并无这个规矩说不行;二来田不易弟子资质平庸,人数又少,众人也就由他去了。 大竹峰一脉众弟子中,大师兄宋大仁修行最深,已将太极玄清道修炼到玉清境第五层,紧接着是老四何大智,修到了第四层。虽然他入门时间短于吴大义、郑大礼,但在众弟子中他最聪明,所以反而后学先至。 至于老二吴大义、老三郑大礼、老五吕大信、老六杜必书,都在玉清境第三层上苦苦挣扎,倒是小师妹田灵儿聪慧过人,自小得父母悉心教诲,虽然在十岁时才开始做砍竹功课,但修习太极玄清道却已有多年,小小年纪,居然在她十三岁那年也修习到了玉清境第四层,可以驱用法宝,是青云门中有名的早慧孩童之一,极得父母宠爱和各位师长的关心爱护,苏茹更是把自己那件著名的“琥珀朱绫”送给她做防身法宝。 “师姐这么厉害啊!”张小凡听到此处,情不自禁地感叹道。 宋大仁微笑道:“不错,小师妹极是聪慧,对修真一道更有天赋,师父、师娘传她什么,一听就会,资质远远胜过了我们这些师兄,现下她只是修道日浅,火候不足,假以时日,她的成就必定不可限量,远胜我们。大竹峰一脉发扬光大,都在她身上了。” 说罢他眼中满是期望之色,显然很是疼爱这个娇俏可人的小师妹。 接着,宋大仁又与张小凡说了些修行过程中要注意的地方,最后正色道:“小师弟,最后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告诉你:本门修行贵在循序渐进,脚踏实地。若贪功冒进,只怕贪心不足,反有大祸。成与不成,原是命定,不必强求。如妖魔外道,异端邪术,欲求不满皆欲速成,最后多半反遭天谴,可怜可悲。你要小心了。” 张小凡悚然心惊,忙道:“是,大师兄,我知晓了。” 宋大仁点了点头,站起身来,道:“那就先这样吧,太极洞那边要把太极玄清道修炼到三层以上的弟子才能进去修炼。在这之前,你就先在自己房里修习吧。这里很是清静,师父、师娘一般也不来,你自己要努力了。” 张小凡站起身,道:“多谢你了,大师兄。” 宋大仁哂然一笑,拍了拍他的头,转身走了。 张小凡送走了宋大仁,返身回到屋里,关好房门,心下说不出的兴奋,连早上砍竹的疲劳也不知丢到哪儿去了。 他深深呼吸,静下来,慢慢走到床上,按宋大仁传授的姿势打坐,闭上眼睛,在心中把宋大仁传授的太极玄清道玉清境第一层的法门从头到尾想了一遍,正要按之修习,忽然心中一动,猛地睁开双眼,失声道:“不对啊!” 宋大仁传授给他的玉清境第一层在太极玄清道中本是最粗浅的修习法门,功用只在两个字:练气。修炼之人,静坐之下,放开心念禁制诸般烦恼,引天地灵气入体行大周天运转,借此与天地一息,进而感悟天地造化。若能引入灵气在体内连行三十六大周天,则自身经脉已然稳固,便可修炼更高境界。 这种修习法门,本是道教数千年来千锤百炼之法,绝无任何差错疑义,但此刻张小凡心中,思索着这道家真法法门,心思却如急风暴雨摇摆不停。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今日所听到的,与当日普智和尚传给他的那套口诀、修行方式竟是截然相反。 在草庙村惨案的前一夜,普智传他口诀时,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修真炼气之时,务必要斩断自身与外界的一切联系,体悟自性,即所谓:“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语出《般若心经》) 这般艰深枯涩的道理,张小凡此时自是不能理解得清楚,但两般修习法门根本不同,他却是分辨得出的,当下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 其实张小凡不知道,太极玄清道固然是道家的无上妙法,但普智在他身上发大宏愿,寄予一生期望,所传的那套口诀,却也是佛门的至高法道——大梵般若。 两种大法,两种截然不同的修习方式,却要从根源说起。 佛道两家,历史悠久,老死不相往来,修真之术也各自起源于其思想流派。以道家为例,其主旨在于一个“道”字,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中气以为和。”(语出《道德经·德经》第 五 章)道教源于道家思想,便连太极玄清道的三重境界,也是以道家神话中元始天尊、灵宝天尊和道德天尊的玉清、上清、太清,也就是俗称的“三清”说法而命名。道教修真,讲究共天地一息,身同自然,以身御自然造化,化为大威力。 诛仙(新修版) 第8节 而反观佛门,主旨却在“事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一切万法,不离自性”。又云:“何期自性,本自清净;何期自性,本无生灭;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无动摇;何期自性,能生万法!”(语出《坛经·行由品第一》)佛家修真,注重体悟自身,照见五蕴,“能以一般若而生八万四千智慧”,就是这个道理。 佛道思想迥然而异,修习法门自然也是背道而驰,只是数千年来各自守秘,不为人知。而此刻青云门大竹峰上一个小小弟子张小凡,却被此事搞得头大无比。 “究竟哪样是对的呢?” 张小凡跳下床来,在房内来回走个不停,只觉得脑中一片混乱,胡思乱想,又不敢问人,最后只得呆呆地坐在床边,长叹一声,作声不得。 他本不是聪慧之人,出身农家,年纪又小,更无什么见识决断,这等大事他想来想去,徒劳半天,却仍是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到了最后,张小凡在心中对自己道:“算了,反正当初普智师父也没说过这种情况,我两样一起修炼也就是了。”当下不再多想,心中反而一阵轻松,重新上床,打坐冥想,先行修炼太极玄清道去了。 只是他想得容易,做起来却完全是另一番光景。太极玄清道炼气,要张开全身七窍毛孔,引天地灵气入体沿经脉运行,以此锻炼稳固身体元气和内络经脉;大梵般若却要求入寂灭境界,闭塞全身意想行识,以己身为一世界,独见自性,以深心真元固本培元。 两套法门截然相反,却弄得张小凡苦不堪言,在接下来的三个月中,他除了每日风雨无阻地上山砍竹外,便用心修炼这两大法门。只是他修练太极玄清道刚有小成,全身孔窍初开,灵气入体,接下来的大梵般若却又要强关上各处孔窍,入寂灭之境,不由得前头努力,几乎尽付流水。 三月之后,田不易一日忽来兴致,前来探察张小凡修道情况,不料一问一试,差点将他气个半死。以常识论,普通人修习太极玄清道,以第一层之粗浅,三个月后都当有小成,可以初步引天地灵气入体,运行三到五个周天。不料张小凡资质之差,当真世所罕见。修炼了足足三个月,居然连全身孔窍也不能控制自如,至于引灵气入体更是勉强,更不用说什么运行几个周天了。 田不易瞪大眼睛,满脸怒容盯着张小凡,旁边众弟子都有同情之色,却不敢出声,本来宋大仁还想替张小凡说上两句,但看自己教出的师弟居然练到如此地步,脸上无光,也是不敢说话。 至于田灵儿,则是笑嘻嘻地站在一旁,好奇地打量着张小凡,一脸看笑话的样子。 张小凡满脸羞愧,跪在田不易面前,无地自容,心想不论师父如何责骂,都是应该的。不料等了半天,周围师兄一声不吭,连田不易也没说一句话。他心中奇怪,偷偷抬眼看去,却见田不易满脸的怒气,不知何时都化作失望之色,真是应了一句话:哀莫大于心死! 只见田不易拂袖而起,摇了摇头,移动他矮胖的身子,居然什么也没说,向着后堂走去。众弟子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宋大仁跟随田不易最久,隐约知道田不易心中所想,猜到师父失望至极,怕是放弃了这个小师弟。这三个月来,张小凡除了修行功课,闲暇时忙前忙后,乐于助人,人也老实,众人都很是喜欢他。山居寂寞,便是一向骄纵的田灵儿,突然间多了一个和自己年岁相近的玩伴,纵然表面上时常呵斥,心里却也是有几分欢喜的。 宋大仁紧皱眉头,上前扶起张小凡,道:“小师弟,师父只是一时气恼,不打紧的。只要你勤加修习,迟早会得他老人家认可的。” 张小凡心中羞愧,连连点头,自此越发努力。 他每日清晨与田灵儿一道上山砍竹,寻常弟子修习太极玄清道后三个月已可砍断黑节竹,张小凡居然到半年之后才砍断了第一根黑节竹。不过每日里风雨无阻,他身子倒练得颇为壮实,至少上山再也不会气喘如牛了。 而从那天开始,田不易便对张小凡不闻不问了。宋大仁开头还问了他几次修习情况,只是时日越久,张小凡的进境却仍然是慢得令人发指,到最后连宋大仁也灰了心,不再问他了。 张小凡自己倒不在意,自知资质不好,虽然有时也会想会不会是两种法门一起修炼所致,但每念及此事,都会想起普智和尚的音容,心中一热,便又坚持了下去。虽然这一路上练得是艰难无比,但他性子执着倔强,终究还是撑了下来。 他居处僻静,白天修行太极玄清道,深夜再练大梵般若,如此时光悠悠,忽忽而过,不觉已过了三年。 而在这期间,张小凡也创下了青云门建派以来的一项最差纪录:他足足用了三年,也就是说花了三倍于普通人的时间,终于将太极玄清道玉清境的第一层修炼完成,可以将全身孔窍控制自如,引天地灵气入体运行三十六周天。但为众人所不知的是,他同时也经由修习大梵般若,在内气控制上也是初窥门径,打下了坚实基础。 当张小凡怯生生地在一日晚饭时对众人宣布时,青云门大竹峰一脉众弟子目瞪口呆,如见千年铁树开花,随即众人放声大笑,宋大仁更把已长大不少的张小凡抱起抛到空中,连抛几下,欢喜不已。 而坐在前头的田不易冷眼相看,哼了一声,低声骂了一句:“白痴!” 这三年中,张小凡长成十四岁,因着每日砍竹的缘故,身子倒也壮实,虽比师姐田灵儿小了两岁,个头却已是一般高。田灵儿则从十三岁的小女孩,长成了十六岁的女儿家,容貌更是艳丽,笑语之间,清丽秀美,越发出众了。 田灵儿从来都觉得其他六位师兄大自己太多,老气横秋,平日里便一向喜欢和这傻头傻脑的师弟待在一块。三年下来,倒是亲密无间,不过一向都是田灵儿占了上风。 张小凡自感师姐的确比自己强上许多,虽然平日里对自己指使呼喝,但自己偶尔被师兄戏弄,她却都是第一个站出来打抱不平,为自己撑腰。 山居寂寞,却也清静,张小凡也曾问过几次田不易和宋大仁关于草庙村惨案之事,但那事至今也毫无头绪,时日一久,张小凡心中终于也慢慢淡了下来。 这日清晨,张小凡照例带上柴刀,独自一人走出屋子,向着后山走去。田灵儿在两年前就已完成了砍竹功课,不再去了,所以这两年来张小凡大都一人上山,不过田灵儿有时闲来无事,也跑上山来与他一起玩乐。 今天张小凡没看见田灵儿的身影,也不在意,独自上了山路,再过一个多月,他便也要结束这砍竹功课了。他现在每日已能砍断两根黑节竹,但仍是远逊于田灵儿,当初田灵儿快结束时一日便可砍上十数根黑节竹。 一个月前,他终于修成了太极玄清道玉清境的第一层,随之宋大仁传了他第二层的诀窍。他修习了一个月,虽然比第一层深奥了许多,但不知怎的,他隐隐觉得,反而比第一层容易。比如,第一层要求控制全身孔窍,他足足练了三年才有小成,而第二层要求“化气为精”,令引入体内的天地灵气在经脉中化作精气。按大师兄的说法,这比第一层难了不止十倍,但张小凡自觉竟是出乎意料地轻松。 究其根源,似乎与那套“大梵般若”有些关系,这三年来他每日修习大梵般若,从不间断,内气运行已然颇有火候,而精气便属内气,有了那三年基础,张小凡进步竟是极快。 只是他却不相信自己,当初旁人练了一年自己却要练上三年,这次多半便是错觉了。所以他也不在意,反正每日按时修习,也无人前来打扰过问。 第10章 幽谷 张小凡上得山来,来到那熟悉无比的竹林,但见满山青翠,层层叠叠,山风过处,竹海起伏,如大海波涛,极为壮观,心胸顿时为之一宽。 他深深吸了一口山间清新的空气,活动一下身子,拿着柴刀走进了竹林。他此时去的地方已与三年前初来时不同,是在竹林最深处,那里大竹林立,竹质也更是坚硬。 清晨淡淡的薄雾飘荡在林间,宛若轻纱,小径两旁绿色的竹叶上,有晶莹的露珠,美丽剔透。 走了一会儿,他便置身于绿色海洋中。这里的黑节竹大都高耸,枝叶繁茂,直插云天,光亮从枝叶缝隙间透了下来,在地上映出一片一片的阴影。张小凡左看右看,挑了一根大黑节竹,比画一下,便举刀欲砍。 “噗”的一声闷响,张小凡只觉得脑门一阵疼痛,是被一物砸中了额头。他低头一看,地上滚动着一枚松果。这里前后左右都是黑节竹,竹笋倒有许多,但松果是决然没有的。 他想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向四周看去,大声道:“师姐,是你吗?” 他的声音在竹林间远远传了开去,半晌却无人回答。张小凡知道师姐一向调皮爱捉弄人,正要再喊,忽然间脑门又是一痛,疼痛至极,居然又被一枚松果扔中,而头顶上方,也传来了“吱吱吱吱”的尖叫声。 张小凡忍痛抬头看去,只见在这棵黑节竹上,不知何时趴着一只灰毛猴子,手中抓着几枚松果,尾巴倒悬在竹枝上,“吱吱吱吱”尖声笑着,大有幸灾乐祸的样子。 张小凡呆了一下,这三年来他从未在竹林中见过猴子,而且大竹峰上几乎都是竹林,只有山阴处深谷里有一片松柏野林,看来这猴子是在那里生活的,今日不知怎么跑上山来了。 大竹峰挺拔险峻,虽没有通天峰高过云天,却也直入云海,从山脚往上攀登,几乎无路可行,青云门中弟子多是御空来去。 张小凡修为粗浅,除了每日砍竹,日常也曾听师兄们谈论过,大竹峰后山深谷中松柏野树成林,幽深难测,人迹罕至。当年大竹峰一脉的祖师也曾有人御剑去深谷探查过,但那里只是原始森林,无甚奇异之处,倒是有不少猛兽、毒虫,但也从不出谷,所以这些年来也相安无事。 他正想着,忽见那猴子手一抬,他心中一跳,连忙移开,果然又是一枚松果砸了下来,若不躲闪,又要遭罪。 那灰猴见他闪了开去,尖叫两声,面有怒容,倒似乎责怪张小凡躲开一样。 张小凡冲着那猴子做了个鬼脸,不去理它,走了开去,心想这猴子居然以砸人为乐,倒也少见,真是无知畜生。他走了两步,忽听耳后风声响起,躲闪不及,“噗”的一声,后脑勺又被坚硬松果砸中,这一下力道不轻,张小凡只觉得眼前一黑,忍不住叫了一声。 只见那猴子在竹枝上拍掌大笑,晃来晃去,大是欢喜。张小凡心中大怒,冲过去猛摇竹子,偌大一根黑节竹被他摇得左右乱摆,但那灰猴只用尾巴缠在竹干上,任他摆来摆去,全然不惧,反而“吱吱吱”笑个不停。 张小凡见奈何不了那只猴子,心中更是恼火,拔出柴刀狠砍竹子。那猴子也不害怕,只在竹子上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张小凡砍得满头是汗,好不容易砍了七八分,眼看成功在即,忽听竹上一声尖叫,抬头看去,只见那只灰猴尾巴一荡,身子飞起,居然跳到了旁边另一棵黑节竹上,然后“啪”的一声,又扔了一枚松果下来。 张小凡大怒,也不管那猴子听不听得明白,指着它大声道:“有种你就下来!” 灰猴抓了抓脑袋,歪着头想了一会,估计还是不明白什么是有种没种,只是放声大笑,冲着张小凡大做鬼脸。 张小凡被它气得半死,却又无可奈何。这一日他勉勉强强完成了功课,但脑袋上却被那猴子砸了七八下,疼痛不已。 张小凡满心怒火,恨恨地下山,不去理那猴子。不料猴子玩上了瘾,连着几日清晨都在竹林中相候,一旦张小凡前来砍竹,便以松果砸他为乐,看着张小凡恼火的样子,极是高兴。 这一日晚饭前,田灵儿把张小凡拉到一边,偷偷问道:“小凡,你头怎么了?” 张小凡连日来被那灰猴欺负,头上被砸得青一块紫一块,疼痛不已,只是他自觉被一只猴子戏耍很是丢脸,便对谁也没说,这时听师姐问起,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告诉了她。 田灵儿红唇一扁,不由得笑了出来,脸颊现出两个小小酒窝,当真是秀美逼人。张小凡脸上莫名一热,低下头去。 田灵儿大大咧咧地拍了一下张小凡的肩膀,道:“放心吧,小师弟,这些天娘要我多入太极洞中修习,准备两年后的七脉会武,没想到却让你被一只猴子欺负了。你别担心,明日我就陪你上山,教训教训那只坏猴子。” 她口吻老气横秋,倒有几分哄小孩的意思,不过张小凡自小听惯了,苦笑一声,也不在意。 第二天清晨,田灵儿果然早起,与张小凡一道上了后山。 山间凉风,徐徐吹来,田灵儿身上一袭红衣,一如当年她初次与张小凡上山砍竹的模样,在前头蹦跳着走路。张小凡跟在后头,看前方那个美丽女孩,便如一朵红云一般,在山间轻轻飘动,随着山风,似乎还隐隐有淡淡幽香传来。 他心中一阵恍惚,忽然间生出了一种如果就这般永远走下去的感觉。 他正想得出神,田灵儿却已走得远了,回头一望,大声喊道:“小凡,你怎么那么慢啊!” 张小凡惊醒,脸上一红,不敢再多想,连忙快步追了上去。 他二人来到竹林前,田灵儿对张小凡道:“小凡,你先一个人进去,我在后头跟着。” 张小凡点了点头,拿着柴刀走了进去,走了几步,忽然想起要对田灵儿叮嘱两句小心,转身看去,却已不见了她的踪影。 他呆了一下,心中莫名其妙泛起一阵惘然,随即甩了甩头,抛开那些无聊的念头,向着竹林深处走去。到了目的地,林间一片寂静。张小凡举目四望,居然找不到那只灰毛猴子。他心下嘀咕:怕不是那只猴子通了灵性,料到他今日找来了帮手,不敢来了。 他心中想着,向四处张望,但找不到那只猴子的踪影,也是枉然,只得走到一棵黑节竹旁,作势欲砍。 “吱吱吱”,突然,头顶响起了熟悉的尖叫声。 张小凡立即条件反射般地跳开,但觉头顶一疼,却是来不及了,被一枚松果砸了个正着,好不疼痛。张小凡抬头看去,只见那只灰猴如往常一样,倒挂在竹枝上,笑个不停。 他心中一阵欣喜,跳起来指着猴子大笑道:“哈哈,你终于来了!” 他声音不响,那猴子却被他吓了一大跳,心想这人平日里被砸了总是暴跳如雷,火冒三丈,怎么今日反而欢喜不已,难道被我砸了几日,居然上瘾了,不砸便不舒服,砸疼了反而高兴? 正在此时,竹林间忽然红影一闪,田灵儿踏在“琥珀朱绫”之上,御空而来,疾如闪电,五指成爪,向那猴子抓去。 不料那猴子极是机灵,眼角一瞄,立刻反应过来,缠在竹枝上的尾巴立刻松开,整个身子掉了下去。田灵儿将它前后左右逃窜的方位都算好了方才追击,却没料到灰猴居然掉了下去,不禁怔了一下,抓了个空。 张小凡在地下作势欲动,却见半空中那猴子轻舒猴臂,抓着旁边一根竹子,立即攀了上去,然后毫不迟疑停留,似是知道上方那红衣女子厉害,立刻摇摆跳动,从一根竹子晃到另一根竹子再到下一根竹子,意图逃之夭夭。 田灵儿好胜心起,在半空中喊了一声:“追!”左手一引,“琥珀朱绫”破空而去,张小凡在地上迈开脚步就跑,大步追去。 若在空地之上,以“琥珀朱绫”之快,不消片刻田灵儿便能捉住那只灰猴,但如今在密林中,却大是碍事。那灰猴极是聪明,从不直线逃跑,在林间左荡右晃,弯来折去,向前奔逃。田灵儿一边要注意猴子踪迹,一边还得提防迎面而来无处不在的黑节竹,大是麻烦。至于张小凡则只有在地上追着干着急,跑来跑去的帮不上忙。 两人一猴如此一路追跑,在那灰猴“吱吱吱吱”的尖叫声中,也不知追了多久,张小凡呼吸渐重,已感疲乏,料想已追出了很远。 但见眼前青翠竹林,却似无穷无尽,一层一层迎面而来,仿佛永无止境。张小凡口干舌燥,忽见前面灰影一闪,竟直直掉了下来。他大喜过望,顿时来了精神,一股劲冲了上去,便在此刻,上方田灵儿忽然一声急喊:“小心!” 在张小凡面前,霍然出现了一道悬崖,张小凡连忙收脚,险些摔了下去。他定了定神,却见悬崖下一个深谷,谷中远处有浓雾弥漫,看不清楚,而近处谷壁上便不再是黑节竹,而是各种杂木野树,松柏居多,原来他们竟已追到了后山极远处的那个幽谷。 张小凡眼见灰猴落了下去,在空中故技重施,抓着树枝,身子一荡一飘,便化去下坠之力,向前逃去。 他正着急处,忽听破空之声传来,抬头只见田灵儿红衣飘飘,御空而来,向他伸出一只玉也似的手,叫道:“上来。” 张小凡来不及多想,伸出手便抓住田灵儿,田灵儿用力一拉,将他拉到朱绫之上,“琥珀朱绫”顿时沉了一下,但马上恢复原状。 张小凡头一次有此经历,手足无措,田灵儿把他拉到身后,嗔道:“抱住我的腰,快。” 张小凡依言抱住,田灵儿便急不可待引绫飞去,红影掠过,两人御着“琥珀朱绫”,直冲入深谷,向着那只灰猴身影追去。 风声凛冽,张小凡但觉呼呼直响,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偏偏脚下那“琥珀朱绫”似软非软,让人总觉得不小心就要掉下去一般,很是提心吊胆。 他心中害怕,不由得又抱田灵儿紧了些,只觉红衣如云,飘在眼前,师姐背影也如九天仙子一般,清丽无比,更有淡淡幽香,飘入鼻中,他心中一阵欢喜,当真希望这时光不再流逝最好。 田灵儿哪里想到身后那小男孩诸般怪想,全副心思都在前头那只灰猴身上。她平日深受父母和各位师兄宠爱夸奖,性子骄傲,如今追不上一只猴子,那是断断不可接受的。 于是深谷之中,树影之间,但见灰影在前,红影紧追,绕来晃去,追逐奔跑。 如此又追了小半个时辰,那只灰猴不知是什么异种,跑了这么长时间后竟然全无疲惫之意,依然逃窜得飞快。不过田灵儿也渐渐熟悉了林间穿梭的方法,眼看便越追越近。 灰猴一路逃向幽谷深处,张小凡从田灵儿身后向前望去,但见前头树木渐稀,光亮透了进来,隐约是片空地,似乎还有水声。这时灰猴的尖叫声越发急促,似是想不到这两人追了半天仍不放弃,但后无退路,只得拼命向前逃去。 过不多久,眼前豁然开朗,前方果然是一片开阔空地,地上有许多碎石,中间有一处碧绿水潭,水波荡漾,向西流去。那灰猴逃到这里,很明显地犹豫了一下,但身后破空之声眨眼即至。猴子口中吱吱乱叫,不得已只得落到地上,又向前跑去。但不知为何,它步伐却变得慢了下来,不太像是逃命了,说是散步还差不多。饶是如此,它仍是一步一步向前挪去。 张小凡看在眼里,心中奇怪,但田灵儿一边要快速躲避障碍,一边要注意猴子的踪迹,全副心思都高度集中,哪里想得了这许多。眼见灰猴就在眼前,大喜过望,一声呵斥,驱绫直入,冲入空地之中,向那灰猴扑去。 眼看便要抓到猴子,张小凡忽然脑中“轰”的一声,身子不由自主地摇晃了两下,一股恶心欲吐的感觉从五脏泛起,直冲脑门,片刻间全身都抖了起来。张小凡大吃一惊,不知所措,正在这时,他胸口忽然一热,一股暖气散发开来,护住心脉,随即抵消了那股恶心之感。 张小凡下意识地向胸口看去,觉出那股暖气出自普智送他的那颗深紫色的珠子。与此同时,前头的田灵儿身体忽然抖了两下,身子一软,竟是跌了下去。 他二人本在半空中,田灵儿一旦失控,“琥珀朱绫”立刻停下,两人登时便从半空摔了下来。 张小凡在地下滚了几滚,大是疼痛,但他顾不上这么多,还没站起就连忙大声喊道:“师姐,师姐,你没事吧?” 但见田灵儿扑倒前方,一动不动,脸色煞白,冷汗满额,已经昏了过去。 诛仙(新修版) 第9节 张小凡大惊失色,猜到多半和刚才那个古怪感觉有关系,当下强忍疼痛,爬起跑到田灵儿身旁,推着她叫了好几声,田灵儿仍是没有反应。 张小凡又向四周看了看,只见以那一潭碧水为中心,三丈之内,寸草不生,但在三丈之外,却是林木茂盛。他咬了咬牙,强忍住心头不时泛起的恶心感觉,背起田灵儿,同时捡起丢在一旁的“琥珀朱绫”,向外走去。 这一两丈的距离,放在平时简直不值一提,但在那恶心感觉不时侵袭之下,居然走得艰难无比。好不容易才走出三丈,来到一棵大松树下,那股恶心感觉果然立刻消失无踪。 张小凡放下田灵儿,呼呼直喘粗气,眼光向水潭那边望去,只见那只灰猴兀自留在那儿,不再走动,满脸痛苦之色,看向这里,眼中大有求救之意。 张小凡皱了皱眉,终究不忍心,站起身又向里走去。才走几步,那恶心感觉又复出现,同时胸口那股暖气也重新泛起,抵住不适感觉。 张小凡缓缓走到猴子身旁,已然是满头大汗,那灰猴见他来到身边,一动不动,看来是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了。张小凡深深吸气,俯身将那灰猴抱起,转过身子向外走去。那灰猴此时甚为听话,安安静静地伏在他的怀中。 好不容易又走了出来,走到依旧昏迷的田灵儿身旁,那股恶心感觉随之消失。张小凡把灰猴放下,一屁股坐倒在地,大口喘气,那灰猴也松了口气,趴在地上,眼睛滴溜溜乱转,却不逃走,只是看着张小凡。 张小凡解开衣襟,拿出那颗用红绳系住的珠子细细查看,只见原本深紫色的外表已化作淡紫色,内里那股青气似乎受了什么刺激,盘旋速度竟是快了十倍,转个不停,四处冲撞那珠子外表。与以前一样,青气每撞一次,都会有佛家真言“卍”字出来挡住。而刚才救了张小凡的那股暖意,也正是从这真言上传出来的。 只是张小凡却分明看到,与自己三年前初次发现时相比,那些佛家“卍”字真言无论在大小还是亮度上,都已逊色了许多。 第11章 异变 张小凡看了那珠子半晌,呼吸逐渐平稳了下来,除了看到颜色亮度差了些,其他倒也没有看出什么来,只得又放回胸前。他向身旁的田灵儿看去,见她仍是昏迷,但脸上已渐有血色,情况好多了。 他拿起那条“琥珀朱绫”,仔细看了一下,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地看着这件宝物,但觉触手柔软,很是舒服,回想起刚才田灵儿御空而行的优美身姿,心中一阵羡慕。 他看了一会儿,手也学田灵儿那般比画了一下,叫了一声:“起!” “琥珀朱绫”如死蛇一般,理也不理,一动不动。 “吱吱吱”,却是一旁那只灰猴手捂着肚皮,大笑不止。 张小凡瞪了它一眼,但刚才与这猴子共患难,不觉有了几分亲切,先前的一点儿敌意也化为乌有。他冲着猴子吐出舌头做了个鬼脸,不去理它,把“琥珀朱绫”放到田灵儿身旁,目光随之看向了那片空地中的水潭。 那是个小水潭,面积不大,不见源头,估计是地下泉水喷涌而成。水潭里水质碧绿,从这里看去不知深浅,水潭西边有个缺口,潭水从那里流出,汇成一条小溪,蜿蜒而去。 在水潭中央,堆着一堆乱石,大小不等,形状各异,露出了少部分在水面上。乱石之中,斜插着一根黑色短棒,露出水面一尺,其余的浸在水中,通体乌黑,看不出是什么材质。 张小凡不以为意,只觉得此地古怪异常,还是早走为妙,但身旁的田灵儿虽已平静下来,却依然昏迷,怎么叫也叫不醒。相比之下,那只灰猴却极是精神,抓耳挠腮,翻毛捉虱,一刻也静不下来,其间还蹿上树林,不知从哪里摘了几个野果,丢了两个给张小凡,然后自己一屁股坐到地上,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张小凡拿起野果咬了一口,但觉入口甘甜多汁,不由得食指大动。他自清晨上山,一路追逐,到现在已近正午,滴水未进,早已饿了。当下三口两口就吃了一个,正想再拿起第二个,忽然又摇了摇头,轻轻地把它放在田灵儿身旁。 野果下肚,张小凡腹中饥饿感稍减,精神也好了许多。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向四周看去,但见古木森森,小溪淙淙,景色倒是颇为幽美,谁知道竟会有这般古怪。 便在此时,张小凡忽觉胸口一热,片刻间只听“咔咔咔”几声闷响,似是有什么东西碎裂一般。他大吃一惊,连忙从胸口掏出那颗珠子,顿时吓了一跳,只见整颗珠子青光大盛,内里青气如狼似虎,拼命撞击珠壁,而阻止它的“卍”字真言越发脆弱,越来越暗淡无光,眼看就要抵挡不住。 张小凡哪里知道,这看似平凡无奇的珠子,其实却是名动天下的至凶之物——“噬血珠”。此珠来历不明,却有奇异特性,嗜食生灵精血,若有生灵活物接近它,一时三刻便被这“噬血珠”吸食精血而亡,只剩一具皮囊,实在是恐怖至极的邪物。 千余年前,此珠曾被魔教长老黑心老人所得,因其吸精噬血的异能而将之炼成法宝,一时间所向披靡,不知杀死了多少正道人士,名声大振,随后成为魔教四宝之一。黑心老人死后,此珠不翼而飞,从此不知所终。 天音寺普智神僧机缘巧合,于三十年前在西方大沼泽中无意间发现了此凶珠,那时方圆十里之内,白骨累累,已无活物,可谓是生灵涂炭,怨气冲天。 普智慈悲之心大动,遂以佛门大法将之收起,之后日夜以佛家降魔秘法施行于上,震慑邪力,三十年间从不间断,并以佛门至宝“翡翠念珠”并行串挂,以其清净之气抵挡噬血邪念,终于将这股凶灵压了下来,紧紧缚于珠中,在层层佛力约束之下不见天日。 不料草庙村一战,普智为神秘黑衣人连番重创,几近油尽灯枯,虽然黑衣人亦负伤遁逃,但普智知他未伤根本,又料其对“噬血珠”志在必得,自己服下“三日必死丸”后只能强延三日寿命,若是那人回转,这凶戾异宝只怕终究会落到他的手中。 斟酌思虑之下,他兵行险着,将这“噬血珠”交与张小凡,并叮嘱他不可示于人前,得空便丢下深谷悬崖,虽可能再伤些无辜生灵,但比起落到那妖人手中却是好得太多了。 只是普智万万没有想到,张小凡念及他的恩情,居然将此大凶之物留了下来以作纪念。这“噬血珠”失去了普智的佛家大法压制,又无翡翠念珠清净之气抵挡,那凶灵之气便逐渐突破禁制。 但天音寺降魔大法岂是等闲,那重重禁制虽然失去了主人,却一直忠于职守,将这股凶灵之气震慑了整整三年。只是时间久了,终究是抵挡不住,渐渐力所不及,便在今日,眼看便要被那噬血凶珠破禁而出,为祸人间。 张小凡虽不知道这许多曲折,但心中已隐隐觉得不妙。当年草庙村一战,普智与黑衣人斗法时“卍”字真言出现多次,他年纪虽小却是印象极为深刻。此刻见珠上真言状况越来越是危急,心中焦虑,一狠心,握紧手掌抓住珠子,运起了他那一点点粗浅的“大梵般若”,注入珠子之中。 两者本是同源,“噬血珠”上的“卍”字真言居然真的亮了一下,但还没等张小凡露出笑容,瞬间后又呈暗淡,同时一股冰凉之气更是顺势侵入了他的体内,片刻间张小凡半边身子都麻木了起来。 旁边那只灰猴忽见张小凡面露痛苦之色,脸上青气大盛,“吱吱”叫了两声,颇为焦急。但张小凡已然顾不上那么多了,只觉得全身精血尽数逆流,全往右手珠子方向流去。而自己体内的“大梵般若”一触即溃,根本不是那冰凉之气的对手。 此时他全身经脉痉挛,苦不堪言,再也忍耐不住,踉跄几步,向后退去,忽地全身又是一抖,一股熟悉的恶心感觉竟又泛起,直冲五脏,却是他不小心间又误入那片空地之中,只是此刻,却再也没有那股暖气起而抵挡了。 那只灰猴大急,“吱吱吱”叫个不停,却无论如何都不敢再踏入空地一步。 张小凡不知所措,但觉体内阵寒阵热,如万蚁啃噬,恶心欲吐,却又无物可呕,当真是生不如死。他神志渐渐模糊,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却浑然不知自己已走错了方向,越来越是靠近那古怪水潭,只觉得浑身力气一分分地在消失。 他全身颤抖,手足无力,脚下一软,已瘫坐于地。此时已走到了那水潭边上,他用尽最后一分气力,运起太极玄清道,勉强引些天地灵气入体,到了体内再化作“大梵般若”,居然稍解痛楚,但只在片刻之后,又化为乌有,张小凡此时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勉力施为,能舒缓一分是一分。 只是那股冰凉之气实在太过强大,又有奇异的恶心感觉,几乎将他五脏六腑都翻了过来,直冲脑门。他眼前金星乱迸,呼吸紊乱,忽地喉间一甜,“哇”的一声,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险些晕了过去。 就在此时,只听一声轰鸣从他身上发出。刹那间,仿佛天空都暗了下来,“噬血珠”上青光大放,整个珠子都呈青色,一阵暗淡金光闪过,佛门的“卍”字真言被彻底震碎,张小凡全身立时被青气笼罩,如嗜血恶魔,再度重生。 然而怪事仍未完结,几乎就在青气重得自由的同时,一声巨响,起自水潭正中,顿时风起云涌,潭中碎石向四周激射而出,砰砰作响。碧绿潭水顿起波涛,围着中心处急转不停,成了一个大大的漩涡。而自漩涡之中,水花缝隙,缓缓升起一物,黑气腾腾,气势凶悍,正是那一根玄黑短棒,两尺来长,非金非铁,自有一股凶煞之气扑面而来。 张小凡大叫一声,向后倒去,但那“噬血珠”似粘在他手心一般,甩脱不掉,其中还隐隐看到,有淡淡血色从张小凡体内缓缓注入珠中。 一声呼啸,在波浪声中,那玄黑短棒突地疾射而出,冲向那青光闪烁的“噬血珠”,片刻后一声巨响,两件大凶煞之物撞到一起。 “轰!”一股气浪以张小凡身子为中心,向四周翻涌开去,直接炸出了一处大坑。张小凡身受巨震,整个身子被向上弹起了一丈多高,然后重重地摔回到地上坑中。 张小凡落回地上,七窍流血,面容可怖。那一刻他头晕目眩,但体内痛苦却似乎轻了一些,只觉得眼前一片血红,却是双目流血。他忙用手擦了擦眼睛,只见那支奇异黑棒砸在“噬血珠”上,黑气如缕绵绵不绝,向前攻去。“噬血珠”也似有灵性,知是大敌,聚青气全力抵抗,两边相持不下,张小凡身上的冰凉之气与恶心感觉倒是渐渐减轻了。 张小凡呼呼喘气,惊魂未定,下意识地甩了甩手,但那两个怪东西却如他手掌一部分似的,甩之不去,黑气青光,依旧争斗不休。 张小凡心中害怕,只想离开这两个怪东西越远越好,他用尽全力爬了起来,还未走出一步,便觉脑中一晕,整个人摇摇晃晃,脚下软弱无力,身子一歪,又跌倒在地。眼前那青珠、黑棒两气交缠,斗得不亦乐乎,但黑气蒸腾,似乎是占了上风。 只过了片刻,果然见黑气大举侵入,青光节节败退,似是无力抵抗,正在此时,张小凡忽觉手心一阵剧痛,一看之下,心几乎要从嘴里跳了出来。但见他手掌中,在“噬血珠”附着的周围一圈,殷红鲜血竟渗肤而出,源源不绝,逐渐汇成了一个大血滴。 张小凡全身发抖,脸上血色尽失,与此相应的,“噬血珠”沐浴在血滴中,顿时青光大盛,大举反击,非但将局面扳回,还逐渐压倒了黑气。 随着手上渗出的血液越来越多,张小凡逐渐失去了知觉。鲜红的血倒漫上来,逐渐流到玄黑短棒与“噬血珠”接口处,便不再流动,任凭青光、黑气斗个不停,过了片刻,便在此处渗了进去,渐渐将棒顶和珠子相触的一部分缓缓染成了红色。 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味,飘荡在空气中。 随着时间的流逝,那片红色越来越深,到后来几乎鲜艳欲滴,而不知怎的,原本缠斗的青光黑气都暗淡了下来,从原来排斥争斗的样子,渐渐竟化出了融合之势。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奇异变化终于到了尽头,黑棒、青珠完全失去了光彩,彼此融合,“咔”的一声,从昏迷中的张小凡手上掉了下来,落到地上。 “小凡!小凡!小师弟!……”一迭声焦急的呼唤,回响在张小凡的耳边。 他脑中一片混乱,只觉得头脑剧痛无比,似乎连睁开眼睛都用尽了他一身的气力。田灵儿焦急中带着一丝慌乱的脸庞,似远还近,慢慢地在眼前变得清晰,他动了动嘴唇,低低叫了一声:“师姐。” 田灵儿大喜,道:“小凡,你醒了?” 张小凡强笑一下,道:“我没事的,师姐。” 田灵儿扶着他坐了起来,张小凡第一眼便向自己手心看去,却见右手掌心皮肤丝毫无损,除了有些苍白之外没有一点儿异样。他呆了一下,心中分明记得刚才掌心曾涌出大片鲜血,怎么却连一点儿痕迹都没有了? 难道那是一场噩梦? “小凡。”田灵儿见他坐起之后就怔怔出神,魂不守舍的样子,心中有些担忧,推了他一下。 张小凡惊醒,正想对她说刚才的怪事,一时却不知从何说起,心中又觉得此事太过怪诞,便是自己也惊疑不定,愣了一下,终于还是道:“没、没什么,师姐。” 田灵儿这才放下心来,她醒来之后,却见天色已晚,自己躺在一棵大松树下,师弟却倒在远处空地上,不省人事。她心中害怕,连忙跑到张小凡身旁,幸好片刻后就叫醒了他。 此时田灵儿向四周看了看,对张小凡道:“师弟,这里似乎大有古怪,我们还是尽早离开此处吧,等明日我叫娘过来看看再说。” 张小凡点了点头,正要爬起,忽然间全身剧痛,头晕目眩,若不是田灵儿手快扶住,几乎又要摔倒。 田灵儿见他脸色苍白至极,连一丝血色都没有,心中着实担心,当下小心将他扶起,张小凡定了定神,又看了看身上,不见有什么伤口,便道:“师姐,我只是有点儿头晕,没什么大事。” 田灵儿又细看了一下,确是如此,点了点头道:“那我们就快些回去吧,天都黑了,只怕爹和娘还有各位师兄们都在担心呢。” 张小凡道:“是。” 田灵儿深吸一口气,遍查周身并无异常,心里嘀咕自己怎么会无缘无故晕了过去。随之手势一引,红光闪处,“琥珀朱绫”呼啸一声,蹿了出来。 田灵儿带着张小凡刚要上去,忽听“吱吱”声在一旁响起,二人转头看去,却是那只灰毛猴子不知何时站在旁边,冲他们咧嘴笑着,手中还拖着一根黑乎乎、一尺来长,不知什么材质的短棒。 …… 大竹峰守静堂前,田不易来回踱步,眉头紧皱,脸上微有焦急之色。今日一早女儿与那不成器的七徒弟上了后山砍竹玩耍,到现在天黑了还不见人影。苏茹是一早就出去寻找了,如今各弟子也相继被他派出,但大竹峰上不见踪影,周围又是山势起伏,丛林密布,要找两个人真如大海捞针一般。 他正焦急处,空中忽有破空之声传来,田不易抬头看去,却是苏茹带着两个小鬼回来了。看田灵儿二人样子倒没什么大碍,而在张小凡肩头居然还趴着一只灰毛猴子,也不知从哪里来的。 田不易这才放下心来,但脸上怒色丝毫不退。张小凡看了师父两眼,心中发毛,不敢动弹,把头直低到胸口,偏偏那只灰猴甚是调皮,有一下没一下地伸手到张小凡的头发中抓弄,似乎想从那里找出几只虱子来。 田灵儿收起“琥珀朱绫”,眼角余光瞥见父亲一脸怒气站在堂前,眼珠转了几下,笑靥如花,可爱至极,蹦蹦跳跳地跑到田不易身旁,拉着他的手道:“爹,我们回来了。” 田不易哼了一声,道:“去哪儿了?” 田灵儿笑嘻嘻地道:“小凡砍竹子的时候被一只猴子欺负,我去抓它帮小凡出气,喏,就是那只猴子。”说着,手一指张小凡的方向。 张小凡肩头那只灰猴吓了一跳,冲这边“吱吱”叫了两声,做愤怒状,然后抓了抓头,又把注意力放到张小凡的头发中去了。 田灵儿冲它做了个鬼脸,当下把一路追逐大概说了一遍,又道:“……后来追到谷中,我突然觉得一阵恶心,不知怎么就晕了过去,醒来时看见小凡也倒在地上,昏迷不醒。不过还好我们都没有受伤,到我们要回来的时候,我看那只猴子好像很喜欢小凡的样子,就把它也带回来了。” 田不易眉头一皱,转向妻子,道:“怎么回事?” 苏茹摇头道:“我在后山找到他们二人时,便下去查看过了,并无异常之处。我看多半是灵儿修行不够,又强要带小凡两人同乘‘琥珀朱绫’御空而行,到最后脱力了。” 田灵儿撒娇道:“娘,你乱说什么,我哪里会修行不够了。小凡,你说是不是?” 张小凡连忙道:“是,是,是!” 田不易白了张小凡一眼,冷冷道:“身为青云门弟子,居然被一只猴子欺负,传了出去,我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 张小凡涨红了脸,一声不敢吭,低垂着头。 苏茹走过去,拉起田灵儿的手,柔声道:“一天都没吃东西,饿了吧?” 田灵儿吐了吐舌头,笑道:“好饿呢,娘!” 苏茹瞪了她一眼,拉着她向厨房走去,口中道:“人小鬼大!” 张小凡此刻也觉得腹中饥饿,但在田不易面前,哪敢动上一动,耳听着苏茹与田灵儿去得远了,师父却再无动静,偷偷抬眼,却见堂前已空无一人,田不易不知何时走了,估计在他心里,连骂上这白痴徒弟一句也觉得是浪费气力了。 张小凡一时茫然,呆立许久,直到腹中雷鸣,这才转身,却下意识地不愿走向厨房,而是向自己房间走去。 回到房间,关好房门,那只灰猴在他肩头左顾右盼,“吱”的一声,似是知道到了家,从他肩头跳下,三步两步蹿到床上,扑腾跳跃,又抓起枕头乱抛,大是欢喜。 张小凡看着那灰猴,嘴角也露出一点儿笑意,但立刻又被饥饿给压了下去,他在桌旁坐下,从茶壶中倒出一杯早已凉透的隔夜冷水,喝了下去。 一股凉意,直透心间。 他呆坐了一会儿,伸手从怀中掏出一物,正是那根难看的短棒。此刻普智给他的那颗珠子已与那根不知名的短棒紧紧连在一起,连颜色都一起变作玄青色,黑乎乎的,而在接口处一片暗红,仿佛是凝固了的血污,非但难看,简直还有点儿恶心。 他看了半晌,忽地苦笑一声,用力一甩手,将这短棒扔向墙壁,短棒打在墙上,一声大响,又掉了下来,落在屋边一个角落。 那灰猴吓了一跳,抬头望着张小凡,不知他为何发脾气。张小凡叹了口气,脱鞋上床,盖上被子蒙头便睡。那猴子摸了摸头,不明所以。 这一夜,张小凡辗转反侧,肚饿难耐,直到深夜,方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诛仙(新修版) 第10节 第12章 厨子 从幽谷回来后,又过了半个月,张小凡入青云门已整整三年,同时也结束了他的砍竹生涯,只是在临结束的时候他所交出的成绩,连自己也为之脸红。 因为那一次莫名其妙的幽谷之行,在接下来的半个月中,张小凡时常感觉头晕目眩,气亏血乏,整个人特别容易疲劳。他自己心中悄悄猜测,也许是那日神志不清时隐约看见的大出血造成的。但他遍查全身却无一伤口,心中忐忑不安又不敢去问师父,只得埋在心间。 只是他嘴上不说话,身体却是骗不了人的。往常差归差,至少也能砍断两根大黑节竹,如今没砍几下就气喘吁吁,冷汗直冒,半天下来连一根黑节竹也砍不了了。其实这也难怪,那日在幽谷之中,“噬血珠”几乎吸去了他体内一半精血,若不是他身子一向壮实,只怕早就卧床不起了,自然无法再和之前一样。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着,到半个月后张小凡才感觉身子略有好转,精神气力都好了些。不过砍竹功课也在这时结束了。最后一天,在前来验收的大师兄宋大仁等人的注视下,张小凡竭尽全力,终于在时辰结束前砍断了一根黑节竹。 旁观的宋大仁等人面面相觑,神情微妙,只有田灵儿走了上来,笑嘻嘻地拍着他的肩膀道:“小凡,没关系,你有师姐我十几分之一的本事,已经很不错了。” 张小凡苦笑不已。 晚饭时分,大竹峰一干众人围坐在用膳厅中。待田不易夫妇坐下后,宋大仁首先禀告了张小凡的情况,田不易冷笑一声,连看也不看张小凡一眼,倒是苏茹微笑道:“啊,小凡你来我们大竹峰已经三年了呀。” 张小凡连忙道:“是,师娘。” 苏茹轻叹一声,道:“唉,时间过得真快,一晃都三年过去了。”说着,她忽然顿了一下,提高声音,对其他六位弟子道,“你们有没有这个感觉啊?” 大竹峰众弟子齐齐一震,立即坐直身子,道:“是!” 苏茹哼了一声,道:“如今小凡都长大了,可是你们这三年来还是一点儿进步都没有,是不是想把我和你们师父给气死啊!” 众人都不敢说话,但是都把目光投向宋大仁。宋大仁在其他师弟的催逼下,硬着头皮道:“师娘放心,我们这一次一定争气!” 苏茹嗤笑一声,脸上摆明了“不信”两个字,刚要说话,田不易忽然插口道:“老六。” 杜必书全身一激灵,抬头讶异道:“师父,您叫我?” 田不易淡淡道:“这几日我看你闲暇时在厨房里对着锅碗瓢盆手舞足蹈,怎么回事?” 杜必书脸上一红,张口结舌,讷讷道:“师父,你、你怎么看见了?” 苏茹“咦”了一声,道:“必书,怎么了?” 杜必书犹豫了半晌,低声道:“弟子想看看能否让那些东西动起来……” 众人登时动容,“驱物”这个境界是青云门道法中修炼法宝的根本基础,非达到太极玄清道玉清境第四层不可想象。 田不易点了点头,面上虽没什么,但眼中还是掠过了一丝欢喜,道:“怎样?” 杜必书低声道:“好像、好像动了一下。” “啊……”众人哗然,都是惊喜异常。坐在他身旁的老五吕大信用力拍着他的肩膀,面上全是笑容。对面的苏茹也是眉开眼笑,道:“好小子,想不到你倒争气,什么时候的事?” 杜必书受众人感染,也放松下来,笑道:“就在最近。前几日我在房里修行,忽然发觉在念力之下,桌上的水杯动了一下,我就猜会不会是我突破了第三层。”说到这里,他颇为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又道,“不过弟子心中没底,不敢相信,就时常试探,没想到被师父发现了。” 田不易微笑道:“是这样的,玉清境四层与三层之间,虽然功效有天壤之别,但初修成却并无明显异样。你性子机灵,入门虽迟,想不到倒后来居上。” 众人都笑,纷纷祝贺,其间田灵儿插口道:“六师兄,那你决定了修炼什么法宝没有?” 杜必书呆了一下,道:“没有,我也是刚刚才从师父口里确定了自己修到了第四层,还没来得及想呢。” 苏茹微笑道:“不急,这几日你且慢慢想,不过你师父的脾气你们是知道的,从来都不逼你们一定要修炼仙剑,你自己喜欢什么,想好了就去找材料吧。” 张小凡在一旁羡慕至极,眼见六师兄笑得满脸是牙,又听田不易道:“老六。” 杜必书连忙道:“师父。” 田不易道:“按我们青云门旧例,修行到太极玄清道第四层的弟子,便要下山游历天下,同时寻找良材灵物修炼法宝,至于能否得到聚天地灵气的神物,就看你自己的造化机缘了。你准备一下,这几日就下山去吧。” 杜必书怔了一下,眼中有几分不舍,又有几分欢喜,低声道:“是。”说完又想起什么,道,“不过师父,这里的膳食一向都是由弟子负责,可是弟子走了以后……” 他身旁的吕大信呵呵笑道:“你怕什么,你入门以前不是还有我吗,放心,饿不死人的。” 杜必书与众人都笑了起来,只有田灵儿在一旁笑道:“五师兄你还好意思说,就你煮的饭菜,我小时候吃了可直做噩梦呢!” 吕大信脸上一红,众人哄堂大笑,待笑声稍止,田不易淡淡道:“以后厨房的事就叫老七做吧。” 众人都是一怔,吕大信讶异道:“师父,师弟他还小……” 田不易目光一斜,看了张小凡一眼,张小凡连忙站起身,道:“师父放心,我时常跟着六师兄在厨房帮忙,都学会了的。” 田不易点了点头,也不多说,手一挥:“吃饭!” 三日之后,杜必书收拾停当,把厨房中一应事务交代清楚,就下山去了。三年来在众位师兄之中,杜必书年纪最轻,性子又活泼,张小凡与他最是亲近。如今他这一走,张小凡心中颇为不舍,只觉得大竹峰上,顿时又寂寞了几分。 随后,张小凡便开始了他在青云门的第二份“功课”——煮饭。 那一天是他第一次正式煮饭、炒菜,他独自一人在厨房里忙了一个早上,淘米、洗菜忙得不亦乐乎,不知不觉到了中午,田不易等人走进膳厅,但见干净整洁的桌上和往常一样摆好了饭菜,张小凡站在桌尾,双手互握,战战兢兢,任谁都感觉得出那份紧张。 众人坐了下来,田不易没有说话,倒是苏茹看了张小凡一眼,脸上露出了几分笑容,道:“小凡,第一次做饭感觉如何啊?” 张小凡张了张嘴,却想不出该说什么,田不易哼了一声,道:“吃饭。”众弟子应了一声,举筷夹食,放进口中。 用膳厅中,一片寂静。 张小凡紧张得心都跳到嗓子眼上了,额上冷汗渗出,低声道:“师父、师兄,我、我做得不好,你、你们……” “哇,真是太好吃了!”田灵儿忽地一声欢叫,忍不住又夹了一片笋片放进口中。张小凡一呆,转眼看去,只见众位师兄个个眉开眼笑,点头不迭,出筷如风,赞不绝口。 “想不到小师弟居然还有这一手,厉害,厉害!” “嗯(含混不清),比老五,不,比老五和老六加起来做得都好吃,呵呵!” 这时便是连田不易也多夹了几筷子,点了点头,眼中多了几分笑意。坐在桌子最后的张小凡看在眼中,心里便是一阵满足。 自此之后,张小凡便在厨房中做了下去。他在道法修习上还没有显露什么才华,但于煮食一道居然颇有天赋,技艺无师自通,煮出来的饭菜味道鲜美,远远胜过了旁人。而在他的心里,只要田不易在饭桌上微微点头赞许,便已是最大的欢喜了。 时光匆匆,又过了半年,眼见青云门十年一度的“七脉会武”日见临近,不只苏茹,就连田不易也开始督促座下弟子。众人专心修道,也无人来打扰张小凡,反正众人对他也没抱什么希望。 张小凡也不在意,每日在厨房中忙碌,倒也从这锅碗瓢盆中领悟到了许多快乐。闲暇时便自顾自修炼道法,每到深夜再修习“大梵般若”,日子倒也过得清闲宁静,很是舒心。 这段时间里,当初他从幽谷中带回来的那只灰猴与他同住了半年,人猴之间已经很是亲密,张小凡还给它取了个名字——小灰。这名字便与他自己的名字一样,平平淡淡,毫不起眼。 自从他开始到厨房做事后,小灰便近水楼台先得月,时常跟着他跑来厨房,东抓一片笋片,西拿一块水果,整日偷吃,半年下来居然胖了一圈,不过在这大竹峰上,猴子小灰却仍有一个对头,那就是田不易从小养大的大黄狗——大黄。 不知怎么回事,大黄眼里总是瞧着这只猴子不甚顺眼,最初它每次见到小灰总是狂吠不止,吓得小灰总往高处躲,到后来时日久了,终于算是勉强默认了小灰是大竹峰上的一员,但每一见面,都龇牙咧嘴做凶恶状,直到小灰吓得“吱吱”尖叫,大黄才“汪汪汪”得意地叫上几声,高昂狗头,摇摇尾巴,走到一边去了。 秋去冬来,大竹峰上天气也渐渐寒冷,除了田不易夫妇两人修行高深,早不惧这普通寒暖,其余弟子都慢慢加上了衣服。 这一日,大竹峰上难得地阳光和煦,张小凡忙完厨房里的事,走了出来,伸了个懒腰,在屋外一棵松树旁坐了下来,靠着树干,眯上眼睛,舒服地享受着阳光。 坐了一会儿,正有些昏昏沉沉将欲睡去的时候,张小凡忽然听见前方传来几声犬吠,睁眼一看,却是大黄也趴在前头地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而小灰却从后边一步一步地向大黄挪了过去。 张小凡心中奇怪,大黄平日里也经常跑到厨房里吃东西,与他也混得熟了,所以对这猴狗之间的关系他再清楚不过了,不想今日太阳像是打西边出来了,小灰居然会主动接近大黄!张小凡顿时来了精神,紧紧盯着前方。 只见小灰很快接近了大黄,大黄虽然看不见身后事物,但鼻子一动,立刻就闻到身后异样,回头一看,登时张开大嘴,露出尖牙,“汪汪汪”连叫几声。 小灰身子一缩,看样子还是有些害怕,但猴子眼睛骨碌骨碌转了几下,右手抬起,在大黄面前晃了晃。 大黄起先还不在意,冲着小灰叫个不停,不料稍后鼻子抽动了几下,似是闻到了什么,两只狗眼登时盯在小灰手上,眨也不眨,动也不动,也不再叫,张开嘴伸出老长舌头,就连狗尾巴也开始摇晃了几下,以示友好。 张小凡惊讶至极,仔细看去,顿时哑然失笑。原来小灰手中握着一块肉骨头,香味四溢,隔了老远他都能隐隐闻到。这本是他用来熬汤的,因为知道大黄最喜爱吃这东西,所以煮好后特地封好放在高处,不料小灰不知何时偷了一块,跑来和大黄套近乎。 当下只见小灰摇了两下,便把这肉骨头扔到大黄面前,大黄早就流了口水,立刻张嘴把肉骨头咬在口中,“啧啧啧”啃个不停。小灰看着大黄那副样子,“吱吱”叫了两声,小心翼翼地接近大黄,犹豫了一下,伸出爪子向大黄头上摸去。 大黄忽然低叫了一声,小灰连忙把爪子缩了回去,但隔不多久,忍不住又伸出爪子向大黄头上摸去。这一次大黄却没有反应,只忙着啃肉骨头,小灰把爪子放到大黄头上,轻轻抚摩大黄鲜亮柔软的黄毛,大黄居然感觉很舒服的样子,缩了一下,低低叫了一声,不过已全无敌意。 小灰胆子变大了一些,笑着叫了两声,开始翻弄大黄毛皮,似乎在找虱子,其间大黄回头,居然也用舌头舔了小灰一下,这一猴一狗之间亲密无比,变得比什么都快。 张小凡直看得目瞪口呆,心道这小灰可当真聪明,不过看样子以后的肉骨头要藏得更隐秘些了。 他心里正这般想着,忽然头顶传来了一阵破空之声,两道白光从西边疾驰而来,大黄似是吓了一跳,对着白光大声吠了起来,小灰伸出手在它头顶摸了两下,似在安慰,想不到倒是很有效果,大黄居然立刻安静了下来。 张小凡眼看着那两道白光落在主殿“守静堂”前,一阵光芒闪烁过后,现出两人,一人长身玉立,潇洒不群,白衣飘飘,极是俊逸。另一人是个少年,比他矮了些,容貌也是俊朗,看去十五六岁的样子。 只是那少年的容貌,却是十分熟悉。 张小凡忽然屏住了呼吸,一缕曾经淡忘的悲伤从内心深处缓缓泛起。 “惊羽?”他站起身,声音都突然变得有些嘶哑,喊了出来。 那少年身子一震,立刻转过身来,双眼圆睁,张大了口,似是想说什么,可是到了最终,千言万语终究只化成了两个字: “小凡!” 第13章 奇才 “龙首峰苍松真人座下弟子齐昊、林惊羽,拜见田师叔、苏师叔。” 守静堂中,田不易与苏茹坐在上位,其余弟子都站在旁边,场中两个白衣人,也就是林惊羽和另一个名叫齐昊的俊逸青年,正向田不易见礼。张小凡站在弟子列最末,看着场中的林惊羽。 数年不见,大家都已经长大了。 正在此时,林惊羽也转过头来看向张小凡,两人目光相接,林惊羽微微一笑,张小凡心头一热,感慨万千,点了点头。 田不易目光在齐昊身上转了转,又瞄了一眼林惊羽,脸色沉了下来。他见这二人丰神俊朗,以他的眼力,自然看出这两人资质均远在自己门下弟子之上。齐昊是不用说了,在青云门年青一代中早享盛名,上一届七脉会武大比试中,他以十八岁的年纪,一路过关斩将,直接冲进了决赛,最后惜败于掌教道玄真人真传弟子萧逸才手下,轰动了整个青云门,是这些年来最出色的青云门天才弟子之一。 而年纪轻轻的林惊羽,从刚才他已可以御剑而来便知他至少已修到了太极玄清道的第四层以上,以他入门不过三年半时间,这份资质当真惊人。 想到这里,田不易下意识地看向站在最后的张小凡,两相比较,田不易心情大坏,冷冷道:“你师父让你们来做什么?” 齐昊拱手道:“禀田师叔,家师受掌门道玄真人所托,着手打理两年后七脉会武大试诸般事宜。因为有少许变动,故特命我与林师弟一同前来通报。” 田不易哼了一声,上上下下打量了林惊羽一番,道:“他是故意想向我示威的吧!” 林惊羽脸色一变,当时就欲发作,但齐昊一伸手拦住了他,面色如常,甚至还带了一丝微笑,和气地道:“田师叔真会开玩笑,我们同属青云门下,田师叔又德高望重,家师绝无任何不敬之意。” 田不易脸色阴沉,丝毫不见好转,倒是他身边的苏茹笑容和蔼,温和地道:“你们不必在意,田师叔是和你们说笑的。对了,你刚才说有变动,是怎么回事?” 齐昊对苏茹显然也是十分敬重,转向她恭敬地道:“回禀苏师叔,事情是这样的,往年‘七脉会武’,青云门下诸脉各出四人,此外长门通天峰再多出四人,共成三十二之数,抽签对决,胜者进阶,如此五轮,最后胜者即为青云门年青一代之翘楚,能得各位师长悉心栽培。” 苏茹抿嘴一笑,风姿楚楚,道:“说起来上次大试之中,你可是大出风头的人物,我记得你最后是榜眼吧,若不是长门中出了那个萧逸才,保不定就是你夺了这青云门的状元了。” 齐昊面露笑容,神情潇洒,微笑道:“苏师叔太过奖了。上次大试中长门萧师兄天赋奇才,修为精深,我远远不及。那一场比试斗法,我败得心服口服,无话可说。不过关于两年后的这一次‘七脉会武’,家师与掌门真人商量之后,在规则上做了些改动,特命我来向二位师叔通报。” 田不易皱了皱眉,道:“怎么回事?” 齐昊道:“家师以为,‘七脉会武’大试本意在于发现各脉弟子中可造之才加以栽培。而青云门时至今日,门下弟子已近三千人,其中年青一代新进弟子尤多,其中不乏许多天赋出众的人物。以此思之,十年方才一次的机会,各脉不过出寥寥四人,实在太少。所以家师提议,七脉各出弟子九人,其中长门人数最多,再多出一人,成六十四人数,在此基础上一如既往,抽签对决,共行六轮,决出胜者。这样也可免去沧海遗珠之憾。” 田不易与苏茹对望一眼,面色更是难看。他大竹峰一脉弟子人数少资质差,乍一看似乎占了便宜,但实际上却是对人数、人才最多的长门通天峰和苍松的龙首峰大大有利。 苏茹见丈夫神色难堪,便微微摇头,以目示之。田不易心中何尝不知道妻子的意思,此事既然由掌门师兄与苍松商议过了,便成了定局,争也无益,当下冷冷道:“如此甚好,我没什么意见。” 齐昊露出笑容,点头道:“这样就最好了。另外,临行前家师曾吩咐一事,就是我这位林师弟与田师叔座下一位张师弟是老友旧识,还盼田师叔让他们二人叙叙旧。” 田不易心中有气,手一挥,不耐烦地道:“准了,准了。” 林惊羽老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只是碍着他是前辈长老,不敢发作,此时听得他准了,头一转就向张小凡走去,张小凡心中激动,也走了出来。 林惊羽走到他的跟前,细细打量了他一番,眼眶忽然一红,涩声道:“你长大了,小凡。” 诛仙(新修版) 第11节 张小凡心中百感交集,一个劲儿地点头,道:“你也是。对了,村子里那件惨案你有没有什么消息?” 林惊羽摇头道:“我这几年问了师父许多次了,可是都没有什么进展,你呢?” 张小凡苦笑道:“我也是一样。” 林惊羽拉住他的手,道:“我们上外头说话。” 张小凡犹豫了一下,转头看了看田不易与苏茹,田不易没理他,苏茹却微笑道:“去吧。” 张小凡大喜,向她一点头,赶忙和林惊羽出去了。大堂之上,此时便只剩下齐昊一个客人。他一身白衣,潇洒出众,丝毫无异样神色,逐一看过大竹峰众弟子,最后目光落到宋大仁身上,拱手笑道:“这位是宋大仁宋师兄吧,我们在上次大试中也曾见过面的。” 宋大仁连忙回礼,道:“齐师兄好记性,居然还记得我这个手下败将。” 此言一出,众弟子悚然动容,田灵儿站在母亲身旁,悄悄问道:“娘,怎么大师兄是败在他的手里的吗?” 苏茹点了点头,压低声音道:“是。当年你大师兄好不容易连胜了两场,我和你爹都极是欢喜,不料在第三轮遇到此人,几个回合下来便败了。” 田灵儿一吐舌头,道:“那他岂不是很厉害?” 苏茹没有马上回答她,而是转头看了看丈夫,只见田不易脸色铁青,坐着一动不动,只得摇了摇头,道:“齐昊天赋过人,的确远胜过你大师兄,那日在比试中并无虚假花招,尤其是他修炼的那柄仙剑‘寒冰’,是用北极万载冰晶修炼而成,威力极大,你大师兄是比不上他的。” 这时,田不易忽然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也转过头向苏茹看来,二人目光相接,都看出了深藏在对方心里却没有说出的话,那便是如果大竹峰门下有这般人才,那该多好! 堂下齐昊正与众弟子聊到一块,他修行有成,又得师长信重,常行走天下,见多识广,加上口齿伶俐,妙语如珠,一时间众人都起了亲近之心,便是连曾败在他手下的宋大仁,也早没了敌意。 一阵笑声过处,齐昊不知是说什么笑话,众人都是大笑。随后齐昊目光无意中落到一直站在苏茹身后的田灵儿身上,随即又看到缠在她腰间的那条“琥珀朱绫”,目光一亮,微笑道:“这位姑娘莫不就是鼎鼎大名的田灵儿田师妹?” 田灵儿一扬眉,道:“你怎么会知道我的?” 齐昊微微一笑,走上几步,看着她道:“田师妹年方十六,在太极玄清道上的造诣已然非同小可,这是本门皆知的事情,我是仰慕已久了。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田灵儿脸上一红,嗔道:“你又不曾见我动手,怎知道我名不虚传了?” 齐昊呆了一下,随即笑道:“田师妹不但貌美如花,而且心思敏锐,倒叫我这做师兄的惭愧了。” 田灵儿见他一个英俊高大的身影站在身前,又听他口中赞扬自己美貌,心中忽地一阵甜蜜,但面上仍是作色道:“就会乱说,像什么师兄,不害臊!” 田不易眉头一皱,苏茹已然道:“灵儿,不许胡说。” 齐昊连忙向苏茹道:“苏师叔千万莫要责怪师妹,都是我口不择言,冒犯了师妹。”说到这里,他略一沉吟,伸手从怀里取出一个小锦盒,递给田灵儿,笑道,“田师妹,这小盒中的‘清凉珠’乃是数年前我下山行走,剿灭一帮魔教凶徒时偶然所得。虽然并不是什么奇珍异宝,但带在身上倒也能祛暑降热,另外据说对女子养颜护肤也有些好处。今天就送与师妹,权当我赔罪了。” 田灵儿怔了一下,仔细看了齐昊一眼,见他容颜英俊,神情诚恳,又看了一下他手中所托的锦盒,脸上悄悄便红了一下。 只是她还没说话,苏茹已道:“齐师侄,这‘清凉珠’也算是一件宝物,灵儿受不起,你还是快快收起来吧。” 齐昊微笑道:“苏师叔有所不知,这‘清凉珠’于我并无大用,犹如鸡肋一般。但田师妹青春美貌,正好适用,也算是我一点儿小小心意,还望田师妹不要嫌弃。” 田灵儿又看了看齐昊,神色间已是大为和缓,伸手接过了小盒,低声道:“多谢齐师兄。” 齐昊哈哈一笑,道:“不用谢,不用谢,师妹你天资聪慧,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说起来青云门中人才虽然众多,但能有你这般资质的却少之又少,我也是甘拜下风的。” 田不易听在耳中,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但看了一眼田灵儿,忽然又皱了皱眉头。与此同时,田灵儿也露出了一丝笑容,道:“师兄过奖了。” 齐昊摇头道:“不然,我也是自小就被恩师度化上山,但像你这般年纪时修为就比你差了不少。不过……” 田灵儿少女心性,听着齐昊夸奖心中便对他极有好感,但听他跟了一句“不过”,忍不住追问道:“不过怎样?” 这时连田不易和苏茹也转过头来,想听听齐昊口中的“不过”到底是什么意思,只听齐昊说道:“不过若是单论资质,眼下倒是有可以与田师妹媲美之人了。” 田灵儿愣了一下,道:“谁啊?” 齐昊微笑地指了一下守静堂外,道:“便是我这位林师弟了。自三年前他被家师苍松真人收归门下,短短几年间进境惊人,在修真一道更是天赋奇才,本脉弟子中无人可及。以三年时间便突破玉清境第四层,我入门多年,还真未曾听说有如此人物。”说到这里,齐昊面上露出爱护之情,道,“家师对林师弟赞不绝口,称为千年一见的奇才,几乎可与当年的青叶祖师相比呢!” “啪”的一声脆响,众人都是一惊,转头向声响处看去,却见是田不易一脸铁青,面色难看至极,手畔坚硬的檀木扶手,竟硬生生地被他拗了一截下来。 齐昊愣了一下,向苏茹低声道:“苏师叔,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了?” 苏茹强笑一声,正欲开口,忽然间堂外一声大喊:“哎呀!”声音未落,只见一个人影从堂外摔了进来,“扑通”一声摔在地上,余势未歇,居然还向后滚了几下,灰头土脸,狼狈至极。众人细看,不是张小凡是谁? 大竹峰一脉众人都变了脸色,田灵儿与张小凡最是要好,当先冲了上去,扶起了他,急问道:“小凡,你怎么了?” 张小凡这一跤摔得不轻,头脑中还兀自有些晕眩,但口中还是道:“没、没什么,我没事。” 正在这时,林惊羽也从门外跑了进来,面上有焦急之色,道:“小凡,你没事吧,我一时失手……” 田灵儿一听便知是此人欺负了师弟,气往上冲,加上刚才齐昊当面夸奖林惊羽,隐隐中还有自己比不上他的意思,心里更是老大地不舒服。此刻更不多想,站起身怒道:“你凭什么欺负人?”说着手诀一指,顿见霞光闪闪,“琥珀朱绫”已然祭起,“嗖”的一声便向林惊羽冲了过去。 苏茹与齐昊同时喊了出来:“住手!” 但“琥珀朱绫”快如闪电,片刻间已冲到了林惊羽的面前。林惊羽虽惊不乱,只觉得眼前五彩缤纷,知是仙家法宝,立刻连退三步,左手指天,右手向地,手握剑诀,大喝一声:“起!” “哐啷”龙吟,顿时响彻守静堂中,只见林惊羽全身被碧光笼罩,一柄光芒万丈的青色仙剑祭起,剑刃清清如秋水,瑞气蒸腾,气象万千,一时间非但抵住了“琥珀朱绫”来势汹汹的道道霞光,还把守静堂中每一个人的脸都映成了碧色。 堂上,田不易与苏茹忽然都变了脸色。苏茹下意识地站了起来,而田不易目光也是死死盯着那柄仙剑,片刻后突然哼了一声,冷冷道:“苍松可真是舍得,居然把‘斩龙剑’也传给了他。” 齐昊看见林惊羽没有受伤,这才放下心来,在一旁拱手微笑道:“家师曾言,师弟天资过人,日后必成大器,所以着力栽培,也是应该的。” 田不易面色更是难看。 这时场中“琥珀朱绫”与“斩龙剑”正相持不下,但见田灵儿美目圆睁,双臂一振,红衣飘飘,身子竟缓缓升到半空,左右手交叉在胸口,做兰花指,喝道:“缚神!” 话音才落,只见霞光顿长,原本身前一条三尺来长的“琥珀朱绫”,忽地退后,飞到田灵儿身前停住,一声脆响之后,霞光大盛,见风就长,迅疾无匹,刹那间不知长了多少倍出来,把整个守静堂上空填得满满当当,立刻把“斩龙剑”的青光压了下去,片刻之后,化作千万绫绳冲向林惊羽,把他围在中间,密不透风。 苏茹站起身,向空中喊道:“灵儿,不得放肆!” 但只在她说话间,万丈红绫已把林惊羽围得严严实实,众人非但看不到林惊羽,便连在半空中的田灵儿身影,也被一层层、一道道的红绫给遮住了。 张小凡只看得目瞪口呆,神乎其神,忽听身后有人赞道:“‘琥珀朱绫’,当真名不虚传!” 他转头一看,却是齐昊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场内,口中念念有词,却并无担心神色。 眼看田灵儿胜局已定,众人忽听见一声刺耳的“刺啦”声,层层红绫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缺口,透出一点儿青光。 田不易与苏茹同时皱眉。 “轰!” 一声巨响,如怒龙狂嘶,声动九天,刹那间那个缺口放大百倍,青光又复大盛,裂绫而出,林惊羽人剑合一,全身隐隐现出龙形,如离弦之箭,势不可当地冲向田灵儿。 众人无不失色,倒是田灵儿虽惊却不慌乱,双手护在胸前疾做太极图,虚空划下,片刻间层层红绫归位身前,化作无数屏障。只听碎裂之声不绝于耳,林惊羽的“斩龙剑”刺破一层又一层的红绫,去势虽然稍缓,但一往无前的气势竟不消减,眼看二人便要分出个“生死”胜负。 “铮!” 一阵寒意过处,“斩龙剑”如中败絮,反震回来。林惊羽大惊失色,举目看去,但见片刻间,在他与田灵儿之间又结了一道冰墙,寒气袭人,“斩龙剑”威势惊人,却冲不过这道冰墙。而齐昊不知何时已抢到他的跟前,把他向后拉开退出一丈之远。 在另一边,田灵儿面色苍白,却是苏茹在眨眼间抢上将她拉在怀中,退到了田不易的身旁。 场中两件仙家法宝没了控制,逐渐失去了光芒,各自飞回到主人手中。 守静堂中,一片寂静。 第14章 神通 田不易站起身来,上下打量着林惊羽,面色难看至极,口中冷冷道:“好本事!” 齐昊低声对林惊羽道:“师弟,快赔个不是。” 林惊羽年轻气盛,只看了一眼前方的田灵儿,并未言语,反而向站在一旁的张小凡走近了几步,道:“小凡,刚才是我的不对。说是试一下各自修行,但出手没有分寸,对不起了。” 张小凡心中着实为好友担心,但口中只得道:“没……没什么。” 大竹峰众人都变了脸色,田不易心中怒火更甚,忽地往前踏上一步,脸上赤气一闪而过。 齐昊脸色大变,他与林惊羽不一样,入青云门时日已久,深知大竹峰一脉实力虽然远不及其他六脉,但首座田不易与他妻子苏茹却实有惊人神通,各脉向来无人敢于轻视。一向眼高于顶的恩师苍松道人临行前也叮嘱了他:田不易气量不大但修行极高,加上他夫人苏茹也是青云门中有名的才女,便是掌门道玄真人也敬他夫妇三分,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别去招惹他。 只是林惊羽对此却全然不知,不过看他的样子,就算知道了只怕也不放在心上。小小年纪,傲气却是极重,想来多半是苍松道人宠爱有加给惯出来的。 田不易看着林惊羽的表情,心中更是恼怒,正要有所动作,忽地人影一闪,苏茹已站到丈夫身旁,伸手拉住了他,嘴边有淡淡笑意,口中低声道:“一大把年纪了,跟同门后辈闹起来,像个什么样子?” 田不易愣了一下,停下身子,齐昊连忙挡在师弟面前,赔笑道:“田师叔大人有大量,就请看着家师的面子,不要与我们这些晚辈一般见识了。” 张小凡眼见林惊羽惹恼了师父,心中焦急,在他眼中,同样是草庙村遗孤的林惊羽便像是自己的亲兄弟一般。这时看到齐昊为林惊羽求情,心头一热,忍不住也跑出来跪在田不易面前,道:“师父,都是弟子不好,看见惊羽,不,是林师兄御剑而来,便想看看他的修行,这才动手,一切都是弟子……” 田不易心中本来就郁闷,一股怒气无法发泄,强压了下来。齐昊倒还罢了,却见这张小凡也跪在面前,多嘴多舌,看上去愚不可耐,心中无名火起,怒道:“闭嘴,没用的东西!” 说着袍袖一挥,张小凡只觉得疾风扑面,突然间身子一轻,前后左右上下狂风大作,周围空气竟似乎全部消失了一样,头重脚轻。随即一股大力排山倒海般涌来,整个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飞去,直直地冲向守静堂一侧的墙壁,“砰”的一声巨响,结结实实地撞在墙上。片刻后跌了下来,当时张小凡便觉得头晕目眩,喉咙一甜,“哇”的一声喷了一口鲜血出来。 守静堂中,所有人都愣住了。 “爹!你干什么啊……” 田灵儿首先大叫起来,冲上去扶起张小凡,林惊羽几乎也是同时冲了过去,一看张小凡胸口的血迹,顿时气往上冲,若是他自己受伤说不定也未必会如此气恼,但他眼见张小凡为自己求情却落得如此下场,林惊羽不管不顾,返身对田不易大声道:“矮胖子,你做什么?” 说话间,“斩龙剑”似是感应到了主人的心事,青光又复大盛。 田不易双眉倒竖,让这一句“矮胖子”给气得七窍生烟,袖子一挥,“嗖”的一声消失在众人眼前。 齐昊立刻开口叫道:“师弟,小心!” 林惊羽心中早已加以提防,此时一见田不易人影如鬼魅一般消失,立刻将“斩龙剑”祭起身前,以剑气青光护住全身。 只是他眼前一花,田不易矮胖身子竟视道道凌厉青光如无物,霍然现身在他的面前,所有的青光剑气离他身子尚有三尺之远便不得再进半分。林惊羽心头一惊,但见田不易怒目圆睁,几乎就与自己紧贴着脸,心中一慌,“噔噔噔”向后退去,饶是如此,“斩龙剑”依然不乱,凌空横在身前护主。 田不易冷笑一声,右手疾伸,硬生生地插入剑气之中,手掌上泛起一层赤芒,抵住青光,眨眼间竟把“斩龙剑”抓到手中。 齐昊立刻向场中抢去,大声喊道:“田师叔,手下留情!” 田不易却不追击,任由齐昊把林惊羽护在身后,只看着手中这柄“斩龙剑”。此时所有青光都已消散,但“斩龙剑”似有灵性,在田不易的胖手中剑芒闪烁,挣扎不止,映得他半边身子都绿了,却还是无法挣脱。 田不易凝视着手中这柄仙剑,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复杂神色,随即消失不见,抬眼看向前方,冷冷地道: “‘斩龙剑’固然是九天神兵,但也未必就天下无敌了!”话音一落,他五指突然用力一握,“斩龙剑”如受重击,顿时乖乖不再动弹。片刻之后,整柄剑忽然重新泛起青光剑气,灿烂夺目,不知比刚才在林惊羽手中亮了多少倍。 那一瞬间,整座守静堂内,竟似有虎啸龙吟,不知何处而来的狂风呼啸怒吼,将众人衣襟吹得烈烈而动,最终化作无形气旋,从四面八方向田不易处汇聚而来。 齐昊失声道:“田师叔……” 田不易面如寒霜,再不多话,右手紧握“斩龙剑”,自上而下向齐昊与林惊羽方向用力凌空一斩,尖锐的破空之声响起,刹那间碧绿剑芒汹涌如潮,高达两人的绿色气柱如怒涛穿空,激射而出。 齐昊紧咬牙关,双手齐握剑诀,“铮”的一声,一柄白色仙剑迅速祭起,正是他那柄久负盛名的“寒冰剑”。 说时迟那时快,只眨眼工夫,田不易发出的绿芒剑气破空而至,齐昊护着林惊羽连退几步,右手剑诀连引,“寒冰剑”白光疾闪,寒气大盛,片刻间在他二人身前联结了七道冰壁。 只听“砰、砰”声连续响起,绿芒剑气已然撞到了冰壁,但与之前林惊羽御剑撞上冰壁迥然不同,这一次“斩龙剑”竟是势如破竹,声响冰破,片刻间将七道冰壁击得粉碎,冰凌四溅,而绿芒剑气竟无消减半分,声势反而更厉,如怒龙狂吼,张牙舞爪地冲向齐昊。 齐昊脸色苍白,避无可避,只得竭尽全力,十指连动,“寒冰剑”发出万道白光,凝结成盾挡在身前。 “轰”的一声巨响,绿芒剑气打在白光之上,虽然没有立刻打得粉碎,但登时把白芒向后压去,齐昊双目圆睁,使尽全身气力,终于勉强把那看来势不可当的绿芒剑气挡在身前一尺处。此时他只觉得眼前绿芒闪烁耀眼,风声凛冽,近在咫尺,仿佛在与一只狰狞凶兽面对面对峙一般,令人心惊。 还未等他定下神来,那汹涌澎湃的绿芒压力却一重重压了过来,齐昊拼尽全力维持白光不散,脚下却已支撑不住,被莫大之力向后直推了出去。 从开始动手到现在,田不易一直站在原地,动也没动,但他手上“斩龙剑”激发的绿芒剑气竟然越来越强,齐昊二人被这股大力直推到守静堂门外,仍是不住地向后退去,尤其是出了守静堂到了空地之上,绿芒更是大盛,所过之处,空地上如被巨大利刃斩过,划出深达一尺的大沟壑,让人触目惊心。 诛仙(新修版) 第12节 这股惊人的绿芒剑气从守静堂中源源不断地射出,将齐昊二人又向后逼退了整整三丈。此时齐昊身前的白光已被压缩得离身子不到半尺,而他自己也是呼吸急促,脸色由红转青,双脚不知何时亦深陷土中。片刻之后,齐昊终于大叫一声,支撑不住,白光消散,“寒冰剑”被莫大之力打得冲天而起,失去控制。 齐昊与林惊羽面无血色,但见来势汹汹的绿芒剑气眨眼间冲到眼前,真个生死之间,却忽然顿住,停在半空。 齐昊手心冒汗,一动也不敢动。 过了一小会儿,那绿芒似是失去了控制,缓缓散了开去。 “铮!” 锐声响处,却是“寒冰剑”重新落下,倒插在二人身前。齐昊惊魂稍定,连忙向守静堂方向恭声道:“多谢田师叔手下留情。” 一旁的林惊羽眼见这貌不惊人的田不易竟然有如此神通,心中震骇,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嗖!”破空之声再次响起,二人吓了一大跳,却见绿芒闪处,从守静堂里飞出一物,青光闪烁,正是“斩龙剑”,凌空激射,不偏不倚地落到二人身前,插在地上,正好在“寒冰剑”旁,两剑呈交叉状,颤抖不停。 “你们去吧!”田不易的声音恢复了平静,远远地从堂中传出,冷淡之意清楚地显露出来。 齐昊赶忙应了一声,拉了一下还向堂中张望的林惊羽,二人收起各自仙剑,不敢多待,御空去了。 守静堂中,众弟子见田不易动了雷霆之怒,都是大气也不敢喘,尤其是张小凡更是如此。只是今日是他初次见识到田不易匪夷所思的妙法神通,心中敬佩至极,脑海中全是刚才田不易的施法英姿,甚至都忘了胸口伤势。不料一失神间牵动伤口,一股剧痛传来,登时疼得“哎呀”一声叫了出来,龇牙咧嘴。 田不易听到张小凡的叫痛声,向他看了过去,张小凡一咬牙,强忍了下来,低下了头。田不易看了他两眼,皱了皱眉,却没有再说什么,他又向站在一旁一字排开的弟子们看了过去,只见众人都低下了头,不敢与他目光对视。 田不易深深叹了口气,微微摇头,背负双手,走向后堂。站在一旁的苏茹看了看丈夫的背影,对众人摆摆手,声音温和,道:“没事了,你们先下去吧。” 众弟子应了一声,田灵儿扶起张小凡,和众人一起走了出去。当所有人都走出守静堂后,苏茹独自走进后堂。一过堂门,便看见田不易站在回廊上,正怔怔地看着院中栽种的几株青竹。 苏茹走了过去,来到丈夫身旁,轻声道:“今天怎么发这么大的火啊?” 田不易默然片刻,不答反问道:“适才灵儿与林惊羽动手时,齐昊凝冰成墙挡住‘斩龙剑’,你可看清楚了?” 苏茹叹了一口气,道:“他没有祭出‘寒冰剑’。” 田不易哼了一声,道:“上届七脉大试时,齐昊尚要凭借仙剑法宝之力才能凝结冰墙,想不到只过了短短七八年间他就已经修炼到了如此境界。”说到这里,他转头看着苏茹,又道,“你刚才在旁边观看,觉得他修行到了什么地步?” 苏茹淡淡道:“他施法时从容不迫且有余力,至少已修到了玉清境第八层。” 田不易嘴角一动,欲言又止,苏茹却替他说了下去:“大竹峰门下,绝无一人是他的对手。” 田不易深深地看了妻子一眼,缓缓转过头,看着满园青竹,随着冬日临近,都渐渐枯萎变黄,不觉怔怔出神。 过了半晌,他忽然道:“老七怎么样了?” 苏茹看着他,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道:“还能怎么样,被你这位大仙人打得吐血了呗!” 田不易似是滞了一下,矮胖身子一动,却没有回头,淡淡道:“今晚你拿一颗‘大黄丹’去看看他,免得他明日装死,搞得我们没饭吃了。” 苏茹微笑不语。 入夜,天色黑了下来。 张小凡慢慢走回住处,推开了门,一直跟在他身后的猴子小灰第一个冲进房间,随后是只一天工夫已和小灰亲热无比的大黄也跟了进来。一猴一狗在房间里打闹不休,“汪汪汪”和“吱吱吱”声此起彼伏。 张小凡嘴角露出一点儿笑容,走到桌边坐了下来。他胸口仍在隐隐作痛,但脑袋里全是田不易等人斗法时的诸般奇术妙法,心中向往不已,忍不住叹了口气。 “怎么好好的叹气了?”一个温柔平和的声音从门口处响了起来。 张小凡吃了一惊,回头一看,却是师娘苏茹站在门口,夜风习习,吹动她衣裳轻舞,发梢微动,看上去犹如仙子一般。他连忙站起,道:“师娘。” 苏茹走到他的身前,把手放到他的肩上,微笑道:“没事的,你坐吧。” 张小凡受宠若惊,不敢违命,坐了下来,苏茹细细地看了看他的脸色,又伸手到他的胸口探了探,点了点头,道:“还好,没什么大碍。”说着伸手从怀里拿出一个白色小瓶,从中间倒出一颗指头大小、黄澄澄的药丸来,递给张小凡,道,“服下吧。” 张小凡犹豫了一下,接过吞下,片刻后就觉一股暖气首先从丹田泛起,随即散往四肢、头顶,全身暖烘烘的,很是舒服,连胸口那隐约的痛感也消失不见了。 张小凡又惊又喜,站起身活动一下身子,果然一切如常,灵药神效,匪夷所思。他心中欢喜,连忙向苏茹道:“多谢师娘。” 苏茹笑着点了点头,收起小瓶,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道:“不必谢我,是你师父叫我拿‘大黄丹’给你的。” 张小凡一怔,道:“师父他不怪我了吗?” 苏茹看了他一眼,微笑道:“他叫我来看你,自然是不怪你了。不过我倒不知道你有没有怪他?” 张小凡吓了一跳,连忙道:“没有的事,师娘,我绝不敢……” 苏茹一抬手,拦住了张小凡的话头,柔声道:“小凡,你听我说几句,好吗?” 张小凡心里忽地没来由地一跳,低声道:“是,师娘。” 苏茹道:“白天你师父动手打你,的确是他的不对。我在一旁看得清楚,他动手后心里就后悔了。只是他的性子……”她温柔的脸庞上有一层淡淡的怜惜,接着道,“只是他这个人一向好强,面子是看得极重的,所以纵然心中有了悔意,也是不会说出的,你可不要怨恨他啊。” 张小凡摇了摇头,道:“师娘,我不敢怪师父,我只怪自己太笨,惹师父生气了。” 苏茹看了他一眼,轻叹道:“其实也不关你什么事,修真炼道,本就要看各人资质,虽然说勤能补拙,但终究是差了一些。这一点你师父他心里是明白的,他烦心的也不是这个。” 张小凡讶异道:“那师父他烦恼什么?” 苏茹淡淡一笑,眉宇间有一丝无奈,道:“像齐昊和林惊羽这般的人才,一向是可遇而不可求。如今青云门中,大竹峰一脉人丁单薄,日渐式微。你师父修行虽高,却时常因为门下弟子被各位师伯、师叔们讥笑。他性子好强,心里是极难受的,又担心自己羽化仙去之后,大竹峰一脉只怕永无翻身之日,这就更对不起列位祖师了。这沉沉的重担都压在他一人肩上,他心里其实是很苦的。” 张小凡默然无语,苏茹随即醒悟,摇头苦笑道:“真是的,我对你一个十四岁的小孩说这些做什么?”说着站起身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早些歇息吧。” 张小凡应了一声,道:“是,师娘,您慢走。” 苏茹点了点头,走了出去。张小凡一直送到门口,看着苏茹背影消失,这才回房。 只是他刚进房门,忽地眼前一亮,只见屋中桌旁,灯火摇曳中,俏立着一个红衣女子,面若芙蓉,艳若桃李,正凝视着他。 张小凡怔怔地看着,心跳忽然加快,口中低低地叫了一声:“师姐!” 第15章 私传 这美丽的女子自然就是田灵儿了。她见张小凡受了伤,心中担忧,悄悄地跑过来探望,没想到母亲也在这儿,便藏在门外,直到苏茹走了才现身。 这时她看着张小凡好像呆住了一样,不由得嗔道:“你傻站在那里做什么?” 张小凡惊醒,脸上一红,正想找个借口分辩一下,却见田灵儿低下头去,原来是大黄跑了过来,极亲热地用头去蹭她的腿。 田灵儿弯下腰,摸了摸大黄的头,大黄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她如玉一般的手。 “吱吱吱”,猴子小灰的声音响了起来,两人一狗同时看去,只见小灰跑到大黄身后,拉住它那条大尾巴向后拔着,似乎想把大黄从田灵儿身边拉开。感觉到田灵儿惊讶的目光,小灰抬头,忽然间龇牙咧嘴地向田灵儿做凶恶状。 田灵儿也不生气,还冲着猴子做了个鬼脸。自从小灰跟着张小凡回来后,与其他人都相处得可以,唯独对她十分记恨。不过当她看见一向与小灰不和的大黄转过头居然没有发火,反而很亲热地与小灰玩耍打闹时,却是吃了一惊。 “这是怎么回事?”田灵儿指着打闹在一起的一猴一狗向张小凡问道。 张小凡把小灰用肉骨头套近乎的事说了一遍,田灵儿失声笑了出来,骂道:“想不到这死猴子还会这一手!”说着明眸一转,目光落到张小凡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道,“对了,今天我爹打了你,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张小凡摇头道:“没事了,师姐。” 田灵儿颇有些愤愤不平地道:“爹也真是的,心里不舒服干吗拿你出气!” 张小凡连忙道:“不是的,是我笨才惹师父生气……” 田灵儿一瞪他,张小凡登时说不下去,只得干笑了一下。田灵儿哼了一声,道:“其实根本不关你的事,还不是我爹见了那两人的资质好,心里不舒服,所以才……”话说了一半,她看了一眼张小凡,心想如此岂不是在说师弟很笨,便改口不说,岔开话题,道,“刚才我娘过来有什么事?” 张小凡老老实实道:“师娘也是来看望我的,还赐了我一颗‘大黄丹’,灵得很,我吃了就全好了。” “大黄丹?”田灵儿吃了一惊。 “是啊。”张小凡抬头看着她,道,“怎么了?” 田灵儿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小师弟,道:“这可是我爹的宝贝,听娘说是采了二十三种灵药炼制而成,功用神妙,各位师兄包括我在内都没福气服用过呢。” 张小凡愕然,田灵儿眼珠转了转,自言自语道:“难不成爹实际上对你另眼相看,不过怎么看也不像啊。” 张小凡挠挠头,道:“一定是师父慈悲,见我受了伤,便恩赐我灵药。他老人家真是胸襟宽广!” 田灵儿失笑:“我爹他胸襟宽广……嘿嘿,算了,不和你说了。咦,怎么会有雨声?” 张小凡侧耳听去,果然听见屋外隐隐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田灵儿走到窗前,推开窗子,一股清冷山风顿时吹进,带着冰凉雨珠,拂过脸畔,凉丝丝的。 张小凡也走了过去,站在她的身旁向外看去。 寂静而黑暗的夜里,天空下着雨。整个天地一片黑沉沉的,目光所及,只有屋外小院中,青松修竹的模糊影子。雨丝从夜空里落了下来,在黑暗的夜色中,在少年张小凡的眼里,仿佛带了几分温柔,甚至于他忽然觉得,这夜是美丽的,这雨是缠绵的,就连雨水打在竹叶上,也是清脆动听的,响在了他灵魂深处。 只因为在他身旁,有那样一个美丽女子,抬着头,带着七分青春、二分欢喜乃至一分凄凉的美,怔怔出神地看着: 这一场雨! 身后,大黄与小灰不知何时安静下来,大黄懒洋洋地趴在床上,一双狗眼半开半合,小灰也难得地平静下来,坐在大黄身边,一双手在大黄浓密柔软的毛皮中翻弄着。 烛火摇曳,在山风中忽明忽灭,偶尔发出“噼啪”的声音。 “下雨了啊。”田灵儿忽然幽幽地道。 张小凡应了一声:“是啊。” 田灵儿又凝视了这夜色一会儿,缓缓转过身子,回到桌旁,低声道:“小凡,把窗子关上吧,有些冷了。” 张小凡点了点头,把窗子关上,回过头便看见田灵儿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地坐在桌旁,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盒,在灯火下打开,细细地看。 烛火倒映在她妩媚而明亮的眼眸中,就像两团温柔而炽热的火焰。 “你说,这‘清凉珠’漂亮吗?”田灵儿目光停留在散发着柔和光泽的小珠上,仿佛连声音听起来也飘忽不定,一如张小凡的心,空空荡荡,慢慢地沉了下去。 他慢慢走了过去,深深呼吸了一下,让自己看起来显得从容。田灵儿抬起头看了看他,忽然发觉这个平凡的师弟此刻的眼睛,竟是这般明亮,正望着自己。 “啪”,她轻轻合上小盒,柔声问道:“小凡,你怎么了?” 张小凡低下头,沉默了一下,低声道:“我没事,师姐。” 田灵儿心中奇怪,但也没有多想,站起身道:“好了,夜深了,我也该回去了。” 张小凡站起送她,田灵儿走了几步,忽然停住,返身一笑,刹那间那美丽扑面而来,打在张小凡的心上:“你看我这记性,连今晚来做什么都忘了。”说着,她从怀里拿出一张薄纸,上边密密麻麻地写着蝇头小字,递给了张小凡。 张小凡接过看了几眼,登时变了脸色,失声道:“‘太极玄清道’法诀!师姐,这……” 田灵儿白了他一眼,嗔道:“你喊那么大声做什么?” 张小凡急忙压低声音,道:“师姐,这可是第三层的法诀啊,你……” “我……”田灵儿哼了一声,道,“我自然是要传给你了。” 张小凡大吃一惊,道:“什么?” 田灵儿道:“我知道爹一向看不起你,今天对你动怒更莫名其妙。哼,他自己教不好徒弟还反过来责骂你,我就看不下去。你拿着这份法诀,自己偷偷修习,什么时候练出个名堂来给我爹看看,再也别像今天这么丢脸了。” 张小凡紧皱眉头,道:“可是师姐,万一被师父、师娘知道了,他们岂不是要责骂你?” 田灵儿不耐烦地道:“你也说是责骂了,他们顶多骂我几句,关我一段日子禁闭,那又怎样?反正我可不能让你受人欺负!” 张小凡全身一震,心头突地一热,看着田灵儿俏立的身影,一句话都说不出口。这一刻他心中热血澎湃,便是让他为眼前这女子去死,也是绝不迟疑的。 诛仙(新修版) 第13节 田灵儿又道:“你自己记住要多用点儿功,争取早日和那个臭屁林惊羽打个平手,不过你再练也是比不上齐昊师兄的,那就不用想了吧。”说到这里,她手一挥,叮嘱一句,“要保密哦。”说完走出房门,快步消失在黑暗中。 “你再练也是比不上齐昊师兄的!” 一句话十三个字,每一个字都重重地击在张小凡的心头,他的脸突然失去血色,下意识地抓紧了手中的那张白纸。 山雨潇潇,天地肃然,夜风带着雨丝从门口吹进来,带了几分寒意。张小凡木然站立良久,随后轻轻将那张纸收好,珍而重之地放入怀中。 …… 清晨,雨后,潮湿的山风带着凉意,吹过大竹峰峰顶。张小凡来到熟悉的厨房,生火烧水。 柴火噼啪噼啪地在灶间响着,明黄的火焰像在木头上狂舞的妖灵,映红了他的脸庞。张小凡拿着一根细柴做烧火棍,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灶间柴火,怔怔出神。 “你再练也是比不上齐昊师兄的!” 这一句话,他在心间默诵了千遍万遍,每读一次就伤心一次。他知道这样很傻,师姐其实没有恶意,只是说出了大家公认的事实而已。 可是他还是忍不住去想,拼命地想,就像心间有那么一团狂野燃烧的火焰,无止境地焚烧心灵,直到火焰烧痛了他的手。 “哎呀!”张小凡惊叫一声,向后跃开,原来他出神时灶火烧着了他手中的细柴,沿路而上灼伤了他的手。 他抱着手向痛处连连吹气,跑到水缸边把手浸到凉水中,一片冰凉寒意倒灌上来,张小凡低低苦笑,他现在最需要的不是其他什么,仅仅是一根烧火棍。 “呜、呜、呜。”几声叫唤在门口处响起,张小凡听出那是大黄的叫声,只是搞不明白平日的“汪汪汪”怎么会变成了“呜呜呜”。他走出门口看去,不觉失笑,原来大黄与小灰打闹,口中咬着一根黑色短棒,短棒的另一头被小灰抓在手中,用力拉扯,双方争执不下,大黄口中叫唤,但咬着短棒含混不清,便成了奇怪的“呜呜呜”。 张小凡走上前,伸手抓着短棒,挥手赶开了小灰与大黄。不料它们还不大愿意,“汪汪汪”“吱吱吱吱”,叫个不停。张小凡挥手恐吓道:“去去去,别在这儿闹,不然中午不给你们饭吃。” 大黄与小灰对看一眼,一个咆哮一声,一个大做鬼脸,然后小灰跳上狗背,大黄背着它从张小凡面前大摇大摆地走开,大有蔑视之意。 张小凡对着那两只畜生笑骂了一句,转过身进了厨房,这才惊觉,手中这短棒赫然便是半年前幽谷之行中那支奇异的黑色短棒,想来是小灰调皮,不知什么时候又从角落里翻出此物,拿来与大黄玩耍。 张小凡叹了口气,忽地心中一动,快步走到灶边,把这黑色短棒当作烧火棍拨弄了几下,居然极是称手,而且这短棒不知是什么材质,火烧不着,也不传热,烤了半天还是凉丝丝的。张小凡连连点头,心想这个正好使用。 可怜那已过世的魔教长老黑心老人,若是知道了他费尽一生心血炼造的“噬血珠”,纵横天下的魔教至宝,居然落到了做烧火棍的地步,说不定会从坟墓里气得死而复生吧。 这一日午间,大竹峰众人坐在用膳厅中,田不易最迟走了进来,坐到位子上,抬眼向众弟子看去,当目光落到张小凡身上时,他停了一下,张小凡低下了头,田不易随即移开了目光。 “昨天的事,你们都看到了?”田不易淡淡地道。 众人默然,只有宋大仁赔笑道:“是,师父大展神威,出手惩戒那两……” “放屁!”田不易忽然一声怒喝,声震全场,众人顿时噤若寒蝉。只听田不易怒道,“昨日之事,你们该当看到是别脉师兄弟的深厚修行,不说那个齐昊了,就连刚入门三年的小家伙,居然也胜过了你们大多数人,跑到大竹峰上来撒野了。你们知不知道?” 众人一片沉默,只有张小凡突然抬起了头。 田不易冷冷道:“‘七脉会武’转眼即至,你们这些不成器的家伙,从今日起全部闭关,不修到一个样子出来,看我不剥了你们的皮!” 众人面有苦色,却一个字也不敢说,田灵儿小心翼翼地问道:“爹,那我就……” “你也一样!”田不易断然道。 田灵儿嘴一噘,正要说话,却被母亲暗中扯了一下。她转头看了看苏茹眼色,原本到口边的话又缩了回去。 田不易的话声在守静堂中回响:“以后除了老七负责饮食,你们在这一年半中,全部不得外出,闭关修习,知道了吗?” 就这样,时光匆匆,大竹峰平静的氛围下,又笼罩着一层前所未有的紧张,所有的弟子都专心地修习道法,除了一条悠闲的黄狗、一只调皮的灰猴和一个无聊的厨子。 第16章 驱物 “汪汪汪!” “吱吱吱吱!” …… 犬吠声与猴子的尖叫声交织在一起,回荡在青云山大竹峰上,打破了这里的宁静。张小凡手拿着根黑色烧火棍,冲出厨房的门,大怒:“死狗!死猴子!有种你们别跑!” 猴子小灰“嗖”的一下跳到大黄狗的背上,早已蓄势的大黄撒开四条腿就跑,张小凡追之不及,眼睁睁地看着小灰做着鬼脸,把一块香喷喷的肉骨头放到大黄的嘴里。大黄兴奋得狗颜大悦,若不是两排牙齿要咬着肉骨头,只怕早就笑得狗牙也掉下来了。 “呼!呼!……” 张小凡一脸沮丧,愤愤不平地走回厨房。自他十四岁那年掌管厨房,手艺令所有人刮目相看,而大黄以其“得道老狗”的道行,也忍不住垂涎张小凡手中美味,尤其是张小凡用来熬汤的肉骨头,喷香鲜美,更是大黄梦寐以求的大餐。 不过张小凡熬汤是给人喝的,大黄“年龄”虽大(田不易从小养大),资格更老,却得不到应有的待遇,往往垂涎三尺却不可得。直到它与猴子小灰熟悉之后,大竹峰上便时常出现了上面的一幕,一直持续了两年,任凭张小凡把肉骨头藏得多么隐秘,只要有大黄的鼻子加上小灰的灵活,这一场肉骨头之争便往往以张小凡的失利而告终。 两年时光,匆匆而过,实际上也就是一年半的时间,张小凡已长成了十六岁的少年,个子更高,如今已比师姐田灵儿高出半个头了。这段时间里,因为田不易当初的严令,大竹峰上所有的弟子都闭门苦修,除了下山游历的老六杜必书,便只有张小凡这个厨子最是清闲了。 两年来,在无人注意的情况下,张小凡一直独自修习,只是让他自己也不敢相信的是,按照大师兄宋大仁传授给他的法诀,他只用了一年的时间,似乎就修习完成了玉清境第二层——炼气。 他心中疑虑,但终究没有去问田不易,而宋大仁、田灵儿等人一直专心闭门修习,无暇顾及他事,和他最要好的杜必书又下山去了,所以他只把这个问题藏在心间。可是接下来却有一件大大的难事摆在他的面前,田灵儿私下给了他第三层的法诀,他很清楚这是大犯门规的事,可是,每当夜深,他独自一人站在小院中仰望夜空时,都会想起一句话: “你再练也是比不上齐昊师兄的!” 几个夜晚的思索纠结之后,他终于还是开始修习第三层的法诀。 太极玄清道中,玉清境一到三层是所有术法的根基,难度也是渐深,与前两层“引气”“炼气”不一样的是,第三层的法诀“元气”,已着重于修炼太极元气。法诀云:“太极元气,函三为一。极,中也;元,始也,行于十二辰。……此阴阳合德,气钟于子,化生万物者也。”(语出《汉书·律历志》) 青云门中弟子,修习到这个境界时,都会明显地呈现出一个分水岭,资质高低一目了然:聪慧之人勇猛精进,往往势如破竹,一举突破进入到更高的“驱物”境界,从此打下修炼仙道的坚实基础。而资质稍差的弟子往往停滞不前,荒废一生的也大有人在。 张小凡入门至今也有五年了,这些事自然在与师兄们谈话间听了无数次,而且很明显地,所有的师兄都把他划在了“稍差”的那一类。 他重新走回厨房,来到灶边,加满了水,然后往灶间继续加上柴火,准备烧些开水。明黄的火焰重新旺盛起来,张小凡拿着他那根已经用了两年的可怜的黑色“烧火棍”,拨弄着灶间木柴,待火势稳定燃烧后,他的目光便慢慢落到了手中的这根烧火棍上。 不过这绝不是他发现了什么,而是一件很平常的事——他在发呆。 通体玄黑色的烧火棍除了头上的那颗圆珠外,只有一尺来长,唯一有些异常的是在烧火棍的黑色之下,隐隐有着如血丝一般的脉络,尤其是在短棒与圆珠相接处更是明显,有时候看起来几乎让人觉得这两个东西似乎是用人血融接在一起的。 张小凡全身忽地一抖,刚才脑中闪过人血融接的念头令他自己都觉得惊恐。这些年来,他已慢慢地淡忘了当年那一次幽谷之行,只是偶尔深夜梦回,却会突然梦见那次古怪经历,醒来后便是一身大汗。 那个时候他觉得自己很是孤单,一个人面对着未知的狰狞,一个人面对着黑暗的死亡。每每此刻,他总是难以抑制自己莫名的情绪激动,带着一丝狂热冲动,忍不住竟会有杀戮的感觉。甚至于,他在黑暗中,重又回想起多年前,普智和尚在那个破碎的草庙边上,看着他时眼中那种异样的狂热! 张小凡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但是幸好他还有一个方法能够平静自己悚然的心——大梵般若。 这套佛门无上法诀有着震慑邪灵、涤清心境的妙用,他修习了五年,眼下最大的用处便是用来压下这两年来莫名其妙出现的奇怪情绪。 “啪!” 张小凡头上一痛,一物落到地上,却是一枚松果,张小凡怒气上冲,返身大怒道:“死猴子,你别让我抓到……咦,你是……啊!六师兄!” 张小凡一跃而起,只见在门口处站着一个人,中等身材,精干相貌,笑容满面,背着一个小包袱,不是许久不见的六师兄杜必书又是谁? 杜必书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张小凡,口中啧啧道:“厉害啊,才几年时间,你这小子就长得和我一样高了。” 张小凡快步走了上去,用力抓住杜必书的肩膀,笑道:“六师兄,怎么去了这么久,我们大家都很想你呢。” 杜必书笑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张小凡随即问道:“师父、师娘知道你回来了吗?” 杜必书道:“没有,我刚回来,看见厨房中有烟,就先过来看看,呵呵,我就知道你小子在这里干活。几年不见,有没有想我啊?” 张小凡心里高兴,连连点头。杜必书摸了一下他的头,忽然悄声道:“走,陪我去见师父。” 张小凡愣了一下,道:“为什么还要我陪你去?” 杜必书苦着脸,道:“师父当初让我下山,说好了一年为限,可是我多玩了,呃,不是,我多寻找了半年时间,才找到好的材料炼制法宝,只怕要被师父骂了。你陪我去吧。” 张小凡瞪了他一眼,道:“那你还说是先来看我,对了,六师兄,你炼的是什么法宝啊?” 杜必书干笑道:“呵呵,我当然是先来看你的,小师弟,走吧,走吧。”说着拉着张小凡就走。 过了一会儿,正躲在某个角落大啃肉骨头的大黄与靠在它背上抓虱子的小灰,同时都听见守静堂那里传来了一声怒吼:“不肖逆徒,气死我了!” 晚饭时分,大竹峰众人这两年首次大团圆,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待众人坐定,田不易仍是一脸怒气,众弟子在与杜必书打完招呼后,都忍不住悄悄地问他:“老六,怎么师父见了你就生这么大的气?” 杜必书面色尴尬,顾左右而言他,而坐在他身旁的张小凡,眼底带了笑意,只是不敢笑出来,样子颇为古怪。 这时,坐在对面的田灵儿终于忍不住了,第一个向田不易问道:“爹,六师兄好不容易回来了,你怎么还生这么大的气啊?” 杜必书悄悄抬眼看了看田不易,田不易一瞪他,吓得杜必书连忙低下了头。田不易哼了一声,道:“老六,把你炼的法宝摆出来给大家看看?” 杜必书张了张嘴,呐呐说不出来,举目向师娘苏茹看去,却见苏茹微笑道:“必书,你就拿出来给大家看看吧,也让大家知道一下你师父为什么生气。” 杜必书眼见推托不掉,磨磨蹭蹭地拿过自己的小包袱,抖了两下,从中间拿出几件物什,放到桌上。 众人个个眼睛也不眨,直直盯着,生怕漏掉什么一样,用膳厅中,一时安静至极。只见在饭桌之上,放着三个用不知名的坚硬木料做成的有半个拳头大小的东西,呈六面正方形,通体白色,上边还雕刻着各种点数,却是三个骰子。 众人呆若木鸡,哑口无言,片刻之后哗然大笑。 杜必书满脸通红,田不易看着他,一脸怒气,口中怒道:“朽木不可雕也!” 苏茹笑着摇了摇头,道:“算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骰子就骰子吧,反正这法宝也是他自己用的。” 田不易瞪了徒弟一眼,对苏茹道:“你怎么知道他不是用这个去行骗?” 杜必书吓了一跳,连忙道:“师父、师娘,徒儿绝不敢做这下流无耻之事。只是年前在南方赤水之畔找到一棵千年三珠树,极有灵气,取其精华雕刻了这三颗骰子,完全是一时兴起,绝没有想到其他……” 田不易怒气兀自不止,道:“你高兴了?哼,你修炼其他的倒也罢了,如今炼出了一副赌具出来,等到一个月后的‘七脉会武’比试,你这上台一亮相,我还有脸吗?” 杜必书不敢再说,苏茹摇了摇头,低声道:“不易,这是他自己喜爱的东西,别去逼他。你还记得万师兄说过……” 田不易忽然一震,转过头来看着苏茹,苏茹轻叹了一口气,对杜必书道:“必书,你是知道的,我与你师父从来也没有强迫你们一定要像其他各脉师兄弟一样修炼仙剑,但法宝往往关系甚大,你们自己要小心行事。” 杜必书偷偷看了一眼田不易,却见师父脸色不悦,正在生着闷气,哪还敢多话,连连点头道:“是,是。” 苏茹又看了一眼丈夫,然后对众人道:“时间过得真快,下个月就是‘七脉会武’大试了。到时候我们会一起去长门所在的通天峰,你们早些做准备吧。”说到这里,她美丽温柔的脸上忽地一肃,疾言道,“这一次可不要再让我和你们的师父失望了,知道了没?” 众弟子心头一震,齐声道:“是!” “师……师娘。”夹杂在众人响亮的回答声中,一个不协调的微弱声音冒了出来,苏茹看去,见是最末的老七张小凡,皱了皱眉,道:“怎么了,小凡?” 张小凡小心翼翼地道:“那您刚才的意思是不是说我也去啊?” 苏茹一怔,瞄了田不易一眼,脸上浮起了笑容,微笑道:“是啊,你不也是大竹峰一脉的弟子吗?” 张小凡大喜,欢呼跳起,与旁边的杜必书击掌相庆,浑然不管田不易在远处冷言冷语道:“反正有九个名额,就算给笨蛋一个,还是浪费了一个,不用白不用。” 入夜,张小凡回到屋中,便看见大黄与小灰老早就跑到自己床上休息了。从一年半前,大黄就因为和小灰要好,也搬到了张小凡房里睡觉,刚开始时还吓了田不易一跳,到处找不到爱狗,最后知道了原委哼了一声,倒也没说什么。 张小凡见师父没有责怪,也就没赶大黄出去(实际上是赶不出去,一张床大黄占了一半,小灰占了一半的一半,便可以知道这个屋子主人的心情了)。 不过时间久了,不知是挤得习惯了还是混熟了,张小凡也不再对大黄和小灰与自己同睡发牢骚。这夜,他心情极好,走进屋子,坐到桌旁,眼睛一瞄,却见大黄懒洋洋地趴着,小灰却不知什么时候又去过厨房,把他那根黑色的烧火棍偷了来,在大黄身上磨蹭着。 他心中一动,隐隐觉得小灰似乎对这根烧火棍很感兴趣,不过他现在可没心情去想那么多,他心中完全被师父意外地允许他去参加“七脉会武”的喜悦充满了。 如果大黄与小灰此时看向张小凡,便会见到一个两眼发光的人类了。张小凡看着这一猴一狗,但口中却似乎是对着空气说话:“你看,我竟然有机会去参加‘七脉会武’,真是太好了。师父他老人家真是宽宏大量,就算我笨还是带我去长长见识,呃,到时说不定就能见到惊羽了。” 说到这里,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低声自言自语道:“不过真的上台比试,只怕会给师父他丢脸吧。算了,该怎样就怎样吧。大黄、小灰,你们说是不是?” “吱吱吱吱!” 张小凡抬眼看去,却见小灰心思都在大黄的皮毛里,细心地抓寻虱子,只叫了几声来应付他,而大黄更干脆,连两只狗耳朵都耷拉下来,看都不看他一眼。 诛仙(新修版) 第14节 “死狗!”张小凡愤愤不平地骂道,忽地眼前一黑,却是小灰突然把手中的烧火棍丢了过来。他吓了一跳,连忙闪开,烧火棍砸到桌子,跳了两下,掉在了地上。 “吱吱吱吱、汪汪汪!”这一次大黄狗和小灰猴的声音倒是成了交响乐,张小凡冲着那两只畜生做了个鬼脸,恨恨地坐下,不知怎的,脑中忽又浮现出两年前齐昊在大竹峰上的英姿。 “凝冰成墙啊!”张小凡低低地念了一句,他没有修炼时还好,但这些日子他修行渐深,却更是深深地体会到要达到齐昊那个境界的艰难与高不可攀。 他又想起了那个夜晚,田灵儿在这个房间的灯火旁,那温柔却炽热的眼眸! 他的心那一刻像是被尖锐的针刺了一下。 地上的烧火棍安静地躺在那儿,旁边传来了猴子与黄狗的嬉闹声,张小凡忽然觉得,自己与这烧火棍竟是这般相像,就连烧火棍倒在地上,在他眼中,仿佛也带了几分孤独。 “唉!”他叹了口气,试图想象着自己能够到达那种境界的情形,然后以一种完全放松的、丝毫没有在意的姿势,平生第一次做出了青云门弟子做了无数次的“驱物”动作:向地上的烧火棍招了招手。 那一个瞬间,仿佛就是永远。 张小凡很正常地,甚至没有一点儿伤心、理所当然地准备接受自己的失败,然后,他看见地上的那根烧火棍动了一下。 就那么轻轻地、微微地,像是沉眠许久方才醒来一般,动了一下! 第17章 赴会 这天早上,青云门大竹峰上人人兴高采烈,尤其是众弟子,个个面带笑容,虽然也不乏些紧张,不过也多半淹没在兴奋中了。 田灵儿此刻最是高兴,趁着田不易夫妇在做最后准备,缠着经验最丰富的宋大仁,叽叽喳喳问个不停:“大师兄,‘七脉会武’真的有那么多同门去吗?” 宋大仁面带笑容,显然心情也是极好,道:“不错,七脉会武乃是我们青云门最大的盛事,同门各脉无不视之为头等大事。而且能够入选代表各脉出战的各位同门师兄、师弟,无不是佼佼出众的人物,那个场面的壮观刺激就不用说了。” 这时老四何大智在一旁听到,走了过来,对着田灵儿偷偷眨了眨眼,笑道:“小师妹,你有所不知,其实大师兄还有话没有说出口呢。” 田灵儿“呀”了一声,不理宋大仁一脸讶然,追问道:“什么呀,四师兄?” 何大智微笑道:“会武大试现场,同门中数以百计之人围观,一旦斗法取胜,胜者站在台上,台下掌声雷动,那份得意是跑不了了。若是还有些美貌新进的别脉年轻师妹为大师兄的风采折服,尖叫欢呼,岂不更是人生一大快事?”说到这里,他一脸正经地转向宋大仁,道,“大师兄,你说是不是?” 宋大仁脸上突然一红。 田灵儿看在眼中,着实奇怪,道:“大师兄,你干吗突然脸红了?” 宋大仁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连连道:“没有,没有,我哪有脸红……” 何大智咳嗽一声,却见周围其他的师兄、师弟不知何时都围了过来,年纪轻的如杜必书和张小凡都不甚了了,但吴大义与郑大礼却都是面带微笑,便笑道:“哎呀,二师兄和三师兄也在这里,最近我的记性不佳,好像在上届大试中,大师兄连胜两场进到第三轮时,有一位年轻貌美的同门师妹,咦,名字给忘了……” 吴大义立刻抢着道:“啊,我也记不大清楚了,不过好像是小竹峰上的一位同门师妹,相貌那是极美的,不过名字嘛……” 郑大礼满脸笑意,道:“名字嘛,我们都忘了,不过当天场中鼓掌拍得最大声,和大师兄眉来眼去的那个人的样子,我们都还是记得的。” “哗!”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田灵儿带头拷问:“大师兄,是哪一位同门师姐,居然对你这么好?” 宋大仁满脸尴尬,狠狠盯了何大智一眼,干笑道:“没、没有这回事,你别听你四师兄乱说,小竹峰的文敏师妹只不过是看在师娘的分儿上,才为我们多喝彩加油了几声。” 众人:“……” “咦?”何大智立刻道,“大师兄,这就怪了,我与二师兄、三师兄都不知道那人的姓名,怎么你立刻就把人家的名字给说出来了?不过说起来文敏师姐她啊……” 众人哄堂大笑,宋大仁自知失言,更知道论语锋远远不如何大智这个大竹峰门中第一精明之人,多说多错,当下哼了一声,仗着脸皮颇厚,干笑道:“无聊!我去看看师父、师娘好了没。” 田灵儿还待追问,却见宋大仁溜得比风还快,一眨眼就看不到人影了,只得一把抓住何大智,水灵灵的大眼睛满是兴奋之色,道:“四师兄,你快说说,那个文敏师姐到底长得如何?” 何大智笑道:“小师妹,你不是常与师娘回小竹峰看望水月大师的吗,怎么会从没见过文敏师姐?她可是水月大师的得意弟子呢。” 田灵儿摇头道:“我与娘去小竹峰时都是直接去见水月大师,难得认识几个同门师姐,你快点儿说嘛!” 何大智笑道:“别急,别急,今日我们去长门通天峰参加‘七脉会武’,你多半便见得到她了。” 田灵儿“哦”了一声,眼珠一转,仿佛醒悟什么,道:“难怪我一早起来就看大师兄整个人神采奕奕,原来是心怀鬼胎!” 众人放声大笑,田灵儿自己也笑,原本对“七脉会武”有的一点点紧张也化作了无形。她眼波流动,只见众人都是笑容满面,心情颇好,但当她看到张小凡时,却是忽然一怔,张小凡脸上虽有笑容,但这些年来田灵儿与他最是亲近,一眼便看出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趁着众人笑谈得起劲,田灵儿偷偷地把张小凡拉到一旁,低声道:“小凡,你有什么事吗?” 张小凡怔了一下,嘴角动了动,右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终于还是道:“我没事,师姐。” 田灵儿看了看他,径直道:“什么东西,给我看看?” 张小凡犹豫了一下,把怀中之物拿了出来,给田灵儿看了一眼,田灵儿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却更是惊讶,道:“你把这根黑乎乎的烧火棍带在身边做什么?” 张小凡见田灵儿满脸讶色,但容貌中又带了些许嗔怒,即使这样,竟也是那般美丽,呐呐道:“师父恩典,让我也去见识一下,我修为浅,没什么法宝,也不会用……” 田灵儿恍然大悟,却又忍不住失声而笑,道:“啊……呵呵,是这样啊,那你就带着这烧火棍去参加‘七脉会武’吗?青云门两千年来,出了个炼骰子法宝的六师兄本来就古怪了,没想到……没想到你……你居然……居然带了根烧火棍去……哈哈,笑死我了……” 站在一边的大竹峰各弟子听见田灵儿突然笑得起劲,纷纷走了过来,问明情由,忍不住又是一阵大笑,张小凡眼见周围都是笑容满面、开心的师兄、师姐,心头却忽然一阵愤怒。 这内心深处的怒意转瞬即逝,可是它那般强烈,几乎令张小凡为之窒息。 他低下了头,紧紧握住那根难看的烧火棍,一份熟悉的冰凉感传上他的掌心。 “小凡,”田灵儿忽然收起笑容,正色道,“对不起了。” 张小凡身子一震,抬起了头。 田灵儿道:“我本来想到给你件宝贝撑撑门面的,免得你出去被其他同门笑话。可是这些日子娘逼我修行逼得太紧了,我就给忘了。” 张小凡下意识地摇头,道:“师姐,你修行要紧,不必再念及我了。” 田灵儿拍拍他的肩膀,微笑着道:“不过也没什么,大家都知道你的本事,这一次去就当是长长见识了。”她压低了声音,“如果有什么人欺负你了,你一定过来和我说,哼,我来为你出头。” 张小凡看着师姐亲切的目光,丝毫不怀疑她的诺言,甚至周围所有人言谈中的善意,他也感觉得到。 可是,可是,是什么情绪依然如此澎湃,是什么样的火焰在内心深处熊熊燃烧,以至于几乎令他无法呼吸? 田灵儿依旧笑嘻嘻地,拍着这个她最喜爱的小师弟的肩膀,悄声道:“告诉你吧,通天峰上好玩的地方可多了,这一次去我们偷偷跑去玩,好不好?” 张小凡眼前晃动着那美丽容颜,忽然间竟不敢直视她,低下头,心中又是甜蜜、又是烦恼,少年心事,一时百感交集,低声道:“是,师姐。” 田灵儿展颜微笑,忽听身后何大智道:“师父和师娘来了。” 众人转身看去,只见从守静堂中,田不易和苏茹走了出来。田不易一身天蓝长袍,气度颇是威严,若不是身子稍矮,肚子又稍大了些,倒真有让人肃然起敬的宗师气派。至于苏茹,则是让众人眼前一亮,平素就姿色过人的她,今天一袭淡绿衣裙,头上玉镂花、金钗头,眉若远山含黛,肤似凝脂白玉,目光如水,红唇带笑,当真是倾倒众生。 宋大仁跟在他们夫妇二人身后,面色再正经不过了。只不过众师弟一看见他,个个面上就浮起不大正经、似笑非笑的古怪表情来了。而在宋大仁身后,黄狗大黄和猴子小灰也跟了出来。小灰现在似乎已经习惯了坐在大黄背上,这时一看见张小凡站在前方,“吱吱吱吱”叫了几声,从大黄背上跳下,蹿到张小凡这里,三下两下蹦上了他的肩头。 田不易看了看众弟子,点了点头,道:“走吧。” 说罢,他右手一挥,掌心法诀引处,赤光一闪,他那柄久负盛名的仙剑“赤灵”祭起,赤芒万丈,端的是仙家至宝。田不易正要踏前,忽然间袍子下摆被拉了一下,回头看去,却是被大黄咬住了,只见这条他从小养大的黄狗摇头晃脑,嘴里“呜呜”(咬着袍子)地叫个不停,尾巴摇得起劲,一双狗眼更是眨也不眨,直盯着田不易看。 田不易犹豫了一下,嘴里含糊说了一句,但还是袖子一挥,将大黄卷了起来,随即飘身到赤灵剑上,与苏茹打了个招呼,当先破空而去。 苏茹轻笑摇头,对众人道:“你们也来吧。”顿了一下,又对宋大仁道,“大仁,小凡修为不够,你带着他走。” 宋大仁点头道:“是。” 苏茹点了点头,也不见她如何作势,一道淡绿光芒闪过,仿佛与她的衣裳相配一般,载着她直上青天,追着田不易那道赤光而去。 大竹峰众弟子中,吴大义、郑大礼与吕大信修行也没有达到第四层,不能驱御法宝,当下宋大仁走向张小凡,其余的何大智、杜必书与田灵儿一人带着一个,各自上路。众人中,田灵儿的法宝是“琥珀朱绫”,何大智修炼的法宝是一支“江山笔”,倒很合他平素爱书的习性,不过最搞笑的莫过于老六杜必书的骰子法宝了,一经祭起,白光闪处,三颗骰子滴溜溜放大了十倍,在空中转个不停,各种数字轮番出现,若论天下赌具,再也莫过于此。 老五吕大信小心翼翼地上前细看,苦着脸向杜必书道:“老六,你这东西该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吧?” 杜必书眉毛一挑,嬉皮笑脸道:“五师兄,不如我们打个赌,若是从天上掉下来就算你赢,我就……” 吕大信“呸呸呸”道:“那我还敢赢这个赌吗?” 杜必书一愣,道:“那倒也是!” 宋大仁走到张小凡身前,微笑道:“小凡,你准备好了吗?” 张小凡正要点头,忽然间肩头的猴子小灰却尖叫起来,二人吃了一惊,却见小灰一会儿手指指天上,一会儿对着张小凡指指自己,张小凡愣了一下,道:“你也要去?” 小灰立刻咧嘴笑了起来,张小凡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宋大仁,宋大仁想了想,笑道:“反正师父都带大黄去了,我们也带小灰去吧。” 张小凡心中欢喜,点了点头,小灰更是欢喜不已。 宋大仁转身对其余人道:“我们也走吧,不然迟到了师父又要骂了。”众人答应一声,各自御着法宝走了,田灵儿临走时还到张小凡身旁叮嘱了一句:“小心啊,要抓紧师兄。” 张小凡点了点头,道:“知道了,师姐。” 田灵儿对他笑了笑,法诀一引,“琥珀朱绫”霞光顿起,破空而去。宋大仁随即祭起了自己的法宝仙剑“十虎”。他是大竹峰一脉的大弟子,虽然师弟们修炼的法宝不一而同,但他修炼的还是仙剑。 “十虎”仙剑通体呈黄色,长四尺,宽三指,在仙剑中体型算是比较大的,不过可惜法宝威力不能以体型来计算。当下宋大仁把张小凡拉了上来,张小凡以前有过搭乘田灵儿“琥珀朱绫”的经验,入脚处“十虎”向下一沉,随即稳住,他已不太惊慌,倒是猴子小灰似乎知道什么,紧紧抓住了张小凡的头。 宋大仁微微一笑,道:“小师弟,我们走了。” 说着,他右手法诀向天一指,只听“十虎”仙剑剑身发出一声低低震响,原本平平在离地一尺处飘荡的仙剑忽地升高三尺,张小凡下意识地抓紧了宋大仁。 这时,一阵山风吹来,“十虎”剑尖缓缓向上翘起,约莫翘起七分,张小凡完全是靠紧拉着宋大仁才不至于掉落下去,一声尖啸响处,“十虎”笔直向天疾冲而上。 张小凡站在仙剑之上,紧紧抱住宋大仁,心中虽然紧张,但无论如何也舍不得把眼睛闭上。只见大竹峰青翠的山峰离自己越来越远,忽地眼前一白,一片白茫茫的,竟是穿入了厚厚的白云之中,再也看不清什么东西。 这时上下前后都是茫茫云气,大风呼啸不停,刮得脸生疼,张小凡身子微微颤抖,半是紧张,半是激动。 驰骋于青天白云间,这是何等的梦想! 云海茫茫,也不知行了多久,正当张小凡心情慢慢要平复下来的时候,仿佛要再次带给他惊奇似的,“十虎”仙剑在破空的尖锐呼啸声中,冲出了云海。 那一片无垠的蓝天,如倒悬的深海,蓝得几乎是纯净透明的,无边无际,壮观雄伟。 当他们冲出云海,脚下的白云仿佛水花,随着他们的去势泛起长长云气,似乎依依不舍,犹如大河微浪,飘到半空,然后再缓缓落下,回到云海之中。 长空如洗,“十虎”仙剑冲天而起,直到离脚下茫茫云海又有了大约三百丈的高度,宋大仁才将剑身放平,开始向通天峰方向直行而去。 远处,一座高耸入云,不,高耸入天的雄伟山峰,傲然屹立。那里,白云缥缈处,隐隐有钟声回荡在这苍穹天地。 通天峰,仿佛真的通往青天。 张小凡屏住了呼吸,放眼远眺,无垠的青天下、雄伟的山峰旁,飞舞萦绕着无数道各色光芒,越接近通天峰,这些光芒就越是密集。 张小凡知道那些都是青云门中弟子驱用的法宝,因法宝五行之分而有各种不同的颜色,看上去五彩缤纷,极是漂亮。但见这道道光芒如彩石落雨,纷纷涌向那座山峰,景象蔚为大观。而他们与“十虎”仙剑一道,也很快融入了这五彩缤纷的洪流之中。 伴着呼啸声,宋大仁带着张小凡御剑落到了一片巨大的广场上,一落到地上,猴子小灰便东张西望,随即从张小凡的肩膀跳下,在广场上跳来跳去,兴奋不已。张小凡也不去管它,放眼看去,只见这里白玉为栏,仙气阵阵,广场中央有九座大铜鼎,成三三之数摆放中间。最令人吃惊的,便是这广场之上,云气蒸腾,行走时如在云中,使人有成仙的感觉。 张小凡看在眼里,备觉眼熟,记起这里是当初自己初上青云山时到过的所谓“青云六景”中的“云海”。五年不见,这里一如既往,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么美丽缥缈,只是今日却比五年前热闹了许多。 广场上,此刻已是热闹非凡,青云门前来参加“七脉会武”的弟子们估计都暂时停在这里,远远望去,人头攒动,怕不下千人之众。站在广场上的人物,多数身着青云门服装,有道有俗,有男有女,其中年轻一辈居多,英气勃勃之人多有所在,可见这些年来青云门励精图治,大力栽培年轻弟子,不知收罗培养了多少英才俊杰。 虽然广场上站了这么多人,但依然显得很宽敞。宋大仁举目四眺,忽听远处一个清脆声音喊道:“大师兄,我们在这儿。” 宋大仁与张小凡看了过去,正是大竹峰众人,喊话的不用说,是田灵儿了,他们站在广场中间一座巨大铜鼎旁边,田灵儿正对着他们挥着手。 宋大仁应了一声,与张小凡走了过去,一路之上,张小凡向四周张望,只见广场上其他各脉弟子三五成群地站在一起,个个看上去兴高采烈地谈论着,想来无不是对即将到来的会武大试充满期待吧。 他们走到跟前,站在田灵儿身后的何大智首先道:“大师兄,这一路还顺利吧?” 宋大仁微笑道:“这里又不是第一次来,还能有什么事?” 诛仙(新修版) 第15节 田灵儿看了张小凡一眼,笑道:“小凡,路上的景色还好吧?” 张小凡回想起刚才在青天之上那壮观到动人心魄的景色,衷心道:“漂亮极了。” 田灵儿嘻嘻一笑,拍拍他的肩膀,道:“以后你自己努力些,等炼了法宝学会了御空而行,你自己天天飞上青天去看个够。” 张小凡没有说话,但面露笑容,重重地点头。 宋大仁向周围看了一下,向何大智道:“四师弟,师父和师娘他们呢?” 何大智道:“我们几人跟着师父、师娘到了这里,接待的长门道兄就把师父、师娘引到上面玉清观去了,说是七脉首座长老要聚会一下,最后商量一些会武大试的细节。师父吩咐我们就在这里守候。” 宋大仁点了点头,随即招了招手,把众师弟召到身边,向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道:“我怎么看着其他各脉面生的师兄弟好多,你们先来这里一会儿了,有没有什么消息?” 何大智摇了摇头,道:“我也有这种感觉,看来这些年同门各脉收了不少新人。” 老二吴大义看了一下周围,道:“新人是不少,不过我估计等明日上台比试的,多半还是以前修为精深的各位师兄,毕竟修行经验上还是他们……” 宋大仁忽然叹了口气,道:“二师弟,未必如此,你还记不记得两年前龙首峰派来传信的那个年轻弟子林惊羽?” 吴大义一怔,随即默然,众人相看一眼,都没有说话,只有张小凡心中忽地有一股复杂的情绪掠过,似是欢喜,似是羡慕,仿佛还带了一分嫉妒。 “那厮算个什么东西?”忽然间有人冷冷地道。 众人吃了一惊,却见说话的正是田灵儿,只见她一张俏脸微微涨红,美目圆睁,恨恨地道:“他不来参加这次比试也就罢了,若他敢来,最好就叫他遇上我,到时候我再与他分个胜负!” 大竹峰众人面面相觑,老六杜必书一向机灵,反应极快,笑道:“小师妹说得极是,若是真有这么巧,嘿嘿,各位师兄,不如我们来打个赌,看看谁输谁赢……” “去去去!”站在他身旁的老五吕大信一脚把他踢开。 宋大仁笑了一下,正想说些什么,忽听身后一声轻咳,有一个女子轻声道:“宋师兄,许久不见了啊。” 第18章 怒兽 宋大仁忽然如受重击,怔了一下,这声音萦绕在耳,便如仙乐一般,片刻之后他如梦初醒,闪电般转过身来,只见身后站着五六位女弟子,从她们身上服饰来看,应该是青云门中一向只收女弟子的小竹峰门下。 而当先出排对着他们的,是一位瓜子脸的美貌女子,秀发如云,容貌美丽,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张小凡看了看那女子,正想回头问问是哪一脉的同门师姐,不料回头一看,却见从吴大义到郑大礼再到何大智,个个面上都有诡异的笑容。她心念一动,再看宋大仁的样子,却见这平日精明能干的大师兄一脸傻笑,呆呆的样子,似乎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转念想了想,便把这女子的身份猜了出来。 果然,一旁的何大智等人正待要看好戏,不料宋大仁突然陷入了痴呆境界,那副呆样不但大竹峰众人受不了,就连对面小竹峰的各位女弟子也是掩嘴偷笑不已。站在宋大仁前边的那美貌女子脸上微微一红,低声叫了一声:“宋师兄。” 宋大仁还没反应过来,已经看不下去的何大智已然接口道:“哈哈,文敏师姐,你我也是多年不见了,近来可好啊?” 文敏美目移到这精瘦之人身上停了片刻,便微笑道:“这位是何大智师弟吧?” 何大智连连点头,道:“正是在下,文师姐好记性,你我之前只见过一面,居然也记得在下,真是让我受宠若惊了。” 说着,何大智又看了一眼宋大仁,对文敏道:“说起来,自从上次大试之后,我们大师兄可是时时挂念着你呢。” 文敏脸上微红,却不答话,只用眼角瞄了一下宋大仁,不过她身后年轻的师妹却已经笑了出来。宋大仁一个粗豪的大汉,此刻却窘得像个害羞的少年,连忙吭声道:“没、没有,我哪有时时……” “什么?”他话没说完,便被对面文敏身后一个年轻女子打断,看着他道,“那么你是不挂念我们文敏师姐了?” 宋大仁心中一跳,偷偷抬眼看了文敏一眼,只见文敏也正看着他,一双美目眨也不眨。他心中着急,冲口而出道:“不……不是的,我挂念着……” “哈!” 大竹峰和小竹峰众人一起哄笑,尤其是文敏身后几个年轻女子,笑得尤其大声,惹得附近其他各脉弟子也往这里多看了几眼。 何大智待众人笑声稍止,正色对小竹峰各位女子道:“各位师姐,其实我们大师兄的意思是这样的,他不是不挂念文敏师姐,但也没有时时挂念着……” “那是什么呀?”小竹峰另一个女弟子笑问。 何大智向那女子看了一眼,微笑道:“他是过了一刻便记了文师姐一次,过了一刻又念了她名字一次,所以才说没有时时挂念着。” 众人大笑,宋大仁狠狠瞪了何大智一眼,眼角却看向文敏,只见她嘴角含笑,却似乎没有生气,心中不由得暗暗有些欢喜,嘴里却呐呐道:“文师妹,他们就是爱开玩笑,你……你别在意。” 文敏笑了一下,转过头去先拦住了身后那些笑得花枝乱颤的师妹,然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那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宋大仁苦着脸,嘴里“我、我、我”了几声,却说不出什么话来,看他这副样子,那几个女子忍不住又笑了起来。文敏摇了摇头,瞪了他一眼,不去理他,走到田灵儿身前,拉起她白玉一般的手掌,细细看了看她,道:“你就是灵儿师妹了吧?” 田灵儿奇道:“是啊。文师姐你怎么会知道我的?” 文敏笑道:“你常随苏茹苏师叔来我们小竹峰上看望师父,我们早就认识你了。几年不见,真是长得越发俊俏了。” 田灵儿握住文敏的手,笑道:“哪里,我怎么比得上文敏师姐你如花一般的美貌。”说到这里,她压低声音,凑到前边悄声道,“我大师兄可为文师姐你神魂颠倒了哦。” 文敏瞄了宋大仁一眼,宋大仁立刻露出一脸傻笑,她摇了摇头,低声道:“你那个大师兄呀,真是个木头脑袋。” 田灵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感觉与这位文敏师姐相见恨晚,当下文敏轻轻一拉,田灵儿便跟着她走到小竹峰那群女人中间,叽叽喳喳几句聊了下来,很快便混得熟悉了,欢声笑语,不时从那群女人中间传了出来,倒把宋大仁等人给晾在一旁。 宋大仁站在一旁,满心想上前与文敏说话,一时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得站在原地。 正在这时,张小凡忽然听见身旁的杜必书“咦”了一声,道:“又来了好多人啊。” 张小凡心中奇怪,转眼看去,身子忽然一震。只见远处走过来一群人,共有三十几人,看起来都是年轻一代的青云弟子,一个个英气勃勃,尤其是当先几人更是气度不凡。走在最前方的一人,俊逸潇洒,神态从容,自有股众人之首的气势,令人侧目,却不是那个齐昊又是何人? 齐昊! 张小凡盯着那群走过来的人,在心中重重地重复着这个名字,同时听到身旁四师兄何大智叹了口气,低声道:“龙首峰一脉果然兴盛。” 齐昊这时也看到了大竹峰众人,便当先走了过来,跟在他身后的众人也自然而然地跟了过来。走到跟前,他拱手向宋大仁笑道:“宋师兄,你我又见面了。” 宋大仁不敢怠慢,回礼道:“齐师兄,你也来了,这次大试不知道你可有参加?” 齐昊笑道:“原本小弟是不想参加了,不过家师以为小弟修行还需磨炼,命我参加,所以就厚颜占了本脉一个名额了。” 宋大仁点头笑道:“如此甚好,以齐师兄之才,这次的胜者非你莫属了。” 齐昊连连摇头,谦虚道:“哪里哪里,宋师兄过奖了。” 他二人说着门面话,张小凡却瞪大了眼睛在齐昊身后搜寻着,果然不出片刻,便看到在齐昊身后站着的林惊羽也把目光扫来扫去,显然也在找着什么。二人目光相触,欢喜至极,同时走了出来,握住对方的手,仿佛有千言万语,却一时都说不出来了。 许久,林惊羽才道:“小凡,你参加这次的大试吗?” 张小凡点了点头,笑道:“参加,我师父对我极好,开恩让我参加了,你呢?” 林惊羽道:“我也参加,哼,你那个矮子师父有什么好的,两年前我去你那里,他那样对你……” 张小凡连忙道:“不不,我师父平日里不是那样的,那天他只是生气。” 林惊羽与这儿时好友难得重见,不愿让这种话题打扰各自心情。当下便岔开话题,笑道:“你小子,两年不见,倒长得这么高了?” 张小凡捶了他一拳,笑骂道:“怎么,就你可以长大,不许我长高了吗?” 林惊羽大笑,他二人在一旁自顾自地说话,这一次再没有什么师长在旁边,什么话都说个痛快,别人也不管他们。只是在说话间,张小凡无意间回头一看,却见齐昊不知什么时候看见了田灵儿和文敏那一群女子站在一旁,正走过去打招呼,他心中没来由地一痛,连脸色也变了。 林惊羽看在眼里,讶异道:“怎么了,小凡?” 张小凡摇了摇头,强笑着道:“没事。”只是他话虽如此,眼角余光却还是看向齐昊那边的。 齐昊这时已走到田灵儿与文敏面前,他首先笑着向田灵儿打了个招呼,道:“田师妹,还记得我吗?” 田灵儿一直在兴高采烈地和文敏等小竹峰众人说着话,此时见齐昊突然出现,不知怎的,脸上一红,声音也变得小了:“是,齐师兄好。” 远远看去,田灵儿清丽的脸庞上微微泛红,水汪汪的大眼睛乍一看如梦似幻,但这美丽的容颜映在远处张小凡的眼中,竟是如刀割了一般,痛在了内心深处。 “小凡,你怎么了,怎么脸色突然变得这么白?”林惊羽不明所以,关心地道,“是不是生病了?” “没事的,我很好。”张小凡低声道。 远处,文敏心思何等敏锐,看了看田灵儿的样子,心里便大致有数,当下向齐昊道:“齐师兄,怎么你只认得田师妹,眼中都没有我们小竹峰各位姐妹了吗?” 她说了这话,身后的各个女子都起哄起来,齐昊连忙道:“文师姐这是哪里话,我岂敢如此怠慢小竹峰各位师姐?” 文敏轻笑一声,不再开他的玩笑,道:“齐师兄这次再度参加七脉会武,想必是志在必得了?” 齐昊看了她一眼,微笑道:“文师姐在上届大试之中,连过三关,可惜败于长门萧逸才萧师兄之手,令人扼腕。想必经过十年精修,加上水月大师的悉心栽培,必也是冲着这大试桂冠来的吧?” 文敏微笑道:“不敢,不敢,我怎敢与齐师兄争锋,而且小竹峰英才辈出,自有比我更出色的师妹。” 齐昊笑道:“文师姐你太客气了……” 文敏笑道:“非也,家师水月大师学究天人,我资质愚钝,不能得她老人家真传之一二,本脉另有奇才姐妹,齐师兄可要小心了。” 齐昊眼中精光大盛,但脸上却微笑道:“如此更好,想必能让文师姐甘拜下风的,一定也是不世出的奇才,我还真想早日见识一下。” 文敏轻笑一声,点头示意,不再多说,拉着兀自不太舍得的田灵儿走到一旁。 正在这时,广场上空忽然传来一声尖啸,声若惊雷,震动全场。广场上数百位青云弟子都抬头看去,只见一道红光电射而来,片刻间停到广场上方,一把红色仙剑散发道道仙气,横在广场半空,上面站立着一个通天峰长门道士,朗声向站在广场上的各脉弟子道: “诸位师兄,掌门真人与各位首座有令,请参加‘七脉会武’大试的各位师兄上玉清殿说话。” 山风吹来,白云缥缈,广场上数百名的青云弟子骚动了一阵,便陆续有人走了出来,向广场前端走去。 张小凡本以为那些修为高深的弟子会直接祭起法宝御空而去,不料看着众人却似乎都无此意,一个个老老实实地走着。他与林惊羽走在一起,向左右看去,只见田灵儿与小竹峰文敏等女子走在一起,笑容满面,看来心情颇好,宋大仁等大竹峰弟子则跟在她们身后。 至于龙首峰一脉,从齐昊那一堆人中走出了七八人,此刻却又走到别处,和同样走出来的另几脉弟子打起了招呼,尤其是齐昊,熟稔地喊着另几脉弟子的名字,打着招呼,八面玲珑,而其他各脉弟子也无不笑脸相迎,看来交游很广的样子。 “齐师兄他是很会交朋友的。”注意到张小凡的目光一直看在齐昊身上,走在他身旁的林惊羽道,“而且他修为高深,又得师尊苍松真人的信重,所以在青云门里,大家都很给他面子。” 张小凡听在耳中,面无表情,只是缓缓地点了点头。 走到广场尽头,便是青云六景中的“虹桥”,张小凡与林惊羽在五年前被救上青云山时都走过此处,此刻故地重游,心中不由得一阵感慨。 踏上虹桥那鬼斧神工般的桥身,看着桥两侧涔涔流下的清澈水流,依旧折射出迷幻美丽的七色彩虹,五年前两个不知世事的少年,如今已是青云门下的弟子。走在人群的最后,林惊羽忽然低低叹了一声:“五年了!” 张小凡默然不语,只是向前走着。眼前的景色一如当年,随着虹桥的上升,白云渐渐地都落在脚下,蔚蓝的天空清澈如洗,横在头顶。 “你为什么不御剑上去呢?”张小凡突然道。 林惊羽面上微有讶容,道:“你不知道吗?我们弟子辈在通天峰主殿附近是不容许御剑凌空而行的。我听齐昊师兄说过,这个一来是为了表示尊重长门,在玉清观圣地要步行而上;二来听说在我们青云门建派初始,青云祖师为了保护此地,曾在这通天峰峰顶设下极厉害的禁制,名叫‘诛仙剑阵’,任何人只要擅自御空飞到通天峰上空,必然要受到‘诛仙剑阵’的诛杀。” 张小凡吃了一惊,道:“难怪这么多同门高手,居然一个御剑的也没有。对了,那个‘诛仙剑阵’厉害吗?” 林惊羽目光望向高高耸立在前方的山峰,道:“我也没有见识过,不过想来是极厉害的。听说这‘诛仙剑阵’自青云祖师传下,到了五百年前青叶祖师又再予以完善,威力绝伦。从那以后,就再没有听说过有什么人胆敢到我们青云山撒野了。” 张小凡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座雄伟高大的山峰,感叹道:“好厉害啊!” 他二人边说边走着,一路之上,张小凡向这些青云门年青一代的精英看去,但见这些人中,男弟子占了多数,女弟子估计只有十三四人,其中大半还都是身着小竹峰服饰的。不过不论男女,放眼看去,个个气度不凡,男的气宇轩昂,女的美丽大方,俊男美女,满目皆是。任谁看了,也要说青云门后继有人,前途光明。 过了虹桥,就到了青云门镇山灵兽“水麒麟”所居的碧水潭了。与五年前张小凡和林惊羽初来时不同,这头被青云门弟子敬称为“灵尊”的上古异兽,此时没有躲在潭水中,而是老早就趴在了潭边空地上晒着太阳。不过看它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倒与五年前没什么两样。 青云弟子走下虹桥,逐一向这头庞然大物行礼,然后踏上潭边的台阶,向那高高在上的玉清观主殿走去。林惊羽与张小凡跟在众人身后,悄声向张小凡道:“你还记得我们刚来时的遭遇吗?” 张小凡点了点头,心有余悸道:“记得,淋了一身水,不过那倒也罢了,看到这么一头大怪兽,可把我给吓坏了。” 林惊羽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道:“就是,以前我们在草庙村里的时候,什么时候见过这种东西,我还以为,这世上最大的动物就是青云山上的狗熊呢。” 张小凡放声大笑,一时间众人纷纷回头看来,张小凡吓了一跳,连忙止住笑声。林惊羽也是吃了一惊,干咳两声,面色微红。 其他人看了几眼,便转过头继续走去,张小凡这才松了口气,转眼向林惊羽看去,二人目光相接,相顾莞尔。 前头数十人很快走了过去,张小凡与林惊羽走下虹桥,来到碧水潭边,向那只水麒麟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不过从开始这只水麒麟似乎就睡得特别死,任谁行礼也没有反应,此刻埋头大睡,鼾声如雷,定是不知道这两个青云小辈在向它行礼的。 诛仙(新修版) 第16节 张小凡与林惊羽也没想过水麒麟会搭理他们,行过礼后,他们便走上台阶。张小凡道:“惊羽,上次你到大竹峰来,匆匆忙忙的,我也没恭喜你。想不到才几年工夫,你就有了这么高的道行。” 林惊羽笑了笑,道:“这都是我恩师苍松真人与各位师兄用心教导。”说到这里,他话音一顿,声音渐渐转为低沉,道,“其实最初几年,我每在用功之时,就想到了草庙村里那一堆血淋淋的尸体,心中难受,所以狠下心来努力修行,希望能有一天为父母与村子里的人得报大仇。” 张小凡心中一酸,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林惊羽定了定神,收拾心情,展颜笑道:“好了,不说以前的事了。你呢,修炼得如何了?” 张小凡摇了摇头,道:“你知道我从小就没你那么聪明,这些年在大竹峰上,师父与各位师兄对我都很好,但我太笨,修真上进展极慢,很是对不起师父与大师兄。” 林惊羽哼了一声,道:“你哪里笨了,我看八成是你那个矮师父故意难为你,不传你真正的青云门修真道法。” 张小凡没料到两年前那一次争端,林惊羽到如今还对田不易耿耿于怀,当下笑道:“不会的,我师父不是那种人。算了,不说我了,对了,你的法宝还是两年前那柄‘斩龙剑’吗?” 林惊羽点了点头,微笑道:“这柄神剑是龙首峰一脉的至宝,得恩师厚爱传我此剑,除了威力巨大,而且剑有灵性,对我修真有莫大帮助。” 张小凡心中羡慕,脸上也显露出来,道:“那最好了。” 林惊羽微笑反问:“那你呢,小凡,你有什么法宝吗?” 张小凡呆了一下,下意识地伸手到怀中摸了一下那根黑乎乎的“烧火棍”。一丝冰凉,若有若无地蹿上他的手掌。 “没有。”他低声道,“我的修行不够,还不能驱用法宝。” 林惊羽也不在意,似乎早已料到,安慰他道:“没关系的,小凡,只要你勤奋修行,一定会成功的,反正我们还年轻,就当这次来见识一下了。” 张小凡嘴角动了一下,看着老友和善的面孔,听着他温和的话语,却没有一丝欣慰的感觉。 见识一下? 谁都认为他来这里只是见识一下,想到此处,他心里忽然生出一阵说不出的怒气,就像一团火焚烧在内心深处,可是转眼间便消散了。他低下了头,没有说话,甚至连责怪朋友的心思也没有,因为他发现,就连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 仿佛响应他的心思,在他怀中此刻仍然与他手掌相接的“烧火棍”,突然起了一丝反应,片刻间寒气大盛,从他的手掌直接蔓延到肩膀。 张小凡大吃一惊,但随即发现,这股感觉对他的身子完全没有任何危害,反而凉丝丝的,颇为舒服。他向旁边看去,却见林惊羽毫无觉察。 就在张小凡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忽地,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吼,从他们身后爆发。别说是张小凡了,就连修行远胜于他的林惊羽竟也是全身一震,双耳轰然作响,耳鸣不止,而走在他们前面的部分青云门弟子,面上也露出痛苦之色,看来也是遇到了同样情况。 众人惊讶至极,在这青云门圣地之上,怎会有如此怪声?当下纷纷回头,一看之下,众人更是惊骇莫名,只见在碧水潭边,那只一直酣睡的巨兽水麒麟,突然间苏醒过来,恶狠狠地回过头,硕大的双目竟透出无尽凶光,背上鳞片根根竖起,张开一张血盆大口,露出了了长长锋利的獠牙,竟是摆出了一副攻击姿态。而它的目标,赫然便是站在台阶上的青云门众弟子。 第19章 抽签 水麒麟乃是洪荒灵种,上古异兽,这一发威,顿时风云变色,本来蔚蓝的天空竟在刹那间暗了下来,伴随着它向台阶踏出了第一步,原本平静的山风成了狂风,尖锐呼啸,卷过通天峰顶。 而离水麒麟最近的碧水潭中,水面更是起了变化,从波平如镜开始颤动,随之突然剧烈转动,整座水潭急速旋转,中心处现出一个巨大的漩涡来,更有沉闷如雷鸣之类的可怕声音,从水底深处隆隆传来。 片刻之后,众人只听一声巨响,一道水柱从漩涡深处冲天而起,竟足足有三人合抱之粗,而且凝而不散,在半空中打了个转,凌空折下,仿佛受到什么驱使似的,落到水麒麟身前,其中大片水流瞬间又化作无数锋锐水刃,矫若游龙,晶莹剔透,在空中在水波中旋转颤动着,看去锋利无比,散发出令人胆寒的冷光。 此刻,站在台阶上所有的青云门人,包括修为最精深的齐昊等人,再也没有一个能保持镇定,全都变了脸色,有的甚至已是面色苍白,微微颤抖。 水麒麟乃是昔年青叶祖师除妖伏魔的得力臂助,并在几百年来被青云门尊崇至极,它的实力在这一刻完全显露了出来。金、木、水、火、土五行之中,水麒麟乃是水系的极品灵物,只看它这一手凭空御水的本事,毫无借力,召唤水柱凝结不散,操控游动变化水刃而无丝毫吃力神色,灵力之强,念力之纯,早就远远胜过了寻常人间的修真之士。便是高手如云的青云门中,不要说纯以念力做到这一点,就是借用法宝能有这份法力的也没有几人。 这一刻,但见天地齐暗,风云翻涌,水麒麟已经逼近了台阶。青云门众弟子眼见灵尊水麒麟突发数百年未见的雷霆之怒,都是目瞪口呆不知所措。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水麒麟口中怒吼不止,双目瞪圆,眼中狂怒憎恨之色越来越浓,似是感觉到什么深仇大恨,又或是极度憎恶的东西,要与之决一死战,不死不休。 眼看着盘旋在这头巨兽身前的粗大水柱游动速度越来越快,忽地一声巨响,“轰”的一声,庞大的水柱带着无尽声势,裹挟着数不清的可怕水刃,铺天盖地地打向台阶上的青云弟子。 就在这关键时刻,只听半空中忽然传来一声呼喊,道:“灵尊息怒!” 一道墨绿身影,像是凭空出现一般,突然出现在水麒麟与青云弟子中间的半空中,正是青云门掌门道玄真人。五年不见,他看去仍是鹤骨仙风,气度非凡,只是此刻他眉头紧锁,显然也对水麒麟突然发难极为不解。 但此刻情况紧急,他身后便是数十个青云门中最优秀的年轻弟子,而前方呼啸而来的水柱内波光阵阵,隐隐现出各种狰狞巨兽的影子,那是往日被水麒麟杀死的凶兽,死后魂魄为水麒麟摄入体内,不得往生,此刻被水麒麟囚在水柱之中,更增威势,以道玄真人通天彻地之能,也不能不为之心惊。 眼看水柱迫近眼前,道玄避无可避,只得深深吸气,口中诵了一声:“无量天尊!”双手抬起,虚空抱球,左右手成剑指法诀,似缓实急,在身前虚画了个太极图,片刻间这图案凌空发光,白光阵阵,瑞气腾腾,随即道玄一返身,身上墨绿道袍无风自鼓,霍然自身上飘下,空中的太极图立刻如受驱使,冲到道袍之前,当即烙在道袍上,这墨绿道袍看来也是仙家宝物,受了那太极图,“呼”的一声,见风就长,片刻间大了十倍不止,横在半空。 “哗”的一声重响,水麒麟御使的水柱撞上了墨绿道袍,只听水柱中嘶吼连连,似乎是那些妖兽魂魄大怒狂呼。墨绿道袍在重击之下,猛地向后退了数丈,道袍中心被水柱撞击的部位更是深深鼓出,看得出这一击力道之巨。 而站在台阶上几乎傻眼的青云年轻弟子们,只觉得忽地一股巨风涌来,同时脚下大地震动,个个立足不稳,除了几个修行深的还能勉强支持外,大多数人都是左右跌倒。众人一时间尽数失色,若没有道玄真人出手挡下了水麒麟这雷霆一击,真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张小凡面色苍白,立足不稳,便向旁边倒去,林惊羽眼角看到,刚想伸手去扶,不料自己身子歪了一下,却也倒向了另一边,自顾不暇。 张小凡此刻惊骇莫名,下意识地放开了自己伸在怀中握着那根“烧火棍”的手,拼命地伸出想找个地方支撑一下,全然没有注意到他的手才一离开烧火棍,那股冰凉感觉就顿时消失无踪了。 空中,道玄真人面色肃然,对着发怒咆哮的水麒麟正严阵以待。而在他身后,“唰、唰、唰”几声,又出现了十几个人影,凌空站在他的背后,为首的是苍松真人,其余的是六脉首座以及各脉的长老,田不易与苏茹都在其中,个个面色严肃。 青云门高手此刻尽数在此,放眼世间,遇到这种阵势,任谁也先怕了几分,偏偏这水麒麟在一众青云门道行高深的掌门、首座、长老环伺下,竟无丝毫畏惧之色。只是片刻之后,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水麒麟原本怒火中烧的双眼忽然平和下来,反露出古怪神色,似是大惑不解,又过了片刻,它身前声势巨大的水柱缓缓缩小,最后落到地上,“哗啦”一声散乱洒下,把地上打湿了好大一片。 此时水麒麟不再咆哮嘶吼,也收敛起了恐怖气息,但庞大的身躯耸立原地,仍然颇为可怕。只见它理也不理在半空中的一众长老,眼睛只瞪着台阶上的年轻弟子,目光扫来扫去,又用鼻子在空气中嗅了好几下,但是看着它的神情动作,似乎也没闻出什么特别的气味来。 过了半晌,在这仰古怪的举动重复了好几次之后,水麒麟终于是放弃了,摇了摇它那巨大的脑袋,转过身,一摇三摆地走到另一块空地上,躺了下去,把头往腿上一靠,眯起眼睛,过不多久,居然又响起了鼾声。 青云门众人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苍松道人最快回过神来,悄悄移到道玄真人旁边,低声道:“掌门师兄,不宜让弟子们在此多待。” 道玄醒悟,看了一眼苍松,点了点头,道:“你带着弟子们先上去,我去看看灵尊怎么回事。”说完,身子一折,便向水麒麟飞去。 苍松回过身子,朗声道:“刚才是灵尊跟大家开了一个玩笑,大家不必紧张,现在凡是参加会武大试的弟子,依次走到玉清殿去吧。” 众弟子齐声应了,恢复了秩序,向上走去。不过各自心里回想水麒麟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击,至于说有多少人会相信苍松道人“玩笑”的说法,那就不好说了。 跟随在众人身后,张小凡与林惊羽走进了雄伟宽敞的玉清殿。站在这座殿堂之内,目光扫过前方高大的三清神像,张小凡忽然觉得,五年前的记忆在脑海中忽然一幕幕翻了起来。 “惊羽。”张小凡突然低声道。 “什么?”林惊羽看向张小凡。 张小凡低沉着声音,道:“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这几年里,你见过王二叔吗?” 林惊羽面色有些黯然,随即摇头道:“没有,今天也是我第一次回到通天峰。之前我问过齐昊师兄关于王二叔的情况,听他说他还是那副疯疯癫癫的样子,整日在通天峰上跑来跑去,口中还是时常念叨着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话语。不过有长门的师兄照顾着,应该没有问题的。” 张小凡沉默了一会儿,道:“等这次比试完了,我想去看看他,你去吗?” 林惊羽点了点头,道:“好,我也很想见他。” 这时,大殿之上,忽然绿影一闪,道玄真人从外面闪了进来,青云门各长老的目光都落到他的身上,苍松道人上前问道:“掌门师兄,灵尊……” 道玄抬手止住,向他使个眼色,苍松道人立刻会意,住口不说。随即道玄真人若无其事地转过身来,和颜悦色地向站在大殿上的数十位青云门年轻弟子道:“大家都来了吧,好,好。” 众弟子一起弯腰行礼,道:“见过掌门真人。” 道玄真人微微一笑,走回座位,向苍松道人看了一眼,苍松道人随即走上前,朗声道:“诸位,你们都是青云门年青一代的佼佼者,我青云一脉从建派至今,已历千年,实为道家正统,正道领袖。但古人有道:业精于勤,荒于嬉。又有云: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派历代祖师为了警诫后人,并提携年轻弟子,传下了‘七脉会武’这一盛事,到如今已是整整五十届了。” “啊!”青云门众弟子中传出了一阵惊叹声。 苍松道人满意地看着众人的反应,又道:“时至今日,我青云门在道玄掌门师兄的带领下,兴盛繁荣远胜前世,年青一代中出类拔萃者数不胜数。故掌门师兄与各脉首座商议之后,特将本届大试人数增至六十四人,以免有沧海遗珠之憾。” 听到这里,张小凡不禁向田不易看了过去,只见田不易坐在道玄真人下首,面无表情,眼中却有几分不耐烦的神色。张小凡等年轻小辈不懂事,但他身为首座,却是知道增加比试人数之事,表面是与各脉首座商量了,其实还是道玄真人与苍松真人说了算。 只听苍松道人接着道:“此次大试,人数上多了一倍,所以在抽签上也有些变化。诸位请看……”说着,他手一指大殿右侧空地之上,众人看去,只见那里摆放着一个紫檀木箱,四四方方,只在上面开了仅容一臂伸进的小洞。 “红木箱中,共有六十三粒蜡丸,其中各包着一张字条,上书着从一至六十三序列数字……”众弟子忽地一阵喧哗,苍松道人不去理会,又道,“抽签完成之后,即以数字为准进行比试,一对六十四,二对六十三,三对六十二……如此类推,其后第二轮,则每对中胜出者依前法对阵,如此类推,一直到最后决战。诸位明白了吗?” 站在堂下的青云门众弟子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有人大声道:“请问苍松师叔,明明有六十四人,怎的却只有六十三粒蜡丸?” 苍松道人似是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干咳一声,道:“此次比试的规矩本是青云门七脉中各出九人,其中长门再多出一人,不过,因为有一脉同门总共只派出了八位弟子,所以便少了一人,故只有六十三人。”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大竹峰首座田不易的脸上,田不易脸上掠过一丝怒容,但端坐于位,丝毫不动。底下青云门弟子喧哗声顿起,议论纷纷。 待众人声息稍稍平复,苍松真人才正色道:“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在那六十三粒蜡丸中,只要有哪位弟子抽中一号,那便是幸运至极了,因为并无六十四号对手,所以他首轮轮空。” 此言一出,青云门弟子中又是一阵哗然,不过青云门毕竟是名门大派,家教甚严,这个方法看起来虽然颇为滑稽,但也无人反对。 道玄真人站了起来,环顾四周,以他掌门之尊,登时四下无声。道玄真人点了点头,道:“既如此,大家就去抽签吧。” 大殿之上,所有人的目光随之都落到了那个红木箱子上。片刻后,首先是长门一脉走出了十位弟子,依次走到箱子旁,各自抽出了一粒蜡丸,然后便是龙首峰一脉的弟子。 林惊羽向张小凡打了个招呼,也走了出去,张小凡看着他向那抽签木箱,随即把目光望向坐在上首的七位首座和各位长老。这些人中,从道玄真人以下,苍松道人、天云道人还有商正梁、曾叔常等各脉首座他在五年前都已见过,只有坐在右侧最后一把椅子上的一个女道姑未曾谋面,不过看这情形,这位多半便是大名鼎鼎的小竹峰首座水月大师了。 张小凡平日里时常听师兄们提起这位师叔,听说小竹峰乃是青云门中唯一只收女徒的一脉,水月大师本人的道行也是极高,在青云门中赫赫有名。而小竹峰出的弟子,在历届“七脉会武”大试中也多有出色表现。 张小凡不禁向水月大师多看了几眼,只见她相貌有三十上下,与师娘苏茹倒是差不多,鹅蛋脸形,细眉润鼻,一双杏目炯炯有神,一身月白道袍,看去竟是风姿绰约。 而在她身后,并无站着长老一辈,倒是侍立着一名女弟子,一身白衣如雪,相貌极美,背后背着一把长剑,剑鞘、剑柄通体呈天蓝色,色泽鲜亮,隐隐有波光流动,瑞气隐隐,一看便知是仙家宝物。 他正看得出神,那年轻女子像是感觉到他的目光似的,忽地转过头来,目光如电,冷冷盯了张小凡一眼。张小凡心中一震,如受电击,双目中竟似乎被刺痛一般。 他吓了一跳,面上微红,但见那女子面无表情,但眼中隐隐有轻蔑之色,赶忙低下头来。正在这尴尬时刻,旁边忽然有人伸手过来拉他一下,只听田灵儿的声音道:“小凡,你发什么呆啊,到我们去抽签了。” 张小凡连忙道:“是,是。”说着再不敢向水月大师那里多看一眼,转过身跟着田灵儿向那个紫檀箱子走去了。 此时大殿之上只剩下大竹峰与小竹峰两脉未曾抽过签,以宋大仁为首的大竹峰众人依次走到箱子旁,抽取了蜡丸,随即走回堂下。之后,在众人纷纷查看自己抽到什么号数的时候,小竹峰一脉中走出了八位女弟子,文敏也在其中,站在水月大师身后的那个白衣女子向水月大师低头说了一句,水月大师点了点头,道:“你也去吧。” 那白衣女子应了一声,走到小竹峰诸女之中,和文敏诸人笑了一下,文敏笑嘻嘻地将她手臂拉着,和众人一起走到紫檀箱旁,抽出了最后九粒蜡丸。 此刻,大殿之上,众弟子纷纷查看蜡丸,坐在上首的各脉长老、首座也不由得紧张起来,目光都盯着本脉弟子,一心盼着弟子抽个好签,若是有哪个运气好的弟子抽到写着“一”的字条,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仿佛应和着众位师长的心思,堂下青云门年轻的弟子们一个个发出了声音: “啊,我是二十六。” “我是三十三,咦,你是多少?” “哦,我是四十七,不知道对手是几号,我算算……” …… 只是各弟子说了半天,却没有人说自己抽到一号字条的。 苍松道人皱了皱眉,咳嗽两声,朗声道:“是谁抽到了一号签?” 他声音洪亮,一时压下了所有声音,大殿上一片寂静。许久,人群中,忽然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带着一丝惊讶与小心,似乎是连他自己也不相信的语气,道:“回、回禀苍松师伯,在、在我这里……” 众人一起看去,不觉愕然,只见张小凡站在人群中,手里拿着一张字条,小心应答着,眼光却是瞄向田不易,怯生生地说道。 第20章 魔踪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这个不起眼的大竹峰弟子身上,田不易与苏茹对望了一眼,田不易神色从容,苏茹则是微微一笑,轻轻点了点头。 大竹峰众人惊讶过后,随即一个个笑容满面围了过来,吕大信重重拍了一下张小凡的肩膀,笑道:“臭小子,看不出你运气这么好!” 张小凡抓了抓头,心中已从刚开始的惊讶变作了惊喜。一旁的杜必书忽然懊悔地拍了拍脑袋,道:“早知道刚才就应该在谁抽中了这一号签上打个赌,嘿嘿,一定是大冷门,通杀!” “去去去!”田灵儿啐了他一下,转头对张小凡道,“小凡,反正你进了第二轮也没用,不如把这签给我吧!” 张小凡没想到师姐这样说了一句,愣了一下,“哦”了一声,就把那张写着“一”的字条递了过去。 宋大仁脸色微变,看了看周围,低声道:“小师妹,别胡闹!” 田灵儿“扑哧”一笑,艳若桃花,如玉似的脸畔两腮微微红了一下,伸出如葱纤指,在张小凡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道:“小傻瓜,我和你开玩笑的。” 张小凡眨了眨眼睛,也笑了出来。 诛仙(新修版) 第17节 这时长老一边,苍松道人眉头皱了一下,随即朗声道:“好,既然抽签已经完成,诸弟子等一下到我这里按签号报上名号,稍后即用红榜贴出,你们就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了。现在请掌门师兄说话。” 原本有些喧闹的弟子们听说掌门道玄真人要出来说话,都安静了下来。道玄真人从座位上站起,缓步走到众人面前,目光向众弟子扫了一眼,随即道:“诸位,你们都是我青云门中年青一代的精英,资质、才华都是出类拔萃的。将来,青云门各脉的首座、长老,甚至我这个掌门的位置,都很有可能由你们之中的佼佼者担当。” 青云众弟子一阵骚动,许多人脸上都露出向往激动的神色。 道玄真人露出可亲的微笑,道:“当然,若要达到这一步,坐到我身后这些位首座、长老的位置,你们还需加倍努力了。” 众人齐声道:“是。” 道玄真人手捋长须,点了点头,正色道:“我青云一门,从青云子祖师建派开始,就一直是名门正道,如今更已是世间修真道上的正道领袖。方今天下,正道兴盛,邪魔退避,世人安享太平。但魔道余孽,奸险狠毒,其心不死,这些年来又似有蠢蠢欲动之势,当此之时,更需我等正道中人持道锄奸,所以诸位务必专心修道,坚定心志,只要我们坚强自立,则邪魔外道便无隙可乘也!” 众弟子大声道:“谨遵掌门教诲!” 道玄真人颔首微笑,道:“好,好。另外还有一件事,我向大家宣布一下:为了鼓励青云门弟子努力向道,励志修行,我与诸位首座、长老商量了一下,决定从这次‘七脉会武’开始,每次在‘七脉会武’大试之后,给予最后的胜者一点奖励。” “啊!!”青云弟子中一阵骚动。 道玄真人看着这些年轻的弟子,微笑道:“这次的奖品,就是‘六合镜’了。” “什么东西?”张小凡呆了一下,从未听说过这个东西,忍不住向身边看去,却见田灵儿、杜必书等人也是一脸茫然,而周围其他各脉的年轻弟子似乎也是不大清楚,但如齐昊、宋大仁、文敏等入门时间较长的弟子却变了脸色,脸上现出了少见的激动和向往。 田灵儿等人这时也注意到大师兄等人似乎知道些什么,靠过去悄悄问道:“大师兄,‘六合镜’是什么东西?” 宋大仁低声道:“‘六合镜’是本门第十代祖师无方子真人传下的法宝,具体模样我也不曾见过,只是曾听师父说过,这是本门奇珍之一,威力极大,更有一番奇妙处,只要施用者灵力够强,六合镜便能防御一切攻击,从而立于不败之地。” 众人张大了口,杜必书都有些结巴地道:“那、那岂不是天下无敌了?” 宋大仁耸了耸肩,道:“反正具体什么样子,我也不大清楚,不过师父说了总不会错的,这一次……”他瞄了一眼道玄真人,压低声音,道,“看来这一次掌门和师父他们似乎是下了血本了!” 众人面上都有些古怪,大多数人似乎还暗暗吞着口水,看来奇珍在前,纵然修道之人,也难免大动凡心。 道玄真人停了一会儿,微笑着看年轻弟子们议论纷纷,过了一会儿才道:“好了,大体上就是如此,你们回去休息一下,明日一早,‘七脉会武’就开始比试。” 青云弟子们一齐行礼,齐声道:“是,掌门真人。” 道玄真人点了点头,道:“你们去吧。” 众弟子逐渐都退了出去,大殿上遂只剩下了青云门七脉首座与十几位长老,道玄真人回过头来,对着那些长老笑道:“诸位师兄,你们也早些回去歇息吧,明日开始,多场比试,还需你们多多费心呢。” 那些长老有的满头白发,皱纹横生,有的看上去却年轻得很,驻颜有术,此刻听了道玄真人的话,一个个也不多说,便逐一走了出去,到了最后,玉清殿上,只剩了青云门七脉首座。 道玄真人缓缓收起了他一直挂在脸上和蔼的微笑,目光扫过坐在椅子上的其余六人,淡淡地道:“好了,现在只有我们七人了。” 坐在右边的“朝阳峰”首座商正梁皱了皱眉,道:“掌门师兄,你有什么紧要话对我们说吗?” 道玄真人点了点头,面无表情,缓缓道:“我刚才去看过灵尊了。” 此言一出,众人都变了脸色。 …… 走下台阶,众弟子经过碧水潭边时还是战战兢兢的,只是这一次那水麒麟却是安安稳稳地睡着,再没什么动静。 过了虹桥,重新回到“云海”那片宛如仙境的巨大广场上后,林惊羽与张小凡低语两句,便与龙首峰一脉的弟子结伴去了。张小凡看着他走远,才走回到大竹峰一众人中,听着宋大仁对各人说了一些注意事项与住宿安排,张小凡听着听着,忽然间想起一事,失声叫道:“哎呀,糟了!” 众人冷不防吃了一惊,田灵儿站在他身旁,讶异道:“小凡,怎么了?” 张小凡四下张望,急道:“我刚才只顾着与惊羽说话,都忘了小灰了,现在也不知道它跑到哪里去了。” 众人这才想起,果然都不曾注意到那只灰毛猴子的踪迹,这时纷纷四下寻找,只见白云渺渺,各脉弟子逐渐散去,却没有任何猴子小灰的影子。 张小凡心中大急,自从两年前从那幽谷中把小灰带回,这两年来一人一猴(后来还加上了大狗大黄)同屋而住,感情极深,眼看这通天峰高耸入云,上下大得不可思议,万一小灰跑到什么地方找野果吃,却如何能够找到它? 正着急处,张小凡忽然听见另一侧田灵儿“咦”了一声,转头看去,只见田灵儿展露笑颜,手指前方,笑道:“你们看!” 众人看去,不禁哑然失笑,只见小灰安安稳稳地坐在田不易养的那条大黄狗的背上,口中“吱吱吱吱”叫着,向张小凡处挥着猴爪,而发力向这里跑来的大黄狗嘴紧闭,居然咬着一根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肉骨头。 过不多久,大黄驮着小灰跑到跟前,小灰三下两下跳到张小凡肩上,张小凡赶忙摸了摸它的猴头,装出怒容道:“你跑到哪里去了?” 小灰也不害怕,笑嘻嘻地指了指正趴在地上啃肉骨头的大黄,在“吱吱”声中比画不止,张小凡看了半晌,忽然道:“这肉骨头是从哪里来的?” 小灰闻言,又是一阵比画,同时指着广场尽头一个方向,张小凡向宋大仁看去,只见宋大仁迅速看了看四周,脸色颇为尴尬与好笑,压低了声音,悄悄道:“那里是长门弟子吃饭的厨房。” 众人一呆,随即都笑了起来,纷纷摇头,宋大仁带头走向另一侧,道:“我们也去休息的舍馆吧,对了,小师妹,你是女子,安排了你与小竹峰各位师妹同住在一起,你没意见吧?” 田灵儿摇头笑道:“我本来就想与文敏姐姐多聊几句,同时好帮大师兄你多说几句好话呀。” 众人哄笑,宋大仁脸上一红,装作没听见,大步走了出去,身后众人笑谈不已,走在最后的张小凡倒没掺和进去,而是瞪着肩膀上的灰猴道:“死猴子,以后你再跑去做贼,看我怎么治你。” 小灰“吱吱吱吱”叫了两声,咧着嘴笑了起来,也不知道是听不懂呢,还是根本不把张小凡的话放在心上。 张小凡又骂了它几句,向前走着,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转过头大声道:“快走啦,死狗,就知道吃!” 兀自趴在地上啃肉骨头的大黄好不容易抬起眼睛,看着众人都走得远了,这才站了起来,叼起啃了一半的肉骨头懒洋洋地追了上去。 …… 玉清殿上,青云门七脉首座会聚于此,此时他们的注意力都被道玄真人吸引了过去。 “落霞峰”首座天云道人首先站了起来,道:“掌门师兄,那你可看出灵尊它刚才到底因何发怒?” 道玄真人叹了口气,缓缓道:“我仔细察看过了,灵尊并无异样。” “什么?”各位首座脸上都浮起惊讶之色。 道玄真人看了看这些同门师兄弟,道:“的确如此,我反复看了几次,灵尊一切如常,实在想不通它为何竟会突然有如此大的怒气,偏偏又消失得这么快!” 田不易沉吟了一下,道:“我看灵尊攻击的目标似乎是一众年轻弟子,难道说是有人触怒于它?” “小竹峰”首座水月大师接口道:“不可能,若真是弟子触怒于灵尊,灵尊又怎会一击之下便放弃了?” 水月相貌颇美,但一说出话来,语气冷淡,颇有几分生人勿近之意,田不易看了她一眼,便住口不说了。 道玄真人摇了摇头,道:“灵尊乃是上古灵兽,性已通灵,从未有过如此突然失常的情况,其间必有原因。” 坐在左侧的“风回峰”首座,两鬓霜白,在座七人中看上去最是苍老的曾叔常开口道:“莫非掌门师兄心中已有定论?” 道玄真人轻叹一声,道:“不瞒各位,我对此也是摸不着头脑。但灵尊乃我青云门镇山灵兽,非同小可,我本想以本门秘传的‘通灵术’一查究竟,不料……” 说到这里,道玄真人忽然停了下来,旁边人听了一半,忽然见他不说了,田不易首先追问道:“掌门师兄,怎么了?” 道玄真人面露尴尬之色,道:“这‘通灵术’乃是旁门小技,以之可与灵尊稍作沟通,不料我正想使用时,灵尊居然已经睡着,我也无法可施了。” 众人哑然。 道玄真人干咳两声,正色道:“此事不必担心,待灵尊醒后,我们再从长计议。眼下还有一事,我想与各位师兄弟商量一下。” 众人见道玄真人面色严肃,似乎不是小事,都收起笑容,正色坐下。 道玄真人也坐回自己座位,沉吟了一下,才道:“诸位,你们可知道东方三千里外有座‘空桑山[1]’?” 众人一愣,苍松道人首先回过神来,道:“掌门师兄说的莫非是那座有‘万蝠古窟’的空桑山?” 道玄真人点了点头,道:“正是。” 曾叔常皱眉道:“听说那座‘万蝠古窟’乃是一天然巨洞,直入地底,深不可测,其中寒冷阴湿,只有无数蝙蝠生于其中,据说竟有数百万只之多。这种凶险之地,人迹罕至,师兄怎么会好端端提起来了?” 道玄真人缓缓道:“诸位有所不知,这‘万蝠古窟’虽然看起来人畜不近,但在八百年前,却是魔教的一个重要据点。那古窟中寒冷阴湿,正好适合邪魔外道修炼妖法。后来在我正道人士的围剿之下,魔教孽障败退而走,此处遂荒废下来。” 水月大师冷冷开口,道:“那掌门师兄此刻再度提起,又是何意?” 水月这般对道玄说话,态度可以说颇不友善,但在座之人都知道水月大师对人说话向来如此,道玄真人也不放在心上,只叹了一口气,道:“水月师妹有所不知,就在半年前,我得到焚香谷一封传书,说是近来在那‘万蝠古窟’附近,又有魔教余孽活动的迹象,因此征求我的意见,我思量之下,便令逸才急速前往空桑山查看一下。” “朝阳峰”商正梁一听之下,笑道:“这不就好了,逸才师侄才华过人,修行精深,实为青云门中佼佼者,在上一届‘七脉会武’大试中更是折桂而归。有他去了,还有什么办不成的?” 道玄真人微微一笑,道:“商师兄过誉了,不过逸才去了空桑山,数月之后,便有传书回来,言道的确发现有魔教中人在‘万蝠古窟’附近活动,而他们的目的,却更是惊人。” 众人都吃了一惊,曾叔常道:“怎么?” 道玄真人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哀乐,道:“据逸才信中说道,他擒住一个魔教徒众,从其口中逼问出,原来‘万蝠古窟’在八百年前是魔教中一个支派‘炼血堂’的总堂所在,其时炼血堂势力强盛,乃魔教五大势力之一,但在被我正道先人击溃之后一蹶不振,‘万蝠古窟’也就荒废下来。 “但不知怎的,近些年来,衰落许久的炼血堂似又有抬头迹象,而在炼血堂中相传,当年‘万蝠古窟’一战,虽然炼血堂的主要人物全部伏诛于我正道人士剑下,但在‘万蝠古窟’之中,却有一个隐藏极密的藏宝密洞,里面有许多奇珍异宝、妖书邪卷,并不曾被人发现。” 说到这里,众人都已明白过来,苍松道人冷笑一声,道:“邪魔外道,痴心妄想!” 道玄真人摇了摇头,道:“且不论这个传闻是否属实,但据我所知,八百年前那一战之后,正道人士的确并未在‘万蝠古窟’中发现什么密洞宝库。其他的倒也罢了,但若是真有这个藏宝密洞,只怕其中会有一件大凶之物,却是我们不可不防的。” 众人都向道玄看去,天云道人道:“师兄,你所指的究竟是何大凶之物,这般紧要?” 道玄真人看了诸人一眼,沉声道:“噬血珠!” 众人悚然动容,苍松道人讶异道:“这凶物不是早随着黑心老人死去而消失了吗?” 道玄真人摇头道:“不然,黑心老人虽死,但‘噬血珠’未必便没于世间。似这等大凶煞之物,等闲之辈不能掌握,魔教妖人若是修行不够,将其收藏起来也未可知。当年黑心老人出身便是在魔教的炼血堂一系,故以我推测,很可能‘噬血珠’便在这密洞之中。” 众人听了道玄真人这一番话,一时都默默无语,半晌,却是那冷冰冰的水月大师开口道:“那掌门师兄意欲如何?” 道玄真人道:“我在收到逸才的传书后,即刻便知会了焚香谷与天音寺,不久这两大门派也回过话来,说是也将派出得意弟子前往空桑山阻止魔教恶徒,持道锄奸。” 田不易皱眉道:“那掌门师兄的意思是……” 道玄真人脸上露出了微笑,道:“说起来此次也是难得的大好历练机会,我青云门中年轻俊才虽多,但多数都未外出历练,这些年来天下安定,更从未与魔教妖人对峙相抗。趁着这次七脉会武的机会,我打算将前四名的年轻弟子,一起派出前往空桑山,一方面可以阻止魔教妖人倒行逆施;另一方面也可历练历练,长长见识。” 他收起笑容,面色转为严肃,继续道,“而且我听闻最近百年间,天音寺与焚香谷都出了几个了不得的杰出弟子,天资骄人,我们再坐视不理,只怕将来这正道领袖的地位就难保了。若如此,我道玄可无颜去见列代祖师!” 众人一起点头,苍松道人首先道:“掌门师兄高瞻远瞩,说得极是。” 道玄看了看各位首座,道:“既如此,诸位是都没有意见了?” 众人皆点头称是。 道玄真人道:“好,就如此决定了。玉清殿里,已为诸位师兄弟安排了住所,请诸位师兄弟前去休息吧。”说着,他手掌连拍三下,从门外立刻进来数个道童,“你们领着诸位首座去房间歇息。” 道童们应声而上,各首座都站起身,向道玄真人行了一礼,便跟着去了。 第21章 黑夜 七脉会武,是青云门十年一度的盛事,通天峰上一下多出这么多人,住宿自然变得紧张。大竹峰一脉众人要想再过那种在大竹峰上一人一间的逍遥日子,自然是妄想了。除了田灵儿住在小竹峰诸女那儿,大竹峰从宋大仁开始,男弟子共有七人,全都挤在一间房中。 通天峰上,青云弟子的住处向来是四人一间,此时在房间里打了三个地铺,好歹也挤了下来,不过有人心生抱怨也是在所难免的。此刻,便听到有人大声道:“真是的,整天说长门如何如何好,现在居然要我们七个人挤一间房,真是小气!” “老六,你别抱怨了,若是被长门的师兄弟听见,那就不好了。” “二师兄,你睡在床上,自然舒服得很,怎么也不看看师弟我躺在冰凉的地上,不如我们换个床铺吧。” “呼呼呼呼……” “……不是吧,一下子你就睡着了,还打呼噜?” “呼呼呼呼……” “切……啊,四师兄,你一向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天资过人、才华横溢……” 诛仙(新修版) 第18节 “呼呼呼呼……” “搞什么嘛,现在很流行瞬间入睡吗?咦,大师兄你一向心地善良,怎么会看着师弟我……” “呼呼呼呼……” “你——啊,三师兄……” “吼吼吼吼……” 众人吓到,这时墙壁猛然响了起来,隔壁有人重重捶打着墙壁,大声怒道:“喂,你们大竹峰的人,晚上睡觉都是打得这么响的呼噜吗?” 房间里突然一片安静,许久之后,不知道是谁偷偷干笑了几声,然后众人都是偷笑。稍后,先前那声音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 “啊,五师兄你……” “你,你,你什么,我就睡在你旁边,都在地上,要换位置是吗?我无所谓啊!” “咳咳,没事了。唉,这地铺冰凉也就罢了,偏偏还短了一截,睡也睡不舒坦,说起来还是小师弟好,身材刚刚好。” “六师兄,你怎么闭着眼睛说话呀,你没看见我这里还有一条大狗和一只猴子在跟我抢被子吗?最挤的就是我这里了,你还说?” “不过我还是……” “闭嘴,老六!”屋里数人同时喝道。 天黑之后,还有许多初次到通天峰的其他六脉年轻弟子出来散步,对通天峰景色大感惊叹好奇,但随着夜色渐深,众人也都回到各自房间睡去了。 黑暗降临这座高耸入云的山峰,苍穹之上,一轮冷月,把清辉洒向山巅。 张小凡睡得正香,忽然迷糊中感觉身边动了几下,朦朦胧胧睁开睡眼,却见躺在身边的猴子小灰与大黄都不见了。他撑起身子向四周看了看,只见大黄的身影在门口一闪而过,背上一片阴影,看去多半是猴子小灰。 张小凡心中奇怪,夜这么深了,这一猴一狗还要去哪儿?当下他轻手轻脚地爬起,胡乱披了件衣服,走到门边,只见在清冷月华之中,大黄正背着小灰呼呼向云海那儿快步跑去。 张小凡看着它们跑去的方向,心中回想一番,便想起日间宋大仁所言那是通天峰的厨房所在。当下又好气又好笑,这大黄被田不易养了不知道几十年,也算是一只得道老狗了,不料竟如此贪吃。他本想不管回去睡觉,但转念一想,万一被什么人看见大竹峰出来的黄狗、灰猴偷吃东西,只怕有些难堪,还是把它们追回来才好。 他心中决定,抬眼一看,却见大黄背着小灰此刻也仅剩下一点儿模糊身影了,赶忙追了过去。 他一路疾跑,途中小心翼翼,不曾惊动其他房间的同门,待他跑到云海处那片广场上时,早已看不见大黄与小灰的影子,只见在冷月之下,云气淡淡飘浮,如纱如烟,美不胜收。 不过他多看了两眼,便没有心思再看下去,转头向四周张望了一下,就要往厨房那个方向走去,只是就在这个时候,他的心忽然重重地跳了一下。 云海深处,在厨房方向的另一侧,云气缥缈中,隐隐有一个苗条身影,向前走去,看那人走的方向,似乎是往虹桥走去。 张小凡盯着那个身影,尽管隔了老远,可这身影便如镂刻在他心间一般,他一眼便认出了那是师姐田灵儿。 夜已这般深了,她为何一人外出,又要独自去哪里? 张小凡怔在原地,一时间不知所措,只觉得脑中千百个念头纷至沓来,心乱如麻,仿佛隐约猜到了什么,但他却始终不肯承认。 他转过头,目光盯着大黄、小灰跑去的厨房方向,狠了狠心,向那里走去。 只是他才走出了几步,脚步便慢了下来,随后缓缓停住。月华如水,照在这一个少年身上,偌大的云海之上,他似乎特别的孤单。 片刻之后,张小凡转过身,咬着牙,向着虹桥的方向跑去。 月光静静地照在他奔跑的身影上。 …… 只一会儿工夫,田灵儿身影便已消失在云海之中,但张小凡看也不看其他地方,向着虹桥方向,一直跑去。很快地,他上了虹桥,山风吹来,虹桥两侧的水流泛起微微涟漪,倒映着天上的月亮,清冷而美丽,但张小凡全然不顾,只是用力奔跑。 跑,跑,跑! 跑过了虹桥,他仍然没有见到什么人的影子。直到他跑到虹桥尽头,心中忽然一阵惘然,清冷月辉把虹桥尽头的碧水潭照得亮如白昼,只见一个美丽身影,俏立潭边,凝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怔怔出神。 张小凡心中忽然害怕起来,是一种自己也说不出的担心。他转眼四望,看见潭边右侧靠近虹桥处,有一片小树林,便悄悄跑了过去,藏在那里,从树木阴影处,偷偷望着田灵儿。 这一望,那一刻,仿佛就是永恒! 月光下,碧水边,一个年轻女子带着几分哀愁、几分期待,低垂着眉,眼睛里仿佛有淡淡的光辉,似乎在憧憬着什么,看上去竟如此美丽。山风习习,风过水面,掠过她的身旁,也屏了息,止了声,轻轻拂动她的衣襟秀发,衬着如雪一般的肌肤。 张小凡的内心深处,忽然一股说不出的温柔涌起,仿佛那女子就是他一生想要守护的人,纵然为了她历尽百难千劫,也是毫不迟疑,绝不后悔。 这一刻,多希望就是永恒! “灵儿师妹。”忽地,一声呼唤,从虹桥上传来,田灵儿一下子转过身来,瞬间眼中充满了欢喜之意,嘴角也流露出发自真心的笑容。 “齐师兄,你来了啊。” 张小凡的心在那一刻仿佛破了开来,可是他却感觉不到什么痛楚,整个心里一片空空荡荡,只回荡着那一句“齐师兄、齐师兄、齐师兄……” 他艰难地转过头去,只见在虹桥上快步走下一人,剑眉星目,英俊不凡,气度出众,却不是齐昊又是何人。 齐昊快步走到田灵儿身旁,柔声道:“对不住了,我那些师兄弟年轻爱闹,很迟方才入睡,所以才来晚了,害你久等了吧?” 田灵儿心中本来有些许嗔怒,但不知为何,一看到齐昊身影,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当下摇了摇头,微笑道:“没关系,我也没来多久。”顿了一下,她看了一眼旁边的水潭,道,“不过为什么要约到这里见面呢,白天灵尊突然发怒,我到现在还有些害怕呢?” 齐昊笑道:“不妨事的,我听师父说过了,灵尊一切如常,只是与我们年轻弟子开个玩笑,而且白天它这么一闹,晚上这里就更是清静了,不是吗?” 田灵儿脸上一红,低下头去,道:“我们这样偷偷相见,也不知道好不好?” 齐昊看着她温柔美丽的脸庞,柔声道:“灵儿师妹,自从两年前在大竹峰初次相见,我就对你念念不忘,相思难止,往往夜不能寐,脑中都是你的影子,日思夜想,就是想着能与你再相会。” 田灵儿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脸色又红了一分,却并无丝毫生气的意思,反而心中有丝丝甜蜜。 齐昊又道:“灵儿师妹,我……” 田灵儿忽然抬头道:“齐师兄,你叫我灵儿就可以了。”说到这里,她忽然又低下头去,低声道,“我爹和娘都是这么叫我的。” 齐昊大喜,仿佛还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犹豫了一下才追问道:“真的吗,灵、灵儿?” 田灵儿看了他一眼,伸手到怀中慢慢拿出一个小小的锦盒,目光低垂,看着地面,似乎鼓足了勇气才低声道:“这个‘清凉珠’,我这两年来都一直带在身上的。” 她说了这话,便不敢再看齐昊,却不料过了许久,齐昊都没有作声,田灵儿心中奇怪,偷偷抬眼看他,只见齐昊眼中满是欢喜,笑容满面,说不出的幸福样子。 他二人这般对视良久,忽地张开双臂,彼此拥抱在一起。 月华冷冷,洒在他们身上,带着异样的温柔,与此同时,也洒在那片树林中,却照不到里面黑暗的角落。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一对情侣说着温柔蜜语,直到齐昊看了看天色,见月亮已过东天,才道:“灵儿,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回去吧,不然若是被人发觉了,总是不好。” 田灵儿想了想,点了点头。他二人对看一眼,忽地都是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齐昊拉起田灵儿的手,缓步向虹桥走去,二人在月光下如一对亲密鸳鸯,靠得紧紧的,过了一会儿,才消失在虹桥之上。 这夜色,又多了几分凄清。 树林中,阴影里,张小凡缓缓走了出来,怔怔地走到碧水潭边,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看着水中倒映着的一轮冷月,随着水波,轻轻地晃动。 他忽然很想哭。 只是,他终究没有哭出来,那莫名的痛楚在心中如狂怒的野兽四处冲撞,弄得他的心里处处伤痕。 此刻,他咬着牙,一声不吭。 仿佛,又回到了五年前的样子,那个时候,他失去了所有,除了林惊羽在他身旁,这世间竟是完全变了样。 而今晚,此刻,只有他一个人,独自面对。 “轰”的一声低低的声响,听起来像是某种野兽的喷鼻声,在他身后突然响起,张小凡从迷乱情绪中惊醒过来,回头一看,登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只见那头青云门镇山灵兽,被众人敬称为“灵尊”的庞然大物水麒麟,此刻突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的身后,而且靠得极近,低下了头,一双巨目仿佛就贴着张小凡的身子,也不知道它这般大的身躯,是怎么做到悄无声息的。 此刻张小凡的一颗心几乎从胸口跳了出来,眼见这水麒麟如小山一般巨大的身躯耸立眼前,血盆大口中长长锋利的獠牙更是映着月光闪闪发亮,只吓得连连退了几步,脚下一绊,被一块大石头绊倒在地。 他出来时衣衫本来不整,只是胡乱披了一件,此刻身子摇晃,只听“当”的一声,一个物件掉在地上。 声音迅速传开,回荡在水面上。 张小凡与水麒麟同时低下头看去,潭边地上,张小凡与水麒麟的中间,一根黑乎乎的“烧火棍”正安静地躺在那里。 水麒麟一双巨目中,倒映着张小凡苍白的脸和地上那根难看的“烧火棍”。张小凡只觉得喉咙发干,冷汗涔涔而下,心中拼命地喊着:“跑!跑!!快跑!!!” 偏偏在水麒麟面前,任他心里如何妄想,一双脚却似不是自己的了,动也不动。水麒麟此刻的表现有些古怪,看了张小凡两眼,随即注意力似乎被那根黑棍给吸引了过去。 只见这只巨兽死死盯着那根黑乎乎的烧火棍,上瞅瞅,下看看,一颗大头转过来又转过去,却始终没看出什么来。片刻之后,仿佛迟疑了一下,它伸出了前爪,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根烧火棍。 张小凡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虽然心里依然十分害怕,好奇心又同时泛起,心想这“灵尊”莫不是活了几千年已然老糊涂了,要不难道是和大竹峰上那条大黄狗一般为老不尊,童心未泯,居然对着一根烧火棍这么感兴趣? 只见水麒麟巨大的爪子轻轻碰了碰烧火棍,然后立刻缩了回去,看它的样子倒似乎对这棍子十分忌惮,只是烧火棍移了一下,滚了几滚,依然平静地躺在那儿,动也不动。 水麒麟眼中大有困惑之意,却还是不肯放弃,巨大的头颅摆了一下,忽然向张小凡看了过来,血盆大口中传来一阵低沉却有力的吼声。张小凡心中猛地一惊,刹那间绷紧了全身肌肉,连呼吸都停止了。 不料水麒麟只是瞄了他一眼,便又看向那根烧火棍,而这一次,它居然还低下了头,把鼻子凑到棍子上,仔仔细细地嗅着。张小凡一颗心兀自怦怦直跳,但看着前方巨兽的古怪行径,下意识地想到这岂不是很像大黄,若不是此刻太过紧张害怕,几乎便要笑了出来。 水麒麟嗅了一会儿,很明显还是一无所获,它抬起头来,大脑袋向四周张望了一下,似乎也是搞不清楚,有些糊涂了。不过千年灵兽毕竟是千年灵兽,想了片刻,便决定放弃,只见水麒麟“扑哧”打了个响鼻,巨目瞪了一眼张小凡,又把张小凡吓了个半死,随后便摇头摆尾转身走下水潭,未几,水花四溅,巨大的身躯便没入潭中。 张小凡惊魂稍定,慢慢爬了起来,这才感觉到背后衣衫竟已是全湿了,更不用说额头上的冷汗如雨淋了一般。他走到烧火棍旁,把它拾了起来,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却怎么也看不出有什么异样的地方,不由得大声抱怨道:“真是见鬼了!” 话音未落,忽听身边碧水潭边一声水响,老大的一股水花翻了起来,白色的浪花里,隐约看到水麒麟的巨尾翻出水面。 张小凡大吃一惊,立刻把那烧火棍往怀里一揣,撒腿就跑,一路上只听见后边水潭里水声不断,他也没敢回头再看一眼,只是拼命地跑开,越远越好。不消片刻,他便跑上了虹桥,直直向上跑去,直到再也听不见身后有声音传来,直到跑到了虹桥的顶端,才停了下来,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气。 “呼!呼!呼……” 过了好一会,张小凡的呼吸声,慢慢地平稳下来,他低下了头,便看见月光下,一道孤单的影子一直跟随着他。 他看了片刻,然后站直身子,仰首望天,只见苍穹无边广阔,一轮冷月,高悬天际。他痴痴望着,一时竟是呆了。 …… 清晨,众人醒来。 杜必书揉着腰,大声抱怨道:“真是的,睡了一个晚上腰都快断了,今天还怎么比试啊?” 老五吕大信皱眉道:“老六,别大呼小叫的,我也睡了一个晚上,就没觉得腰有什么问题。” 宋大仁在一旁也道:“就是,老六你昨晚都抱怨了一个晚上了,还不够啊?你没看老五和小师弟都没声音吗?” 杜必书怪眼一翻,道:“五师兄那是皮粗肉厚,没感觉,不信你问问小师弟,看看他……咦,小师弟,你怎么满眼血丝,昨晚真的没睡好吗?” 张小凡收拾好被褥,此刻坐在一张椅子上,怔怔地看着窗外,毫无反应,而大黄趴在他的脚边,猴子小灰正忙着翻弄大黄的毛。 杜必书走过去,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张小凡一激灵,跳了起来,把大黄与小灰也吓了一跳,他转头四看,道:“什、什么事?” 杜必书皱眉道:“小凡,你怎么魂不守舍的,昨晚没睡好吗?” 张小凡愣了一下,摇头道:“没、没有。” 杜必书道:“那你怎么眼睛红红的?” 张小凡刚要说话,一旁走过来的何大智插口道:“老六,你别多管闲事,小师弟精神再不好也不打紧,反正他今天轮空,倒是你再不洗漱,耽误了待会儿的比试,那可就怪不了别人了。” 杜必书猛然醒悟,哪里还管张小凡有没有睡好,冲过去全然不顾正在洗脸的吕大信、郑大礼等人,一把抢过脸盆,稀里哗啦地猛往脸上泼水,嘴里兀自道:“哼,小师弟就是命好,你们看他那副一脸要死不死睡懒觉的样子,真是……啊,五师兄,快把脸盆还我,我来不及了!” “呸,我自己还没洗好呢……” 张小凡看着几个师兄在房间另一侧为了个脸盆争论不休,心中微觉厌烦,站起身走了出去,正走到门口,宋大仁忽然在后边叫了一声:“小师弟,你洗过了吗?” 诛仙(新修版) 第19节 张小凡转过头,道:“洗过了,大师兄。” 宋大仁点了点头,道:“那就好,你先出去走走也没关系,不过一会儿就要到用膳厅去吃早饭,知道了吗?” 张小凡应了一声,道:“知道了。”说着走了出来,猴子小灰“吱吱”叫了两声,跑过来蹿上他的肩膀,大黄看见小灰走了,也懒洋洋地爬了起来,摇了摇尾巴,跟着走了出来。走廊之上,张小凡只见左右都是青云门各脉师兄弟刚起床忙碌的身影,他信步走去,不知不觉走到了云海广场之上。 天色还早,只有三三两两青云弟子走在云海之上。清凉的山风吹来,拂过张小凡的脸庞,有一丝冷冷的感觉。 仿佛昨夜! 张小凡心中一痛,他今年已是十六岁的少年,情窦初开,在大竹峰上住了五年,与田灵儿朝夕相处,从小便在内心深处对美丽活泼的师姐异常崇敬和喜爱。不料昨晚竟目睹田灵儿与齐昊私会,一时间如晴天霹雳,心绪大乱。 此刻他满脑子乱糟糟的,闪来闪去都是昨晚一幕幕令他心痛若死的画面,整个人也若无主游魂一般,漫无目的地走去。 “咦?”忽地,一声惊叹,突然在他身边响起,把张小凡吓了一跳,从胡思乱想中醒来,看向身边,却是个年轻的青云弟子,五官清秀,一身长袍,二十上下,手中拿着一把描金扇子,上边似乎画着些山水河流,此刻正凑了上来,不过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却没有看张小凡一眼,而是直盯着张小凡肩头上的那只猴子小灰瞅个不停。 第22章 比试 猴子小灰看见身前那人直直地盯着自己,目光大是古怪,先是怔了一下,随即大怒,怪叫一声翻起猴爪就抓了过去。那人猝不及防,差一点儿脸就被抓花了,幸好他反应还算快,硬生生把头向后一仰,在间不容发之际给躲了过去。 张小凡吃了一惊,连忙喝止小灰,转头向那人看去,那人显然吓得不轻,手抚着脸,口中连道:“好险,好险。” 张小凡心中有些过意不去,道:“这位师兄,对不起了!” 不料此人倒不在意,微微一笑,手一摆道:“没关系,是我一时疏忽,忘了‘三眼灵猴[1]’脾气暴躁,容易伤人。” 张小凡一呆,道:“三眼灵猴?” 那人吃了一惊,道:“什么,你不知道这只猴子是三眼灵猴吗?” 张小凡莫名其妙,道:“三眼灵猴是什么东西?” 那人瞪大了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张小凡一番,道:“三眼灵猴你都不知道,又怎么会养了它?” 张小凡想了想,道:“我以前在竹林里砍竹子遇到了它,被它以松果砸了几次,然后它就跟我回来了。” 对面那个年轻的青云弟子此刻看上去仿佛下巴都要掉了下来,喃喃道:“砸了几枚松果就能跟着回来,砸了几枚松果就能跟着回来……” 张小凡见他神神道道的,摇了摇头,转身就走,不料没走几步,那人居然也跟了上来,堆出满脸笑容,低声道:“这位师弟,哦,不,师兄,你……” 张小凡平生第一次被人喊了师兄,而且见他外貌应该比自己会大几岁,连忙道:“不敢当,不敢当,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那人顿了一下,满脸堆笑,道:“呵呵,师弟可真是平易近人。这样吧,我先自我介绍一下,鄙姓曾,草字书书,是风回峰弟子。不知道师弟你的名字是……” 张小凡道:“我是大竹峰弟子张小凡,曾书书师兄你……呃,‘叔叔’?” 那人一愣,随即脸色微红,有些尴尬地笑道:“我可不是故意占你便宜,我的书书乃是书本之书,非父叔之叔。这都怪我爹,当年我娘本给我取名英雄,你说叫曾英雄那有多气派,偏偏我爹看我从小爱看书,便心血来潮给我取名书书,搞得成了一生笑柄,真是的。” 张小凡忍不住笑了出来,心想此人名字居然和六师兄有异曲同工之妙,先前心中的愁苦情绪被此人打扰一下,倒是冲淡了不少,对他也多了几分亲近之意,道:“曾师兄你很爱看书啊?” 曾书书笑道:“那是,这个我倒是不必谦虚。风回峰上下谁也没我看的书多,不过我看的多半都是奇闻逸事,神怪搜奇,经常把我爹气得半死。啊,话又说回来了,你的确不知道这只猴子乃是‘三眼灵猴’吗?” 张小凡摇了摇头,道:“不知道,我就以为它是只普通猴子呢。” 这时,仿佛听懂了他的话,蹲在他肩头的猴子小灰忽地“吱吱”尖叫,用力拔了一下张小凡的头发,疼得张小凡“哎呀,死猴子”叫了起来。 曾书书眼中却大有羡慕之色,道:“啊,真是聪明。” 张小凡忍痛道:“这死猴子就爱打人,你还说它聪明?” 曾书书道:“你莫看它貌不惊人,但就凭着这份灵性,便是罕有的灵物。你看它双目之间额头之上,是否有一道小小竖痕?” 张小凡转头仔细看了一下,果然发现在灰色皮毛下,有一道浅浅颜色的竖痕,不仔细看决然是看不出来的,不由得对曾书书心生佩服,道:“这么小的竖痕你也看得出来,厉害,厉害!” 曾书书一本正经道:“你莫要小看了它,我曾经在《神魔志异》[1]的《灵兽篇》中看过,三眼灵猴乃通灵奇兽,幼年时外表与普通猴子无异,但在成年后额头上第三灵目便开,灵性大长,非但能通晓五行仙术,更能看千里之外的事物,据说古语中的‘千里眼’便说的是这三眼灵猴呢。” 张小凡把猴子小灰抱下,放在眼前仔细看了看,一时不敢相信这与自己生活了两年的猴子居然有这般大的来头,不过看来看去,怎么看也是一只普普通通而且偏胖的猴子,拿在手上分量还颇为沉重,似乎到了通天峰只一个晚上,又重了几斤。 猴子小灰心里奇怪,今日怎么人人都盯着自己看个不停,当下“吱吱吱吱”尖叫不止,大是恼怒。张小凡冲它做了个鬼脸,随手一抛,扔到了大黄背上。大黄吓了一跳,一下子跳开,待看清楚了是小灰这才松了口气。小灰冲着张小凡手舞足蹈,似在示威一般,叫了好几声才作罢,靠到大黄身上,片刻后注意力又被大黄的皮毛给吸引住了,开始翻弄起来。 曾书书羡慕地看了看小灰,随即回头对张小凡道:“张师弟你也是来通天峰参加‘七脉会武’的吗?” 张小凡点了点头,道:“曾师兄你呢?” 曾书书笑道:“我也是,昨日抽签我抽得了三十三号,不知你是几号,可不要这么巧,我们就是今日的对手了。” 张小凡也笑了起来,道:“我是一号。” 曾书书吃了一惊,道:“你便是昨日大竹峰的那个弟子?” 张小凡脸上一红,点了点头。 曾书书笑道:“你运气真好。”说着在心里一算,随即道,“我们要到了最后决战才能碰面,看来难度很大啊。” 张小凡笑道:“我这点儿修行,第一……呵呵,第二轮立刻就被淘汰了,哪里还敢妄想。” 曾书书吐了吐舌头,道:“那我只怕连第一轮也过不了了。” 二人相视一眼,都是大笑。当下两人又谈了一会儿,远处传来了宋大仁的喊声:“小凡,吃饭了。” 张小凡远远应了一声,向曾书书说了两句,便跑了过去,随后大黄也背着小灰跟了上去。跑到宋大仁处,二人向前走去,宋大仁道:“刚才你在那里与谁在说话啊?” 张小凡道:“哦,我刚才结识了一位风回峰的师兄,听他说名叫曾书书。” 宋大仁像是吃了一惊,道:“曾书书?” 张小凡讶异道:“怎么了,大师兄?” 宋大仁回头向来处看了看,道:“那人是风回峰首座曾叔常曾师伯的独子,听说天资过人,博闻强识,修行是极深的,是这次比试的大热门之一呢。” 张小凡愕然,一时说不出话来。 吃过早饭,青云门众弟子都来到云海广场上,一眼看去,茫茫人海,摩肩接踵人气鼎盛,可见青云门之兴旺。 巨大的广场上,只在众人吃饭的这段时间里,已然竖起了八座大台,以腰粗的巨木搭建而成,彼此间相隔十几丈之远,呈八卦方位排列。 此刻在台下前后已是人山人海。在中间最大的“乾”位台下,一张数人高的高大红榜耸立起来,上面用碗大的镶金字写出了参加比试的诸弟子签号、名字,张小凡的名字非常碍眼地排在了第一位,而在对手那一栏空空如也。 张小凡脸红了一下,偷偷看了看身边众位师兄,其他人都微笑不语,只有六师兄杜必书兀自抱怨:“不公平啊,不公平,不……” “住口!”一声轻喝,从旁边传来,众人一惊,转头看去,却是田不易与苏茹带着田灵儿一起走了过来。当下大竹峰众弟子连忙参见,道:“师父、师娘!” 田不易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倒是苏茹道:“等一下就开始比试了,你们可要争气些,知道了吗?” “是。”众人齐声道。 苏茹转头看向张小凡,张小凡却一眼看见了在师娘身边的田灵儿,只见她今日似乎比往常更加美丽,神采飞扬,一双美目中满是笑意盈盈,一看便知道心情大好。 张小凡心中似是被针刺了一下,不由得低下头去。 “小凡。”苏茹见这小徒弟神情有些奇怪,走过来叫了一声。 张小凡连忙抬头应道:“是,师娘。” 苏茹看了看他,道:“你没什么事吧?” 张小凡连忙摇头,道:“没事的,师娘。” 苏茹又看了他一眼,道:“小凡,你运气颇好,今日轮空,不过也要注意观看各位师兄、师姐比试,这种机会极是难得,对你大有好处,知道了吗?” 张小凡点头道:“是,师娘。” 苏茹看向田不易,田不易点了点头,转身向台下走去,众人跟在其后,逐渐融入了人群中。 …… “当。”一声清脆的钟鼎声传来,回荡在白云渺渺的云海之中,令所有人精神为之一振,一时间原本喧闹的广场上顿时安静了下来。 只见正中那个巨大的台上,道玄真人与苍松道人的身影出现,道玄真人走上一步,环顾着台下无数弟子,朗声道:“比试开始。” 说着,他袍袖一拂,登时钟鼎声再度响起,“当当当当”响彻云霄,张小凡听在耳中,忽然间竟有种热血沸腾的感觉,他偷眼向身边的田灵儿看去,却见田灵儿满面笑容,也是跃跃欲试的表情。 他这一看,便再也移不动眼睛了,于是也没听清台上道玄真人说了些什么,其后苍松道人出来又说了几句,最后又是一声清脆悦耳的钟鼎大响,把他从恍惚中惊醒,才发觉比试已经开始了。 六十三人比试,八座擂台,自然是要分作四批。而在第一批十六人中,大竹峰众弟子中只有田灵儿上场比试,在西方“离”位台上,大竹峰众人自然蜂拥而至。 田灵儿的对手是一名朝阳峰的弟子,姓申名天斗,此刻已一跃而上,上了擂台,身形颇为潇洒,台下更是一片叫好声。张小凡转眼看去,只见“离”位台下,足足围了有一百来人,其中大部分都是朝阳峰一脉弟子,连朝阳峰首座商正梁此刻也在台下观看,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显然对这申天斗很是看重。 田不易等人走到台下,大竹峰众人立刻被淹没在朝阳峰弟子之中,前后左右都是身着朝阳峰服饰的弟子。田不易也不在意,向站在远处的商正梁看了一眼,商正梁同时也看了过来,二人目光相接,仿佛有淡淡的火花,但二人都只是淡淡一笑,形若无事。 这时早有弟子为二位首座以及苏茹等前辈长老搬过椅子来,田不易与苏茹坐下,田灵儿走上前来,道:“爹,娘,我上去了。” 田不易看了看女儿,道:“去吧。” 苏茹脸上泛起慈爱之色,道:“一切小心。” 田灵儿向台上看了一眼,展颜一笑,丝毫没有紧张之色,道:“你们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说着,一转身,笑容依在,左手法诀一引:“起!” 只见随着她话声一落,一阵霞光闪动,她腰间的“琥珀朱绫”已然祭起,移到她的脚下,托起田灵儿修长的身子,在霞光中如仙子一般,向台上飞去。 这一手露出,自然远远胜过了申天斗像猴子一般跳上台去的身法,而且田灵儿貌美如花,台下弟子包括朝阳峰在内都是男弟子居多,登时掌声雷动,便连远处擂台下也多有人回头看了过来。 张小凡等大竹峰弟子围站在田不易与苏茹背后,只听苏茹微笑着对田不易道:“看来灵儿的修行又有精进。” 田不易微微一笑,虽然没有说话,但神色间也是颇为高兴。 这时田灵儿已飞到台上,离着申天斗有一丈来远,拱手道:“请申师兄赐教。” 申天斗见田灵儿驱宝上台,又见那法宝霞光阵阵,仙气腾腾,多半便是恩师早就告诫要小心的大竹峰长老苏茹有名的法宝“琥珀朱绫”,当下不敢怠慢,拱手还礼道:“请田师妹手下留情。” 说着,他退后一步,右手剑诀一引,一柄散发着灰褐色光芒的三尺仙剑祭起,横在身前。 台下苏茹眉头一皱,低声对田不易道:“这柄剑和灵儿的‘琥珀朱绫’一样,都是五行中土系法宝,这下子就要看他们二人谁的修行深了。” 田不易微微一笑,道:“青云门土系法宝之中,有什么比得过你的‘琥珀朱绫’?依我看来,那柄仙剑与你的‘琥珀朱绫’差了十万八千里。” 苏茹低低啐了一句,但眼中笑意盈盈,道:“就会胡说。” 这时台上一声钟鼎声响,田灵儿与申天斗的比试正式开始了。 田灵儿年少气盛,钟声才歇,立刻用手向前一指,刹那间霞光闪动,疾若闪电,“琥珀朱绫”带起一阵大风,将脸刮得生疼,冲向申天斗。 申天斗没料到田灵儿说打便打,眼看“琥珀朱绫”眨眼间便冲了过来,连忙退了两步,双手一震,身前仙剑立即光芒灿烂,迎了上去。 霞光与灰褐光芒在台中央撞到一起,只听“砰”的一声,田灵儿与申天斗身子都是一抖,但又立刻站稳,而两件法宝也僵持在半空中。 台下,田不易皱起了眉头,苏茹也讶异道:“咦,这申天斗的修行不低啊。”同时,台下朝阳峰的弟子呼啦地齐声叫了起来:“好!” 这上百人的叫喊,果然不同凡响,立刻把本来也在叫好的大竹峰众人给压了下去,老六杜必书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道:“就凭声音大吗?又不是比嗓门!” 此时台上,两件宝物又僵持了片刻,不分上下,同时收了回去,申天斗脚踏七星,满脸严肃,口中念念有词,随即一声大喝:“疾!” 诛仙(新修版) 第20节 只见他那柄灰褐仙剑在半空中霍然冲天而起,迅若闪电,竟是从田灵儿头顶正上方疾打下来,剑未及地,便只见田灵儿衣裙飞扬,周围劲风大作。 田灵儿却不慌张,丝毫没有退避的意思,左手抓住飞回身前的“琥珀朱绫”,往头顶一拉,顿时如天边霞光,“琥珀朱绫”瞬间宽了数倍不止,在头顶处织了一道霞光屏障。说时迟那时快,在申天斗满脸肃然中,那柄仙剑“铮”的一声又再度击在霞光上,红色霞光一阵剧抖,却是安然无恙。 苏茹这才松了口气,低声向田不易道:“灵儿这孩子,这般托大。” 田不易哼了一声,摇了摇头。 申天斗的灰褐仙剑一击无功,向上折起,田灵儿却没有丝毫停顿,“琥珀朱绫”霞光闪处,登时长了十倍,田灵儿一声娇喝,只见“琥珀朱绫”一改本来柔软模样,竟变作长长的一根巨棒一般,笔直地横在空中,一端抓在田灵儿手中。 台下观者一片哗然,惊叹声不绝于耳。 田灵儿更不迟疑,右手一舞,见“琥珀朱绫”化作的巨棒在空中“呜”的一声划过,重重向申天斗当头打去。 申天斗面色肃然,片刻间他的仙剑已飞回到手中,但见他咬紧牙关,右手握紧仙剑,左手屈伸,眼看那巨棒就要打在他的头上,台下众人一片寂静,突地一声巨响,他身前平台之上,原本平铺的木台瞬间破裂,五六道巨岩突然破台而出,挡在他的身前。 台下,田不易与苏茹都微微变了脸色,相反,朝阳峰首座商正梁却是连连点头。 接着“轰隆”一声巨响,闪着霞光的巨棒与岩石重重撞在一起,片刻间尘土飞扬,弥漫在整座台上。田灵儿只觉得身子剧震,对方的“御岩术”竟是坚不可摧,“琥珀朱绫”整条反震了回来。 尘土还未落下,申天斗面色微微苍白,但竟也是毫不停歇,口中一声大吼,身子飘到巨大的岩石之上,双手齐握剑柄,灰褐仙剑大放光芒,一下子插入坚硬至极的岩石中,势如破竹。 “咔咔咔!”几声沉闷而嘶哑至极的碎裂声响了起来,田灵儿脸色一变,只觉得脚下大地竟是摇动不已,忽然间又是几声巨响,田灵儿立足处的木板尽数破裂,“轰隆”声中,无数巨大而尖锐的岩石破地而出,把刚才田灵儿立足处戳得体无完肤。 “啊!”台下的张小凡失声叫了出来,但立刻闭紧了嘴。田不易夫妇面色也变得严肃,苏茹更是带了几分紧张。与此相反,朝阳峰弟子却是大声叫好,掌声雷动。 “申师兄,好样的!” “真厉害!” “必胜!”…… 呼喊声此起彼伏,台上同时也是尘土弥漫,几乎难以见物,但高高站在巨岩上头的申天斗却没有丝毫放松的样子,双眼圆睁,仔细搜寻着四周。果然,片刻之后,前方巨岩上空浓浓尘土之中,霞光忽地一闪,刹那间光芒大放,只见田灵儿如红色凤凰,霍然飞出,“琥珀朱绫”霞光流转,急转不止,飞旋在她的身旁。 田灵儿面色肃然,杏目中射出慑人寒芒,双手法诀齐捏,随后向下重重一挥,只见“琥珀朱绫”忽然急停,突如一条毒蛇般直穿入地,生生从坚硬的岩石上钻了进去。 申天斗脸色大变,想也不想,立刻向后飘去,果然,就在他刚刚离开的站立处,原本像毒蛇的“琥珀朱绫”竟已如一条红色巨龙从地下狂猛冲出,申天斗刚才所立处登时沙飞石走,破了一个大洞,声势之猛,令人胆寒。 田灵儿此刻身在半空,左右手作兰花法诀,交叉胸口,口中娇喝:“缚神!” “琥珀朱绫”凌空一顿,一声脆响,瞬间霞光大盛,见风就长,只片刻间也不知长了多少倍出来,遮天蔽日,迅疾穿走,或当空转圈,或冲入地下又从另一侧破地而出,以申天斗为中心,无数红绫将他严严实实地围在圈里。 大竹峰众人情不自禁地对望一眼,两年前田灵儿与林惊羽那场斗法中她就用过这“缚神”奇术,今日看来,“缚神”威势更大,天上地下全部围住,倒不知道这申天斗比起当年的林惊羽如何。 随着田灵儿咒语声声,“琥珀朱绫”整个化作一个巨大的红球,并不停地向内压去,缝隙之中,霞光之下,隐约还看得到灰褐光芒,看得出申天斗还在顽强抵抗,但那道道红绫虽受抵抗,减缓了速度,却依然不可抗拒地向内压去。 台下一片寂静,朝阳峰弟子都收了口,紧张地看着台上那个巨大的红球,谁都知道,在这仙家法宝重压之下,一个支撑不住,会是什么后果。 红绫现在已收到了六尺大小,霞光闪烁,完全压下了灰褐光芒,不时还传来“咯咯”的压迫声。众人此时已根本看不清申天斗的身影,田灵儿依然停在半空中,脸色微微发红,左右手握着的兰花法诀有些颤抖,看起来应该也不轻松。 又过了一小会儿,“琥珀朱绫”缓缓向内压了一尺,众人都紧张得透不过气来,就在此时,只听“呀”的一声怪叫,申天斗势若猛虎,竟是持剑破绫冲了出来,只不过此刻他的脸色已是完全惨白。 台下朝阳峰弟子欢声雷动,首座商正梁却是闭上眼叹息了一声,坐在另一侧的田不易夫妇则相视一笑。 果然,这已是申天斗的垂死挣扎,田灵儿临空折起,右手一指,“琥珀朱绫”如附骨之疽,紧紧跟上,向申天斗背后打去。而此时的申天斗却似连转身也困难至极,动了一动,没有躲过去,被“琥珀朱绫”在背后轻轻一打,登时整个人向前飞出,“砰”的一声跌到台下。 台下朝阳峰弟子喝彩到了一半,突然像哑了一般,没了声音。商正梁站了起来,摇了摇头,对身旁弟子喝道:“还不快去把申师兄扶起来?” 朝阳峰弟子这才醒悟过来,纷纷跑了上去把申天斗扶起。田灵儿收起法宝,落到台下,笑吟吟地对申天斗道:“多谢申师兄手下留情。” 申天斗看了她一眼,苦笑一声道:“田师妹天纵奇才,佩服,佩服。”说着便让身边人扶到一旁去了。 商正梁走了过来,多看了田灵儿几眼,对走来的田不易夫妇道:“田师兄,侄女的年纪虽小,但对修真一道竟有如此资质,实在令人羡慕啊。” 田不易面有得意色,口中却笑着说道:“过奖了,过奖了。” 苏茹也笑道:“商师兄门下人才济济,相信还有更加厉害的高手未出吧。” 商正梁一笑置之,田不易也不多问,转身走回。这时田灵儿走回大竹峰众人所在地,立刻被众人围住,诸弟子个个喜笑颜开,恨不得把所有赞美之词都说出来淹没田灵儿,只见田灵儿眉开眼笑,张小凡更是高兴。田不易夫妇走了回来,田灵儿一下子扑到苏茹身边,拉住她的手臂笑道:“怎么样,娘,我厉害吧!” 苏茹白了她一眼,终究还是笑了出来,道:“厉害,厉害。” 田不易也是满脸笑容,毕竟自己的女儿取了个开门红,他脸上大大有光,在同门面前更是扬眉吐气,也伸出手拍了拍女儿的头,意甚嘉奖。不过他随即转过头,对其他弟子道:“再往下就到你们了,有灵儿在前头做榜样,你们也可以看见其他各脉的弟子未必便是高不可攀了,待会儿你们也要努力。” 众人齐声道:“是!” 张小凡也和着众人一起喊着,还喊得特别大声。眼看其他人都各自去做准备了,接下来的八场比试中大竹峰倒有三人上场,所以田不易与苏茹分开去看,走时苏茹见张小凡还在原地,叮嘱了他几句要认真观看的话后就走了。 张小凡想了一下,打算找到田灵儿与她一起找个擂台为师兄加油,举目四望,忽然间只见前头人群中,田灵儿快步向前走去,玉树临风的齐昊正站在那里,微笑地看着她。 张小凡的心立刻沉了下去。 田灵儿走到齐昊跟前,笑嘻嘻地与他说了几句,齐昊随即满面笑容,对她轻声说了句话,田灵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容如春花绽放,美丽动人。二人的神情都是欢喜高兴,说笑了一会儿,他们二人便结伴走了开去,似是挑了一座擂台去看比试了。 张小凡站在原地,怔怔出神,恍惚间只觉得一阵巨大的悲伤失望涌上心头,所有沸腾的热血都冷了下来,直寒到心底。 第23章 神剑 “哈哈,张师弟!” 忽地,张小凡肩头被人重重一拍。 张小凡此时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渐渐远走的田灵儿身上,全然没有注意到身边情况,不由得吓了一大跳,整个人都向旁边跳开,转眼看去,却是早间刚刚认识的曾书书。 只见曾书书满脸笑容,神情轻松,上下看了看张小凡,随即目光移到了他身边的猴子小灰身上。 小灰眼看这讨厌至极的家伙又跑了过来,便老大地不愿意,龇牙咧嘴做了个鬼脸,转身跳到大黄背上,拍了一下大黄的狗头,大黄瞪眼冲着张小凡和曾书书吠了两声,撒腿跑了开去。 张小凡眉头一皱,叫道:“小灰,回来,不许乱跑。” 曾书书笑道:“别怕别怕,三眼灵猴聪明得紧,不会跑丢的。” 张小凡耸了耸肩膀,转过头来,正要与曾书书说话,忽地心中一动,转眼看去,只见大黄背着小灰跑去的方向果然是厨房,心中咯噔一下,失声道:“啊,死猴子你又去……” 曾书书奇道:“怎么?” 张小凡干笑了一下,道:“没事……对了,曾师兄你不是要参加比试的吗,怎么会有空过来找我了?” 曾书书笑道:“哦,我已经比完了,闲来无事,看到你在这儿,就过来打个招呼。” 张小凡吃了一惊,道:“什么,你已经比完了,结果如何?” 曾书书手中扇子刷地一合,在头上黑发处蹭了蹭,道:“呃,不小心就赢了一场,嘿嘿。” 张小凡看他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一点儿也不像经历过一场大斗,小心地问道:“曾师兄,莫非你的修行很高吗?” 曾书书立刻摇手道:“哎呀,张师弟你说什么,我那点儿微末修行,哪里够得上场面?要不是我爹老是逼我修炼,我才懒得去修真炼道,每日里去养花喂鸟看书,那是什么样的逍遥日子!不过话说回来……”他伸手搭在张小凡肩膀上,带着他向前走去,低声道,“我倒是没想到,在这‘七脉会武’大试上,居然还有比我更差的人。” 张小凡苦笑一声,道:“比你差的多着呢!” 曾书书一耸肩膀,满不在乎地道:“那又怎么样,反正我再贪心也不敢妄想能胜到最后,不过我倒是对你那只三眼灵猴很有兴趣,嘿嘿,张师弟,不如你把它……” 张小凡见他一副奸诈嘴脸,立刻道:“曾师兄,你可别打我小灰的主意!” 曾书书一滞,眼珠子转了转,道:“那我用东西跟你换吧。你不知道,我在风回峰上养了好多好玩稀奇的东西,比如三腿兔子、黑白孔雀、没壳的乌龟,还有带翅膀的蛇……” 张小凡忍不住道:“真有那么多奇怪的东西?” 曾书书面有得意色,道:“那还用说,为了搜集这些宝贝我可没少花心思,也没少挨我爹的打骂,不过我还就喜欢你这只三眼灵猴,怎么样,你喜欢什么我拿来跟你换?” 张小凡摇头道:“不要,我养小灰只是看它与我有缘,再说你给我那些黑白兔子、没壳孔雀什么的……” 曾书书立刻纠正道:“是三腿兔子、黑白孔雀,没壳的是乌龟!” 张小凡吐了吐舌头,道:“哦,是,是,不过我对那些都没兴趣,还是不换了。” 曾书书眼珠又是一转,像是思索了片刻,随即伸手把张小凡拉到偏僻处,四处张望了一下,满上带了几分诡异微妙的神色,悄声道:“张师弟,那我给你看点儿好东西,你看喜欢不喜欢?” 说着从怀中摸出了厚厚的一本蓝色封面的书,递给张小凡。 张小凡接过一看,却见书上连个名字也没有,而且封面古旧,看样子年代颇久。再看曾书书的样子,表面上行若无事,但一双灵动的眼睛却不断瞄着四周,很是警惕的样子,似乎很担心这本蓝皮书被其他人发现,看来此书中不是记载着绝世法诀,便是罕世孤本,十分珍贵了。 张小凡便摇了摇头,道:“曾师兄,这种珍贵的书我受不起,而且我资质太差,拿来也是无用,也不想用小灰来换,你就收起来吧。” 曾书书瞪了他一眼,低声道:“你不看就这么说,先看看,先看看,看完了你就不会这么说了……快啦。” 张小凡看他样子古怪,一时间对这书也产生了几分好奇,便翻开封面向里面翻看了一下。这一眼瞅去,张小凡登时一呆,刹那间面红耳赤,原来这厚厚一本书中,除了大量文字之外,还有许多图画,画的都是赤裸男女拥抱缠绵,竟是一部春宫图书。 张小凡生平第一次看到这种东西,偏偏这书中画风细腻,人物刻画栩栩如生,他心中一跳,不由得失声道:“曾师兄,你、你、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嘘!”曾书书吓了一跳,赶忙抢过那书揣进怀里,然后小心地看了看四周走来走去的同门弟子,过了一会见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里,这才松了一口气,瞪了张小凡一眼,压低声音道,“别那么大声。” 张小凡醒悟过来,下意识地点点头,但还是惊魂未定,也向周围看了一眼,心有余悸,低声道:“曾师兄,你怎么会有,呃,会看这种书?” 曾书书嘴角一抿,道:“看了又怎样,告诉你,这可是一本奇书,听说还是孤本呢!我不知花了多少心血才弄来的,保证你看过之后,从此笑傲花丛,赢得世间女子欢心。怎么样,用它来换你那小灰……” 张小凡立刻摇头道:“不行。” 曾书书怒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倒是告诉我你要什么?” 张小凡老老实实道:“我什么都不想要。” 曾书书无计可施,啐道:“你这家伙怎么跟木头似的?” 张小凡呵呵笑了一声,也不在意,但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远处,隐约白云缥缈间,那个美丽身影若隐若现。 曾书书死了心,收好那本书,唰的一下又打开了扇子,扇了两下,看他神态潇洒,容貌又清秀俊朗,任谁见了也要说一声这是人间浊世的翩翩少年郎。这时忽听得远处钟鼎齐鸣,看来是又一场比试开始了。 曾书书向那处看了一眼,忽地一笑,拉了张小凡一把,道:“走,我带你去看看此次大试中,咱们青云门里人气最盛的人物。” 张小凡一愣,讶异道:“是谁啊?”顿了一下,面色忽然阴沉了下来,道,“是不是龙首峰的齐昊师兄?” 曾书书“咦”了一声,看着张小凡很是有些惊奇的样子,不过还是摇头道:“齐师兄的修行那自然是大大地有名,不过你没听说吗,这一次最受注目的却是另外一人。” 张小凡有些惊讶,道:“竟有人比齐昊师兄声名更盛吗,这是谁啊?” 曾书书似乎在片刻间已把刚才的争执忘光了,满脸笑容,神神秘秘地道:“你跟我来不就知道了!”说着拉着张小凡就往前走,张小凡心里也对这个所谓的神秘人物有些好奇,便跟了过去。 曾书书带着张小凡径直往八座擂台中那座最大的“乾”台走去,张小凡跟在他身后,放眼望去,只见在那座台下,青云门弟子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看样子少说也有四五百人,张小凡心里稍稍算了一下,估计广场之上的青云门人至少有一半以上都聚在这座台下,尤以年青一辈的男弟子居多。 二人走到近处,便只听得喧哗声音渐大,周围全是青云弟子兴高采烈的讨论声。 “小竹峰一向盛产美女,听说这一次的陆雪琪更是被誉为五百年来最出色的美女呢!” “那还用你说,那日我在玉清殿上看到了她,当真是倾国倾城……哎呀,谁打我的头……咦,师叔?” 一个白胡子老头在他身边怒道:“小兔崽子,你是修真之人,就应该心如止水,怎么还如此贪恋美色?若是让你上了台,还不得只顾看着那张脸,没动手就先输了!” “……是。” “哼,所以我早就和首座师兄说过了,红颜祸水,我们青云门就不该收女徒。” …… 诛仙(新修版) 第21节 “咳咳,师叔您老人家果然是,呃,是英明神武、聪明睿智,不过您说话的声音是不是太大了?” “怎么了,我说错了吗?”白胡子老头气得吹胡子瞪眼,声音反高了几分。 “不是不是……”那几个年轻弟子连忙围住了他,赔着笑脸之后低声道,“师叔,水月大师就坐在里面。” “……”压低了声音,那老头道,“哼,要不是看在同门面上,我早就……” 众弟子一齐称是,齐声称颂老先生修为高深、心胸宽广不与小人后辈计较。曾书书与张小凡对望一眼,曾书书一耸肩膀,张小凡低声对他道:“你说的那人是小竹峰的师姐吗?” 曾书书点了点头,向那台上看了一眼,道:“现在还没开始,待会儿你就知道她的名气了。不过,唉,这里人实在是太多了。” 说话间,二人转来转去,却一直还是在人群外围打转,内里早就被一层层的青云弟子挤得满满当当,连针也插不进去。张小凡心中越来越好奇,看来这个神秘人物果然人气鼎盛,居然有这么多的青云弟子被吸引而来。 曾书书满脸焦急,口中不停道:“糟了糟了,没有好位置了,早知道就该昨天晚上提前来这里排队的。” 张小凡吃了一惊,还未说出话来,忽然间曾书书眼前一亮,看到前面站着几十个风回峰的弟子,二话不说,拉上张小凡就冲了过去。那处风回峰一脉弟子一看是曾书书,纷纷露出笑容,其中一个高个汉子笑道:“呵呵,来迟了吧。” 曾书书哈哈一笑,也不多说什么,拉上张小凡就往里挤,风回峰弟子显然对曾书书极好,一个个都往旁边让开,张小凡沾光也跟着挤了进去。不消多久,二人钻进内圈,这里果然视角极佳,只见在最靠近擂台处坐着七八个人,青云门掌门道玄真人、龙首峰首座苍松道人和小竹峰首座水月大师都赫然在座,其他的看过去多半也是各脉的有名长老。 他们身后,密密麻麻站着的都是青云弟子,最引人注目的小竹峰一众美女弟子都站在水月大师身后,张小凡认识的文敏也在其中,离水月大师最近的却是昨日在玉清殿上抽签时那白衣美女,此刻她依然冷若冰霜,清丽无比,吸引了无数目光。 “看到没有,就是她了。”曾书书用胳膊捅了一下张小凡,示意他看向白衣女子。张小凡多看了那女子几眼,低声道:“她就是你说的那个大热门?” 曾书书一副陶醉的样子,道:“热门倒也未必,听说陆雪琪入门时日也不是很久,修为难测,但是大家都说,若论美貌绝对是非她莫属!” 张小凡皱了皱眉,道:“曾师兄,你快流口水了啊……” 曾书书顿时咳嗽起来:“……咳咳,我、我有吗?嘿嘿,你一定是看错了。对了,你看看周围我们的同门师兄弟们?” 张小凡放眼看去,只见周围年青一代的青云弟子中,大多数人的目光都放在了小竹峰一众美女身上,尤其是白衣女子陆雪琪更是引人注目。不过那些美女似乎早已司空见惯,一个个神态自若,陆雪琪更是面无表情,冷若冰霜,对同门男弟子们视若无睹。 曾书书吞了口口水,低声对张小凡道:“说起来这也难怪,我们青云门这些年来大力栽培招收年轻弟子,你看看周围,像我们这个年纪的少说也有三四百人。嘿嘿,我们修为不深,自然就容易受到诱惑了。” 张小凡斜着看了他一眼,只见曾书书原本相貌清秀的脸庞此时看起来似乎都变了味道,联想起刚才那本书,他只觉得曾书书的额头上仿佛写了个“色”字。 曾书书回过头来,讶然道:“张师弟,你怎么不看她们老看我啊,我是和你投缘,当你是朋友才拉你过来看的,对了,你觉得她们中间哪个人的身材最好?” 张小凡立刻转过头去,在心中对曾书书的评语后边又加了个“狼”字。 这时,原本满场喧闹的人群突然都安静了下来。在众人注目之下,陆雪琪走上一步,向坐在椅子上的水月大师行了一礼,水月大师淡淡地点了点头,道:“去吧。” 陆雪琪应了一声,一整身上衣襟,右手轻轻握住法诀,盈盈美目往台上一望。原本在她脚下白玉石板处的淡淡云气,忽然从四面八方向她急速地旋转聚集了过来,很快,一个白色云团在陆雪琪脚下形成。只见陆雪琪如仙子一般,整个人在云团之中,缓缓上升,飘到半空,落到了台上。 山风吹来,洁白的云气如柔软美丽的丝绸飘动婉转,陆雪琪衣袂飘飘,肤色胜雪,清艳不可方物,宛如九天仙子落入凡尘,令人心中爱怜之时,竟生几分敬畏。 片刻之后,台下掌声雷动,山呼海啸,声浪之大,张小凡猝不及防,耳朵里不禁嗡嗡作响,心下大吃一惊,没想到陆雪琪竟如此受欢迎,不过话又说回来,便是他自己看向半空中那道美丽身影,也是心动神驰,难以自制,真是难以想象世间竟有如此美丽之人。 台下坐着的水月大师一直冷漠的脸上,此刻也多了一分笑容。 过了片刻,不知从哪里走上擂台的(因为根本没人注意)一个年轻弟子,方脸浓眉,模样倒也端正,只是看来颇有些激动。一到台上,便向陆雪琪道:“陆师妹,我是龙首峰门下弟子方超,今日有幸与师妹切磋,真是三生有幸!” “嘘!”台下嘘声四起。 陆雪琪面无表情,语气冰冷,道:“方师兄有礼,小竹峰七代弟子陆雪琪,今日向方师兄讨教。” 张小凡站在台下,看着兀自停在半空宛如仙子一般的陆雪琪,心中忽然没来由地一痛。就在刚才,灵儿师姐不也是这般风姿过人地凌空而立吗?恍惚中看去,陆雪琪的身影竟似乎与田灵儿的模样重合了起来。 此刻台上的方超笑容满面,口中喋喋不休地说着,看样子如果能够一直说下去,就算不要比试直到地老天荒也无所谓。不过幸好这世上他的反对者占了多数,众人等了一会,见这个家伙啰里啰嗦说个不停,顿时便有无数人包括站在张小凡身边的曾书书都大声怒道: “还不开始吗?” “色鬼!” “叽叽喳喳的,和女人一样!……咦,这位小竹峰的师姐,啊,你做什么,不要,我可绝对没有其他的意思……” “当!” 决战的钟鼎声终于响过,陆雪琪面色一寒,直直向方超看去。方超被她那冰冷的眼神一看,顿觉浑身发凉,虽然陆雪琪寒着脸也依然冷艳无双,但无论如何他也不敢再行说笑,连忙收起了笑容,端正心思,右手法诀一引,一柄银白色的仙剑祭了起来。 张小凡眉头一皱,不由得又想起了齐昊的那柄仙剑“寒冰”,他只听身边曾书书忽然哼了一声,低声道:“龙首峰的人有了齐昊做榜样,个个都喜欢修炼这类仙剑了。” 张小凡目光闪动,向四周望去,只见人头攒动,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齐昊的影子,更不用说此刻在他内心深处最想见却又最不想见的身影了。 他们去了哪里?张小凡低了低头,心中一阵悲苦。 忽地,曾书书一拉他的胳膊,喜滋滋地道:“小凡,快看,开始了。” 张小凡抬眼向台上看去,只见方超已然祭起仙剑,台面上顿时寒气袭人,但在张小凡的眼中,直觉告诉他,相比当年和田不易斗法的齐昊,方超在驱用寒冰仙术上显然还有一段差距。 反观陆雪琪,她依然面无表情地停在飘浮着的云端之上,看着方超在她身下前方运气凝冰,似乎一点儿没有进攻的意思。在她背后,背着一把天蓝色剑鞘的仙剑,虽然这柄仙剑没有像大多数人修炼的仙剑一样可以与主人合而为一,但从台上的方超到台下所有的青云门人,无一人胆敢轻视它。 修真道上,通灵法宝往往可以在主人长期修炼之后,与主人合而为一,在使用时方才祭起,十分方便。但有些奇异法宝,因为自身灵性太强,人体不能负担,便无法做到这一点,只能由主人随身携带。但此类法宝往往都是仙家至宝,威力极大,主人修为越深,所发挥出来的威势越是惊人,传说青云门镇门至宝——古剑“诛仙”,便是属于此类。 此刻擂台之上,方超周围三丈之地,台面上都已结起了薄薄的冰,靠得近的如张小凡、曾书书等台下弟子,都感觉到了凉气扑面而来。停在半空中的陆雪琪却似乎对此无动于衷,只是冷冷地看着方超。 方超在众目睽睽之下唱着独角戏,仙剑飞舞,台下几百道目光看着倒也罢了,陆雪琪的目光却仿佛比自己仙剑散发出的寒气还要冰冷些,直寒到了心底,几乎有手足无措的感觉。 方超心中微微有些急躁,当下右手剑诀一指,银白仙剑从下往上向陆雪琪射去,口中喊道:“陆师妹,小心了!” 台下人群中一阵哄笑,看方超的样子,倒是生怕会伤了陆雪琪似的,坐在台下的苍松道人脸色颇为难看,重重地哼了一声。 这哼声中带着不屑,落到了旁边一人耳中,登时起了回应:“怎么,苍松师兄似乎有些不满啊?” 苍松道人也不转头,淡淡道:“水月师妹,你门下弟子果然个个姿色过人啊!” 水月大师脸色一变,在这斗法比试的时候,苍松道人不去夸奖她门下弟子修行反而称赞众女子美貌,显然是有讥讽之意。水月大师何等人,双眉一竖,立刻道:“我也不知道青云门修真门下,竟还有如此之多的登徒浪子,好色之徒。” 苍松道人大怒,正要反驳,坐在他们中间的道玄真人抬手微笑道:“好了,好了,你们都是一脉首座,在这么多弟子面前吵架也不怕丢脸。看比试,看比试。” 二位首座都是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方超的银白仙剑此刻已经疾射到陆雪琪脚下云气处,陆雪琪冷漠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也不见她怎么动作,脚下云团载着她的身子向后退去,但方超的仙剑速度却是更快,眨眼间便已追上,台下顿时尖叫声、叹息声四起。 在这间不容发之际,陆雪琪反手一翻,身后那柄宝剑就被她拿到手上了。只见她玉脸如霜,竟也不拔剑,连鞘在身前一挡。 “铮!” 清脆的回音在这广场之上远远地回荡开去,十分悦耳。 方超的银白仙剑如受重击,向后反弹回去,台上方超和台下苍松道人,脸色都是大变。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之中,陆雪琪丝毫没有犹豫,右手一抛,竟是把这柄天蓝色宝剑连着鞘都抛了出去,同时右手五指屈伸,法诀紧握,天蓝仙剑顿时在半空中大放光芒,蓝光覆盖了整个巨大擂台,仙气腾腾,显然绝非凡品。 方超不敢怠慢,眼看曜曜蓝光铺天盖地而来,心下吃惊,同时对陆雪琪这般轻视于他更是气愤。用手加紧催动仙剑,转眼间在身前凝成了三道冰墙,散发出阵阵寒气。 半空中,陆雪琪一双明眸亮若星辰,黑发、衣襟在大风之中飞舞飘荡,风姿绝世,动人心魄。她口中似在低低念诵咒文,冰冷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随着她的施法,众人只见飞在半空中的那柄散发万丈蓝光的仙剑“突”的一声大响,犹如猛兽狂吼,声震四野。刹那间蓝光大盛,仙剑如破天而出,狂龙出渊,方圆十数丈内的所有云气竟在片刻间全部被逼得消散开去,无影无踪。 万道蓝光之中,在那最深处蓝得如天际一般的地方,仙剑似从天边飞来,疾射而至,冲向方超,声势之猛,一时无二。 方超面色凝重,额头上汗水涔涔而下,显然是震惊于陆雪琪这柄蓝色仙剑的莫大威势。间不容发,那仙剑已冲到面前。 “咔,咔,咔!” 在几百位青云弟子目瞪口呆中,方超凝成的三道冰墙竟如豆腐一般,被蓝色仙剑直冲了进来,撞得粉碎。 方超大惊,以他的实力,并非不能凝结更多冰墙作为防御,但以他本意三道冰墙就已足够,不料这陆雪琪道行竟是出乎意料之外的高深,那柄蓝色仙剑更是强的出奇,转眼间就冲到了跟前。 在这生死关头,方超勉强稳住心神,银白仙剑泛起光芒,守住身前,祭起白色光盾。不及眨眼,蓝色仙剑已与白色光盾硬生生地撞在了一起。 “轰!” 巨响声如天际狂雷,隆隆而至,巨大而无形的冲击波以这两柄仙剑为中心,迅速向四周扩散开去,台下站着的所有青云弟子顿时只觉得大风扑面,整个身子竟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整个围观的人群圈子,同时向后扩大了一圈。 所有人都变了脸色,震惊于前所未见的仙家法宝的大威力。 片刻惊叹过去之后,所有人的目光又回到了擂台上,陆雪琪不知何时已经落到了台上,那柄仙剑连着鞘已飞回到她的手里,蓝光与白光都渐渐散去,方超的脸色如死灰一般。 只见方超缓缓抬起头来,指着陆雪琪,声音不知为何变得嘶哑,嘶声道:“你……” 众人惊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忽然间异变发生,一直停在方超身前的那柄银白仙剑剑身起了几声闷响,之后,突然起了一道裂缝,然后迅速扩大,片刻之后,这柄仙剑发出了痛苦的一声,“咚”的一下断为两截,掉到了台上。 台上台下,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修炼许久的仙剑对一个修真之人意味着什么,在这个云海之上的人,没有一个是不清楚的。 “哇!”台上,方超喷出了一口鲜血,手抚胸口,脸露痛苦之色,再也支撑不住,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第24章 意外 龙首峰一脉立刻有数人冲上擂台,扶起方超,看着断成两截的仙剑,个个是满面怒容,瞪着陆雪琪,恨不得要把这美丽女子给吃了一般。 台下,苍松道人皱着眉头,看着水月大师,语气冷淡地道:“水月师妹,你这弟子可当真心狠,明明胜了还不够,偏偏还要仗着法宝神器生生坏了他人仙剑,这是什么道理?” 水月大师一脸淡漠,冷冷道:“雪琪修行太浅,道行不深,无法控制‘天琊’这等神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苍松道人怒气上冲,便要发作,忽然间一只手放到了他肩膀上,却是道玄真人不知何时站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苍松道人看了看他,终于强把怒气压了下去,鼻中重重哼了一声,大步走开。 道玄真人望着苍松道人高大的背影,摇了摇头,苦笑一声,转过头来,正要说话,却见水月大师居然也走了开去。这时陆雪琪已然从台上走了下来,来到水月身前,水月看了看她,脸上泛起一丝微笑,点了点头。陆雪琪也不说话,微微施了一礼,便随在了水月身后,扬长而去。 张小凡站在一旁,这才从那场惊心动魄的斗法中回过神来,看着水月与陆雪琪这一对师徒渐行渐远,忽然发现这两人竟是这般相像,一样的冷若冰霜,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他正看得出神,忽听身旁曾书书叹了口气,道:“想不到‘天琊’这等神物也出世了!” 张小凡莫名其妙,道:“‘天琊’是什么东西?” 这时围观的青云弟子都渐渐散开,曾书书向同门风回峰的弟子打了个招呼,和张小凡一起走开,口中道:“‘天琊’就是你刚才看见陆雪琪使用的那柄仙剑。我曾经在《异宝十篇》中看过记载,‘天琊’最早出现是在八百年前一个散仙枯心上人手中,传说这法宝乃九天异铁落入凡间,枯心上人在北极冰原偶得,修炼而成。” “当年曾有一场正魔大战,正道之中这位枯心上人大有威名,他以这‘天琊’神剑,与魔教凶人黑心老人激斗了一天一夜,最后两败俱伤,但也重创了黑心老人,算是为我正道除了一个心腹大患。据说当时也只有这‘天琊’神剑可以克制魔教至凶之物‘噬血珠’,从此‘天琊’之名响彻世间,成了修真人士心中梦寐以求的神物法宝。不过听说枯心上人坐化之后,这‘天琊’就不知所终,想不到居然落到了小竹峰的手里。” 说到这里,曾书书摇了摇头,道:“小凡师弟,那陆雪琪有了这等神物,只怕我们此次大试都没有希望了。” 张小凡却没有什么失望之情,反正他也从未想过自己能够有什么作为,只是看着曾书书颇为失望的样子,心中奇怪,问道:“咦,曾师兄,你不是对我说,你对这次大试也不是很感兴趣的吗,怎么看起来很失望的样子?” 曾书书脸上一红,道:“不过若真的能够站在台上撑到最后,那也是很威风的,你不觉得吗?” 张小凡哑然失笑。 曾书书看他样子古怪,心下倒有些不好意思,捶了他一拳,笑道:“你笑什么?”话未说完,自己倒也笑了起来。 二人笑着走向另一座擂台,看另一场比试。 这一天中,大竹峰除了张小凡外,出战的七名弟子中,四胜三败,宋大仁、田灵儿、何大智和杜必书都进入了下一轮,加上运气好的张小凡,大竹峰八名弟子中倒有五人晋级,这是数百年来少有的好成绩,直把田不易乐得合不拢嘴。 …… 第二日。 早晨的阳光懒洋洋地洒在云海之上,青云门弟子如前日一样来到广场上,继续观看着这一甲子一次的青云门“七脉会武”大试。 大竹峰众人站在昨日那张红榜之下,只见那红榜上有一半人的名字被除了去,而在张小凡的名字旁边,也写上他今日的对手——楚誉宏。 早上起来,张小凡心里就不知为何开始紧张,虽然他明知道自己多半是来见识一下,但心头就是不由自主地紧张,心跳加速,口干舌燥,连早饭也只吃了两口就没有胃口了。 此刻他正悄声问站在身边的大师兄宋大仁,道:“大师兄,这楚誉宏是什么人,厉害吗?” 诛仙(新修版) 第22节 宋大仁皱着眉头,摇头道:“我也不清楚,以前没听说过,看着榜上写着他是朝阳峰一脉弟子,但是道行怎样我也不知道。”说到这里,宋大仁看了张小凡一眼,见他很是紧张的样子,微笑道,“小师弟,别紧张,不打紧的,我第一次参加大试也是紧张得要命,上了擂台就好了。” 张小凡讷讷道:“是。” 这时站在一旁的杜必书走了过来,不怀好意地笑道:“喂,诸位师兄,不如我们来打个赌,看小师弟这一次胜负如何……” “好啊好啊,我赌小师弟输!” “我也是!” “我也是……对了,我押双份儿!” “算我一份儿。” 宋大仁大怒,指着众人道:“你们干什么,小师弟比试在即,你们还打击他不成?” 张小凡感激不已,叫道:“大师兄……” 宋大仁:“老六。” 杜必书吐了吐舌头:“大师兄,我刚才是开、开玩笑的,你可千万别告诉师父。” 宋大仁:“不是,反正你都打击过了,刚才你开的那个赌我押五份儿!” 杜必书、张小凡:“……” 这时田不易与苏茹走了过来,大竹峰众弟子都迎了上去,田不易看了看众人,道:“昨日你们表现得不错,但今日进入第二轮,剩下的基本上都是各脉的精英弟子,你们都要小心。” 众人齐声道:“是。” 苏茹看了一眼张小凡,走了过来,道:“小凡,今天你是第一次比试,一切小心,知道了吗?” 张小凡心头掠过一阵温暖,低声道:“是,师娘。” 苏茹点了点头,还想说些什么,忽然间钟鼎齐鸣,比试已正式开始。田不易与苏茹对望一眼,点了点头,道:“你们自己都知道比试的地方了吧,刚才那张红榜上也写清楚了,等一会儿比试开始之后,我和你们师娘也会到台下看你们比试,可不要让我们丢脸了。” 众人一起应声,田不易点了点头,与苏茹低声说着话,走了开去。随着他们一起来的田灵儿转眼向四周看了看,向张小凡走来。张小凡心头一阵急跳。 走到跟前,田灵儿直直地看了看张小凡,忽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回头对众人笑道:“你们看小凡多紧张啊,额头上都冒汗了。” 众人都笑,宋大仁也笑道:“我刚才也安慰过小师弟了,不过看起来没什么用,还是要小师妹你出马才行。” 田灵儿啐了一口,转头对张小凡道:“小凡,我等一会儿也要比试,不能去为你加油了,自己要努力,还有,一切小心啊!” 她近在咫尺的美丽脸庞,吹气如兰,张小凡仿佛闻到了淡淡幽香,忍不住一阵激动,重重点头,却不知怎的,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田灵儿显然没有想得太多,冲着张小凡笑了笑,便走过去与各位师兄聊了起来。片刻之后,众人三三两两分开离去了,有比试的去了擂台,没比试的就去为同门加油,只是,没有人想到与张小凡一起。 或许,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个根本没希望的人吧。 张小凡站在原地,看着诸位师兄都走得远了,心中忽然一阵说不出的难受,缓缓走到那张红榜前,又仔细看了一遍。 他与那朝阳峰弟子楚誉宏被安排在了最远的“震”位台上比试。 张小凡苦笑了一声,向着那边走去。一路之上,无数青云弟子穿来行去,谈笑风生,张小凡在一旁听了,多半是议论昨日比试结果的。昨日比试,众人公认的几位热门人物均轻松胜出,其间还有不少人谈到了龙首峰一脉除了齐昊之外,似乎又出了个年轻高手,张小凡听他们形容了几句,便猜想那多半是林惊羽了。 但更多人谈论的却是小竹峰的陆雪琪。这拥有神剑“天琊”的美丽女子,道行高深出人意料倒还罢了,但昨日众目睽睽之下,生生击断了对手的仙剑,似乎令许多人很是不满,不过这却使更多人想去观看她的比试,人气反而有升无降。 此外,失踪已久的“天琊”更是引人注目,不知有多少人想去看看这千年前正魔大战时的神物,就连一些青云门长老也不例外。 张小凡边听边走,心中也不禁想起了昨日那冰霜美人陆雪琪的模样,摇了摇头。就在这时,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呼喊:“小凡。” 这声音听起来十分熟悉,张小凡抬头一看,立刻笑了起来,只见林惊羽大步走了过来,张小凡迎了上去,笑道:“我说怎么一直找不到你呢,原来跑到这里来了!” 林惊羽向身后一指,道:“今天我还要比试,就在‘坎’位台上,自然要早早过来准备了。”说着上下打量了张小凡一番,笑道,“今天也轮到你了吧,在哪个台?” 张小凡道:“我在‘震’台,马上要开始了,不能过去给你喝彩了,你自己要小心。” 林惊羽笑道:“你也是,咦,怎么你同门师兄、长辈都没来看看你呢?” 张小凡怔了一下,强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一脉人少,而且今天比试的人又多,师父、师娘他们都去观看大师兄和师姐的比试了。” 林惊羽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张小凡振作精神,笑道:“这也没什么,反正我只是来见识一下,不打紧的。倒是你可要加油了,别让人说我们草庙村出来的人没出息。” 林惊羽重重点头,正要说些什么,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钟鼎响声,他回头看了看,道:“我的比试就要开始了,不和你说话了,等一会儿如果来得及,我立刻过去看你。” 张小凡点了点头,道:“你快去吧。” 林惊羽转身走了,张小凡看着他背影走远,在心中念了一句:“如果到你赶过来的时候,我还能在台上支撑得住的话,那才是怪事。” 他这般自嘲着,慢慢地走到了“震”位台边。这里是云海广场的最东边,一眼看去,居然只有十几个青云弟子,多半也是朝阳峰门下弟子,与中央处陆雪琪的“乾”台相比真是天差地别。 台下只摆了一把椅子,一个白胡子老头坐在那儿,张小凡看了他一眼,只觉得有些眼熟,想了一下,便记起这是昨日早上在陆雪琪比试前,在人群外头骂弟子好色,还埋怨不该招收女弟子的那位长老,只是不知道他是青云门哪一脉的门下。 “七脉会武”大试之中,共有八座擂台,一般情况下,每座擂台青云门都会安排至少一位长老坐镇,否则年轻弟子年少气盛,打得兴起便不好控制了。 张小凡走了过去,来到那白胡子老头面前,弯腰施了礼,道:“师伯,我是大竹峰门下弟子张小凡,今日在‘震’位台上比试。” 白胡子老头转过头,瞄了张小凡一眼,漫不经心地道:“哦,你来了,马上要开始了,你上台吧。” 张小凡应了一声,向台上看了一眼,见台上空无一人,看样子那个叫楚誉宏的朝阳峰弟子还没有来。他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遵从白胡子老头的话,从台阶上走上台去。同时,身后台下的一众朝阳峰弟子中,登时传出了窃窃私语的声音,显然在议论着他。 这时,清晨的太阳已经升起,通天峰的第一缕阳光悄悄地落在了他的身上,有一点点的暖意。张小凡站在台上,向东方天际望去,一轮朝阳正缓缓升起,红彤彤的,光线柔和而不刺眼,映红了天边远处的云霞。 张小凡心中,忽然一阵感慨,五年前,他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农村小孩,从来不曾梦想过会有站在通天峰上观看日出的这一天。不,不是没有梦想过,而是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世间会有如此美丽的日出。 他伸出手,探到怀中,摸着了那根冰凉的烧火棍。一个月前,在所有人都不知道也不会注意的情况下,张小凡惊讶地发现了自己竟然可以勉强操纵这根黑乎乎的烧火棍,那一刻,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然而,当他在夜深人静无数次地重复之后,随着他的念力驱动,这根烧火棍的的确确在移动着。 “驱物”,这是青云门修真道法中如雷贯耳的一个词,是太极玄清道修炼至玉清境第四层境界的表现,更是每一个新进弟子在无数年修炼的日子中都在内心深处重复念着、盼望着、努力着,而张小凡甚至于只敢在梦里才想着自己达到这一境界,能够在师父面前争一口气,能够让师父开颜一笑。 可是,这可能吗? 张小凡拼命压抑住了自己,没有对任何人说起此事,与此同时,他试着用念力去驱动其他物体如厨房的锅碗瓢盆时,却没有任何动静,这也打击了他的自信心。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何会出现这么古怪的情况? 深夜梦回,他爬起凝视着这似乎注定与他纠缠不清、古古怪怪的烧火棍时,都能感觉到那一丝冰凉之气,在他身体里缓缓游荡。 “当!”清脆的钟鼎声响了起来,吓了张小凡一跳,把他惊醒过来。转头一看,只见台下仍旧是那十几个朝阳峰弟子,白胡子老头仍然坐在那里昏昏欲睡,但是在台上对面,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男子,二十多岁左右模样,正向自己微笑着看来。 张小凡脸上一红,连忙行了一礼,道:“大竹峰弟子张小凡,向楚师兄请教。” 楚誉宏微笑道:“不敢不敢,江山代有才人出,张师弟年纪虽轻,但大试在前,依然神色自若站在台上,毫无焦急神色,更无胆怯之情,比起我当年强得太多了,佩服佩服。” 张小凡呆了一下,呐呐道:“不瞒师兄,我刚才其实是在发呆。” “哗。”台下一片哗然,那十几个朝阳峰弟子无不笑得打跌。楚誉宏也愣了一下,终于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随即又感觉不妥,强忍住道:“张师弟说笑了,呃,时辰已到,我这就向师弟讨教了。” 张小凡心里一跳,一阵紧张,慢慢道:“请楚师兄手下留情。” 楚誉宏笑而不答,看他样子似是成竹在胸,只见他右手一震,“哐啷”一声,一柄散发淡淡黄光的仙剑祭起。 “剑名‘少阳’,张师弟,请。” 张小凡向那“少阳”仙剑看了一眼,只见剑上黄色光芒纯正温和,便感觉精神一振,看来并非凡品。他暗地里吞了口口水,不觉面上有些发热,但终于还是伸手到怀中,握住了烧火棍,拿了出来。 场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这根黑乎乎的烧火棍上。 一时无声。 “哈哈……”不知是谁第一个笑了出来,打破了宁静,片刻之后台下笑成了一片,间或夹杂着疑问:“那……那是什么?” “我早就说过,大竹峰的人个个古怪,昨天那个瘦子用骰子法宝就成了笑柄,没想到今天,今天居然还有用烧火棍的人,真、真是笑死我了!哈哈……” 此刻就连台上的楚誉宏也忍耐不住,笑了几声才辛苦忍住,道:“张师弟,这就是……呵呵,是你的……呵呵,对不住,我控制不了,啊,这就是你的法宝吗?” 张小凡听着身边之人笑成一片,脸色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本也知道用这根烧火棍太过难看,必定惹人耻笑,但偏偏其他事物不能驱动,而且他内心深处也隐隐有那么一丝小小的、微微的希望,希望它真的可以证明自己,所以最终还是把烧火棍带了出来。 可是,烧火棍带给他的,最终还是别人的蔑视与嘲笑。周围的人大声笑着,张小凡低下了头,目光所及,这个世界只剩下了他手中那根黑色且难看的烧火棍。 他们笑着,大声笑着,一如临行前同门师兄们那样大声笑着,甚至连他深深念着的灵儿师姐也一般笑着。 他低下了头,合上了眼。 冰凉的感觉仿佛从身体深处幽幽叫唤了一声,缓缓地在他体内游荡。 一个人,感觉最孤独的时候是什么? 是不是独自面对着整个世界的冷漠,是不是独自面对着所有的耻笑? 一个人的血,是冰冷还是沸腾? 他霍然抬头,看着前方。 这时,阳光正照在他的脸庞,没有人看清他的表情。 楚誉宏手中的“少阳”仙剑,在台下的笑声与喝彩中,迸发出朝阳一般的光辉,灿烂辉煌,正气凛然。随着他法诀引处,一声断喝,“少阳”仙剑煌煌如日光,堂堂正正地压了过来。 一股热气,扑面而来,但张小凡的心里却冷若寒冰。 不知为什么,看着前方那团袭来的光明,一瞬间,他忽然想起许久以前的那个早上:他与林惊羽在野外度过了一个惊心动魄的夜晚,回到草庙村时,却看见了一片尸山血海。就在那个早上,他所有的幸福都失去了,他甚至感觉到自己被埋在了那片血海之中,拼命挣扎,妄想找到自己的亲人却终究无计可施,痛彻心扉。 热气仿佛要炙伤了他的皮肤,他眼前却又浮现出了那个幽静的夜晚,碧水潭边,一个美丽女子站在水边,与爱人紧紧相拥。 “啊!”这个十六岁的少年低低呻吟,莫名的痛楚竟这般强烈,以至于他完全忘记了迎面而来的光芒却咬破了嘴唇,殷红的鲜血,轻轻滴落。 落在那黑色的、玄青中带着红丝如血的烧火棍上。 他被那团太阳般灿烂的光芒吞没了。 台下一片欢呼,朝阳峰弟子无不喜形于色,只有夹杂在他们笑声中的一声惊呼,显得那么刺耳。 突然出现的曾书书无视旁边十数道充满敌意的目光,大声叹息,为了这新交的朋友惋惜不已,可惜按大试规则不能帮忙,不然看他义愤填膺的样子多半便冲上台去了。 就连坐在一旁的白胡子老头似也被曾书书惊动,瞄了一眼过来。 台上,灿烂的金黄光芒与天际初升的阳光交相辉映,辉煌耀眼,楚誉宏心里一阵得意,这一刻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修行已经达到了从未企及的巅峰。而他,在胜过了眼前这不中看更不中打的对手之后,必将高歌猛进,就算是最后折桂也未可知!毕竟,过了今天,也只是需要再胜四场而已。 念及此处,他嘴角压抑不住地露出笑容,“少阳”仙剑光芒更盛,眼看着前方那少年在炽热的光芒中痛苦地皱起了脸,甚至咬破了嘴唇。 忽然,他的心脏猛地一跳,就像有人在他身体里用重锤狠狠地砸了一下。在所有人都看不清张小凡的这个时候,楚誉宏,这个站在张小凡对面的人,却分明透过自己“少阳”仙剑的灿烂光芒,看见他抬起了头,睁开了眼。 那一双血红色的充满暴戾杀戮的眼睛! 一股无形未知的冰冷迅速扩展开来,楚誉宏眼看着那根黑色的烧火棍在这一刻似乎活了过来一般,黑气腾腾,棒顶端那颗圆珠更是青光大作,映在张小凡的身上,仿佛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这一切变化都发生在“少阳”仙剑的光芒之内,除了楚誉宏再也没人看见。 楚誉宏惊骇至极,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冰凉气息就已藏在“少阳”仙剑光芒下缠上了他,他立刻就感觉天旋地转、恶心欲吐。片刻之后,烧火棍上那颗圆珠发出的淡淡青光照在了他的身上。 台下,曾书书紧张地看着被光芒包住的张小凡,一想到张小凡现在就像一只被烧烤的猴子(按常理应该想到是猪被烧烤,可不知怎么曾书书脑海中出现了猴子的念头),他几乎都不愿意再看下去了,相反,朝阳峰弟子们却是鼓掌欢呼,乐不可支。 便在此时,众人只听得台上楚誉宏一声大吼,“少阳”仙剑冲天而起,光芒立刻消散,现出了张小凡的身影。而楚誉宏竟似乎身负重伤,连连后退。片刻之后,在众人惊讶的目光里,他面上七窍竟同时都涌出血来,颤巍巍地伸出右手指着张小凡,好像想说什么,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话来。 只见他身子摇晃了几下,“咚”的一声摔倒在地,晕了过去,不省人事。 台上台下,一片寂静,众人面面相觑,惊得目瞪口呆。 诛仙(新修版) 第23节 第25章 运气 半晌,还是那白胡子老头最先反应过来,身子一闪便跃上擂台,来到楚誉宏身旁,仔细查看一番,却发现他全身完好,也无中毒迹象,倒似是被仙家法宝重创,内腑剧烈震动所致。 他皱起眉头,站起身来,看向张小凡,不由得对这少年刮目相看,眼光顺便也瞄了瞄张小凡手中紧紧握着的那根黑色的烧火棍。 “你胜了。”白胡子老头压下自己心头的疑惑,平静地道。 台下朝阳峰弟子大哗,但事实摆在眼前,却是无话可说,只是楚誉宏败得太过莫名其妙,匪夷所思,明明胜券在握,忽然间一声大吼就败了,实在让人接受不了。 此时曾书书也看傻了眼,不过听到白胡子老头说了那三个字,他便也冲了上去,跑到张小凡身边,重重一拍他的肩膀,大声笑道:“好小子,原来你是深藏不露啊!” 张小凡霍然回头,面色如霜,冷冷地盯着他。 那一双冰冷、黑色的眼眸! 曾书书心里忽地感觉一寒,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讶异道:“小凡,怎么了?” 张小凡被他一问,身子陡然一震,似是想起了什么,目光登时柔和了下来,眼中那股奇异的冰冷感觉也消失不见了,恢复了平日样子,似乎还带了些困惑,道:“没、没什么啊,我没事,怎么了?” 曾书书瞪眼道:“你还问我怎么了,你知不知道自己胜了这一场?” 张小凡吓了一跳,讶异道:“什么,我胜了吗?我居然胜了?” 曾书书却是被他吓得更厉害,脸色都白了一下,连忙伸出手在他额头上摸了摸,道:“你该不会是被刚才那团火光给烧糊涂了吧?” 张小凡抓了抓头,随即看到远处台上几个朝阳峰弟子抬着昏迷不醒的楚誉宏走了下去,其中几个还恨恨地看着自己。 望着那些人越走越远,张小凡脑海之中,刚才斗法的场面一幕一幕都清晰地浮现出来。他下意识地低下头,看着手中那根黑色的烧火棍。 这难看的短棒安静地在他手中,一动不动,但在张小凡眼中,这陪伴了自己两年的烧火棍却从来没有这么陌生过,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幽谷之中,重现了那个恐怖的梦魇。 “啪。”却是曾书书在一旁看张小凡怔怔发呆,用手中扇子敲了一下他的脑袋,道:“你想什么呢?” 张小凡默然片刻,摇摇头又叹了口气,把烧火棍收到怀中,道:“没什么,我们走吧。对了,你怎么会跑来看我比试?” 曾书书瞄了一眼他收到怀中的烧火棍,道:“比试还没开始,我没事干就跑过来看你比试了,没想到居然看了一场好戏,咦,今天你那只三眼灵猴,你叫它什么来着……” 张小凡接口道:“小灰。” 曾书书道:“对,小灰,今天怎么没看见小灰啊?” 张小凡摇头道:“一大早就没看见它影子了,大概是和大黄又溜到哪儿去玩了。” 曾书书“哎呀”叫了一声,满脸遗憾的样子,张小凡看在眼里,不由自主地猜想这家伙说是过来看自己比试,其实该不会只是想来看看小灰的吧? “哗!”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大大的喧哗,二人离了老远也听得真真切切,抬眼看去,只见在远处中央,青云门弟子团团围在“乾”台下边,惊叹声此起彼伏。 张小凡还没反应过来,曾书书已然跺脚叫道:“糟了糟了,只顾着看你,却忘了最重要的事了。”说着拉着张小凡撒腿就跑。 张小凡不明所以,边跑边问:“什么事?” 曾书书一脸懊悔,道:“那里是陆雪琪在比试啊!” 张小凡不禁莞尔,同时心中不禁也有了一丝感动,抬眼向这位结识了短短两日的朋友看去,刚才在那冷清的擂台之下,看不到他的同门长辈,诸位师兄,却只有这个人在满是朝阳峰弟子的台下,独自站在他一边。 一阵温暖,从心里缓缓泛起。 “曾师……书书,多谢你刚才过来看我。” 正在飞奔的曾书书愣了一下,放缓了脚步,回头看了张小凡一眼,随即笑道:“呵呵,小事小事,你要是太感动了不如就把小灰……” “我们还是快走吧!” 曾书书身子一顿,摇了摇头,跟着跑得像风一样快的张小凡,嘴里还没好气地咕哝了两句。 二人跑到近处,却见一群一群青云弟子已然散开,多数人神色间都颇为激动,彼此间激烈争辩着什么。他们抬头向台上看去,只见台上空无一人,但木台伤痕累累,看来比试已经结束了。 曾书书眼珠一转,拉上张小凡左转右转,在人群中穿来穿去,不消片刻,便被他找到了目标——那群风回峰的弟子。 曾书书连忙靠了上去,风回峰弟子一看是他,都笑了出来,其中张小凡还有些印象的一个高个汉子笑道:“师弟,你不是说必看陆雪琪的吗,怎么跑得没影了?” 曾书书干咳一声,道:“我这不是……不是有事吗?对了,快说说结果如何。” 旁边一个浓眉男子道:“不用说也知道了,有‘天琊’在,就算是长门通天峰的段雷师兄也一样不是对手的!” 曾书书讶异道:“连段师兄也败给她了吗?” 张小凡在一旁向曾书书道:“那个段雷师兄很厉害吗?” 曾书书点头道:“是,段雷是近年来长门中很出色的人物,这次‘七脉会武’他夺魁的呼声也是很高的。” 高个汉子摇头道:“那有什么用,你没看见,‘天琊’神剑威力实在太大,蓝光闪了几闪,响了几声,段雷师兄就败下来了。”说到这里,他似乎意犹未尽,叹了口气,道,“说了你也不相信,到了最后,陆雪琪仍然没有把‘天琊’神剑抽出剑鞘。” 曾书书呆了一下,道:“那还比试什么,还有谁是她的对手?” 高个汉子又摇头道:“那也不尽然,‘天琊’这等神物,便是不拔出剑鞘威力也是差不多的,倒是那陆雪琪一身修行道行,却真是了不得。” 曾书书看了他一眼,道:“高师兄,你怎么知道的?” 张小凡看了那高个汉子一眼,心中暗想,这个姓倒是名副其实,只听那高师兄道:“我也是听师父说的。” 曾书书讶异道:“我爹?” 高师兄道:“是,刚才你没来的时候,师父也在这里看,末了嘴里念叨了一句,说是这女子只怕已把太极玄清道修到了玉清境的八层以上,便是到了第九层也未可知。” 曾书书变了颜色,愣在原地,一时说不出话来,张小凡心中奇怪,只觉得这曾书书明明从一见面开始就称自己并不在乎比试结果,但似乎有些口不对心。 这时远处钟鼎声音传来,以高师兄为首的风回峰一众人似乎有人比试,纷纷往声响处走去,张小凡看曾书书还呆在原地,过去拉了他一下。 曾书书惊醒,随即笑道:“完了完了,这下子我们可是彻底没希望了。” 张小凡倒是真的满不在乎,道:“完了就完了,对了,你不是还没比试吗?” 曾书书看了远处一眼,道:“我还没开始呢,不过也该过去了,你呢,准备去哪儿?” 张小凡想了想,道:“我要过去找师父、师娘禀告一声,虽然我是侥幸取胜。” 曾书书点了点头,道:“那你有空就过来找我吧。” 张小凡点头应了一声,二人就此别过。 张小凡转过身子,往人群另一头走去,听着身边走过的青云弟子口中大都谈论着刚才陆雪琪与段雷一战。找了半天,张小凡终于在西边找到了大竹峰一众人,但远远地便望见田不易脸有怒色,面色铁青。张小凡一向对田不易十分畏惧,当下偷偷地走了过来。田不易看了他一眼,便把眼睛转开,连结果也不问他一下。 苏茹与田灵儿还有其他的几位大竹峰弟子都在此处,只不见了大师兄宋大仁。张小凡瞄了众人一眼,见田灵儿还好,但诸位师兄脸上却满是沮丧,便悄悄问身边的杜必书道:“六师兄,怎么了?” 杜必书看了田不易一眼,见他似乎没看着这里,悄声道:“刚才除了大师兄外,我们都有比试,结果只有小师妹一人胜了,师父正生气呢。” 张小凡呆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苏茹站在一旁,见众弟子战战兢兢,田不易脸色铁青,摇头叹息一声,温声地对刚回来的张小凡道:“小凡,你回来了,结果怎样?” 张小凡迟疑了一下,低声道:“师娘,我、我侥幸胜了。” 苏茹道:“哦,没关系,输了就输了,就当见识一……”她的声音忽然小了下来,看着张小凡,讶异道,“你刚才说什么?” 众人包括田不易都同时回过头来看着张小凡,张小凡脸色一红,但生平第一次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特别是在苏茹身边的田灵儿惊讶的目光中,感觉到了一丝虚荣的兴奋,稍稍提高声音,他看向田不易,道:“师父、师娘,我刚才,侥幸胜了。” 众人一片哗然。 …… 大竹峰众人聚集在“坤”位台下,看着今日最后出场的宋大仁比试。台上,宋大仁与对手激斗正酣,“十虎”仙剑巨大的剑躯在半空中仿佛化出了无数只凶猛巨虎,发出地动山摇的巨响,一剑一剑向对手直劈了过去,占尽优势。 然而在台下,大竹峰众人高兴之余,却依然无法接受张小凡所说的事实。 “小师弟,你是说在刚才的比试中,本来你就要败了,不料对方那个叫楚誉宏的家伙突然发了急病,流了满脸的血就晕了过去?” “是啊,四师兄,你和二师兄、三师兄、五师兄都问了我二十二遍了,怎么还在问啊?六师兄,你快劝劝他们吧,我说的真的都是实话。” 杜必书道:“……小师弟,你是说在刚才的比试中,本来你就要败了,不料对方那个叫楚誉宏的家伙突然发了急病,流了满脸的血就晕了过去?” 张小凡一脸生无可恋的神情,苦笑道:“是的……” 一旁的田灵儿嗔道:“你们干吗这么逼他,小凡不会说谎的!”说到这里,她却也是摇了摇头,道,“不过小凡,你运气这么好,是不是有些过分啊,也难怪人家不信。” 张小凡哑口无言。 听着身后众弟子喋喋不休地唠叨着,田不易和苏茹却还一直看着台上。过了片刻,苏茹忽然低声道:“你怎么看?” 田不易皱了皱眉,反道:“说是他凭本事胜的,你信吗?” 苏茹笑了笑,道:“我们这个徒弟啊,运气真不是普通地好!” 田不易哼了一声。 “轰隆!”一声巨响,台上宋大仁大吼一声,只见“十虎”仙剑黄芒贯天,几乎映得人睁不开眼睛,如劈山斩海一般带着无敌声势杀了过去,对手终于抵挡不住,被这巨大力量击垮,口喷鲜血向后飞了出去。 大竹峰众人欢声雷动,田不易的脸上终于也露出了一丝笑容。 宋大仁走下擂台,回到众人之中,首先向田不易与苏茹见过,然后便是众人热情洋溢的祝贺。 …… “呵呵,侥幸侥幸!六师弟你就不要说得这么肉麻了!咦,小师弟你也回来了,今天结果如何,没伤到哪里吧,唉,看你这样子,听大师兄一句话,你修道日浅,以后机会有的是,一场胜负别放在心上……呃,你们为什么都这样看着我?” 田不易首先转过身走开,苏茹向这个大徒弟笑了笑,也跟了上去,宋大仁摸不着头脑,向众人问道:“怎么了?” 田灵儿走到他身边对他说了一遍,宋大仁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来,张小凡畏惧地缩了一下身子,道:“大师兄,我知道我运气太好不是好事情,可事情就是这样,我也没办法……” 宋大仁瞪大了眼睛:“……小师弟,你是说在刚才的比试中,本来你就要败了,不料对方那个叫楚誉宏的家伙突然发了急病,流了满脸的血就晕了过去?” 张小凡:“……” …… 这一日下来,青云门“七脉会武”继续参加比试的只有十六人了,出乎许多人意料的是,一向式微的大竹峰居然在其中占了三人,远远胜过了往届。不管内里情况如何,但田不易对外可是脸上大大有光,这一日脸上都是笑呵呵的,看在众弟子眼里,私下议论纷纷。 杜必书道:“你们看师父高兴的样子,这下子可扬眉吐气了。” 吴大义道:“谁说不是呢,大师兄和小师妹的确给他老人家长脸了。” 何大智道:“说来惭愧,小师妹年纪虽小,却比我这个四师兄争气多了,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啊。” 郑大礼道:“你们别忘了还有小师弟啊,他也进了第三轮了。” 杜必书道:“要不我们再来开赌,看小师弟再闯一关的可能有多大,你们敢不敢下注?” 吴大义、何大智、郑大礼、吕大信齐声道:“我赌他输!双份儿!” 杜必书道:“……咳咳,咦,走着走着大师兄怎么不见了,啊,小师弟?小师妹?怎么搞的,人都上哪儿去了?” 何大智想了一下,道:“小师弟和小师妹我不知道,但大师兄我倒猜到了几分可能……” 诛仙(新修版) 第24节 众人对望一眼,齐声道:“小竹峰文敏师姐!” …… 宋大仁老大一个个子,身子却突然莫名其妙抖了一下,文敏看在眼中,大感奇怪,道:“你怎么了?” 宋大仁皱了皱眉,道:“不知道,身上突然冷了一下。” 文敏瞄了他一眼,嗔道:“你该不会是做贼心虚吧!” 宋大仁立刻把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连声道:“哪有此事,哪有此事!” 文敏脸色放缓,但还是哼了一声,道:“那你偷偷一个人跑到我这小竹峰女弟子房间来做什么?” 旁边传来一阵笑声,宋大仁尴尬地看了看周围,此时比试结束,小竹峰女弟子大都回来,一个个面带微笑,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宋大仁脸色微红,岔开话题,道:“哦……怎么没看见我小师妹啊?” 文敏微笑道:“你那小师妹天生美丽,性子又活泼,自然早就被人约出去了。” 宋大仁吃了一惊,讶异道:“什么,被谁约出去了?” 文敏摇头不语,却道:“你若是见到你灵儿师妹,还是劝她明日小心些吧。” 宋大仁说起了田灵儿,便没有单独对着文敏那么尴尬,话语也说得流畅了些,皱眉道:“我知道小师妹明日就要和你们小竹峰的陆雪琪陆师妹比试了,我们两脉师长一向交好,应该不会有事的,再说了,‘七脉会武’也不过是比试切磋一下。” 文敏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苏师叔自然是与我师父很好的,但我师父看你师父却是大大地不顺眼,只怕到现在还在怪你师父拐跑了我们苏师叔呢!” 宋大仁一滞,还待说些什么,却见文敏又看一眼周围的小竹峰女弟子,只见诸女子都安静了下来,看着这里。宋大仁讶异道:“怎么了?” 文敏看着他,似乎犹豫了一下,才道:“宋师兄,陆师妹与我们是不一样的,她性子有些古怪,但师父却十分宠爱于她。上了擂台之后,一切就不好说了。” 宋大仁脸色一变,道:“怎么?” 文敏闭上了嘴,没有再说下去。 第26章 自尊 “小凡,你不是说要找小灰和那条大黄狗吗,怎么带着我走到厨房来了?”曾书书跟在张小凡背后,走进了厨房唠叨个不停。 张小凡向厨房里仔细看去,只见这里不知比大竹峰的厨房宽敞了多少倍,光线也明亮得多,他一边仔细查看,同时口中道:“虽然我从一大早就没看见它们,但我猜多半就在这里了!” 曾书书耸了耸肩膀,道:“不可能,你把三眼灵猴看成什么了,那可是天生灵物,与人比起来都有过之而无不及,怎么看你的样子把它当贼似的,而且还是贪吃的那种贼……啊!” 在曾书书目瞪口呆的表情中,张小凡从厨房角落的一个罐子背后把小灰给拎了起来,小灰被他拎在半空,“吱吱”尖叫不止,随后从罐子背后跑出大黄,冲着他二人大声吠了起来。 张小凡看了曾书书一眼,曾书书一脸哭笑不得的模样。 把小灰抱在怀中,张小凡骂了大黄一句:“死狗,别叫了,想让人来抓我们啊?” 大黄似乎听懂了他的话,看了眼缩在他怀中的小灰,狗嘴里“呜呜”轻哼了几声,便没了声音。张小凡看了周围一眼,见食物大都完好未动,看来这两个小偷还未得手,不由得十分庆幸,连忙抱着小灰往外走去,走了两步,发觉大黄没有跟上来,回头一看,却见大黄夹着尾巴跑到刚才那罐子后鼓弄两下,然后叼着老大一块肉骨头跑了过来。 张小凡瞪了怀里的小灰一眼,小灰咧着猴嘴,呵呵傻笑。曾书书在旁边看在眼里,大摇其头。 二人带着猴、狗偷偷摸摸地出了厨房,生怕被人发现,那一生污名可就再也洗刷不了了,好不容易跑到远处,二人这才松了口气。 张小凡喘了一会儿,道:“对了,刚才还没恭喜你呢,又胜了一场。” 曾书书却全不在意,一双眼睛只仔细端详着张小凡怀里的小灰,道:“那有什么,反正迟早也要败在别人手下……小灰身上怎么这么脏啊,你几天没给它洗澡了?” 张小凡愣了一下,道:“从来没洗过。” 曾书书瞪大了眼睛,一脸痛心疾首,以手击额道:“你、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它!” 张小凡心里大是不以为然,暗想这猴子整日爬上爬下,哪里洗得干净,但看曾书书一脸心痛的样子,知道在这个问题上此人不可理喻,便笑着岔开话题,道:“对了,你知道吗,明日第三轮的比试中,陆雪琪的对手是我师姐田灵儿呢。” 曾书书果然一愣,道:“是你师姐啊,就是用‘琥珀朱绫’的田灵儿吗?” “是啊。”张小凡伸手到正爬上肩头的小灰头上摸了摸,道,“这两天那陆雪琪风头很厉害,我有些担心我师姐了。” 曾书书点头道:“说得也是,别的不说,单是陆雪琪手中那柄‘天琊’就让人受不了。” 张小凡有些担心,道:“书书,你说我师姐会不会有危险,你看陆雪琪第一场比试就毁了对手的仙剑,第二场听说那个长门的师兄也伤得不轻呢。” 曾书书瞪了他一眼,道:“你倒是多心,我看你那个师姐道行比你高多了,你还是担心自己吧,往后下去那是一个比一个厉害,照你自己说你连太极玄清道玉清境的第三层也没修炼,到时还不给人一剑劈死!……把小灰给我抱抱。” 张小凡犹豫了一下,把小灰递了过去,曾书书喜滋滋地把它抱在怀中,小灰却是大为不满,对着他“吱吱”尖叫。 张小凡叹了口气,道:“你说得对,师姐道行高深,人又漂亮,不知有多少人看重,哪里轮得到我去关心她?” 曾书书把小灰抱得紧紧的,眼睛直瞪着看,生怕少看了一眼就吃亏似的,口里漫不经心地道:“你知道就好,还是想想明日里怎么保命才是。我可是跟你说了,明天你那个对手,我风回峰的彭昌师兄的道行,绝对不是今天那个楚誉宏可比的,尤其是他修炼的那柄仙剑法宝‘吴钩’,是用千年火铜所铸,厉害着呢。” 张小凡苦着脸,愁眉不展,道:“你们一个个都是法宝满身,我有什么办法?” 曾书书眼也不抬,还是看着小灰,迈开脚步向前走去,道:“小灰,跟我回去,我拿两串香蕉给你吃,好不好?呃,小凡,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张小凡和他并肩走着,叹息道:“真羡慕你们可以驱用法宝,那是什么感觉啊?” 曾书书耸了耸肩膀,道:“还不就那样,修炼仙剑时间久了,自然而然法宝就会和你有些感应,以此为凭,以念力灵力驱动法宝,上天入地,开山劈海那就随你了。” 张小凡在旁边怔了一下,道:“感应,是不是一种凉丝丝的感觉啊?” 曾书书一双眼睛都放在小灰身上,随口答道:“不一定,看法宝的材质了。” 张小凡想了想,终究还是摇了摇头,放弃自己脑海中的妄想,道:“书书,你说像‘天琊’那般神物,当初也不知是怎么打造出来的,场面一定很壮观吧?” 曾书书奇怪地看了张小凡一眼,道:“我怎么知道?我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传说中的神物。”说着又低下头看着小灰,也不管小灰一脸怒气,眉开眼笑地摸着小灰的毛,嘴里道,“不过要说感应啊,以前我从古书中看过,真正与修真之人心意相通的法宝,倒也不是这些所谓的神物奇珍。” 张小凡讶异道:“那是什么?” 曾书书道:“是一些用主人自身精血炼化造出的法宝,以血为媒,法宝往往带了魔戾之气,但与主人却有血肉相连的感觉。虽然书上说这些都是邪道,炼出的也多是凶煞邪物,正道不为,但这些法宝只能是拥有主人血气的才能驱用,不像我们现在修炼的这些法宝,落到了道行高深的前辈手中便被降服……咦!” 曾书书停下了脚步,发现自己身边空无一人,回头一看,却见张小凡不知何时停了下来,站在他身后怔怔地看着他,脸色大是古怪。 曾书书心下奇怪,道:“怎么了,小凡?” 张小凡身子一震,勉强露出笑容,道:“没……没什么。” 曾书书多看了他一眼,以为他正担心明日的比试,笑着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放心吧,我已经和彭师兄说过了,明日比试,他不会对你下重手,还让你败得体面些,让你可以在师父、师娘面前交差。” 张小凡的样子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但还是点了点头,道:“哦,多谢你了。” 二人向前又走了几步,曾书书忙着端详怀里的小灰,张小凡却是满腹心事,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小灰似是再也忍受不了曾书书那非人的目光,怒叫几声,伸爪向曾书书抓去。曾书书见刚才小灰颇为老实,一时放松了警惕,冷不防被它偷袭,躲不过去,白白净净的脸上登时多了几道伤痕,疼得他一下子松开了手。 小灰重获自由,高兴雀跃,却没有回到张小凡身边,而是蹿到地上飞快地向前跑去,三步两步跑到正迎面走来的两人前,嗖地蹿到一人身上。 张小凡愣了一下,抬眼看去,只见那女子笑靥如花,站在白云缥缈间,衣衫轻动,腰间红绫,清丽无双,正是田灵儿。他心中顿时涌上一阵欢喜,正要开口,忽然间全身热血又冷了下来,直寒入了心里,在田灵儿身旁,站着一个玉树临风的潇洒男子,不是齐昊又是谁? 田灵儿也被吓了一跳,平日里小灰都只缠着张小凡,没想到今日突然变了性子,和自己亲热起来,大大地意想不到。其实在她心里,也颇喜欢这只聪明伶俐的猴子,当下抚摸着小灰,冲着这里笑道:“小凡,你怎么会在这里?” 张小凡面无表情,道:“我和朋友来这里走走。” 站在田灵儿身旁的齐昊看了曾书书一眼,嘴角露出笑容,拱手道:“曾师弟,我们又见面了。” 曾书书不敢怠慢,回礼道:“齐师兄,你好。” 田灵儿看了看他们,讶异道:“你们认识吗?” 齐昊微笑道:“曾师弟是风回峰曾师叔的爱子,家传渊博,道行高深,这一次‘七脉会武’可是我们的劲敌呢!” 曾书书笑了笑,道:“齐师兄你名动青云,青云门下年轻弟子自然以你为尊,我岂敢放肆!” 齐昊大笑,道:“曾师弟太过奖了,不敢当,不敢当。” 田灵儿见张小凡神情有些异样,走了过来,道:“小凡,你怎么了?” 张小凡摇了摇头,道:“师姐,你明日就要和小竹峰的陆雪琪比试,千万要小心啊!” 田灵儿微微一笑,转头向齐昊看了一眼,齐昊微笑不语,田灵儿报以笑容,随即转过头来对张小凡道:“我心里明白,这不,齐师兄道行高深,人又热心,因为和我有些投缘,特地约我出来指点我呢。” 张小凡低下头去,沉默了片刻后,涩声道:“师姐,明日你比试时我也正好要与风回峰的彭师兄比试,不能为你喝彩了,你自己小心些!” 田灵儿满不在乎地道:“没关系,小凡,爹和娘都说过了要去看我的比试,再说了……”她笑着看了齐昊一眼,又道,“齐师兄也会去看我比试的,以他高深道行,经他指点,我一定不会败的。” 齐昊在一旁笑道:“那我可不敢保证。” 田灵儿回过头来,冲着他瞪了一眼,随即又忍不住笑了出来,白玉似的肌肤,微微透出淡淡粉红,明艳至极,几乎让人看呆了眼。 曾书书站在一旁,分明看到张小凡的目光脸色都迅速暗淡下去,几乎没有了丝毫生气,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 夜已深,冷月高悬天际。 云海之上,悄无人声。一个孤单影子,徘徊在冷冷月光之中,在淡淡云气虚无缥缈间,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 不知不觉,他走上了虹桥,又来到了那湾碧水潭边。水平如镜,波澜不惊,倒映着满天星斗。 良辰美景,美不胜收。 但此人却似乎丝毫没有注意这些,只呆呆站在水边,看着水面,仿佛回忆着什么,许久,他的身子忽地一抖,双手紧紧握住,看上去很是痛苦的样子。 然后,他缓缓转头,看向虹桥边上的那一片黑暗的小树林,慢慢地走了过去。 月光照在张小凡的脸上,有几分凄清。 远处,忽然隐隐有脚步声传来。 黑暗,悄悄蛰伏在这片小树林中。 “这么迟了,掌门师兄叫我们来是为了什么?”随着声音,六个身影出现,张小凡躲在暗处吃了一惊,只见那是青云山除通天峰外的六脉首座,田不易也在其内,说话的是朝阳峰首座商正梁。 走在最前头的苍松道人道:“听说今日掌门师兄已用通灵术与灵尊试了一下,只怕是有些发现了,要我们前去商议。” 灵尊“水麒麟”乃是青云门镇山灵兽,关系极大,众人听了都不再言语,面色凝重,片刻之后,便行得远了。 待这些高人走了好久,张小凡才敢从小树林中走出来,下意识地看了看碧水潭,只见水面平静如常,那灵尊看来早就在水里睡了。 他抬头怔怔地看着天上冷月,正想回去,却又伸手从怀中拿出了那根黑色的烧火棍。日间曾书书的那番话给了他很大的震动,令他惊疑不已,但此刻他脑海中却全然没有什么其他念头,只浮现着灵儿师姐与齐昊站在一起般配的模样。 他的心里,一直如针扎一般,到了现在,却已变成了麻木,空空荡荡,仿佛三魂七魄都散去了。 他缓缓拿起烧火棍,在玄青色的表面下,一条条细小的血红色小线清晰可见,如血丝一般,分布在棍子全身,连顶端上那颗珠子里也有。 这是不是我的血呢? 张小凡在心里这般淡淡地想着,在听到曾书书话的那一刻,他几乎立刻涌起了把这烧火棍丢掉的冲动,然而,随之而来的齐昊、田灵儿,却给他心里更大的冲击,令他丝毫不在意这所谓的邪物了。 “哼!”他低低地苦笑,“就算是邪物,那也是威力绝伦的法宝,我又哪有那么好的命,配得上这些东西,和我在一起的,不就是根难看的烧火棍吗?” 冰凉的感觉,缓缓从烧火棍上泛起,在他身体里游荡着,仿佛在安慰着他。 “法宝?法宝?”张小凡咬紧了牙,“我算什么东西,怎么会用法宝?”说到后面,他的声音都带了几分哽咽,就连那股冰凉气息,也似乎被他这股悲伤惊动一般,一跳一跳的,似乎活跃了起来。 张小凡感觉到了,却全然不放在心上,只当是山风吹来身子冷了。他缓缓抬头,看着手中的烧火棍,脑海中泛过了当年与田灵儿一同去幽谷中的情景,一时间恍如隔世。 诛仙(新修版) 第25节 烧火棍玄青色里的条条血丝,缓缓亮了起来,像是感应着什么。张小凡无意间看到,心里咯噔一下,吃了一惊,同时想起了白天曾书书的话。在他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无法抑制的冲动。 他闭上了眼。 刹那之间,那冰凉的感觉走遍全身却没有丝毫寒意,四下无声但内心深处竟是清晰地听到一声狂吼,仿佛九幽之下无数冤魂的嘶喊,带了无尽怨气,腾腾而起。 白骨,鲜血,厉啸,血腥! 张小凡霍然睁开双眼,大口喘息,然而,就在片刻之后,他屏住了呼吸。 他的手平平铺开,手指或伸或曲,握成法诀形状,黑色的烧火棍此刻已飞离了他的手掌,凌空伫立在半空中,黑气腾腾,青光大放。 烧火棍的前方,小树林正对着他的一棵原本生意盎然的树木,在这片刻间已完全枯萎,枝叶零落,像是被什么东西在瞬间吸去了所有的生命。 张小凡生平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与这烧火棍如此亲密无间,尽管那棍子停在半空,但隔着这段距离,他却分明感觉到自己正握着它,那股熟悉的冰凉之气也前所未有地强大起来,仿佛还有丝丝莫名的清新气息,从黑棒中吸来,走遍全身。 就在此时,张小凡身后远处忽然传来一阵低沉呼啸,他心头猛地一跳,迅速转头,只见碧水潭里水波突然大乱,似是有什么东西受了惊动。他再不敢多想,下意识地撒腿就跑,迅速跑到了虹桥之上,头也不回,继续往前跑去,直到跑过了虹桥,来到了云海,感觉不到身后有什么异样,这才停下大口喘息。 许久,他凝视着手中黑色的烧火棍,那烧火棍却一如往日,平平淡淡,难看而安静地躺在他手中。 …… 隔日,青云门“七脉会武”进入了第三轮。 十六位青云弟子,正好分布在八座擂台之上,同时比试。大竹峰三人中,张小凡被安排到“坎”位台上比试,宋大仁在“离”位台,田灵儿与陆雪琪这一场比试,被安排在了最大最醒目的“乾”位台上比试。 按张小凡认识才三天但已混得极熟的朋友曾书书的说法,在擂台安排上,青云门那些老家伙大有问题,其实也难怪,陆雪琪与田灵儿这一场比试本身的确是万众瞩目。 身怀“天琊”的陆雪琪就不用说了,这几日里青云门年轻弟子凡是她出场比试,必定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而大竹峰田灵儿本来在青云门中就有早慧名声,这两日更是大显身手,连克强敌,众人瞩目,而且模样也是清丽无双,与陆雪琪一时瑜亮,好事者在私下多有评论。 今日这两位青云门近百年来最出色的年轻女弟子过早相遇,长辈中或有惋惜之情,但年轻弟子们却无不欢呼雀跃,早早就把“乾”台围得如铁桶一般。 宋大仁与张小凡都站在田不易身前,向他道别,田不易看了看宋大仁,道:“今日你的对手是长门的常箭,此人性子坚忍,修道多年,道法上防御极强,正好与你修炼的仙剑‘十虎’相反,你要小心了。” 宋大仁恭恭敬敬地道:“是,师父。” 张小凡心里一动,觉得这名字似乎有些耳熟,想了一会儿才回忆起那是五年前他初次上山时,就是常箭引着他与林惊羽到玉清殿上的。想到这里,他心里不觉又有些挂念林惊羽了,听说昨日这时好友也胜了第二场,实力出众,被众人视为奇才,只是自己没空过去祝贺他。 田不易转眼看了看站在宋大仁旁边的张小凡,这出人意料的小徒弟低着头站在那里,一声不吭。田不易皱了皱眉,道:“老七,你也小心一点儿,如果不行认输也没关系,注意别伤到了。” 张小凡身子一震,旁人却看不出他内心有什么感觉,只低声道:“是,师父。” 宋大仁向远处看了看,对田不易道:“师父,时候不早了,我与小师弟去了。” 田不易点了点头,站在一旁的苏茹微笑道:“一切小心。” 宋大仁应了一声,与张小凡向圈外走去,一路之上,他隐隐觉得今日这小师弟似乎不大对劲,闷声不响的不像往日,便向张小凡道:“小师弟,你今天怎么一句话也不说,是不是紧张了?” 张小凡看了大师兄一眼,强笑了一下,却没有回答。 宋大仁开朗地笑了一下,道:“你别想那么多,胜负也别看得太重,虽然师父、师娘他们很爱面子,但绝不会怪罪你的,知道了吗?” “是。”张小凡应了一声,心里却暗自念了一句:他们对我没有任何期望,自然不会怪罪我了。 宋大仁点了点头,二人走出了人群,挤进来不容易,出去倒是颇为轻松,宋大仁呵呵一笑,道:“小师弟,我们要分开走了,祝你好运,希望待会儿你再胜一场。”说完也不待张小凡有何反应,他自己倒是先哈哈大笑起来。 张小凡笑了笑,然后独自一人向自己比试的擂台走了过去。 “坎”位台下,风回峰弟子大都在此,张小凡从中还看到了那高姓师兄一帮人。风回峰是青云门中一大支脉,弟子人数超过了四百人,仅次于长门通天峰和龙首峰。很显然风回峰众人从曾书书那里听到了什么,一个个神情轻松,看到张小凡居然还很友好地微笑点头。 不知为什么,张小凡突然觉得前方所有人和善的笑容都那么讨厌,都是对自己的一种蔑视。他面无表情地走上了擂台,身后台下,所有人都站在他的对立面,这一次,甚至连曾书书也不在了,因为他自己也要比试。 可是就算他来了,也应该是为同脉的师兄喝彩吧! 张小凡的心中,忽然涌出了一阵说不出的寂寞,站在这高高的擂台之上,遍观围在台下的无数目光,却连一个朋友也没有。 究竟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要一个人面对所有人,连一个朋友也看不到! 十六岁的少年,在心里默默呼喊,倔强地咬着嘴唇,低下了头。 山风徐徐而来,拂过脸畔。 “当!” 远处近处的钟鼎声几乎同时响了起来,回荡在通天峰峰顶,远远地传了开去。张小凡心里一跳,第一个念头却是:灵儿师姐应该也开始比试了吧,她可不要受伤了。 随即他心中一酸,暗道:“她受不受伤,哪里轮得到你来管,别说师父、师娘都在那里,就是那齐昊也说了在尽快解决了对手之后立刻赶去。嘿嘿,尽快解决了对手,好威风,好自信啊,真是把对手视若无物……” 他心里这般想着,倒忘了自己也身处擂台之上,直到站在他对面的对手大声叫到了第三声:“……张师弟!” 张小凡猛然惊醒,抬头一看,却见对面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位风回峰的师兄,身材高大,神情倒是颇为温和,只是此刻看见张小凡发呆,表情便不由自主地有些古怪。 张小凡面色通红,只听台下亦是一阵哄笑。 彭昌微笑着拱手道:“在下风回峰弟子彭昌,请张师弟赐教。” 张小凡连忙回礼,道:“大竹峰门下弟子张小凡,见过彭师兄。” 二人见过礼,彭昌微微一笑,上下打量了一下张小凡,随后压低了声音,道:“张师弟,你的事曾师弟都已经和我说过了,我……” 张小凡身子一抖,忽然间不可抑制地冲口而出:“彭师兄,请你放手过来吧。” 彭昌一愣,仔细看了看张小凡,像是想到了什么,收起笑容,倒是眼神中多了几分尊重。随后只见他点了点头,右手在身前划过,“铮”的一声,一柄散发了红色光芒,几乎是被燃烧的火焰包围的仙剑祭了起来。 “此剑‘吴钩’,以千年火铜所铸,请张师弟赐教。”不知为何,彭昌整个人神色严肃,气度森然,倒是像对一个势均力敌的大敌说话一般。 张小凡隔了老远,便感觉到那炽热之气扑面而来,而这股火热气息强猛刚烈,与昨日朝阳峰楚誉宏的“少阳”仙剑的温和正气截然不同,多了几分霸道。 张小凡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甚至想到待会儿将要面对的结果时,紧张得连身子都有轻微的颤抖,但他咬紧了牙关,竭尽全力控制自己,从怀中拿出了那根黑色的烧火棍。 台下,顿时传来了一阵刺耳的哄笑声。 张小凡如被针刺了一般,身子抖了一下。 站在他对面的彭昌却没有笑,看了一眼黑色的烧火棍,正色道:“张师弟,请!” 张小凡看着这个对手,在燃烧的火焰背后,彭昌就如上古火神一般,整个人都不一样了,炽热的火焰令空气中飘起了阵阵烟气,连他的脸看上去都有些模糊了。 紧紧握住了黑棒,张小凡再一次感觉到那血肉相连的感觉,仿佛是知道了主人的心情,一股冰凉的感觉又一次地沸腾起来。 黑色且难看的烧火棍,慢慢地腾空而起,离开了他的手掌,散发出玄青色的光芒,虽然难看,虽然微弱,但它伫立在半空中,面对着前方仿佛势不可当、无所不能的强大火焰,它和它的主人,却都没有一丝一毫的退缩之意。 一个人,一根烧火棍,面对了整个世界! …… 台下,哄笑声慢慢平复了下来,人们不知道为什么,都屏住了呼吸。 那团巨大的火焰越来越盛,让人不知道它究竟是烧什么才燃烧得如此旺盛,远在台下的风回峰弟子们都感觉炽热逼人,修为浅些的弟子甚至都向后退去,而一些与曾书书交好,知道内情的如高师兄等人都皱起了眉头,谁都看出彭昌此刻哪里像是手下留情,完全是一副全力施为、生死相搏的样子。 火龙越发地大了,张牙舞爪几乎覆盖了擂台上空。远远看去,站在台上的张小凡,衣衫裤子,甚至连头发眉毛的末梢,竟都似有了枯焦迹象,可以想象他此刻身处熔炉的感觉,令人毛骨悚然。 然而,那少年站在那里,脸上虽有痛楚却毫不退缩,眼中纵有畏惧却那般狂热,内心的火焰,仿佛也在他眼眸中燃烧。 一声呼啸,巨大的火龙扑了过来,噬尽世间所有。 仿佛一个瞬间,却凝固了一生岁月。 张小凡仰天长啸,烧火棍青光如许,冲入了火焰之中。 巨响厉啸,在熊熊焚烧的火焰之中,震耳欲聋。 台下,高师兄等人面面相觑,半晌,跺脚叹息道:“怎么会变成这样!” 第27章 坚持 “好!” 掌声雷动,“乾”位台下,完全是另一个世界。所有人都在大声呼喊,为了台上那两道美丽身影痴迷不已。 “琥珀朱绫”的霞光万丈,“天琊”神剑的无尽蓝芒,将这里映得仿佛人间仙境,美丽异常。但更美丽的,却是穿来飞去的两位年轻女子,这一场比试从早上直到现在,一个时辰过去了,双方还是未分胜负。尤其是大竹峰的田灵儿,在陆雪琪“天琊”神剑之下,居然有攻有守支撑了这么久还未露败相,让人大感惊奇。 场下,田不易、苏茹、水月大师等两脉前辈高人都在就不用说了,就连掌门道玄真人也坐在椅子上,观看着精彩的比试,嘴边还露出微笑,频频点头,意甚欣慰。 田不易与苏茹亲情连心,更是紧张,但看田灵儿道法灵动,丝毫不落下风,心下也放宽了些。田不易看了一眼身旁的妻子,见她神情紧张,轻声道:“放松些,灵儿没事的。” 苏茹转过头看了丈夫一眼,微微笑了一下,转头又向台上看去了。田不易微微摇头,忽然间发觉身后围观的弟子,甚至再远处的其他各脉弟子都是一阵骚动。 他转头看去,那一刻以他修为之深,也不禁呆了一下。 在人群自动让开的一条窄窄通道里,张小凡缓缓走了过来,浑身衣衫尽数烧焦,甚至有的地方还冒着青烟,脸上、手上、身上到处都是大块大块的焦黑,一股刺鼻的气味迎面而来。所有人都看得出他走得很辛苦,仿佛每一步都用尽了他全身力气,但不知为什么他依然执着地向前走着,走着。 田不易矮胖的身子离开座位站了起来,面上神色一片阴沉,就这么看着自己最小的弟子慢慢走了过来,目光变得冷峻。苏茹感觉到了什么,奇怪地看了丈夫一眼,随即发现不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顿时脸色一白,立刻也站了起来。 这时,更多的人都看向这里。 张小凡带了几分吃力,慢慢地走到田不易的面前。 田不易看着这哥平日里自己最忽视的弟子,看着他不知所谓的倔强,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无法遏制的愤怒,这怒气是如此之强,以至于他虽然竭力压抑但所有人还是听出了他的愤怒: “老七,是哪个家伙竟如此伤你,难道胜了还不够吗?” 苏茹身子一震,听出丈夫居然为了这往日看不起的小弟子而动了真怒,有些担心,拉了田不易一下,但眼光随即又落到了张小凡的身上。 两旁,大竹峰门下的众弟子,因为太过惊愕,都呆在了原地,忘了去扶小师弟一把。 台上,陆雪琪与田灵儿激斗正酣,法宝在空中飞来飞去,仙气凛然。 张小凡向那台上看了一眼,然后看向了身前的师父,看到了他肥胖脸上的怒容下,不知是不是错觉,隐约似有一丝的关怀。 他筋疲力尽地摇了摇头,低声道:“不是的,师父,我胜了。” 说完,他只觉得头脑中一阵眩晕,刹那间天昏地暗,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张小凡跌倒在地,不省人事,但他晕过去之前所说的话,却让大竹峰上至田不易下至诸弟子都呆住了,片刻之后,田不易等人反应了过来,扶起了张小凡。 田不易细细察看了一番,发现小徒弟身上像是被大火烤过一般伤痕累累,但五脏六腑倒没有什么大碍,晕过去多半是力竭所致,也不知道刚才那场比试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沉吟一下,眼角余光便看到周围越来越多的人都看向这里,他不愿站在这里被众人看戏,当下抱起张小凡,对苏茹低声道:“我带老七回去,你在这里看着灵儿。” 苏茹眉头紧皱,但还是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双眼紧闭的张小凡,脸上的焦急神色也是掩饰不住。旁边大竹峰诸人也围了过来,杜必书道:“师父,我也陪你去吧。” 田不易摇头道:“不用。” 此刻,连道玄真人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来,道:“田师弟,这是你门下弟子吗,怎么了?” 田不易淡淡道:“他学艺不精,受了些轻伤,我带他去治疗一下,失陪了。” 道玄真人点了点头,转过身子,又看向台上那场精彩的斗法。随着田不易抱着张小凡走出人群,这件事也迅速平复下来,人们重新为台上的两位美女而激动,只有少数站在人群外围的年轻弟子,不经意间发觉,风回峰一脉的弟子大都脸色铁青,三五成群地向远处会集过去。 如果张小凡在这里的话,他一定会看出,那里是曾书书比试的地方。 …… 九幽之下,阎罗殿堂,到处是熊熊燃烧的大火,炙烤着哭泣嘶喊的人们,血腥焦臭,闻之欲吐,张小凡只觉得天旋地转,但片刻间,他忽然又回到了许多年前,那一个平静的小山村,清风如许,淡淡怡人。 诛仙(新修版) 第26节 一声惊雷,响彻天际,天空乌云如山,如怒海波涛汹涌澎湃,转眼间,和蔼亲切的村民变作了如山的死尸,安宁的小村成了人间地狱! “不!” 他竭尽全力地呼喊,绷紧了全身肌肉,一阵钻心的疼痛,从他胸口传来,令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全身颤抖,惊醒过来。 “啊,醒了,小凡醒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带了几分欣喜。张小凡睁开眼睛,便看到了田灵儿。 仿佛又回到从前,她一身红衣,腰间依然缠着“琥珀朱绫”,秀发柔顺地从她白皙的脖子披下,衬着有些苍白的脸,还有明亮的眼眸,纯净的眼瞳,张小凡甚至可以从那里面看到自己的影子。 屋中,大竹峰众人都围了过来,田不易上前替他把了把脉,点了点头道:“好了,没事了。”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一个个都露出放心的笑容。 张小凡向四周看了一眼,只见大竹峰众人都在这里,自己正躺在房间里的床上,各位师兄都站在地上,田不易与苏茹坐在床前的椅子上。 “怎、怎么了?” 田灵儿微笑道:“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白天你与风回峰的彭昌比试,回来就晕了过去,吓了人一大跳,还好没什么大碍。” 张小凡动了动身子,果然身上除了有些疲惫之外,只有胸口有些疼痛,其他的地方都已没什么事了,不由得讶异道:“怎么会这样,我明明身上都……” 田不易接道:“那些烧焦的不过是皮外伤,用我青云门秘制灵药擦了便好,你现下身上只有胸口处受了一记重击,但骨头经络都未移位震动,休息几日便好了。” 坐在一旁的苏茹笑了一下,道:“小凡,你还不快谢过师父,这次若不是他亲自施救,光外伤你起码也得养半年了。” 张小凡吃了一惊,心里大是诧异,但感激之情仍是溢于言表,低声道:“弟子无能,又拖累师父了。” 田不易哼了一声,面色转冷,道:“你哪里无能了,现在大竹峰最有能耐的就是你了!” 张小凡又是一惊,不知道田不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得道:“师父,我比不了师姐,还有大师兄和诸位师兄们,他们都远胜于我,我不敢……”他说着说着,声音忽然小了下来,却是看到站在他身前的诸位师兄和田灵儿此时脸色都有些古怪,尤其是站在众人身前的大师兄,今天面色看起来特别苍白,整个人不复平日里的生气勃勃,竟是摇摇欲坠的样子。 不过宋大仁此刻还是一脸关心地看着张小凡,在一旁的苏茹看着他的样子,摇摇头叹道:“大信,搬张椅子给你大师兄坐吧。” 吕大信连忙应了一声,从一旁拿了把椅子放到宋大仁身下,宋大仁本想拒绝,但身子摇晃了几下,似乎支持不住,终究还是坐了下来,大口喘气。 张小凡看呆了眼,道:“大师兄,你怎么了?” 宋大仁苦笑一声,没有说话。倒是一旁的老四何大智道:“小师弟,现在‘七脉会武’到了第四轮,我们大竹峰只剩下你一人了。”说到这里,他向周围看了一眼。 张小凡整个人都呆了一下,随即想起什么,转头向坐在床头的田灵儿道:“师姐,那你也……” 田灵儿神色一黯,低声道:“我也败了。” 这个时候,田不易上上下下打量了张小凡一番,沉下了脸,道:“老七。” 张小凡心中一跳,只听着田不易这话里有隐隐怒意,再看师父脸色不太好看,便不由自主地有些畏惧,道:“是,师父,有什么……” 也不待他说完,田不易盯着张小凡,断然道:“你这一身道法修行,是怎么来的?” 张小凡脑袋中“嗡”的一声大响,张大了口,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与此同时,目光所及处,他也看到屋中所有平日里熟悉和蔼的师兄们此时也保持了沉默,看着自己的目光中都有疑惑之意。 这也难怪,一个平日里奇笨无比的小师弟突然一鸣惊人,任谁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接受。 在田不易咄咄逼人的目光之下,张小凡额头上的汗水涔涔而下,有那么一刻,他几乎要脱口而出告诉师父他背地里修炼着一种别派功法。然而,话到嘴边,他终究还是忍了下来。 他已经不是五年前那个不谙世事的无知少年了,平日里在同门师兄的谈话中,他早就知道了天音寺的鼎鼎大名,也知道了那个夜晚,那个名叫普智的枯瘦老和尚的真正身份。这些年来,他独自修行着“大梵般若”功法,在内心深处,对普智的感激之情从未削减。 “我,不,弟子愚笨,这些年里修真进境一直进展不快。”张小凡低下了头,不敢面对田不易的目光,斟言酌句慢慢地道,“前些日子,弟子突然发现能够驱动些事物,但弟子自己都不能置信,所以、所以不敢禀告师父、师娘,没想到……” 田不易冷笑一声,道:“没想到这次却一鸣惊人,大出风头!” 张小凡连忙道:“不,不是的,师父……” 田不易岂是这么好蒙骗过去的,当下冷冷道:“你说你能驱动事物,但这至少要有玉清境第四层的修行,我问过大仁,他只传了你第二层的法诀,那你可否告诉我这个孤陋寡闻做师父的,你究竟是如何绕过第三层修炼至第四层境界的呢?”他说到最后,话声已是冰冷无比,带了几分煞气,听得众人都变了脸色。 张小凡不说话了,房间里一片寂静。 许久,就在田不易脸色越来越难看,众人担忧之情越来越重的时候,张小凡却默默地爬了起来,看得出他依然十分疲惫,但他还是挣扎着下了床,然后在众人面前,在田灵儿一双晶莹流转目光的注视之下,他在田不易的身前,跪了下来。 田不易丝毫没有动容,冷冷道:“怎样?” 张小凡深埋下头,眼里只注视着身下那一片小小的土地,没有向旁边再看上哪怕一眼,低声道:“师父,请您责罚我吧。” 众人悚然动容,田不易气得勃然变色,苏茹脸色也不好看,皱眉道:“小凡,你若是有什么顾忌,便与你师父直说就是,何必如此?” 张小凡跪在地下,一动不动。 田不易冷笑两声,气极反笑,道:“好,好,好!你倒是个硬骨头,我也是收了个好弟子啊!” 张小凡匍匐在地上的身子一颤,也不知道他此刻是什么心情与表情,屋子里一片沉静,没有任何声音。又过了一会,只听张小凡低着声音,道:“一切都是弟子的错,请师父责罚我吧!” 田不易霍然站起,咔嚓一声,在他身下的椅子竟是四分五裂倒在地上,众人变色,只见他对着张小凡怒道:“都是你的错,嘿嘿,你可知道背师偷艺乃是我青云门中大忌,轻则面壁十年,重则废去道行逐出青云,你可知道?” 张小凡猛地抬起头来,看着田不易,只见师父脸上满是怒意,心中不由得一沉。 “怎么会是这样?”他在心中痛苦地念了一句,当初田灵儿私自传他法诀时,并不是这么说的。 只是,他终究,还是没有回过头去看上一眼。 房间里像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人开口说上一句话。 只剩下了张小凡有些急促的喘息声。 一个人的心,就在这片寂静中,这么静静地、冷冷地寒了下去,张小凡闭上了眼睛,重新垂下了头,像是一个绝望的人慢慢地踏出了最后一步: “弟子不肖,请师父责罚!” “砰!”一股大力排山倒海般涌来,张小凡整个人向后飞了出去,重重撞在墙壁上,尘土飞扬中,落到地上,“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 众人变色,宋大仁猛地从椅子上站起,冲过去跪在田不易身前,抱住田不易的大腿,拦住了他,还未说话,便剧烈咳嗽起来。随后,其他大竹峰师兄弟们都是一起在田不易面前跪了下来,道: “师父,你饶了小师弟吧!” 宋大仁在痛苦的咳嗽声里颤声道:“师父,我……咳咳……我……咳咳……是我教导无方,才让小师弟做了错事,错都在我,您就饶过小师弟吧。” 在众人哀求声中,田灵儿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倒在墙壁角落痛苦挣扎、血洒衣襟的张小凡,脸色煞白。 田不易看着跪在脚下的这群弟子,又盯着还在墙角的张小凡,满脸怒色不退,怒哼一声,推开宋大仁,一甩袍袖径直走了出去。苏茹看了众人一眼,摇摇头叹息一声,对宋大仁等人道:“你们都起来吧。” 说着又看了看远处的张小凡,对被何大智扶着站起身的宋大仁道,“你们照顾一下小凡,我去看看你们师父。” 宋大仁等人连忙道:“是,师娘。” 苏茹目光扫过兀自呆立在一旁的田灵儿,欲言又止,摇摇头也走了出去。 屋内,众人面面相觑,这时田灵儿缓缓走了过去,背对着众人,扶起了张小凡,张小凡嘴边有血沫流出,躺在她的臂弯里,看着她,居然还笑了笑。 那一个瞬间,一滴清凉的泪珠,悄悄滴落在他脸上的血泊之中。 …… 这时已是夜深,云海之上,依旧那般云气飘荡,美如仙境。 田不易站在广场中央,双手负在身后,仰首望天。 但见夜空繁星无数,月冷如霜。 身后,有熟悉的脚步声传来,苏茹走到了他的身边,抬头看了看星空,淡淡笑了一下,道:“心情好些了吗?” 田不易哼了一声,却不说话。 苏茹微笑道:“你骗得过大仁、灵儿他们,却只是瞒不了我。你那袍袖一拂之力,只怕是故意震动小凡的胸口经脉,好让淤积在他胸口的瘀血逼出体外,对不对?” 田不易看着夜空,一声不吭。 苏茹摇了摇头,道:“都一把年纪的人了,怎么还是这么死要面子!” 田不易转过头来,看了妻子一眼,没好气地道:“你又不是没看见,那臭小子跟什么似的:‘师父,请责罚我吧!’”他学着张小凡的口吻说了一遍,怒道,“明明是他错了,居然还说得十分委屈的样子,反而像是我这做师父的欺负了他、逼迫了他不成?真是岂有此理!” 苏茹回头向住宿居所方向看了一眼,道:“我就不信你没看出来?” 田不易道:“什么?” 苏茹淡淡道:“灵儿的样子很是古怪,你不觉得吗?” 田不易哼了一声。 苏茹笑道:“你也看出来了吧。小凡这五年来待在大竹峰从未外出,只能是我们门下弟子私传于他。灵儿一向与小凡要好,平日里仗着我们宠她,私传给小凡第三层法诀的,除了她还能有谁?而且她心中若非有鬼,以她平日里什么事都要替小凡出头的个性,这一次居然一个字也不说,这不是她还能是谁?” 田不易对妻子的话似是早已想到,脸上也没什么惊讶之色,但仍有怒气,意有不甘地道:“就算是灵儿的错,但你看张小凡这小子当着那么多弟子的面,硬是顶我的嘴死都不说,真是该死!” 苏茹失笑,轻轻拍了拍丈夫的肩膀,嗔道:“你不也是死不认错的性子,还去怪人家小孩子。再说了,小凡这般做还不都是为了灵儿,这份心意很难得啊!” 田不易怪眼一翻,却没有再说什么了。 苏茹看了他一眼,道:“那你准备回去以后怎么收场啊?背师偷艺这个罪名可大可小,要不我们看在灵儿分儿上就不要太过分,明日就让小凡回大竹峰,在后山面壁个十年八载的也就是了。” 田不易怔了一下,随即冷哼道:“那不行,好不容易我门下弟子才出了一个……怪才,让他面壁岂不是便宜了苍松、商正梁他们,想也别想,明日不管死活,还是让他继续参加比试。” 苏茹嫣然一笑,风姿动人,走上去牵起丈夫的手,笑道:“我就知道你这人嘴硬心软。” 田不易肥胖的脸上居然红了一下,不过立刻恢复了正常,向四周瞄了一眼,低声道:“老夫老妻了,你也不怕别人笑话。” 苏茹斜着看了他一眼,眼中满是笑意,道:“怎么,你现在做了首座便怕了吗?当年也是在这通天峰上,‘七脉会武’比试之时,你深夜偷偷跑到我住处把我叫到这里,那时我师父真雩大师和师姐水月可都在附近,也没见你怕过!” 田不易嘿了一声,笑道:“你师父真雩那时候都快百岁了吧,早就老糊涂了,我才不怕;至于你那凶神恶煞一般的师姐,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自己要一世孤单也就罢了,偏偏还要拖着你不放,我恨她都来不及,哪里还会怕她!” 苏茹瞪了他一眼,道:“不许你说我恩师和师姐的坏话!她们对我可都是情深义重。” 田不易耸了耸肩,没有说话。月光下看去,他矮胖的身子抖了一下,颇为滑稽,看他神色间居然还有几分洋洋得意的样子,大有她们对你再好,你还不是嫁了我的意思。 苏茹看在眼底,忍不住伸手掐了他一把,嗔了一句:“老不正经的。” 田不易心情一时大好,伸手拉住妻子光滑如丝的玉手,缓步走在这云海之中。 …… “对了,我倒忘了一件要紧的事。” “怎么了?” “那臭小子把一根烧火棍当作法宝居然还用得风生水起,刚才只顾生气,忘了把那东西拿来看看了。” “小凡他到底还是私自修行,于法宝操控运用上只怕所知不多,你看是不是找个时间指点他一下也好?” “哼,看看再说吧。昨晚掌门师兄把我们几个首座叫去,说是在与灵尊以通灵术交流之后,发觉灵尊似是因为感觉到某个大凶之物浓烈煞气后才反应剧烈的,但不知为何,后来却再也找不到了。” “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找不到就是找不到了。灵尊至少也活了一千年,你师父百岁就糊涂了,灵尊现在糊涂一些也不奇怪!” “……” 诛仙(新修版) 第27节 第28章 前四 隔日,阳光照常升起,大竹峰众人来到了广场上,才发现原来的八座擂台已拆了四座,剩下的分作东南西北四个方位排列。 田不易与苏茹走在前头,张小凡身上的伤在一夜之间好了许多,虽然行动间还有些不便,但大体也算是无碍了。走在众人之中,从未受到如此重视的他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向周围看了看,低声对身旁的杜必书道: “六师兄,大师兄伤得很重吗,怎么会到了走不动的地步?” 杜必书摇了摇头,道:“师父早上给大师兄看过了,说是昨日那场比试中他与长门的常箭师兄比试太过激烈,一个主攻一个主防,斗来斗去斗了个两败俱伤,伤了经络,不宜妄动,就让他卧床休养来着。” 张小凡大吃一惊,道:“连大师兄都斗他不过,我今日与常箭师兄比试,岂不是……岂不是更要被他打得落花流水?” 杜必书道:“若是按常理自然如此,但就是按常理,前两日里你比试时,诸位师兄赌你输的可占了多数!” 张小凡哑口无言,只得闭上了嘴。 北方最大的那座擂台下,人山人海,不用说自然是陆雪琪今天在那里比试了。田不易往远处看了一眼,哼了一声。对于这个打败自己女儿的人他自然没什么好感,当下率着门下弟子向西边擂台走去。 没走几步,张小凡身子一震,看到前方一群人从斜刺里走了过来。为首的是一个相貌苍老的老者,在他身旁落跟着一人,落后了半个身位,赫然就是曾书书。而在他们二人身后,还有一群的风回峰弟子跟在其后,张小凡向那边扫了一眼,看到了高师兄那一群人,唯独没看见彭昌。 仿佛注意到张小凡搜寻的目光,两方人擦肩而过时,曾书书忽然对着张小凡道:“彭师兄没来,在居所养伤呢!” 张小凡勉强笑了一下,却见曾书书脸色严峻,看过来的眼光竟也似冰冷的。 带头的那位苍老老者,自然就是风回峰的首座曾叔常了。这时他也看了张小凡一眼,张小凡只觉得那老者的目光虽无什么锋芒,但深邃至极,仿佛一眼之间就看到了自己内心深处。 他情不自禁地缩了一下,就在此时,只听田不易开口道:“曾师兄好啊。” 曾叔常道:“田师兄好,听说贵脉门下出了位叫作张小凡的奇才,道法奇特,昨日与我那不成器的弟子彭昌比试了一回,便把他打得重伤垂死。” 张小凡脸色一变,失声道:“什么,彭师兄伤得那么重?” 此话一出,风回峰门下弟子登时哗然,只觉得此人实在恶毒,伤了人还故作惊讶,显示自己无心或是讥讽彭昌。 曾叔常双眉皱起,但对着后生晚辈无法发作,只得冷冷一笑,瞪着田不易,压低了声音道:“死胖子,你教出来的好徒弟!” 田不易本来是眉头大皱,觉得张小凡这臭小子太不会说话。但此刻听曾叔常这么一说,倒似有些讥嘲意思,田不易性子本就好强护短,立刻便对曾叔常笑道:“哪里哪里,曾师兄过奖了。小凡,过来见过曾师叔。” 张小凡一呆,曾叔常脸色却是一变,袍袖一挥,冷冷道:“不必了。”说罢拂袖而去。 曾书书看了张小凡一眼,淡淡道:“我倒是没看出你深藏不露,亏得我还求彭师兄手下留情,没想到反而是害了他。” 张小凡心中一急,道:“我没有……” 他话说了一半,曾书书却已掉头走了,风回峰众人跟了上去,看过来的眼神都是冰冷的。张小凡心里难过,便在这时,他却忽然看到人群中,高师兄走过身前,却忽然眨了眨眼。 张小凡呆了一下,高师兄已走开了。 田不易瞄了风回峰众人一眼,冷冷一笑,手一挥又带着众人向今日比试的西边擂台走去。来到近处,众人发觉此地竟然也围了二百来人,人头攒动,看这样子除了陆雪琪那一台,云海广场上最热闹的地方就是这里了。 张小凡倒吸了一口凉气,悄悄对身边师兄道:“这么多人,那位常箭师兄很厉害吧?” 众人都笑,何大智一本正经地道:“常师兄道行高深那是不用说的了,但我看这些人多半还是来看你的,小师弟!” 张小凡大吃一惊,讶异道:“什么?” 何大智嘿了一声,道:“到今日为止,‘七脉会武’只剩下了八人,其中最大的黑马非你莫属,谁不想来看看你到底是长了几张嘴还是几只手?” 张小凡哑然。 田不易带着众人走到台下,一路之上,看到他们是大竹峰一脉,人群纷纷退避,让出一条路来。田不易向四周看了一下,见周围人群中长门弟子人数不少,想来是因为今日比试的人中有长门的常箭,所以来观看的长门弟子也多了起来,倒是没看到几个长门的长老,青云门掌门道玄真人也不在这里。 田不易皱了皱眉,向身边苏茹低声道:“掌门师兄怎么没来,长门中还有其他弟子比试吗?” 苏茹摇了摇头,道:“没了,今年不知怎的,长门弟子资质都不甚好,现在只剩下常箭一人而已。” 田不易沉吟一下,走到台下正中,那里放了五六把椅子,但只有一位白胡子老头坐在那里。看到田不易等人到来,那老者也站了起来。 张小凡一愣,认出这白胡子老头就是前天与楚誉宏比试时坐在台下的那一位。 白胡子老头显然也记得张小凡,目光往张小凡身上瞟了一眼,随即向田不易道:“田师兄,想不到你门下今年倒是出了个人才。” 田不易似乎与这老者关系不错,呵呵一笑,道:“范师兄过奖了,请坐请坐。” 这时,台后钟鼎声响起,田不易回头对张小凡道:“老七,你上台吧。” 场内几百道目光登时刷地扫了过来,落在了张小凡的身上。张小凡这辈子从没有被如此多的人盯着,脸上一阵发热,应了一声:“是。”说着转过头不敢再看身后,向台上走去。 没走几步,却被苏茹拉住,张小凡有些讶异,道:“师娘,怎么了?” 苏茹微微一笑,但脸上却有关怀之色,道:“你身上的伤还疼吗?” 张小凡摇头道:“师父亲手为我治过,差不多都好了。” 苏茹却摇了摇头,道:“外伤容易,内里就没这么快了。小凡,今日与你比试的常箭非同小可,你大师兄这等修为也败在他的手下,虽然听你大师兄说他就算胜了也不好过,但以你半吊子的修行只怕还是不行。待会儿不要逞强,若不行了认输就是,千万不要再冒险受伤,知道了吗?” 张小凡心中一暖,却没有点头,只呐呐说了一句:“师父……会生气……” 苏茹微笑摇头,道:“傻孩子,你放心去吧,你师父心疼你还来不及呢。” 张小凡脑袋中一声大响,立刻转头向田不易看去,却见田不易与那姓范的白胡子老头谈笑正欢,一眼也没向这里看来。 苏茹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道:“去吧。” 张小凡慢慢地走上了擂台,一个人站在台上,但心中依然回响着苏茹的那句话:“你师父心疼你还来不及呢!” 他脑中一片混乱,从小到大,从入青云门开始,田不易在他心目中简直与神人无异,虽然田不易待他一直不好,但能得到师父的赞许却一直是少年张小凡的最大心愿。 而此刻,突然听师娘说出这话,他却一时不敢相信。 他在台上想了半晌,台下却是议论纷纷。过了好一会儿,终于连张小凡也感觉到了不对劲:他的对手直到现在还没有前来。 台下,长门弟子尤其显得焦急,多数人都回头四处张望,就在此时,远处快步跑来一个长门弟子,面色焦急,顾不上身边人异样的目光,冲到白胡子老头身旁,在他耳边急促地说了几句话。 白胡子老头脸色大变,似是不能置信,追问道:“当真?” 那弟子恨恨地往台上看了一眼,终于还是重重点头。白胡子老头神情变得异常古怪,抬头盯着台上站着的张小凡看个不停。田不易在一旁看在眼里,大是奇怪,道:“范师兄,出了什么事?” 白胡子老头有气无力地看了他一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振作精神,站了起来,朗声道:“长门弟子常箭,因昨日比试受伤太重,无法起身,放弃今日比试。” …… 台上台下,一片寂静。 片刻之后,人群中一片哗然!纵然青云门弟子多为修道之人,但仍是有不少人粗口骂了出来。而大竹峰一脉门下,首先的反应却并非惊喜,反而一个个面色古怪,面面相觑。许久之后,才一个个感慨万千地摇头苦笑。 在身后人变幻着无数表情、人声鼎沸的时候,田不易与苏茹缓缓站起,看着仍怔在台上的小徒弟,苏茹微微一笑,低声对田不易道:“我早就说了,你这个小徒弟的运气,当真不是一般地好!” 田不易哼了一声,背负双手往回走去,神情从容不迫,气度潇洒。 这一日,张小凡都是在旁人异样的目光中度过的。几乎每一个走过他身边的青云弟子都要多看他几眼,倒像他是只奇珍异兽一般。与此同时,一日下来,比试的结果也出来了,张小凡“有幸”与齐昊、陆雪琪、曾书书三人并列四强。 齐昊本来就是夺魁的最大热门,陆雪琪这几日里一路势如破竹,也是人气鼎盛。但曾书书与张小凡进入前四却是出乎绝大多数青云门长辈的料想。在此之前,曾书书以曾叔常的独子闻名,虽然在风回峰一脉中是公认的年轻俊才,但在青云门中并不十分出名,这一次过关斩将,道法精妙,也是令众人刮目相看。 相比之下,张小凡站在四人当中,就显得极是碍眼。 擂台上,四人并排而立,掌门道玄真人与龙首峰首座苍松道人站在前头。道玄真人的脸上还是挂着微笑,根本看不出他对这次大试中长门弟子意外的全军覆没有何不满。 台下,近千的青云门人围在一起,前排坐着的都是各脉的首座长老。苏茹看着台上,低声对田不易道:“小凡看上去有些紧张啊!” 田不易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众目睽睽之下,妻子看到的他如何会看不到?台上四人,齐昊潇洒自若,陆雪琪冷若冰霜,曾书书亦含笑而立,唯有张小凡站在原地,目光直看着眼前地下,一双手似乎不知道放在哪里才好的样子,很是尴尬。 台上道玄真人看了这四人一眼,嘴角掠过一丝笑意,转过身子对着台下道:“诸位,到今日为止,‘七脉会武’已决出了前四位弟子,他们天资过人,道法精妙,俱是我青云门中精英,肩负着日后光大我青云一门的重任……”他话才说到一半,忽然台下不知何处传出了“扑哧”一声笑声,片刻之后,青云弟子人群中爆发一片哄笑声。 道玄真人眉头一皱,下意识地斜眼瞄了一下身后四人中年纪最小的张小凡,微微摇了摇头。这时,场下笑声不断,原本庄严的场面变得有些滑稽,站在一旁的苍松道人寒下了脸,踏上一步,目光如刀,向着台下扫了过去。 人群中的笑声顿时小了下来,苍松道人目光所到之处,笑声顿灭,不一会儿,场面中又恢复了平静。苍松执掌青云门刑罚多年,在众弟子中威势之重,还要胜过掌门道玄真人。 待场面完全平静下来,苍松道人才退后,对道玄真人道:“掌门师兄,请。” 道玄真人微笑道:“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苍松师弟,你来吧。” 苍松道人点了点头,转向台下,朗声道:“明日比试,由龙首峰齐昊对风回峰曾书书,小竹峰陆雪琪对大竹峰张小凡……” 苍松还在继续说着,台下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张小凡到了这时才松了口气,刚才台下无数道目光注视之下,几乎令他喘不过气来。 “你怎么流了这么多的汗?”忽然,曾书书在他身边低声道。 张小凡吃了一惊,自从昨日他意外胜了彭昌之后,曾书书在人前对他都是冷冰冰的,没想到他会主动和自己说话。虽然才认识不过三日,但二人相交莫逆,张小凡却已把他当作自己最好的朋友之一。 当下他偷偷地看了曾书书一眼,却见曾书书一本正经地站在身边,目不斜视,面带微笑看着台下,仿佛刚才根本没说过话一样。 “笨蛋,别转过头来啊。” 曾书书面上表情丝毫不变,只是嘴唇微动,道,“你害得我被老爹骂了个半死还不够啊!” 张小凡心中歉然,连忙把眼光移开,同时也低声道:“对不住了,我当时、当时……唉,彭师兄他没事吧?” “彭师兄受伤虽重,但并无大碍,调养几日就会好了,不然我岂会与你善罢甘休?不过想不到你还真的深藏不露。” “不是的,唉,当时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多半是彭师兄谦让于我,我又一时头脑发热就……” “我问过彭师兄了,他虽然败了,但对你却颇多赞言,并说当时他全力施法,并无容让,你也就不必放在心上了。” 张小凡又是一惊,随即又道:“那你说的被你爹责骂的事……” “哼,还不是高师兄那群笨蛋多嘴,把我当初为你向彭师兄求情的话都说了出来。虽然彭师兄为我说话,但还是被老爹骂了一顿,不然我也不会在人前对你做出那副样子了。” “……书书,真是对不住了。” “无所谓,一点小事不足挂齿,反正我从小也给他骂习惯了。倒是你小子的运气真是……不过我看你自己要小心了,下一场与小竹峰那冰霜美人比试,小心一剑就被‘天琊’给斩了!” 张小凡苦着脸,低声道:“是啊,要是和你比试就好了……” 他的话说了一半忽然停了下来,与此同时,他与曾书书两人同时感到了一阵寒意,忍不住向身边看去,只见站在一旁的陆雪琪正用冰冷的目光看着他们二人。 张小凡登时噤若寒蝉,曾书书也是倒吸一口凉气,二人不敢再说,立刻都装出一副认真听讲的架势,听着苍松道人在台上训话。 好不容易等苍松道人说完,众人散去,准备明日渐入高潮的比试大会。张小凡与曾书书下了台来,背后依然感觉凉丝丝的,心中不禁咋舌,这陆雪琪也不知道是不是从北极冰原来的,看人一眼就让人寒到了心里。 他正想与曾书书道别,转过头去看了曾书书一眼,却见曾书书忽然板起了脸,眼中满是蔑视地望着他,然后大大不屑地“哼”了一声,头一抬,骄傲地离开。 不远处,在一群风回峰弟子的簇拥下,他父亲正站在那里看向他们。 张小凡苦笑一声,转身走回大竹峰众人所在,田不易看了他一眼,道:“回去吧。”说着又看了田灵儿一眼,道,“灵儿,你跟我过来一下,我和你娘有话对你说。” 田灵儿应了一声,临走时还对张小凡笑了一下。 众人转回居所,一到房间内,大竹峰众人登时炸开了锅,吴大义等人忙着把好消息说给躺在床上的宋大仁听,吕大信则把张小凡抱了起来,呵呵直笑,只有杜必书在一旁摇头晃脑,道: “没天理啊,没天理!……” 诛仙(新修版) 第28节 第29章 奇术 又到夜深时候 张小凡翻来覆去睡不着,连带着身边的猴子小灰也睁大了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他。其他的师兄都早已鼾声大作,即便是大黄,此刻也趴在地上睡熟了。 月光如水,从窗口照了进来,洒在地上,如霜雪一般。 张小凡悄悄爬起,小灰立刻蹿进他的怀中,张小凡抱着它,摸了摸它的脑袋,向外走去。 回廊冷清,悄无人声。 自从到了通天峰之后,他就几乎没有一个晚上睡得安稳过,想到明日就要与陆雪琪比试,他仍然有说不出的紧张。 便在这时,他怀中的猴子小灰忽然不安地动了一下,张小凡向它看去,只见在月光下,小灰一双机灵的眼睛正看着前方阴影处。 黑暗中,仿佛有一道身影闪过。 张小凡心中一动,跟了上去。 那身影跑得并不快,而且一边跑肩头似乎不断耸动,倒像是哭泣的样子。张小凡远远看去,认出了是田灵儿,心中更是惊讶,脚下也快了几分。 田灵儿直跑到云海上,来到中心的擂台边,看看四周无人,仿佛再也忍耐不住,蹲在地上哭出声来。 张小凡从未见过师姐如此伤心,站在远处先呆立了一会,随后缓缓走到了她的身边,低声道:“师姐,你……” 田灵儿吓了一跳,跳起转身,见是张小凡,这才放下心来,随即心头又是一酸,忍不住扑到张小凡的怀里,在他肩头大声哭泣。 张小凡身子顿时僵住了,全身上下都被石化一般,再也不能动上一动。 她的抽泣声回荡在耳边,从肩头感觉到她传来的淡淡的身体的温暖,梦境中常常见到的情景今天竟然真的发生了。一股似有若无的幽香,从她柔软的身体上隐约传来。 张小凡就这么站着,看着远方,安静地等待着。 过了好一会儿,田灵儿止住了哭泣声,离开了他的肩膀。张小凡心里忽然觉得一阵空虚,侧头看了看,发现肩头的衣襟已被泪水打湿了。 田灵儿用手揉了揉哭红的眼睛,低声道:“对不住了,小凡。” 张小凡摇了摇头,道:“师姐,你怎么了?” 田灵儿刚要说话,却听脚下有东西“吱吱”叫了两声,低头一看,却是小灰也跟了上来。 她默默俯下身子,把小灰抱在怀里。 “从来没有过的,小凡,从来没有过的。”这女子站在黑夜月光中,凄清美丽,带了几分哀愁,对着张小凡说道,“爹和娘从来没有这么骂过我的。” 张小凡吃了一惊,道:“师姐,发生什么事了?师父、师娘为什么骂你?” 田灵儿犹豫了一下,抬头看了看张小凡,从小到大,这个小师弟一直都是她除父母以外最亲近的玩伴。此刻在她心里,似乎隐隐约约想到了一个念头:小凡师弟是什么时候开始对我这般温柔的? 然而,这念头一闪而过,还是没有留在心中,此刻她的心里满是悲伤,终于还是向张小凡带着哭声道:“还不都是为了齐昊大哥!” 张小凡脸色刷地白了,下意识地握住了拳头,他握得这般紧,以至于指甲深深刺到了手掌之中。 “你还不知道吧?”田灵儿一旦打开了话头,对这个小师弟就再也没有防备之心,道: “齐昊师兄与我两情相悦,我对他们说了,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欢他。”田灵儿平静了一点儿,却没有发觉,她每说一句话,张小凡的脸色便失一分血色。 “但是爹却大声骂我,说我不懂事,就连一向疼我的娘也变了脸色,站在爹那一边。怎么会这样,小凡?” 张小凡低下了头,不让田灵儿看到自己的脸,过了一会后低声道:“师父、师娘怎么会知道的?” 田灵儿心情激荡之中,丝毫没有察觉张小凡话里的异常,嘴角一撇,几乎又要哭了出来,道:“我本来也想不到,后来才知道,是与我同住的小竹峰文敏师姐她们告诉了水月师叔,水月师叔又和我娘说了。我与文敏师姐她们那么要好,叮嘱了她们好多次了,可她们还是说了出去,我、我……” 她眼眶一酸,泪水终于还是流了出来。 张小凡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苦涩,道:“也许师父、师娘他们是为了你好,他们是你父母,绝不会对你不好的!” 田灵儿擦干了眼角泪珠,大声道:“他们懂什么!他们只懂得门派之见,只知道齐昊大哥是龙首峰苍松师叔的得意弟子,只知道若是我与齐昊大哥好了他们就会在青云门中抬不起头来,根本就没有为我想过。” 她带着几分伤心、愤怒乃至于决然地道:“那些面子和我的幸福比起来,算得了什么,我真怀疑他们是看重面子还是看重我这个女儿?” 张小凡霍然抬头,看着这个突然变得有些陌生的师姐。 彷徨无助,像失去父母的小鸟独自伫立在风雨之中,哀伤中带着一丝惊惶,如刀一般刺入了他的魂魄! 张小凡立刻就被这种眼神打败了,可是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低低叫了一句: “师姐!” “我要和他在一起。”田灵儿毅然决然地说道,与其说她是对张小凡说的,还不如说她是对着自己内心、对着不在此处的田不易夫妇说的,“我一定要和齐昊师兄在一起,我们山盟海誓过了,就算爹娘再怎么反对,就算等到海枯石烂,我们也会在一起的。” 她仰望夜空,对着那轮明月这般发誓。清冷的月光静静地洒在她的身上,她美丽得像是一朵带着哀伤在夜晚盛放的昙花,让人炫目于她的美丽,以至于忘记了在她身旁还有一道萧索而心死的影子。 …… 站在高处,初升的阳光暖暖地洒在张小凡的身上,温暖了身子却暖不了内心。他面无表情地站在擂台上,面对着站在自己对面美若天仙的陆雪琪。 这位冰霜女子眼中的轻蔑如此明显,在广场上,谁都知道,他更多的是靠运气而不是实力进入到前四行列。 在她背后,“天琊”散发着淡淡的蓝色光芒。张小凡看着这传说中的神物,淡淡地想道:再过一会儿,自己面对着的就是它了吗? 然后,他在片刻间就把这个问题忘了,从昨晚回来之后,他的精神都在一种恍惚中起起伏伏。 云海之上,此刻只剩下了两座大擂台,但以围观的青云弟子人数论,观看西边齐昊与曾书书比试的人数只怕还不及这里的三成,几乎所有的人都被此次风头最劲的陆雪琪以及运气太好的张小凡给吸引了过来。而在长辈之中,包括掌门道玄真人在内的绝大多数人也坐在了这个擂台下。 当众人看到陆雪琪登上擂台之后,人群在一阵欢呼之后,多半便是开始猜测,张小凡究竟会在多长时间内败北。 台下,田不易眉头紧皱,脸色不太好看。身后人群中的轻蔑议论让他很不舒服。而坐在他身旁的苏茹却是在四处张望,但一直没有看到女儿的身影。 昨晚的一场大吵,田灵儿哭着跑开,今日一早便不见了人影。以她为人母对女儿的了解,只怕这倔女儿是跑到齐昊比试擂台那里去了。 她摇了摇头,虽然她十分疼爱独女,但这一次她却完全站在丈夫这一边,或许这是为人母的本能吧,她总是觉得,龙首峰里的人都不甚好。 她转过头,看向台上,恰好在这个时候,台上的张小凡的目光也扫过这里,过了片刻后,他又默默地把目光收了回去。 苏茹微微皱眉,对田不易道:“小凡今天的神色有些不对,怎地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田不易也望着台上的张小凡,沉默片刻后道:“紧张而已,小孩子没见过世面,不足为奇。” 苏茹便没有再说话。 张小凡收回了目光,落到了对面陆雪琪的脸上。那在初升阳光中绝美的脸庞看起来熠熠生辉,光彩照人,令人目眩神迷,引来了无数台上台下关注的目光。很快地,陆雪琪感到了张小凡望来的目光,向他看了一眼,眼中再度出现了不屑之意。 只是这一次张小凡却没有再回避她的视线,他的神情带了几分茫然于深藏的痛苦,甚至没有察觉到对方的轻蔑。 聪明如陆雪琪,很快就发现这个对手只是目光看着自己,但在他空洞的眼神中却分明在想着另外的事而完全忽略了自己的存在。这几乎是她生平第一次的经历,在她眼睛中仿佛也隐约现出了一丝诧异。 “当!” 钟鼎齐鸣,回荡在通天峰上。四下里迅速安静了下来。 陆雪琪挺直身子,深深呼吸,只要再胜两场,只要两场,就可以实现自己的梦想以及恩师的期望。“天琊”神剑在她的背后,蓝色的光芒渐渐地亮了起来。 “小竹峰弟子陆雪琪,请赐教。” 张小凡如梦初醒,第一个反应却不是回礼,而是怀着万分之一的期望向着台下看去。那里,人头攒动,万众瞩目,却没有自己想见的人的身影。 陆雪琪脸色一变,台下青云弟子也是一片哗然。这是头一个对着陆雪琪如此失礼的人。田不易与苏茹对望一眼,同时都觉察了出来,今天这个小徒弟是真的有些不对劲。 张小凡缓缓转过头,淡淡地道:“我是大竹峰张小凡,请师姐千万莫要手下留情。” 陆雪琪一怔,虽然在比试之前说的不过都是客套话,但这张小凡看起来却大是古怪,哪里有人会说什么不要留情的话,听起来像是讥讽,只是看他那样子却似乎又不像。 不过陆雪琪毕竟是水月大师的得意弟子,心志坚定,并不受这只言片语的影响,脸上神色丝毫不变,也不再多说什么,右手轻轻一划,在她背后的“天琊”神剑缓缓升起。 张小凡看着那蓝色的光芒越来越深,越来越大,照着自己的身躯都带了蓝色,却再也找不到一点儿紧张的感觉,反而在内心深处,隐隐期待着什么。 他拿出了那根黑色而难看的烧火棍。 台下一阵哄笑,与对面高贵堂皇、仙气万方的“天琊”相比,烧火棍看起来就像是地上丑陋的一条虫子。 冰凉的感觉,再度充盈了全身,不知为何,今日这根烧火棍上,仿佛有了灵性般特别兴奋,那股冰凉感觉游动的速度比往日快了许多。张小凡甚至感觉到,若不是自己与烧火棍有血肉相连的感觉,若不是自己紧紧抓住了这根烧火棍,只怕它自己就已经冲向陆雪琪了。 不,应该不是向着陆雪琪,而是向着“天琊”神剑。 那是一种莫名的感觉,就像是两个有着深仇大恨的仇人。 此刻,陆雪琪的脸色忽然也变了变,“天琊”的光芒太盛,她也同时感觉到了,眼中露出了几分愕然。 擂台上,令人意外的事情发生了,张小凡与陆雪琪两个人,竟然没有立刻动手,反而是互相紧盯着对方,一动不动。 场下哗然,议论纷纷,哪怕是前排就座的那些青云门首座长老们,面上也露出几分诧异之色。 陆雪琪猛然惊醒,刚才一向与她灵性相通的“天琊”突然出现了往日不曾有过的异动。她心中奇怪,但以念力查看“天琊”,却并无太大异样,只是仿佛“天琊”神剑本身,隐隐有一种跃跃欲试的感觉。 感觉到场下无数道异样的目光,陆雪琪眉头一皱,定了定神,冷哼一声,把诸般杂念排出脑海。随即一声轻叱,“天琊”蓝光盛放,冲天而起,但仍然没有出鞘。 自“七脉会武”比试开始,“天琊”便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但直到现在为止,陆雪琪都在没有出鞘的情况下击败了所有对手。这也让众人猜测,究竟何人能够让她抽出神剑。到现在为止,大多数人的想法都是觉得多半是要到最后决战了,以龙首峰齐昊的修为,才能做到这一点。 清澈中带了几分灵力的蓝色光辉,映在了张小凡的脸上,却照不出他有什么表情,黑色的烧火棍上有淡淡的青光泛起,缓缓离开了他的手掌,停在了他的身前。 尽管早已把烧火棍拿来看过,但大竹峰上下人等,包括围观的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看到张小凡施法。杜必书咋舌道:“要不是亲眼看到,我可真不信两年前还是笨笨的小师弟,突然变作了天纵奇才。” 台上,陆雪琪看了一眼那平凡的烧火棍,脸色肃然,法诀紧握,只见在半空中光芒万丈的“天琊”忽地转身,疾如闪电,带着排山倒海般的气势向张小凡冲了过去。 烧火棍立刻迎了上去,玄青色的光芒在半空中与那万丈蓝光撞到一起,那气势竟似乎丝毫不惧。 只是片刻之后,在众人目瞪口呆的目光注视下,张小凡竟是不堪一击的样子,全身大震如受重创,整个人向后飞了出去。烧火棍更是光芒失色,黑乎乎地在空中打转飞回主人方向。 一时间,大竹峰的人都站了起来,性急的如杜必书等人还失声叫了出来。 张小凡背向后撞到了擂台柱子上,跌落了下来,喉口一甜,一口鲜血喷出,洒在了飞回的烧火棍上。然后,在没有人看见的情况下,张小凡的鲜血迅速渗了进去。 “天琊”威势如此之大,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陆雪琪面冷如霜,更不迟疑,蓝光一闪,“天琊”在半空中果断且无情地斩了下去。 劲风呼啸,扑面而来,也就是在此时,烧火棍上青气之间,陡然有黑气蒸腾,尤其是在棒身顶端,黑青二气更是大盛,融为一体,带了几分凄厉。张小凡嘴角挂着血丝,缓缓站起,面色苍白但眼眶如血,神情中竟是带了几分狰狞。 说时迟那时快,烧火棍在青黑光芒中再度冲向“天琊”,两件法宝在半空中一触即开,只听“轰”的一声巨响,站在后方的陆雪琪与张小凡都是身子大震。 半空中,蓝光闪烁,青光灿烂,在空中飞驰纵横,所到之处,擂台上原本坚硬至极的巨木都如纸屑一般四散飘飞,声声巨响如晴天霹雳,震耳欲聋,力道凌厉,汹涌澎湃。 围观的近千青云门人无不变色,大试开始以来,没有一场比试像今天一般,开场就如此激烈,场面更无今日壮观,只片刻间,偌大一个擂台竟被这两件威力绝伦的法宝给拆了个七零八落。 台下原本围观的人们都向后退了一段距离,以免被波及,而张小凡与陆雪琪二人此刻都已飘浮至半空中,陆雪琪双手握着法诀,全力操控,姿态严肃中透着潇洒;反观张小凡,便和风度二字不沾边了,烧火棍威力虽然出乎众人意料地大,但他却并没有像陆雪琪一般手握法诀,反而是人在半空,手舞足蹈,看着有些滑稽,哪里有什么高手风范。 只是虽然如此,但那烧火棍竟也随他心意,疾若闪电,叱咤风云,与“天琊”斗得不亦乐乎。 尽管如此,张小凡心里却是有苦说不出,“天琊”威力之大,还是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烧火棍与“天琊”撞击一次,他的全身经络就剧震一次,几乎如同有人拿着神兵利斧不停捶打他的身躯一般,令人痛苦万分。 若不是他从小在太极玄清道外,还暗自修习了天音寺的“大梵般若”功法,经脉异常强固,同时修习“大梵般若”小成,暗劲护身,这才勉强抵住了“天琊”锋锐无匹的神力,不然的话,只怕早就吐血败亡。 相比之下,陆雪琪便显得从容许多,神色见丝毫没有异样,“天琊”神剑在她操控之下,蓝光越来越盛,威势越来越大,渐渐地将烧火棍的青光黑气给压了下去。 这厢张小凡心中叫苦不迭,另一侧陆雪琪其实也是吃惊不小,对方其貌不扬的烧火棍法宝竟然有可以与“天琊”相抗衡的灵力不说,而且还似乎隐隐有一种古怪的吸噬之力,无时无刻不在吸引着自己体内的灵力精血,若不是她根基坚固,只怕体内翻腾的热血也已经是压制不住了。 诛仙(新修版) 第29节 念及此处,陆雪琪心头又是一阵气血翻涌,浮在半空中的身子震动,几乎差点儿失去平衡。她心头一时惊怒交集,从方才交手情况来看,她已察觉这个大竹峰的张小凡在太极玄清道上修行其实并不甚高,远远不如自己,但不知为何他运用的这根古怪法宝威力竟如此之大,连“天琊”也只能在表面上占上风,实际上近乎势均力敌。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陆雪琪银牙一咬,粉脸生煞,全身衣衫无风自飘。只见“天琊”在半空中与烧火棍重重一击之后,张小凡全身大震,烧火棍也慢了片刻。 趁着此时,“天琊”霍然飞回,陆雪琪疾探右手,握住“天琊”。在她玉一般的手掌与“天琊”相触的那一刻,刹那间蓝光万道,吞没了她的身影,“天琊”剑身一震,发出如龙吟一般的巨响,扶摇上天,陆雪琪竟似与“天琊”人剑合一,冲天而起,直上青天。 张小凡此刻心中早已忘了身外之事,全副精神都沉浸到这场激战之中,只感觉到自己与身前的烧火棍那种血肉相连的感觉越发浓烈,甚至感觉到这烧火棍就像一个活着的凶兽,兴奋莫名,一股莫名的煞气直冲上脑海。 他在半空中,仰天长啸。 声动四野,天地变色! 青黑光芒直冲天际,狂风大作,云气沸腾! 忽地,蓝光骤然一闪,一声刺耳尖啸声破空而来,从远及近,从悄不可闻迅速增大,转眼间震耳欲聋,让人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响。 万道蓝光,此刻竟都合为一体,汇聚成一道巨大光柱如洪涛大潮一般轰然击下,气相万千。 张小凡面孔扭曲,五官七窍在这片刻间突然全都流出血来,然而神色之间并无丝毫畏惧之意,反而目光炯炯,凝视前方,眼中露出了几分狂热之意。 他霍然伸手,一探抓住烧火棍,漫天青光黑气瞬间凝聚在他手中,直直迎向向下冲来的蓝色光柱。 外围,年轻的青云弟子都屏住了呼吸,看直了眼,此时此刻,再无一人对张小凡有任何轻蔑之意,而老一辈的长老首座之中,也纷纷变了脸色。 这一场比试,看起来竟已演变成是生死之争,但不知为何,却没有人出来制止。 “轰!”如天际惊雷,炸响人世,仿佛整座通天峰都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蓝光倒折而回,陆雪琪现身天际,紧握“天琊”,在她嘴角边,缓缓流出了一道鲜血。 台下,水月大师霍然站起。 …… 半空中,张小凡全身浴血,耳边只剩下了狂风呼啸的声音,眼前一片模糊,那是殷红的鲜血几乎遮住了他的眼睛。如果他听得到外界的呼喊的话,就会听见在他下方,人群之中,大竹峰众人的惊呼之声。 苏茹的嘴唇失去了血色,看着半空中那几乎已成了一个血人的小徒弟,急促而低声地向田不易道:“不易,让小凡认输吧,快让他认输吧。” 田不易身子抖了一下,死死盯着半空中,过了片刻后,却是缓慢又坚决地摇了摇头。 感觉不到痛楚了,张小凡停在在瞬息万变的空中,有片刻的茫然,然后他伸手,擦去了眼角的血水! 陆雪琪只觉得浑身剧痛,体内气血在剧烈震动的经脉中到处冲突,仿佛下一刻就要破体而出,欢呼着冲向前方那恐怖的青光黑气之中的狰狞恶魔。 竟是到了这生死瞬间! 这美丽女子,寒着脸,眼眸更亮,在狂风中傲然伫立,任凭风力如刀,竟不肯稍退半分。 片刻后,她仰首,望天。 风,突然停了,凝固在半空中。 天地,突然静了,停在了这个时刻。 “轰隆!” 低沉而汹涌的轰鸣声从天穹之上传来,回荡在整个天地之间。 陆雪琪反手一把抓住天琊剑柄,天地间一片寂静中,仿佛只有那一声清脆清亮的声音,令人目眩神迷,令人惊心动魄,回荡于这通天峰顶。 “天琊”,出鞘! 顿时,漫天的蓝光消散了,收缩了,仿佛巨龙吸水一般都被吸到那如秋水一般的剑刃之上。 传说千年的“天琊”终于出鞘! 陆雪琪面如寒霜,手握剑诀,竟然在悬空的状态下脚踏七星方位,凌空连行七步,长剑霍然刺天,玉颜在刹那间再无一丝一毫的血色,口中诵咒: “九天玄刹,化为神雷。煌煌天威,以剑引之!” 片刻之间,原本晴朗的青天黑了下来,天际突然出现的乌云翻涌不止,雷声隆隆,黑云边缘不断有电光闪动,驰骋天地间,一片肃杀,狂风大作。 大风扑面而来,张小凡也微微张开了口,面上露出了愕然之色,这个情景,仿佛在他久远之前的记忆中也曾经出现过一次。 地面之上,上至道玄真人下至各脉首座、长老,个个脸上都是惊愕莫名,齐齐地站了起来,又转而看向小竹峰的水月大师。 半晌,田不易涩声道:“你教出的好徒弟啊!” 水月大师却是全然不理众人,一向淡漠的脸上首次出现了担忧,望着在天空中的那两个人。 “神剑御雷真诀!” 道玄真人缓缓收回了目光,心中大为震动,想不到青云门下,年青一辈之中,竟有了如此了不起的人才。 只是,看那女弟子脸色,虽然勉力施展出这等盖世奇术,但身子颤抖,面如白纸,只怕还是有些力不从心了。 天空之中,雷声愈急,张小凡分明感觉到,自从“天琊”出鞘的那一刻起,手中烧火棍上顿时腾起了一股充沛无比的力量,就像是这与自己血肉相连的法宝从内心深处呐喊一般。 仿佛是它等待这一刻,已有千年! 天空更黑,乌云压顶,厚厚云层中缓缓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旋涡。 第30章 怀疑 像是幽冥的通道,漆黑一片深不见底的巨大旋涡倒挂在天际,如九幽妖魔张开了恐怖大嘴,要吞噬世间一切。狂风凛冽,风卷残云,雷声隆隆,电芒窜动。 张小凡欺身飞进,烧火棍玄青光芒闪动,在漫天黑云之下显得格外引人注目。陆雪琪望着张小凡裹在青光中冲来的身影,玉脸煞白。 “神剑御雷真诀”是道家仙法中的无上奇术,以凡人之身引发天地至威,可以想见陆雪琪身体此刻所承受的压力之巨。“天琊”乃不世出的九天神兵,本来正是用来施展“神剑御雷真诀”的绝好兵刃,但与之相比,陆雪琪本人的道法修行却是稍显不足。 此刻,她只觉得天际乌云之中,无限的巨力如汹涌澎湃的怒涛不停地向她身体里涌来。全身上下外人看似没有什么变化,但她体内血气翻腾,经脉剧震,几乎要被这股天地伟力撑破身躯。若不是“天琊”神剑不断地吸走了这汇聚而来的汹涌巨力,陆雪琪只怕早就支撑不住了。 风声呼啸,雷电轰鸣,她凌空而立,恍惚中几乎以为自己像是风中无力的小草。此刻,她想起了师父水月传她这奇术时的话: “雪琪,你资质之佳,是我生平仅见,但这真诀威力太大,故反噬之威更是沛不可当。你修道之日尚浅,虽能勉强掌握,但千万不可随意施法,免遭灭顶之灾。” “轰!” 一声炸雷,几乎就是从通天峰当头天空炸响,每个人都隐约感觉到脚下土地轻轻晃动了一下,仿佛上古雷神被人扰了沉眠,惊醒过来,在天穹之上狂怒嘶吼! 雷电大作,天地变色,通天峰顶人人脸色大变。 张小凡此刻距离陆雪琪只有两丈,看了这夺天地之威的气势,任谁都知道一旦陆雪琪施法完成,只怕他便要灰飞烟灭。只是他突然全身一紧,身子竟如撞到一面软墙一般停了下来,前进不得。 张小凡在刹那间面如死灰。“神剑御雷真诀”是青云门镇山奇术之一,何等神妙,在施法时通过神兵自然而然在施法者身边布下一层无形护罩,张小凡竟不得进。 烧火棍光芒更盛,却再也无法前进一步。或许在灵力威势上,张小凡的烧火棍并不逊于“天琊”,但在功法上却相差太远。他只是以本身灵力催发烧火棍威力,决然比不上陆雪琪那经过了千百年青云门各代祖师千锤百炼的无上奇术。 就在这绝望一刻,眼看天空中那巨大旋涡旋转更急,雷电轰鸣,“天琊”神剑光芒越来越亮,这不可思议的绝世仙法就要施展完成的时刻,陆雪琪却忽然身子一震,原本雪白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哇”的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几乎在身前成了一道血雾。 “天琊”神剑登时光芒摇晃,呈现出不稳迹象,陆雪琪银牙紧咬,闭上眼睛,将全部心力灵性全部集中到“天琊”之上,片刻之后,“天琊”光亮稳定了下来,反而更胜从前,灿烂夺目,不可逼视。 乌云中一声巨响,那巨大旋涡最深处仿佛出现了一道亮光,那是无数闪电正汇集成一,隐隐正对着陆雪琪手中的“天琊”神剑。 只是,陆雪琪心里却是一阵绝望。 风声中,果然传来了一阵尖锐呼啸,一个人影扑了过来,如同恶魔一般。此刻她全力护卫“天琊”,却再也无力顾及身旁护罩,张小凡几乎是立刻察觉到了机会,大喜之下,与那烧火棍融为一体,化作一道凌厉无比玄青光柱,划过天际,冲向这在风中摇摆的美丽女子。 就这样了吗? 一切都到此为止了吗? 她心头忽然平静了下来,在那一个瞬间心头这么淡淡地想着。 这个瞬间,短短的瞬间,天地是安静的、凝固的,所有的东西都定在那里,只有她立在风中,衣袂飘飘,黑发拂动,睁开了闭上的眼,望向前方那道疾驰而来的青光。 那一眼…… 穿过了雷声电芒,穿过了风声雨点,仿佛也穿过了光阴与岁月。 张小凡望见了她,和她的眼神。 她在风雨中独自伫立,面对天地巨威却如此安详,只是她脸色微微苍白,眼中竟有一分哀伤,还有一丝惊惶。 风雨呼啸,凄凉天地,这美丽女子,与他静静相望。 那是谁的眼神,哀伤而这般凄凉,仿佛昨夜,有个人为情所伤!那一种痛,深深入了骨髓,深深入了魂魄。 深深…… 深深…… 是你吗,那个爱恋着别人的女子? 张小凡忽然笑了笑,带着一分哀伤与心死,恍如昨夜。 烧火棍融入到“天琊”神剑光芒之中,所有人都再也看不清他们二人身影,也看不到烧火棍的光芒忽然暗淡了下来。此刻,天际巨响,一道无比巨大的电柱从天而降,落到“天琊”之上。 整个天地,满天神佛,仿佛在同一时刻,一同吟唱。 巨大的光柱从“天琊”上折射而出,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冲向了张小凡,生死关头,烧火棍腾空而起,挡在了主人身前。 下一刻,张小凡被光芒吞没了。 许久…… 天空乌云散去,光芒消失。 人们怔怔地看着天空,看着那一个少年,紧紧握着一根黑色的烧火棍,如一颗受尽折磨遍体鳞伤的石头一般,直直掉了下来。 他没有掉到地上,田不易如鬼魅一般出现在他身下,接住了他。只见田不易脸色凝重,出手如风,立刻撬开已毫无知觉的张小凡的嘴,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瓶,也不管多少,把倒出的黄色药丸直接倒到了张小凡的嘴里。 那药丸入口即化,田不易一声不吭,腾身而起,一道赤芒立刻升起,载着他风驰电掣而去,竟是不再向场上看上一眼,看那方向,是回大竹峰去了。 苏茹等大竹峰一脉众人,也纷纷跟了上去。 这时,脸色苍白的陆雪琪落了下来,立刻被狂喜的小竹峰众人包围,在师姐妹们的簇拥下,她却一言不发地抬起头,望着天空中渐渐消失的那道赤芒,怔怔不语。 …… 他仿佛在黑暗中沉眠千年,渴望苏醒却无法睁眼,在沉沉无边的黑暗中,只有他孤独一人。 只是他决然不愿,便在这黑暗中孑然独行,然而除了黑暗,竟是无路可走。 于是他悲愤,内心深处有熊熊大火焚烧不止,于是便向那九幽魔神许下重誓:就算他身体魂魄一起化为灰烬,也要点亮这一点光亮,哪怕为此将世间所有,与他一同埋葬。 亘古以来的那一丝戾气,竟是桀骜如初! 张小凡缓缓睁开了眼睛。 柔和的光线映入了他的眼帘,熟悉的居所的气味,飘浮在这个房间。 这里,似乎没有人在。 诛仙(新修版) 第30节 他缓缓坐起,刚想抬手擦去额头上的一点汗水,便只觉得肩膀、胸口、小腹处一起剧痛,当时就倒吸了一口凉气,疼得脸色发白。 他坐在床上,不敢再动,过了好一会儿,这钻心的疼痛才缓缓散去。 这时该是午后了,房门虚掩着,两扇窗子支起,隐约可以看见庭院中依旧青翠的青草修竹。一向跟着他的小灰和一向跟着小灰的大黄都不见了,会不会是又找到肉骨头了呢? 他笑了一下,对着空荡荡的屋子。 “吱呀。” 门被推开了,端庄美丽的苏茹走了进来,张小凡身子一动,叫了一声“师娘”,还没起身,脸上登时又抽搐了起来。 苏茹快步走到床边坐下,柔声道:“你别动,小凡。” 张小凡待痛感稍退,才略带喘息地向苏茹道:“弟子失礼……” 苏茹嗔了他一眼,道:“命都去了大半,你倒还有心思记得这个!别废话了,坐好吧。” 张小凡讪笑一下,苏茹替他查看了一番,点了点头,道:“你外伤都好得差不多了,只是体内经络损伤太重,不安心静养是不成的。” 张小凡道:“是,徒儿给师父、师娘丢脸了,真是对不住……” 苏茹截道:“你给你师父大大长脸了才对,百年来除了当初你师父自己参加的‘七脉会武’,大竹峰一脉再没有比你更出色的弟子了。” 张小凡脸上一红,低头道:“那、那都是弟子运气好。” 苏茹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张小凡随即想起,道:“比试结束了吧,最后是谁夺魁,是那位陆师姐吗?” 苏茹微微摇头,道:“不是,是龙首峰的齐昊。” 张小凡不知为何,心里忽然一阵酸楚,低声道:“原来是齐师兄,他真是厉害,连拥有‘天琊’的陆师姐也败在了他手下。” 苏茹听他这么一说,仿佛也触动了什么心思,低低地叹了口气,岔开话题道:“你这一次伤得可不轻,你师父费了老大心力救治。听他说了,以‘天琊’神剑运用‘神剑御雷真诀’,虽然陆雪琪修行不够,但若不是你那烧……你那法宝替你挡了一下,只怕神仙也无力回天了。” 张小凡听了她的话,忽然想起,向四下一看,却是找不到那根黑色难看的烧火棍。 苏茹看着他的样子,淡淡道:“你那件法宝被你师父拿去了。” 张小凡怔了一下,低声道:“是。”随即忍不住又问了一句,道,“师父他老人家……” 苏茹道:“你昏睡了三天三夜,到昨晚伤势才稳定下来,今天一早,通天峰的掌门师兄传信过来,让你师父去一趟,此刻应该在通天峰吧。” 张小凡慢慢地点了点头,心中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但这两年来那根烧火棍第一次离开自己,却总有些隐约失落的感觉。 苏茹看了他一眼,眼中也闪过一丝古怪神色,但还是道:“你刚刚才醒,不要太累了,要多多休息。我吩咐过了,让他们不要过来打扰你,三餐让必书送来就是了。” 张小凡道:“多谢师娘了。” 苏茹点头道:“那你休息吧,回头我让必书把饭菜送来。”说着回过身子,向外走去,就在她正要走出房门时,忽然听到身后张小凡叫了一声: “师娘。” 苏茹转身,道:“什么?” 张小凡看着她,似乎迟疑了一下,才道:“师娘,我想问一下,你知道龙首峰的林惊羽这次比试结果如何吗?当时我在通天峰上,实在无暇去找他问清楚。” 苏茹又看了看他,道:“他进了前八,但败在了同门师兄齐昊手下。” 张小凡怔了一下,道:“原来他也……谢谢师娘。” 苏茹微微摇头,道:“你休息吧。”说着转身走了出去。 张小凡缓缓躺了下来,望着房间的天花板,默然不语。 …… 青云山通天峰上,玉清殿内。 道玄真人居中坐着,其余六脉首座也赫然在座,此外,大殿之上再无他人。 众人皆默然不语,道玄真人低眉垂目,看着手中把玩着的一根黑色的烧火棍。 过了一会后,道玄真人打破了沉默,道,“田师弟,你怎么看?” 田不易沉默片刻,道:“张小凡上山之初并无此物,多半是这些年中机缘巧合,在哪里偶然得到这等宝物。” 苍松道人在一旁冷冷道:“此棍可与‘天琊’相抗,已是神兵之属,但遍观天下,从未听说有这等宝物。” 田不易脸色一沉,冷然道:“神州浩土,何等广大,不知道还有多少不世出的奇珍异宝,你我充其量也不过是井底之蛙罢了。” 苍松道人脸上怒色一闪,还未发作,却听小竹峰的水月大师冷冰冰地道:“我们自然是井底之蛙,但这黑棍施法时妖气腾腾,明明便是一件邪物,倒不知道为何田师兄却看不出来?” 田不易哼了一声,道:“发些黑气便是妖气了吗?有些红丝便是邪物了吗?若如此,我回去把脸涂黑了,诸位是不是也把我当作魔教妖人给斩了?” 道玄真人眉头一皱,道:“田师弟,你不要这么说话,怎么好端端地说自己是魔教妖人!” 田不易冷哼一声,甩过头去,不再说话。 道玄真人叹了口气,把手中那烧火棍放到手边茶几上,道:“今日请诸位前来,便是商议一下,一来此次‘七脉会武’之中,大竹峰弟子张小凡手中多了这一件古怪法宝,来历不明却威力绝大。二来当初我等商议派前四位弟子去空桑山‘万蝠古窟’查探,另三位大家都没意见了,唯有这张小凡……” 田不易越听越怒,本来他对张小凡修行忽然突飞猛进也有些困惑,对这烧火棍亦有疑心,但在这玉清殿上,别人不说,偏偏对自己门下弟子诸般挑剔,他如何不怒,当下沉着脸,刷地起身,大声道:“掌门师兄,你欲待如何?” 道玄真人没想到田不易竟有这么大的反应,吃了一惊,众人纷纷侧目,坐在田不易身旁,一向与他关系还算不错的风回峰首座曾叔常拉了拉田不易的袖子,道:“胖子,掌门师兄也没说什么,你先坐下。” 道玄真人脸色微沉,道:“田师弟,此间事的确有些古怪,我身为一门之长,自会秉公处理,你放心好了。” 田不易脸上怒色依然,但看着道玄真人脸色以及被身旁曾叔常劝了两句,终究还是坐了下来。 道玄真人缓缓道:“诸位,此棍刚才大家也都看过了,外表平平无奇,内里却蕴含绝大煞气。但最紧要的是,以我等修行,都不能掌控此物,反倒是一个顶多只有玉清境第四层境界的小弟子可以驱用,这是何理?” 众人包括田不易都是默然,他们都是一等一的修真高人,如何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没有人愿意说出口来。 最后还是道玄真人道:“依我看来,这黑棍多半便是‘血炼’之物。”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在座各位首座还是微微变了脸色,所谓血炼之物,便是以人本身精血化入炼造宝物之中。这等奇术,方法诡异艰险不说,法宝材质更是苛刻无比,万中无一。而且炼造过程凶险至极,一不小心便为法宝凶煞血厉之气反噬,死状苦不堪言。 当然,若能成功,则此法宝必定是威力绝伦,而且更有一个好处,便是宝物与主人血气相连,旁人皆不能用之,但也因为是以鲜血为引,往往便有了凶煞之气。 传说中这血炼之法,传于上古魔神,自古以来在魔教妖人中代代相传,却并未听说有什么出名的血炼法宝,多半是这法子太过凶险,连魔教中人也不敢轻易尝试。 只是,如今竟在青云门一个少年弟子身上,出现了这等法宝。 道玄真人望向田不易,田不易脸色铁青,缓缓站起身来,道:“师兄,你说得或许有理,但我还是要说,张小凡年不过十六,如何懂得这血炼之术?而且他自上山以来,五年中从未下山,来时更是身无长物,又去哪里找这举世难寻的法宝材质?” 苍松道人忽地冷冷道:“或许他是魔教中人处心积虑安插进我青云门下,也不足为奇!” 田不易大怒,道:“若他真有如此心机,又怎会在‘七脉会武’大试中,在近千人眼皮底下驱用此物?再有,若他真是魔教奸细,嘿嘿,苍松师兄,你门下那个林惊羽怕也不干净吧!” 苍松道人似被刺到痛处,起身怒道:“你说什么,惊羽怎么能和你那笨徒弟相提并论?” 田不易脸色更黑,哼了一声,斜眼看去,道:“是啊,我那徒弟是笨,但听说还进了前四,倒不知道苍松师兄门下那叫林惊羽的奇才此次名次又是多少?” 苍松怒道:“他是运气不佳,遇到了他师兄齐昊,若非如此,又怎会进不了前四!”说到这里,他冷笑一声,道,“反正他是没有某人运气那么好,一路之上,都靠着别人弃权轮空才得以晋级,居然还敢大言不惭!” 田不易大声道:“难道他与陆雪琪那一场也是运气?” 苍松道人接道:“不错,正因为不是运气,所以他就败了,而且败得那么惨,几乎连命都没了!” 田不易越发愤怒,他口舌一向不甚灵活,说不过苍松,但心中怒气更大,脸涨得通红,怒道:“你要怎样,是否也想看看我是不是浪得虚名?” 苍松道人竟是丝毫无意退让,当即站起,傲然道:“那我就领教一下田师兄你的‘赤灵’仙剑!” 田不易更不说话,踏上一步,右手已握住了剑诀,大殿之上,空气忽然像是凝固了一般。 “放肆!”一声大响,却是道玄真人一掌拍在手边茶几上,满脸怒容,站了起来,“你们两个可是当我这个掌门死了不成!” 道玄登上掌门宝座多年,德高望重,平日里虽然和蔼,但这一下发怒,田不易与苍松道人都是吃惊不小,心中震荡,彼此对视一眼,随即都向后退了一步,低声道:“是,掌门师兄息怒。” 道玄真人看了看这些首座,脸上怒容缓缓退去,沉吟了一下,道:“田师弟。” 田不易走出一步,道:“掌门师兄。” 道玄真人看着他,道:“无论如何,这黑棍来历古怪,若真是魔教之物,那张小凡与魔教有何牵连,我们便不能容他,你可知道?” 田不易微微低头,默然许久,才道:“是。” 道玄真人又道:“田师弟,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兹事体大,我们不可不慎重行事。你今日且先回去,待那张小凡病势稍好,你便仔细盘问,再带到此处,我等再行商议,如何?” 田不易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忽然间重重顿了顿脚,点点头,话也不说一句,转身便走了出去。 门外一声呼啸,多半是御剑去了。 大殿之上,曾叔常向道玄真人道:“掌门师兄,田不易师兄的大竹峰一脉难得出现一个人才,却出了这等事,他自然心里不甚痛快,你莫要放在心上。” 道玄真人叹了口气,摇头道:“我自然不会在意,田师弟为人我是知道的,也是信得过的。” 说到此处,他像是想起什么,转头对小竹峰水月大师道:“水月师妹,这几日你门下那女弟子陆雪琪……” 水月淡淡道:“多谢师兄关怀,雪琪身体已经大致恢复。若不是田不易师兄门下出了那等怪人怪宝,一场比斗中耗去了雪琪大半元气,她本也不会输给别人的!” 苍松脸色一变,道玄真人却已抢先摆手道:“哎呀,事情都已过去了,不要再计较了。” 苍松和水月彼此瞪了一眼,转过头去,道玄真人看在眼里,心中叹息不已,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到身旁茶几上,那根黝黑丑陋的烧火棍,静静地躺在茶几上面。 第31章 正道 大黄躺在地上,眯着眼睛,尾巴不时摇上摇下,猴子小灰则趴在他的床上,一双明亮的眼睛直看着脸色显得憔悴的张小凡。张小凡瞪了它一眼,没好气地道:“看什么看?” 小灰自然不会对着张小凡说什么人话,却“吱吱”叫了两声,看它猴脸表情,主人受了伤,担忧之色没多少,幸灾乐祸的样子还更多些。 张小凡心中有些恼火,扭过头不想理它,这时脚步声响了起来,张小凡转头看向门口那边,笑着道:“六师兄,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送饭……” 他声音忽然停了下来,只见田不易矮胖的身子从房门处缓缓踱了进来。张小凡吃了一惊,这些日子以来,苏茹只让他安心静养,其他各位师兄包括田灵儿在内只来看过他一次,其余时间只有杜必书三餐为他送饭来,并没有想到田不易会突然出现。 他在床上愣了一会,忽然醒悟,连忙爬了起来,下了床就要行大礼,田不易心事重重,脸色阴晴不定,向这个小徒弟看了一眼,随即挥了挥手,道:“罢了。” 张小凡应了一声,起身立于一旁,看着田不易走过来坐在桌旁,大气也不敢出。 田不易看着张小凡,左看右看,这小徒弟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来像是个内含锦绣的奇才,反而比普通人似乎都差了一些,但偏偏…… 田不易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老七,你过来坐下吧。” 张小凡又是一惊,田不易对他从来都是不假颜色,今日对他态度变得和蔼了一点,他倒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田不易等了一会儿,却见张小凡惊疑不定地看着自己,好像还没回过神来,心中有些不快,微怒道:“是不是要让我请你坐下?” 他这一骂,气势十足,张小凡登时找到了往日师父威严的感觉,自然而然就反应了过来,恭恭敬敬答应了一声,然后乖乖坐了下来。 田不易看他的反应,自己反而怔了一下,随即苦笑一声,摇头道:“你身子怎么样了?” 张小凡恭恭敬敬地道:“回禀师父,从通天峰回来以后,蒙师父、师娘救治,还有各位师兄的照料,已差不多都好了。” 田不易看着他,淡淡道:“‘七脉会武’已过去一月有余,看来你也好得差不多了,我有几句话,现在要问问你。” 诛仙(新修版) 第31节 张小凡心下一沉,隐隐觉得自己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来了,只是事到临头也是无处逃避,只能道:“是,师父请说。” 田不易缓缓道:“你那根黑色棍子,是怎么来的?” 张小凡心头一跳,不由得向田不易看去,只见田不易也正盯着他,一张脸虽然还是一副平淡模样,但目光炯炯似有神光,竟是不怒自威。 那一刻他在心中转了千百个念头,一时竟是作不得声,田不易慢慢沉下了脸,面色难看,再次沉声道:“你说!” 张小凡被他催促,额头汗水慢慢渗了出来。他虽见识不多,但多年前幽谷之中“噬血珠”与那奇异黑棒激斗后意外融合之事,毕竟太过古怪,而且那时候情景惨烈,凶煞险恶,甚至还有吸噬精血的异能,这要硬说是正道法宝,连他自己都很难相信。 平日里与诸师兄聊天时偶尔也会谈及这些东西,从师兄们的口中他已知道了绝不会为正道所容,如果被田不易知道了实情,只怕更是后果不堪设想。 此外,在他内心深处,仍然还有一事,一直是个深深的忌讳,特别是自从他知道了普智和尚乃是天音寺四大神僧之后,再想到他传授给自己的那套口诀…… 在那个瞬间,他便已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不能说出普智之事,连关于他的一丝一毫也不能说。 田不易盯着他。 张小凡在那逼人的目光中,站起,又跪了下去。 “师父!” 田不易眉头紧皱,哼了一声,冷冷道:“说。” 张小凡低下头,慢慢地道:“那根黑棒,是数年前我与师姐一同去后山幽谷中时,无意中得到的。” 田不易微微一怔,随即想起,两年前确有此事。田灵儿到那幽谷之中曾无故昏迷了过去,苏茹曾去查探过却并无异样,后来自己也去看了看,的确如此。此事一直是个小小谜团,但日子一久自己也就淡忘了,现在看来,多半便是这根黑棒的缘故了。 但是一根黑棒无人催动便能令田灵儿昏了过去,这是何等凶煞之物,张小凡却如何能够得以驱用?田不易想到这里,心中疑团越来越大,沉声道:“你是怎么得到的?” 张小凡不敢抬头,生怕被田不易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他本就不是机巧之人,此刻更是焦急万分,仓促间无论怎样也想不出什么好的解释借口。 田不易见他迟疑,他是何等世故老练,当即大喝道:“说。” 张小凡被他一吓,汗水涔涔而下,心头乱跳,不敢再瞒,终于把当日情况大致说了出来。在这其中,他话到嘴边,却还是把有关“噬血珠”的事情硬生生地收了回来,只说是当日在幽谷之中,他看到黑棒,一时好奇拿起,结果黑棒竟将他精血吸出,并感觉恶心欲吐,头晕目眩,之后他就晕了过去。在昏迷之前,他隐约看到黑棒把他的精血吸了进去,融入棒身。 他说完之后,头也不敢抬,不敢再看田不易,田不易却皱着眉头陷入思索:看这小徒弟倒是不像说谎,那种诡异奇特的法宝异能也不是没什么见识的他能编造出来的。但这等奇异法宝,便是连他也是生平第一次听说,如果说和这黑棒有些相似的,大概只有传说中魔教的大凶之物“噬血珠”了。 但是很明显,这黑棒形状与那“噬血珠”截然不同,根本不可能是同一件事物。 田不易站起身子,在房间中负手来回踱步,沉吟半晌,回头看向张小凡,道:“你先起来吧。” 张小凡低声应了一声,站了起来,但仍然低垂着头,站在一旁。 “但就算如此,那法宝与你有血气相连,是血炼之物……” 张小凡讶异道:“师父,什么是血炼之物?” 田不易怔了一下,随即不耐烦地道:“你不知道就算了,我说话你听着就是。” 张小凡立刻低头,低声道:“是。” 田不易看着他,道:“就算那黑棒乃是罕见异宝,威力强大,但不管怎样你也要至少修炼到太极玄清道玉清境第四层境界才能驱用……” 张小凡脸色一变。 田不易缓缓地道:“当日在通天峰上,我就问过你,今日我再问你一次,究竟是谁私传法诀于你的?” 张小凡身子一震,他知道自己此时为了这不知名的黑棒已然有了大麻烦,若再加上私自修习法诀之事,只怕等待自己的惩罚更是无法想象。 他眼前仿佛飘过了田灵儿的样子:少年时带着自己上山砍竹的身影;雨夜里孤灯旁温柔的容颜;还有往日里大竹峰头的笑骂奔跑;就连那飘在记忆中她身体的淡淡幽香,此刻竟也这般清晰。 一点一滴,浮上心头! 他再一次跪了下去,重重地磕头,却再没有说一个字。 他俯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伤后初愈有些消瘦的身子多了一分坚强,看起来更似带着一分凄凉。 田不易深深地看着他,半晌,忽然长出了一口气,道:“你起来吧,随我到通天峰去,至于你有没有命回来,那就看你的造化了。” …… 白云深处,仙气缭绕,一切都平静祥和得如人们梦想中的仙境一般。 青云山,通天峰,玉清殿。 青云门七脉首座尽在此处,目光都看着跪在堂下的那个少年。 道玄真人望着张小凡,脑海中不由得又浮现出五年前被救上山的小孩的身影,白云苍狗,世事流转,仿佛一转眼间,他们便已长大成人。 他在心里叹息一声,目光从张小凡身上移开,对其他首座道:“诸位,刚才张小凡说的话,你们觉得如何?” 诸位首座都是沉默不语,其中曾叔常与水月则是向田不易看了一眼。半晌后,苍松道人的声音忽然响起,断然道:“此子之话,绝不可信。” 跪在地上的张小凡身子颤抖了一下。 道玄真人皱了皱眉,望向苍松,道:“苍松师弟为何如此肯定?” 苍松道人看了张小凡一眼,道:“血炼之法,阴邪恶毒,若非有魔教妖人指点于他,他怎会有这等见识法力来炼造如此法宝?所以此人必定是魔教奸细,不可饶他性命。” 苍松一向执掌青云门刑罚之事,位高权重,说话声调坚决刚硬,张小凡听在耳中,脸上血色尽失,几乎喘不过气来。 众人都没有出声,田不易却沉着脸,缓缓道:“若他真是如你说的这般处心积虑潜入我青云门下,又怎会故意在众目睽睽下施展法宝?” 苍松道人哼了一声,道:“魔教妖人,本就难以猜测行径,居心叵测,做出些古怪事情也不足为奇。” 田不易怒道:“你这岂不是牵强附会,强词夺理?” 苍松道人冷冷道:“我强词夺理?请问田师兄,这血炼之法,可是我正道中人所有?” 田不易语塞,脸色涨红,此刻任谁也看得出来,田不易到底还是站在他徒儿一边。正当这尴尬时刻,忽有个冰冷的声音传了出来,一听便知是小竹峰的首座水月大师: “请问苍松师兄,你口口声声说血炼之法阴邪恶毒,请问一句,它到底如何阴邪,如何恶毒了?” 苍松道人张口欲言,忽又滞了一下,只得道:“魔教妖术,还用多说吗?” 水月冷冰冰地道:“如此说来,苍松师兄也是对血炼之法一无所知,怎的便以为此法阴邪恶毒,便要诛杀这个少年了?” 苍松道人向水月大师看了过去,目光炯炯,气势逼人,道:“哦,水月师妹,那你是什么意思?” 水月大师淡淡道:“诸位师兄,此间之事,一来我等对血炼之法所知不多,虽有所闻但多为揣测,若万一所谓血炼之法当真便有这碰巧之事,我们岂不是错杀好人?二来这少年年仅十六,身世来历又是清楚明白,强要说他是魔教中人,只怕于理不合吧。” 苍松道人眯起了眼,眼缝里却透露出尖锐光芒,道:“水月师妹为何今日一反常态,大力为这少年开脱,真是令人不解?” 水月秀美的脸上怒意一闪而过,即道:“我是就事论事,绝不似有些人,看不得同门别脉出了人才,害怕威胁自己的地位,便抓住些小事赶尽杀绝,毫无人性!” 在座诸位首座一时间人人侧目,道行深浅且不论,若论口舌锋利,在座七人中有六个男子,看起来却是无一可比得上水月大师。眼见得苍松道人气得脸色发白,霍地站起身来,对水月大师怒目而视。 道玄真人连忙插口进来,道:“好了好了,说着说着怎么又吵起来了,坐下,坐下。” 苍松道人不敢置掌门的话于不顾,只得恨恨地坐回原位,反观水月,却是一脸若无其事,端端正正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 道玄真人摇了摇头,转向其他人,道:“诸位师弟,你们意下如何?” 其他各脉首座沉默了一会儿,风回峰首座曾叔常首先道:“掌门,我以为水月师妹言之有理。这少年来历清白,入门后又从未下山,只怕真是机缘巧合得了这一件宝物,说起来反而是我青云之福。” 风回峰一脉在青云门中实力不俗,曾叔常此刻开口说了这番话,场中气氛顿时便有些微妙起来。数道目光从旁边看来,落在曾叔常的脸上,似有探究之意,曾叔常却恍若不觉。 田不易坐在自己位置上,对曾叔常缓缓点了点头,并不言语。 道玄真人抚须微微点头,目光深沉在曾叔常面上停留了片刻,随即转眼看向落霞峰首座天云道人,天云则是看了看苍松,道:“此事我同意苍松师兄的做法。” 苍松道人得了个盟友,向着天云道人点了点头。 这时场上还未清楚表态的,最后只剩下个朝阳峰的首座商正梁。只见他先是向田不易、曾叔常、水月等人看了一眼,又看了看苍松道人与天云道人,眼角余光则是暗中仔细瞄了一眼道玄真人,思索片刻后,道:“我以为水月师妹说得有理。” 田不易脸上神情一松,苍松道人却是哼了一声。道玄真人随即点头道:“我明白了。”说到这里,他向着依然跪在地下的张小凡道,“张小凡,你先起来吧。” 张小凡身子一震,抬头看了看诸位师长,其中在田不易身上停留了最久,然后缓缓站了起来。 道玄真人多看了他两眼,仿佛想要把他看个清楚,然后对着其他首座说道:“诸位,其实我也以为张小凡不似魔教中人。这黑棒虽有凶煞之气但内敛其中,并不似过往我等见过的魔教凶物一般,杀气腾腾,凶相毕露……” 苍松道人面上神色变幻,忍不住道:“掌门师兄,魔教妖人凶险恶毒,宁可杀错,不可放过啊!” 道玄真人脸色一变,目光陡然凌厉,看着苍松喝道:“苍松师弟,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 苍松自知失言,低头不语。 道玄真人脸色严肃,但声调转为低沉,道:“苍松师弟,你执掌我门中刑罚多年,公正严明,为兄是十分敬佩的。但我看你这十几年来,戾气渐重,杀性愈盛,为兄心中十分担忧,你可知道?” 苍松道人站起身,低声道:“是,师兄。” 道玄真人凛然道:“宁杀错,不放过,乃是魔道中人所为,我青云门自居正道,一向光明正大,若遇事不决,便当宁可放过,也不杀错,否则我们与魔道中人有何区别?苍松师弟,你道行虽深,但仍需潜修道义,参悟道法才是。” 苍松道人单掌竖起,道:“多谢师兄指点,苍松受教了。” 道玄真人面色一松,道:“你知道就好了。”说着转向众人看了一眼,在他目光注视之下,众人都道: “掌门师兄做主就是。” …… 道玄真人点了点头,对张小凡道:“你都听见了?” 张小凡心中感动,连忙道:“是,多谢、多谢诸位师伯、师叔。”说着又转向田不易,声音中带了一些哽咽,道,“多谢师父。” 田不易摆了摆手,却没有说话。 道玄真人拿起放在手边茶几上的那根黑色短棒,抛给张小凡,微笑道:“这东西非你不可驱用,你收回去吧。” 张小凡伸手接住,入手后立刻感觉到那熟悉而冰凉的气息瞬间腾了起来,走遍全身,仿佛通灵性般有说不出的欢喜。他收起烧火棍,向道玄真人行礼,道:“多谢掌门师伯。” 道玄真人微笑一下,随即呼唤一声,堂后立刻有道童走了过来。道玄真人对他吩咐了几句,道童点头答应,快步走了出去,过不多时便引了三个人进来。 张小凡看了过去,却都是认识之人:齐昊走在最前面,落后一个身位的是曾书书,趁着老爹曾叔常不注意,他还偷偷向张小凡做了个鬼脸。至于走在最后的,却是那个清冷美丽的女子,正是小竹峰的陆雪琪。 这三人再加上张小凡,正好便是这次青云门“七脉会武”的前四名弟子。 第32章 下山 齐昊与曾书书看到张小凡在此,或多或少都是微笑着打了个招呼,只有陆雪琪依然一脸漠然。不过在入殿的那个时候,她的目光仍是向他瞄了一眼,眼眸深处仿佛也有不知名的情绪闪过,随即消散不见。 道玄真人看着堂下四人,微笑道:“今日让你们四人前来,是有一事,要让你们下山去历练一番。” 齐昊等人都是动容,一起望向道玄真人。 道玄真人便把前日空桑山“万蝠古窟”一事说了一遍,又道:“此事关系重大,你们四人乃是我门下精英,天资出众,所以才会派遣你们去查探一番。但魔教妖人奸险毒辣,你们都要小心从事。” 四人齐声道:“是。” 道玄真人点了点头,道:“此番除了我们青云门,焚香谷与天音寺都派出了出色弟子前往一同追查,你们在人前不可失礼,但也不可折了我青云门的气势。此外,长门的萧逸才早些时候也已经过去空桑山追查此事,你们若找到他,凡事便多多商量。” 四人对望一眼,又是齐声答应。 诛仙(新修版) 第32节 道玄真人细细看了这四个年青一代的弟子一眼,最后目光落到齐昊身上,招手道:“齐昊,你过来。” 齐昊怔了一下,走上前去,道玄真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这个青年器宇轩昂气度不凡,转头对苍松道人笑道:“师弟,你们龙首峰后继有人啊!” 苍松道人的脸色从刚才开始一直就不大好看,此时听了道玄的夸奖,终于露出了些笑容,显然对齐昊这个得意弟子还是十分疼爱的,笑道:“师兄过奖了。” 道玄真人笑着摆摆手,随后从怀中拿出一物,递给齐昊,道:“收下吧。” 齐昊接过一看,却是一面小镜,形状古拙,青铜镂边,上刻龙,下刻虎,中间镜片处却非一般铜镜,黄蒙蒙的看不清楚。 齐昊还没反应过来,一旁的苍松道人已然喜形于色,喝道:“傻小子,还怔着做什么,快跪下谢恩。” 齐昊立刻醒悟,知道手中这不起眼的东西多半便是法宝“六合镜”,连忙跪下,道:“多谢掌门师伯。” 道玄真人微笑着道:“不必了,不必了,起来吧。”说着向其他人道,“你们先出去吧。” 众人知道他要传授齐昊六合镜的秘诀,便一起退了出来。 走到殿外,张小凡首先和田不易走到一边,田不易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现在身负重任,就不要再回大竹峰,等一下便与他们三人一起下山吧,大竹峰那里我回去后替你说一下。” 张小凡吃了一惊,随即低下了头,低声道:“是,师父。” 田不易道:“你养伤的这一个月里,我听说你师娘传了你些御剑法门和道法秘诀,你可都记下了?” 张小凡点头道:“是,弟子都记下了。” 田不易转过了身子,道:“那就好,虽然你资质不好,但始终是我大竹峰门下,出去了不要给我丢脸。” 张小凡立刻道:“是,师父,弟子绝不会丢您老人家的脸。” 田不易哼了一声,他背着身子,张小凡也看不到他的脸,不知他是什么表情,但听他声音,倒也没有什么怒气。半晌,田不易仿佛叹了口气,转头看了看张小凡,也不多说什么,摆了摆手,算是打过了招呼,便祭起仙剑破空去了。 …… 玉清殿外另一边,陆雪琪也站在恩师水月大师身旁,水月对她低声嘱咐着什么,陆雪琪仔细聆听着,不时点头。除此之外,曾书书也被曾叔常叫到一旁。 “下山后老实点!”曾叔常看着儿子,语重心长地道。 曾书书便老大不服气,分辨道:“爹,我从来都是很……” “闭嘴!”曾叔常直接打断了儿子的话,看起来一点都不想听他的狡辩,随即目光向周围不动声色地扫了一下,放低了声音,道: “下山后和他们正常交际来往,但心里要有数,离齐昊远些。” 曾书书一皱眉,向父亲看去,父子两人的目光对视片刻,曾书书似乎明白了什么,点了点头,低声道:“我知道了。” 曾叔常松了一口气,口中“嗯”了一声,随即目光看到远处的张小凡,又道:“那个大竹峰的张小凡……” 曾书书哼了一声,面露愤怒之色,沉声道:“此人狡诈,伤我师兄,爹你放心罢,我与他不共戴天,仇深似海,迟早找机会我要……” “再装我就踹死你!”曾叔常冷笑道。 曾书书立刻缩了缩脖子,赔笑道:“您说得对!” 曾叔常淡淡道:“死胖子虽然脾气不好,但人品还是可以的,他教出来的弟子也差不到哪里去。你若是跟他投契,做个朋友无妨的。” 曾书书先是一怔,随即大喜,连连点头。 曾叔常便打算转身离开,曾书书却忍不住拉住了他,道:“爹,同行三个人你交代了两个,还剩一个陆雪琪你怎么不说?” 曾叔常向远处站在水月身旁,容貌清丽有出尘之姿的陆雪琪看了一眼,又上下打量了一下儿子,随后背负双手,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曾书书:“……” …… 张小凡怔怔地看着师父身影化作一道赤芒,消失在天际,心中若有所失。直到肩头被人拍了一下,吓了一跳,连忙转过身来,却是笑嘻嘻的曾书书,再看看周围,其他各脉的首座都已走了,只剩下了他们两人还有独自站立在远处的陆雪琪。 曾书书笑呵呵地道:“算你命大,我还担心你这次过不了关呢!” 张小凡与他在一起,顿时便感觉轻松多了,闻言笑道:“是啊,我也吓了个半死。” 曾书书拍拍他的肩膀,向他前后看了看,道:“怎么没把小灰带来?” 张小凡道:“我一早就被师父带来,也没想到会立刻下山,什么都没带呢,哪里想得到小灰?” 曾书书笑道:“没事,衣服我可以借你,要不等我们到山下河阳城里去买也可以。”说着他向张小凡眨了眨眼,悄声道,“反正我们这次可赚到了。” 张小凡不解其意,道:“什么?” 曾书书眉毛耸动,往身后一瞄,嘿嘿偷笑道:“有美女同行啊!” 张小凡有些好笑,但还是忍不住向陆雪琪看了一眼。与此同时,陆雪琪似乎感应到什么,也向他们这里看了一眼,二人目光远远相望,张小凡只觉得她目光如霜如冰,心头一跳,连忙移开了视线。 二人说笑了一会儿,曾书书正对着他压低声音说着以后与陆雪琪一路同行如何如何的时候,忽然发现张小凡原本微笑的脸上僵硬了起来,目光也变得直了,盯着他的身后。 曾书书有些疑惑,转头看去,却见在玉清殿长长台阶下,一个男人歪歪扭扭地走了上来。他看起来约莫四十多岁,身上衣服还算干净,但一脸茫然,目光呆滞,口中胡乱地说些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下雨了,天黑了……臭……娘亲啊……神仙,神仙,嘿嘿,神仙啊……” 在曾书书和远处看过来的陆雪琪共同注视下,张小凡走了过去,步伐不快,一步一步带了几分沉重,走到那个男子身边。 就像是,走到了往事身边。 “王二叔,你还好吗?”他压抑着激动的心情,低声问道。 那男人眼中却似乎完全没有张小凡的存在,口中依然念念有词,从张小凡身边走了过去,随后消失在大殿后边。 “他是谁啊?”曾书书走到他的身边,问道。 张小凡看着王二叔身影消失的地方,脸色有些苍白,过了一会后,神情中露出了一丝苦涩,道:“一个疯子!” 曾书书看他脸色,知趣地没有再问下去。又过了一会儿,满脸喜色的齐昊从大殿中走了出来,向着他们三人打个招呼。 张小凡心不在焉地与曾书书一起走了过去,几人商议之下(张小凡怔怔出神,一言不发),决定先下山到河阳城里。 曾书书笑着对齐昊道:“齐师兄,掌门师伯传给你的‘六合镜’可厉害吗?” 齐昊笑道:“‘六合镜’乃我青云门至宝,自然厉害,怕只怕我修行不够啊!呵呵,好了,此处乃是山顶,除了七脉首座外其余弟子不能御剑,我们下去云海,从那里再御剑飞到河阳城吧。” 陆雪琪面无表情,张小凡茫然点头,只有曾书书笑容满面,看来下山对他这一个好玩的人来说,可算是一件喜事。 …… 从青云门到河阳城,这一路之上,青云门最“出色”的四位弟子御剑而来,别人都是轻松自如,张小凡却有些吃力。 他养伤一月,苏茹似乎早就料到他不会有事,传了他一些青云门道法秘诀,顺道把驱用法宝御空而行的方法也传了给他。其实说也简单,只要道行够深,法宝不是太次,以青云道法辅以念力驱动法宝即可。不过张小凡修行不深,法宝自然是不差,却大是古怪,对新学的青云门道法也颇为陌生,这一用起来便大是麻烦。 当初苏茹也没想到他一上通天峰就立刻要下山,还想着先让他记住法诀,回大竹峰后再让他多加练习。至于其他各脉的首座当然也不知道这古怪小子的底细,看他在“七脉会武”大试中的表现,想当然便以为这最基本的御剑道法他是知道的。 殊不知张小凡偷学道法,糊里糊涂地练到了“驱物”境界,却哪里有御剑的本事。 看着其他人祭起仙剑,齐昊是白色的“寒冰”仙剑,陆雪琪是蓝色“天琊”仙剑,曾书书则是一柄微带紫气的仙剑——“轩辕”。张小凡心中紧张,强撑着祭起“烧火棍”,但在感觉上却似乎差了一些,没有“七脉会武”那日得心应手的感觉。 穿云越山,这一段本是不到半日的路程,四人却直到太阳快下山了才到达河阳城。张小凡与另外三人为了避嫌,在河阳城外一个僻静处落到地上,然后步行入城。 只是落地时候,他全身上下都已湿透,面色苍白,气喘吁吁,一副筋疲力尽的模样,看这情形似乎比当日比试时还要辛苦。 这一路在天上,他好几次掌握不住烧火棍,若不是齐昊等人在他身边看出不对,不敢离他太远,及时加以援手,只怕他这新进的青云门“出色弟子”不免从高空摔下粉身碎骨而死,还未曾替师门争光便先遗臭万年,让青云门丢尽脸面。 齐昊等人决定在城外停下,步行进城,虽有避嫌之意,但也有担心若是御剑进城,万一在城中闹市上,张小凡一个不好栽了下去,众目睽睽之下,青云门千年来在这里辛辛苦苦建立的崇高威信,便要毁于一旦,呜呼哀哉! 稍作休息,待张小凡缓过气来,四人便在夕阳中,向那座高大的河阳城里走去。张小凡走在最后,感觉到前头齐昊与陆雪琪不时投来疑惑的目光,显然他们不能理解为何一个在“七脉会武”大试中大放异彩的人,居然连普通的御剑而行也用不好。 倒是曾书书依旧笑呵呵地与张小凡走在一起,绝口不提刚才的事,口中滔滔不绝地向张小凡介绍着河阳城: “方圆百里之内,这里便是最繁华的所在了。住在这城里的百姓,少说也有个二三十万人,而且地理位置又好,往来商旅极多,更是热闹……” 张小凡听着听着,心中着实佩服曾书书博学多识,道:“书书,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曾书书面有得意之色,道:“这有什么,看书多了自然知道。”说着他面露诡笑,偷偷附耳到张小凡耳边,低声道,“其实我来过这里好多次了,都是偷跑下山的。” 张小凡大吃一惊,道:“你、你……” 曾书书嘴一撇,道:“看你吓得那个样子!这有什么,从我修习御剑之术,自然是要经常练习,飞着飞着飞到这里,累了下去逛逛街有什么了不起的!” 张小凡为之哑然。 听着他们二人在后边嘀嘀咕咕,齐昊微微一笑,向身旁的陆雪琪道:“陆师妹,天色已晚,今晚我们就在这里过夜,明日再赶路吧。” 陆雪琪一张脸上冷若冰霜,没有丝毫表情,只淡淡地点了点头。 进到城内,他们为了避免麻烦,一早便把青云门弟子服饰给换过了,倒也没引起什么怀疑。但陆雪琪相貌绝美,却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惹得不少路人驻足观看。张小凡在一旁瞄了陆雪琪一眼,见她虽然面无表情,一双明眸却闪过一丝怒意,不由得为这些路人担心起来,万一“天琊”出鞘,只怕这些路人便要倒大霉了。 不过陆雪琪的涵养显然要比张小凡料想的要好得多,一直到他们住进一家名叫“山海苑”的客栈之后,陆雪琪也没有什么异常动静。齐昊在众人中岁数最大阅历最深,四人隐隐便是以他为首,像这等住店之事也是他上前张罗,其后他们便被店家安排到最上等的后园居住。 这家山海苑规模颇大,后园中共有四个别苑,他们四人住在西苑,每人一间房子,回去休息了一下,齐昊便叫上众人,到前头酒楼吃饭。 山海苑自带酒楼,地处河阳城最热闹的大街上,但在三楼贵宾厅里,却是清净得很,宽敞的大厅里只摆了不到十张桌子,现在有五桌客人正在吃饭。齐昊叫过小二,点了几样菜,看他样子对这里熟悉得很,多半是常客了。 张小凡心里这般想着,他出身农家,从未到过山海苑这等奢华之地,刚才经过二楼时看见大厅里雕龙画凤富丽堂皇,但走到三楼风格又是一变,红木横梁,古香古色,与二楼完全两样。 他们四人坐在靠窗的一张桌上,曾书书向厅堂里的布置看了一眼,对齐昊道:“齐师兄,这里的价钱不便宜吧?” 齐昊微微一笑,道:“这里是河阳城里最好的酒楼,自然便宜不到哪儿去,不过我们青云门在这里素有名声,他们老板巴不得我们来,不会收我们多少钱的。” 曾书书“啊”了一声,点头称是。过了一会儿,店小二便端了数盘小菜鲜炒上桌,最后还有一盘新鲜炖鱼。看那鱼体细长,前部较圆,后部侧窄,体呈暗褐色,有粗长触须两对。最紧要处是肉质白润,香气四溢,登时让人食指大动。 张小凡对烹饪一向有着兴趣,又从未见过这种鱼类,忍不住便向店小二道:“小二哥,这鱼叫作什么鱼,又是如何煮食的?” 店小二呵呵笑了一声,道:“客官你可真有眼光,这道‘清炖寐鱼’,是我们山海苑的招牌菜,清香滑嫩,入口香甜,在这河阳城百里之内,可是大大有名……” 张小凡吞了口口水,拿起筷子搛了一口放到嘴里,立刻闭上眼睛点头不已:“啊,肉质真好,不过煮得更好,甜处是放了些糖,加了姜片去腥,呃,有爆葱香味,必定是用了新鲜小葱头,啊,最难得的便是把胡椒、五香,咦……对了,还有麻油的味道配得如此之好,厉害,厉害!” 他一脸陶醉的样子,看得齐昊、曾书书目瞪口呆,便是陆雪琪也看着他,脸上露出古怪神色,站在一旁的店小二却当真是佩服至极,大声夸道:“客官真是行家,识货!” 张小凡此时方才注意到身边众人的样子,脸上一红,连忙放下筷子,但还是追问了一句,道:“请问小二哥,这寐鱼产自何处?” 店小二还未说话,忽听隔壁一张大桌旁有个女子声音清脆悦耳,道:“这寐鱼乃是南方诸钩山[1]的特产,离此有千里之遥,如何能够运来,你这店家岂不是骗人吗?” 众人吃了一惊,看了过去,只见那一张大桌之上,坐了八人,六个身着黄衣的男子,另有两个女子,一女身着黑色长裙,面蒙轻纱,看不清楚容颜,但露出的几分肌肤却是雪白;另一个女子便是说话之人,年纪不大,看去只有十六七岁,一身水绿衣衫,相貌秀美,细眉雪肤,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极是灵动,令人眼前一亮,便是比之陆雪琪也不输几分。 张小凡“啊”了一声,却见那女子说了这一番话后,眼光便落到了这一桌的陆雪琪身上,似是也为陆雪琪的容貌所惊。女子爱美,便是陆雪琪这等平日冷若冰霜的女子,此刻却也忍不住多看了那女子一眼。 店小二此时赔笑道:“这位客官说的是,不过您有所不知,在百年前,这寐鱼的确是南方诸钩山独有,但后来青云门道玄真人路过诸钩山,特地将这寐鱼移了回来,就放在青云山阴的洪川之中。到如今不但成活,而且渐渐繁盛。我们都是托了青云山上道玄仙人的福,才能有此口福的啊!”他说着说着,脸上便露出崇敬至极的神色来。 张小凡等青云门人听了,自然个个高兴,面露笑容,但那少女听了,回头与那面蒙轻纱的女子对望一眼,坐了回去,嘴里却是哼了一声。 吃完可口的晚饭,张小凡等人心满意足地回到住处。齐昊在西苑门口对众人道:“今晚诸位就先在这里休息吧,明日一早,我们便赶路前往空桑山。” 张小凡与曾书书应了一声,陆雪琪却是一声不吭,直接便走回自己房间,“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齐昊呆了一下,向他们二人苦笑一声,道:“二位师弟,也早些休息吧。” 张小凡看了他英俊的面孔一眼,只见在夜色下,齐昊仪容潇洒,英俊提拔,行事又是周到,实看不出什么缺点来。他忽然间有些心灰意懒,提不起精神,勉强和曾书书、齐昊两人打了个招呼,也自顾自地走回房间去了。 曾书书呵呵一笑,与齐昊说笑了两句,随后二人便也分别回房休息。 这一夜,是张小凡五年来第一次离开青云山。在客房床上,他翻来覆去的一夜没有睡好,到了半夜好不容易才迷迷糊糊睡去,却梦到自己一身血污,面目狰狞地站在尸山血海之中,同时内心深处竟翻涌着说不出的狂热杀意,仿佛眼前红色的鲜血就像甘美的泉水,吸引着他,引诱着他,让他忍不住地想通过杀戮来获得这一切。 诛仙(新修版) 第33节 “啊!” 张小凡从梦中惊醒,猛然坐起,大口喘气,全身大汗淋漓,过了好一会儿,他激烈跳动的心脏才缓缓平复下来。 他在黑暗中怔怔地坐了半晌,无意中伸手,碰到了放在枕边的那根烧火棍,一股冰凉的感觉包围了他。这个梦与这些年来他不停梦到的噩梦十分相似,那梦中噬血杀人的情景,常常令他自己也感到畏惧。 四下无声,周围一片漆黑。 他盘起腿,在黑暗中坐直身子,深深呼吸,闭上双眼,然后双手合十放在身前。 黑暗像是温柔的女子,轻轻缠绕着他的身体,一层淡淡的金色的光,若隐若现地从他身体里散发出来。映着那淡薄的光芒,张小凡的脸上,仿佛也蒙上一层他所不应有的庄严。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层金色光芒才渐渐散去,张小凡在黑暗中睁开眼睛,心情一片平和。在过往岁月里,不知有多少个夜晚,他都是依靠修炼大梵般若来平息自己内心古怪的悸动。 也是因此,每到这个时候,他就特别想念那位在记忆中,格外慈祥的普智师父。 他一时间也没了睡意,便走到门口,打开门走了出去。旁边几个房间都是漆黑一片,想必齐昊他们都睡着了。山海苑的后园建在一个花园之中,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分别建有四座庭院。张小凡从自己所住的西苑走了出去,便到了中心那处花园。 这时已是夜深,仰望苍穹,繁星满天,一轮圆月挂在天边。夜风习习,隐约带着一丝花香芬芳。小径曲折幽深,通往前方不知名处。路旁有青草灌木,间中有各色花朵,遍地开放,在夜色中格外幽美。 张小凡便顺着这小径走了下去,微风拂面,带来丝丝凉意。 路旁,一朵小花儿在夜风中轻颤,有晶莹的露珠,附在粉白花瓣之上,玲珑剔透,犹如一颗珍珠。张小凡停下脚步,不觉竟是看得呆了。 隐隐幽香,暗暗传来。 忽然,一只纤纤玉手,仿佛从永恒黑暗处伸来,带着几分幽清的美丽,印着天上月华星光,探到这枝花上。 折下了它! 那一刻张小凡脑中“轰”的一声响,眼前仿佛满天月华都失去了光彩,整个花园中顿时陷入黑暗一般。 他转头看了过去,带着一点儿莫名的恨意。 一个水绿衣衫的年轻少女,站在那儿,像是吸引住了满天光芒,轻轻把花朵放到鼻前,深深闻了一下。 第33章 万蝠 张小凡怔了一下,认出此人便是晚饭时出口争论寐鱼的那个美丽少女,见她依然身着一套水绿衣裳,月光下肌肤如雪,清丽无双,恍如仙女一般。 那少女把刚折下的花朵放到鼻端,深深闻嗅,脸上浮现出陶醉的表情,那花朵在她秀美的脸庞前,竟也似更加绚烂。 张小凡却从内心深处,冒出一阵无名的怒火,皱着眉头道:“这花儿开得好好的,你为什么要折了它?” 那绿衣少女明眸流转,眼波如水一般在张小凡身上打了个转,微笑道:“我摘了这花,便是这花的福气,被我闻它的香味,更是这花三世修得的缘分。你这样一个俗人,又怎么会知道?” 张小凡愣了一下,生平第一次听说如此荒谬之事,摇头道:“这花被你折下,便是连命也没了,又怎么会高兴?” 绿衣少女瞄了他一眼,道:“你又不是花,怎么知道它不会高兴?” 张小凡听着这女子言语大是蛮不讲理,心中更是气愤,道:“你也不是花,又怎么知道它会高兴?说不定这花儿此刻正是痛苦不已。啊,你看,那花上有水,保不定就是痛得哭了出来。” 那绿衣少女明显呆了一下,片刻之后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一下当真便如百花盛放,美艳逼人,几乎让张小凡看呆了眼。 “花泪?……哈哈,花泪,我生平还是第一次听见,一个大男人把露珠说成是花的眼泪,笑死我了……” 张小凡脸上一红,呐呐说不出话来,但看那少女笑得腰都弯了,脸上发烧,强自道:“那又怎么了?” 不想那少女听了这话看他那样子,笑声反而更大了些,清脆的笑声回荡在这个静谧幽暗的花园中,远远传了出去。 张小凡发火不是,想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看着那女子的笑容,赌气地跺了跺脚,转身走了。 没走两步,忽然间听到后面那绿衣少女收了笑声,但语调中还是带了几分笑意,道:“喂,你等一等。” 张小凡本来今晚出来,心情不错,但碰到这个女子之后,心情便是大坏,此刻听她叫了出来,心头又是一阵烦躁,忍不住回头道:“我又不叫喂,你叫谁呢?” 那少女怔了一下,脸上笑容登时收了起来,看着张小凡的目光仿佛也冷了几分,似乎很少有人如此顶撞过她。但片刻之后,她又似想到了什么,虽然没有恢复刚才那灿烂笑容,但声调还算温和,道:“哦,那你叫什么?” 张小凡道:“我叫……”顿了一下,他哼了一声,没好气地道,“我为什么要对你说?” 那绿衣少女脸色一肃,看着似乎有些生气,只是看着张小凡负气的表情,便如一个赌气的小男孩一般,她又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笑便把刚才她沉下脸的气势完全散了去,衬着天上月华,满园芬芳,这美丽女子面上满是笑意。 仿佛,许久以前的天真,在今晚又活了过来。 月华如水,轻轻洒在她的肩头、脸畔,映出了动人心魄的美丽。 那少女笑了一阵,发现张小凡正盯着她看时,嘿了一声,居然也无一般女儿家脸红的样子,反而径直道:“我好看吗?” 张小凡被她吓了一跳,像是做贼被人捉住一般,大感窘迫,但在那少女如水一般柔和眼波之下,竟有无处可逃的感觉:“我……你……呃,好看!” 话一出口,张小凡自己先呆了一下,心头浮起一股说不清的奇异滋味,那少女似乎并不在意,面上有淡淡的笑容,道:“我想也是,从小到大,谁不说我漂亮,你们这些男人啊,都是一个样子。” 听她说话的语气,小小年纪,倒似历经沧桑一般。张小凡气往上冲,正要反驳,但不经意间看去,却见她明眸皓齿,独立在月华之中,隐隐竟有几分熟悉感觉。不知为何,那一刻他忽然意兴阑珊,再也提不起精神来,又看了绿衣少女一眼,低低叹了口气,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喂。”走了几步,却又听到身后传来叫声,张小凡皱着眉转过身,看着那绿衣少女。 她微微眯上了眼,润色的唇也似乎抿紧了些,仿佛想着什么,但气氛却一下子沉默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啊?”她依然这般地问,眼波中倒映着他的影子。 张小凡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说道:“张小凡。” 然后快步向后走去,倒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样子。 他低着头大步走着,刚走到曲折小径的一个拐角处,猛然间发现前头出现了一个黑色身影,在这幽暗园中,若不是走到近处还真是难以发现。 他几乎收势不住,幸好身体反应还算灵敏,紧紧在那人身前停下。黑暗中,一双明亮但幽静的眼眸出现在他的面前。 二人相距过近,张小凡吓了一跳,连忙退后一步,这才看清,这人却是晚饭时、坐在那绿衣少女身旁的蒙面女子。此刻她依然蒙着面纱,在这黑暗夜里,便如幽灵一般。 张小凡定下神来,不觉还有些喘息,鼻中隐隐闻到一股幽香,不知是这园里芬芳,还是刚才靠近那女子时…… 他心头一跳,只觉得今晚出来真是错了,当下含糊地说了一声:“对不住。”便从那蒙面女子身边走过,往自己住处走去。 从头到尾,那蒙面女子都未说过一句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眼中注视着这个少年。当张小凡走过她身边后,她还缓缓转身,看着他离去的身影。 过了一会,当张小凡的身影消失在花园里的黑暗中后,她才转过身子,向着花园深处走去。很快地,她看见了那个绿衣女子,依然站在原处,手里把玩着一朵折下的鲜花。 绿衣少女抬头,没有吃惊的样子,微笑道:“幽姨,你回来了。” 蒙面女子看了她手中鲜花一眼,面纱轻动,看来是点了点头,道:“那四人是青云门下。”她的声音回荡在花园之中,幽深飘荡,虽然轻柔,却带着一分鬼气,“带头的是龙首峰一脉的齐昊,其他三个不曾见过,看来是年青一辈,不知姓名。” 绿衣少女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一个,刚刚过去的那人,叫作张小凡,好土的名字。” 蒙面女子看了她一眼,淡淡道:“碧瑶,许久没见你赏花了。” 绿衣少女,也就是被称作碧瑶的少女,仿佛怔了一下,随即,她秀美的脸庞上重新露出了笑容,道:“是啊,幽姨,好久了。” 她把那花拿起,又细细看了看。在那蒙面女子的注视中,绿衣少女含着笑,手中却决然断然地握紧,把那美丽的花朵揉成了碎末。 …… 次日,青云门四人起床,梳洗之后,齐昊聚集四人,商议道:“空桑山在东方三千里之远,路程不近,我们还是赶路要紧。”其余三人并无异议,于是便结账出发。 山海苑的老板果然对青云门心存敬慕,原本昂贵的房钱居然打了个五折,几乎与普通房钱一般。张小凡看着齐昊与那老板说笑算账,目光却向四处瞄了一眼,但直到离开这里,他也没有再看到昨晚绿衣少女那一众人。 他们四人御空而行,这三千里路程足足花去了七天。张小凡自然是大大拖了后腿,不过到了后几日,张小凡道法渐熟,御“烧火棍”也更是熟悉,开始飞得像模像样,也让一行人速度加快了不少。 每日里在天空纵横高飞时,那种穿行于青天白云间的感觉,着实让张小凡兴奋了好几天。 这一日终于到达了空桑山。众人落下云头,都是吃了一惊,只见方圆百里之内,一座大山险峻高耸,多岩石少草木,山下更是不见人烟,一片荒凉。 这时已近黄昏,日头西沉,昏黄的夕阳照在空桑山上,带了几分萧索,增了几分恐怖。众人在山脚落下,收起仙剑法宝。齐昊看了看天色,道:“我看这里也无可借宿的人家,不如我们即刻上山,一边寻找那‘万蝠古窟’,一边看看有无合适的地方先休息一晚。” 曾书书点头道:“齐师兄言之有理,我们这就上山吧。”张小凡见曾书书答应了,自己也没什么意见,陆雪琪看了看天色,一言不发,却是第一个向山顶走去。 这空桑山虽然比不了青云山通天峰那般高得夸张,但也不低,加上偏僻险峻,无路可寻,四人从山脚往上,只走到山腰处,天色便已完全黑了下来。 四人走到一块平台上,齐昊叫住众人,从怀中拿出一面铜镜,三人一眼便认出这是青云门至宝“六合镜”,只是不知道齐昊要做什么。 只见齐昊把“六合镜”拿在手中,口中低低诵读了几句咒文,原本暗淡无光的六合镜似有感应,逐渐亮了起来,随之从齐昊手中飘起,停留在他头顶二尺处,光芒渐盛,带着淡黄的光晕照亮了他们四人周围六尺左右的一块圆地,把他们护在中央。 齐昊这才道:“空桑山在八百年前,乃是魔教妖人集聚之地,我观此山荒凉诡异,只怕多有山精魅怪。‘六合镜’擅长防御护主,有它在,我们也好防患于未然。” 张小凡向那飘浮在空中的“六合镜”看了一眼,只见那面小镜貌不惊人,但古拙中隐有瑞气,不可小看。正在此时,众人忽听得远处一声巨响,随之是“噼啪噼啪”的声音响起。 声音渐渐密集,到了最后非但越来越响,更是几乎连节奏都听不清楚了,只有“轰隆隆”巨大杂音回响在这荒山野岭。远处,靠着黑暗中“六合镜”发出的一点点光芒,众人赫然望见那远山背后,霍然腾起一片黑色云气,黑暗中更增诡异,轰隆巨响便是从那儿发出的。 众人都是变色,曾书书眼珠一转,忽地失声道:“‘六合镜’!” 他话一出口,众人还没反应过来,那片在空中越来越巨大的黑云却已感觉到了什么一样,向这里移了移。片刻之后,从黑云中传来一声刺耳呼啸,刹那间黑云竟齐齐转了过来,向这四人处,这黑夜里唯一的一点亮光扑了过来。 瞬间,原本星光闪亮的夜空漆黑一片,仿佛被什么遮住了一般。众人只觉得一股腥臭味转眼充斥了四周,张小凡等人无不大惊失色。唯有齐昊还算镇定,但脸色也已发白,疾道:“不要乱动,千万莫要离开‘六合镜’光圈范围。” 又过片刻,呼啸轰隆声已近在耳边,映着“六合镜”的光芒,众人终于看清了那片黑云,赫然是无数只黑色蝙蝠,密密麻麻,而且看身形,比往日所见的蝙蝠竟大了一倍不止。每一只都张着大口,在一身黑色之中,口里猩红一片,狰狞恐怖。 “六合镜”所散发出来的淡黄光芒,却在这时显露了作用,只见所有的蝙蝠都被隔在那光圈之外,任它们如何撞击挤压,这光圈竟是丝毫不动。反而是在光圈近处,与淡黄光芒相触的蝙蝠,黑色的身子发出“嗞嗞”的声音,片刻之后便掉到地上,挣扎不已,眼看是不能活了。 只是这群蝙蝠实在太多,放眼望去,连夜空星斗都被遮盖,怕不是有百万只之多。死在地上的那些只怕还不到其中的万分之一,但见无数蝙蝠前赴后继,冲上前来,四人被围在中央,虽然暂时无事,但前后左右都是恐怖至极的血盆大口,腥臭之味令人作呕。 “六合镜”毕竟是道家至宝,在这无数凶恶畜生攻击之下,竟无丝毫脆弱动摇迹象,那黄色光圈看似轻薄,偏偏屹立如山,不消一会儿,光圈周围的蝙蝠尸体越堆越高。 光圈周围和上空也不知围了多少只黑色蝙蝠,哪里是里三层外三层,只怕是里三百层外三百层。但这些畜生对光圈的撞击似乎慢慢缓了下来,似乎知道徒劳无功,便不再做这无用之事。只是这些蝙蝠似是舍不得到口的美味,依然围住不肯离去。 张小凡心神激荡,他生平从未见过如此凶恶之物,直到此刻依然有些紧张害怕,冷汗直冒。从外围那些穷凶极恶的无数蝙蝠上收回目光,他的眼角余光却看到站在身旁的陆雪琪脸色居然也是异常苍白。 就在同时,陆雪琪也感应到他的目光,向张小凡这里看来,二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接。 陆雪琪忽然转过头去,苍白的脸庞似乎又白了些,但再也没有回过头来。 “唰……” 忽然,所有蝙蝠忽然都腾空而起,随即振翅飞翔。曾书书看着它们,松了口气道:“走了么?呼,好不容易才……” 话未说完,他声音突然哑了。只见满天黑云,无数的蝙蝠飞到高处,遽然转身,一只只如冰雹般冲了下来,打在“六合镜”的光圈之上,都被“六合镜”的光圈反震回去,然后腾起一团团血雾,在淡黄光芒之下,粉身碎骨地落到地上。 污血横流,血腥扑面,无数恐怖的血花在夜色中闪烁出现,然后掉落在地,后来的蝙蝠竟仿佛对前头同类之死无动于衷,依然是撞击不停。青云门四人个个面色苍白,望着这世间罕见的凶蛮异物。 光圈周围,很快地,堆起了接近半人高的厚厚的蝙蝠尸堆。 张小凡忽然发现,自己背后的衣衫,已被冷汗尽数打湿。 这恐怖的一幕也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那光圈外蝙蝠尸体几乎堆到有一人来高的时候,蝙蝠群终于停止了这强悍凶蛮的攻击。此刻,就算是六合宝镜散发出来光圈的亮度也暗淡了几分,但依然闪烁在黑夜中,屹立不倒。 漫天黑云,围着这个黑夜里唯一的光亮,竟仍是不肯离去。 四个人连眼睛也不敢闭一下,手中各自握着自己的仙剑法宝,不敢有一丝懈怠。 这些巨大的蝙蝠似乎再也没有什么好方法了,只是围着不肯离去,但也没有再发动什么攻击。 就这样持续到了黎明。 诛仙(新修版) 第34节 当天边第一缕阳光照过来时,仿佛冥冥中有什么呼唤一般,所有的蝙蝠忽然飞起,在空中盘旋片刻,然后都往昨晚飞出的地方飞了回去,来也快,去更快,不消片刻,无数只蝙蝠已消失不见。 青云门四人缓缓松懈下来,齐昊直到完全确定那些蝙蝠不会再出来的时候,才撤去了“六合镜”。 光圈消散。 一声闷响,四人周围如小山一般的蝙蝠尸体,忽然间从四面八方向中间倒流了进来,把四人淹没在这恶心可怖的河流中。 张小凡的心猛地一跳,在那个瞬间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全身紧绷起来。而与此同时,他更是听到身边传来一声尖叫,一只玉手伸了过来,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 用力之大,隔着衣服,指甲都陷入了他的肉里。 这痛楚钻进了他的心头,他回过头,看着这个受惊的美丽女子,她苍白的脸在朝阳中带了一丝惊惶,让人心头莫名地一痛。 忽然,他心中所有的恐惧都消失不见,纵然还有些紧张,但他的注意力都被陆雪琪吸引了过去。心里隐约浮起一种感觉,在她面前,他是绝不能畏缩的。 他走上一步,挡在了她的身前。 片刻后,陆雪琪的喘息声缓缓平稳了下来,她微微抬头,嘴唇轻动,深深看了一眼张小凡,然后松开了手。 第34章 古窟 四人好不容易才从堆积如山的蝙蝠尸体中走了出来,但都已是狼狈万分,除了身上沾满了污秽暗色的鲜血不说,而且气味恶臭无比。 他们四人都是青云门人,平素一向干净,尤其是小竹峰的陆雪琪,更是生性爱洁,此刻情景,真比砍她三刀还要难受。 四人忙不迭地向远处走去,此刻都只想离那堆恶心的蝙蝠尸体越远越好。一口气走出了老远,来到一块还算平整的岩石边,四人便开始拍打整理衣物,血腥污物散发着恶臭腥味,挥之不去,令人十分烦躁。 张小凡等三个男人还好一些,陆雪琪平日就冷冰冰的脸此时更是如霜似雪,狠狠地在衣裳上拂拭着,大力搓揉,似乎不把这些恶心的东西从她身上弄走绝不罢休。 只是这些血污似乎特别黏稠,异常顽固,很快地,齐昊、曾书书和张小凡都放弃了努力,只有陆雪琪依然寒着脸不肯放弃。三个男人面面相觑,此刻就算是人情最老练的齐昊也有些尴尬,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就在四人默然不语,只有陆雪琪皱着眉头搓揉衣服时,天空中忽然传来几声呼啸,众人抬眼看去,只见天际闪现四道光芒,二黄二红,片刻之后,这四道光芒在他们前方落下,一阵闪烁过后,现出了四道身影。 左侧两人是两个和尚,稍后的一个身材高大,浓眉巨目,满脸横肉,不怒而威,若不是身着袈裟,只怕会被人以为是拦路抢劫的盗匪。站在他身前的另一位出家人,是一个比他矮了一头的年轻僧人,相貌与他截然相反,皮肤白净,目光明亮,一身月白袈裟,神态从容。 右侧两人,分别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男的俊俏,女的秀媚,站在一起极为般配,便如神仙座前的金童玉女一般。 这四人向青云门四人看来,见到他们身上血污,都是皱了皱眉,那年轻白净的和尚首先宣了句佛号,道:“阿弥陀佛,请问四位施主可是青云门下?” 青云四人对望一眼,齐昊越众而出,回了一礼,道:“正是,在下齐昊,请问诸位是……” 那年轻和尚微微一笑,道:“小僧是天音寺法相,这位是师弟法善。旁边这两位乃是焚香谷的杰出弟子李洵、燕虹。” 身材高大的法善瓮声瓮气地问候一声,焚香谷那边,燕虹微笑着对众人问好,李洵却是神情间有几分傲气,只略微点了点头,就算见过礼了。不过随即他目光扫过青云门这里,落在陆雪琪脸上,只见身上衣衫虽有血污,但这女子一身气质欺霜胜雪,容颜绝世,却是压抑不住地,忍不住便是眼前亮了一下。 齐昊眉头一皱,当下便不理焚香谷两人,向法相道:“久仰天音寺法相师兄大名,被正道修真誉为千年罕见的人才,今日得见,果然风采过人!” 法相微微一笑,道:“齐师兄实在过誉了,小僧资质鲁钝,唯恩师普泓不弃,授我真法,以期为天下苍生做些善事,却不敢与青云门诸位师兄相提并论的。” 齐昊大笑,连连摆手,道:“法相师兄太谦虚了,来,我为诸位引见一下我的几位师弟、师妹。”说着将张小凡三人介绍给他们,张小凡也随着和他们见礼。只是不知怎的,他觉得法相在齐昊介绍他时,目光中似乎格外明亮,似乎多看了他一眼。 此时,从谈话开始就被晾在一旁的焚香谷李洵脸色已经不大好看了。待齐昊介绍完毕,他便突然开口,冷冷地道:“齐师兄,你们青云门一向自居正道领袖,道家真法独步天下,怎么今日一见,却是个个如此狼狈?” 青云门四人脸色都是一变,张小凡看他一副眼高于顶的架势,心中顿生反感,眼角余光扫处,却见陆雪琪不知何时也停止了拂拭衣衫的举动,玉脸含霜,冷冷地看着焚香谷两人,但更多的却是与那叫燕虹的美貌女子对视着。 齐昊毕竟老于人情世故,心中虽有微怒,但念及这次出来的任务,还是很快清醒过来,呵呵一笑,也不与李洵争执,道:“不瞒诸位,在下与同门三人昨夜到此,本欲查找那‘万蝠古窟’,不料却碰上了无数蝙蝠……” 法相四人听到此处,脸色都变了变,那人高马大的法善瞪大了眼,粗声粗气地道:“嗯,那就是住在‘万蝠古窟’里的无数畜生,凶蛮残忍,难对付得很。” 齐昊何等机灵,一听之下,便知面前这四人多半是早来几日,也碰上了这些令人头疼不已的家伙。他心思急转,忽然听见身后曾书书一声长笑,走上前来,向那法善微笑道:“法善师兄,如此说来,你们也曾与这些吸血蝙蝠遇上了?” 法善点了点头,看来是个直性子,道:“是,那些蝙蝠数目太多,我们只好退走了。” 曾书书“啊”了一声,叹了口气,道:“不瞒各位,我们昨晚也是遇到了那些蝙蝠,本想为民除害,不料从晚杀到早,任我们如何使力,却始终杀不干净,最后只能是把这些凶物逐回洞窟,但也落得一身污秽,唉,惭愧,惭愧!” 他回头看向齐昊,二人相视一笑,齐声道: “惭愧啊!惭愧!” 众人都变了脸色,不同的是焚香谷的李洵哼了一声,脸有不屑之意,那美貌女子燕虹倒似有些腼腆,但脸上也清楚现出了不信的样子。至于天音寺的法相微笑不语,看不出什么神情变化,唯独法善脸上浮现出几分佩服之色,合十道:“佩服,佩服!” 站在一旁的张小凡看着笑得灿烂无比的二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片刻之后,法相微笑道:“此次空桑山一事,我们三派长老本就要我们年青一辈受些历练,如今人已经到齐,不过青云门诸位师兄远来辛苦,不如我们先休息一日,明日一早再进‘万蝠古窟’查探如何?” 这时站在旁边的李洵冷哼一声,道:“法相师兄说得有理,不然进去之后,又有人要找些借口了。” 除了张小凡,出身名门青云的齐昊、曾书书与陆雪琪哪一个不是在各自一脉中受尽师长宠爱,哪一个骨子里没有一些傲气?李洵话音刚落,齐昊便冷哼一声,道:“李洵师兄说得有理,否则以我等现在疲惫之身,到时还要救你,那可无能为力了!” 李洵显然没想到青云门下之人一个个也是如此傲气,他出身于正道大派焚香谷,自幼便得师长看重,传授真法道术,加上本身天赋过人,在同门同辈之中可谓是出类拔萃,仅有少数几人可与他相提并论,由此不知不觉中也养成了目空一切的自大个性。 眼下被齐昊这么顶了一句,他如何受得了这份气,脸色便是一沉,盯着齐昊道:“如此说来,齐师兄修行是远胜于我了,在下倒想讨教一番。” 事关师门脸面,齐昊岂会怯场,当下冷笑一声便要走出,便在这时,忽见陆雪琪突然从身后走了出来,俏生生地往场中一站,冷冷道:“不劳齐师兄大驾,就由我来领教一下焚香谷的仙法吧。” 李洵一怔,见前方陆雪琪虽然一身血污,但一张玉脸上肌肤洁白如雪,神情虽冷,凛然中却自有睥睨众生、飘逸出尘的清丽。他平生从未见过如此绝色,一时间竟是呆了一下。 与此同时,天音寺法相走了出来,站到双方中间,合十含笑道:“诸位师兄,我等来此本是为了查探魔教余党,不可置气啊。临行前想必各位师长前辈都已教诲过了,若是被他们知道我们在此意气用事,妄动干戈,只怕回去后便不免受到责罚。再说了,本也是些小事,还是大家都退让一步,如何?” 李洵回过神来,哼了一声,仰首望天,虽然不说话但意思倒也颇为明显了。齐昊此刻心里也想到临行前道玄真人的嘱咐,便也不再坚持,正好趁机下台,便在后边唤道:“陆师妹,法相师兄说得有理,我们还是以和为贵吧。” 陆雪琪看了看众人,哼了一声,走了回来,看见张小凡正看着自己,目光在张小凡脸上扫了一眼,便独自走到一旁去了。 张小凡被她看了一眼,心头忽地一跳。 只听法相又道:“既如此,我们就先行下山,到明日清晨再上山查探吧。” 到了这个时候,众人自无异议,于是法相带路,众人跟着他御剑而行,来到离空桑山三十里之远的一个小山丘上,这里居然还有一湾清泉,正是青云门众人所需。当下众人在水边梳洗一番,又找了僻静处换过衣衫,这才走出来与法相等人见面。 陆雪琪是女儿之身,不太方便,换衣地方也找得最远,所以最后一个走出来。众人看去,只见她梳洗过后,容光焕发,原本清丽中竟是又添了几分娇媚,登时都是眼前一亮,不用说曾书书、李洵等人眼睛发光,便是那一直沉默的焚香谷燕虹,也多看了她几眼。 这八个当今正道三大门派最“优秀”的弟子围地而坐,谈论起来,张小凡从法相等人口中方才知道,空桑山“万蝠古窟”中的那些蝙蝠乃是当年魔教畜养的异种,凶蛮残忍,性好吸血,本为魔教帮凶。 八百年前魔教在此地据点覆灭之后,仍有少数蝙蝠残存下来,天长日久,居然繁衍旺盛,有了今日庞大规模,每日夜间飞出掠食,倒把这方圆五百里内搞得是人烟全无。 不过这些蝙蝠畏惧阳光,所以都只在夜间活动,白日间躲藏在深不见底的“万蝠古窟”之中。昨晚青云门众人便是碰巧遇上,若是白日上山,便可无事。 听到此处,曾书书皱了皱眉,向那法相问道:“法相师兄,那些畜生既然都在‘万蝠古窟’之中,我们又如何进去查探?” 法相迟疑了一下,道:“据小僧这些日子观察,这些畜生在白日时分,也只是倒悬于古窟洞顶,并未活动,我们或可进去也不一定。” 曾书书哑然,张小凡却是忍不住道:“那就是说法相师兄你也没有把握了,说不定那些家伙看了我们进洞就扑了过来,那可如何是好?” 法相向他看来,眼中似乎隐隐有什么光芒闪烁,但神态依然温和,微笑道:“正是如此。小僧其实也没有十足把握,但师门授命,总是要去做的,不如试上一试,大不了我们退出来便是。今日我与法善师弟还有焚香谷两位施主本想进去打探一番,没想到正遇上诸位,如此也好,人多好照应!” “哼!”却是一旁的李洵又冷哼一声,青云门四人同时向他看了过去,李洵却是丝毫不惧,只有看见陆雪琪的眼神望过来时,神情才多少有些变化。 齐昊不去理他,转头对法相道:“还有一事,请教法相师兄。” 法相道:“齐师兄请说。” 齐昊道:“三个月前,我青云门长门弟子,萧逸才萧师兄已经先行来此,不知各位可知他如今身在何处?” 法相摇了摇头,道:“我们与焚香谷二位一起到此,并未见过萧师兄。” 齐昊皱起眉头,沉吟不语。 …… 隔日,朝阳初升。张小凡等八人便来到空桑山上,但见满山荒芜,沙石满地,偌大一座山上,竟连普通的鸟鸣声也听不到,料想不是早做了那些凶蝠的点心,便是早已迁移出了这座山峰。 法相等人早来数日,已经找到了“万蝠古窟”的所在。当下众人跟随,一路小心翼翼,终于来到了“万蝠古窟”的洞口。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半山洞穴,位在山阴背阳处,微微向下倾斜,只有洞口有些许光亮,再往里便是漆黑一片。站在离洞口还有五六丈远的地方,众人都感觉到洞里阴风阵阵吹出,拂过脸上,阴冷入骨。同时隐隐还有些沙沙声传来,似低语,如鬼哭,让人头皮发麻。 齐昊仔细观察了那洞穴一番,随即回头道:“我们进去吧。” 众人默然,法相点头补充道:“此洞内危险难测,各位最好备好仙器,以防万一。” 事关生死,众人都不敢怠慢,纷纷将法宝拿在手中,当李洵、燕虹与天音寺二僧看到张小凡拿出一根黑乎乎的烧火棍时,都是呆了一呆,神情错愕。 张小凡脸上一红,颇感尴尬,幸好这个时候,陆雪琪手持天琊神剑,蓝光曜曜,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冷冷地说了一句:“走吧。” 说着她便第一个向那漆黑洞穴走去,众人连忙跟上,这才解了围。 就在快进洞口,那股阴风越来越阴冷的时候,法相似乎有意无意地靠近了张小凡。张小凡感觉出来,向他笑了一下,法相报以微笑,同时低声道:“张师弟,前头艰险,你可跟在我的身后。” 张小凡一怔,却见法相已走入那黑暗中,一时间也来不及多想,看着众人都进了洞,也急忙跟了进去。 才跨进洞穴中,没走几步,张小凡便觉得脚下一软,整个人向下陷了下去。他大吃一惊,但还好只陷到脚踝处便停了下来。此时众人已身处黑暗中,不过各自法宝、仙器祭起,散发出道道霞光,照亮了周边地方。 张小凡便向脚下看去,脸色登时就苦了下来,原来脚下踩着的竟是极厚的蝙蝠粪便,恶臭不说,脚还陷在里面,那滋味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他抬眼向前望去,见旁边其他人也都是差不多的神情,尤其是两个女子,陆雪琪与焚香谷的燕虹,更是紧皱眉头,面色苍白。 张小凡摇了摇头,勉强定下心来,众人熟悉了这个环境之后,随之又向里面走去。此时,那如妖魔低语的沙沙声也同时大了起来,仿佛在遥远处,又似乎就在身旁,前后左右,到处都是。 这般又走了三四丈远,走在前头的齐昊忽然低声道: “慢!” 众人立刻都停了下来,只见齐昊的那柄“寒冰”仙剑缓缓升起,光芒渐亮,把前头洞穴照亮不少,众人一眼望去,登时屏住了呼吸。 这是个极大的洞穴,洞穴顶端离地极高,在“寒冰”仙剑白光照耀下,众人赫然看见在这山洞顶端,密密麻麻地倒挂着无数黑色的蝙蝠,数量是如此之多,以至于根本看不到洞顶的岩石。而之前那“沙沙”的怪异声音,便是这些畜生摩擦低鸣所生。 黑暗中,被白光照到的蝙蝠仿佛感觉到了不安,一个个活动起来,但并没有飞起,而是用爪子在岩石上攀爬着向黑暗处移去,有的干脆就抓在同类身上。那些在黑暗中越发可怖的獠牙大口,令人惊心。 众人大气都不敢喘,凝神戒备,但停了片刻后,众人便都发觉,虽然这里的光亮在一片漆黑中特别醒目,但蝙蝠群似乎并没有攻击之意。这个发现让众人多少松了口气,法相低声道:“还好小僧判断无误,诸位,我们继续前行吧。” 众人便继续向这恐怖的古窟深处走去。 随着众人行进的脚步,周围的黑暗越来越浓,脚下的蝙蝠粪便也越来越厚。在“寒冰”仙剑白光照耀下,洞顶的蝙蝠竟似无穷无尽一般,越来越多,尖牙利齿,喃喃低鸣,在头顶周围呼啸不止,令人毛骨悚然。 若不是他们八人都身怀正道仙法,心志坚定,换了常人这个时候说不定已经坚持不住了。 如此也不知走了多久,张小凡走在队伍中间,而法相始终走在他的身前,看着前边这个年轻的和尚一身月白僧袍上也染了不少污秽,张小凡忽然想起了普智。 那个在记忆深处的人,便是和眼前这个和尚来自同一个地方吗? 就在这个时候,前方忽然传来了齐昊一声带了几分诧异的呼喊:“啊!” 张小凡还没回过神来,便只觉得脚下感觉有异,好像是一脚踩到了硬地上一般。 第35章 妖人 站在前头的法相低声念了一句佛号,片刻之后,一颗闪烁着庄严肃穆金光的圆珠从他手中祭起。起先这光芒还似依恋着法相,但随着法相法力催持,刹那间金光大盛,以这珠子为中心,金光如潮水一般向四面八方涌去。张小凡站在原地,耳边“呼”的一声呼啸,金色的光圈便已掠过了他的身旁。 在场的每一个人的脸都被映成了淡淡金色,同时心情一阵舒畅,纵有几分紧张之意,也在瞬间平复了下来。偌大的一个空间,转眼间已亮如白昼,若不是怪石狰狞间还有蝙蝠蠕动,几乎让人以为到了佛家圣境。 诛仙(新修版) 第35节 一向眼高于顶的李洵此刻却有了几分惊异,站在一旁讶异道:“轮回珠!” 法相看了他一眼,道:“李师兄好眼力。” 李洵言语间却似乎对法相突然多了几分客气,道:“不敢当,法相师兄你才是道行高深。” 张小凡此时借着“轮回珠”的光芒,已然看清脚下的确已经踩上了干净的硬地,抬头看去,只见在头上岩石洞顶,那些黑色的蝙蝠不知为何都消失不见,但那“沙沙”声却分明还在耳边。 他又仔细看了两眼,这才发现,在身后的洞穴顶端,无数黑色的蝙蝠依然聚集在洞穴顶部,就在他们数人脚踏的硬地上,洞穴顶端的岩石间,却有着一道红色细线划过洞顶,看那样子倒似生在岩石中的脉络一般。 以这红色细线为界,无数的蝙蝠都聚集拥挤在外头,竟无一只越过红线,脚下咫尺之遥,便没有了外头腥臭的蝙蝠粪便。 法相看了看周围,目光在岩石间的拿到红线上停留了片刻,沉声道:“此处古怪甚多,诸位切要小心。” 众人如何不知,但好不容易踩上了干净地方,待查探过周围没有什么异样之后,多数人第一个动作便是整理身上的衣服。站在张小凡旁边的曾书书脱下鞋子,把里面恶心的东西倒出来,低声对张小凡道:“我这辈子第一次知道,原来走在干净的路上是那么舒服的事!” 张小凡笑了笑,迅速清理了一下,整个人也感觉舒服了些。过了一会儿,齐昊见众人差不多都好了,便道:“走吧。”说着当先向洞穴深处走去。 众人都跟了上去,很快地,随着他们的脚步向前,背后又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中。 前方,黑暗仿佛妖兽,张开双臂露出狞笑,欢迎着他们的到来。 黑暗中的一点光,缓缓前行。 就这样不知又走了多远,这个古老深邃的洞穴仿佛永无止境,曲曲折折,蜿蜒前行,除了能感觉到是不停向地底下方倾斜之外,几乎让人分不清楚方向。 洞穴口那些吸血蝙蝠的“沙沙”声早已听不见了,在这片黑暗中,除了众人的脚步外,逐渐就再也没有其他声音。张小凡感觉到周围的湿气比适才重了许多,但也不知道深入地底多远了。 法相祭起的“轮回珠”依然散发着金色光辉,柔和地照耀着众人,而在最前头的齐昊此时为了万一,也把“六合镜”祭了起来,两样宝物的光芒交相辉映。就这般又走了一会儿,一直走在前头的齐昊突然停了下来,伸出手向后边人道:“慢。” 众人都停了下来。 周围一片静谧,没有一点儿声响。 “轮回珠”与“六合镜”的光芒逐渐亮了起来,在众人眼前,前方洞穴,霍然开了两条岔路,幽幽深深,漆黑一片,不知通向何方,仿佛妖魔张开的大口一般。而在道路中间,同时也是两条岔路的中心,竖立着一块足足有六人之高的巨大石碑,上面雕刻着四个血红大字: 天道在我! …… 焚香谷李洵哼了一声,怒道:“魔教妖人,也敢妄称天道!” 法相却皱起了眉头,向这石碑多看了几眼,道:“我来时曾听恩师普泓上人言道,八百年前,魔教在此洞穴中的确有此一块石碑,但当时已被我正道仙人以大神通一剑斩开,今日再见,怎么却是完好无损?”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焚香谷燕虹突然开口道:“你们看那石碑下四分处,可是有一道断痕?” 她声音柔媚,听来竟是让人心中一荡,加上青云门众人都是第一次听到燕虹开口,心里都微感讶异。众人走上前仔细一看,果然见那地方有一道细微裂痕,斜斜向上,把整个石碑分为两半,裂缝处石头纹理呈现暗红色,但若不细看,决然是看不出来的。 齐昊点了点头,对燕虹道:“燕师妹细心。” 燕虹微微一笑,又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齐昊又看了那石碑两眼,转身对众人道:“既然这座石碑已被人修复,可见多半有魔教妖人在此,这趟我们算是来对了。” 法相接着道:“齐师兄言之有理。眼下这洞穴中危机四伏,眼前就有一个难题,这两条岔路,我们该走哪一条?” 齐昊微一沉吟,道:“法相师兄,你刚才曾说令师普泓神僧曾对你提过此地之事,那他老人家可有提过这岔路?” 法相点了点头,道:“恩师的确说过,但他也是从上代祖师口中得知。据说当年正魔大战时,这两条岔路之后都有魔教妖人巢穴所在,至于如今的情况,他也不是很清楚了。” 众人默然,过了一会儿,齐昊看了看本门其他三人,对法相等人道:“既如此,我看不如兵分两路,我青云门四人往左边岔路查看,法相、法善师兄与焚香谷两位往右边岔路查探,若遇上魔教妖人,便以长啸示警,如何?” 法相默然,虽然明知道这般分散开来并非好事,但山洞幽深,也不知这两条岔路有多远,万一走错再行回头,时辰上只怕耽误太多,而在场之人都是各派精英,未必不能自保。当下他转头看了看焚香谷李洵、燕虹,见他们二人并无异议,遂道:“那就依齐师兄所言,诸位千万小心。” 说着,他有意无意地又看了张小凡一眼。 张小凡心里一动,觉得这法相师兄似乎真的对自己另眼相看,脸上报以微笑。 齐昊点了点头,向法相等人一抱拳,便带着张小凡等三人走进了左边岔路,没走几步,身后的光芒转了一转,渐渐消失,看来法相等人也进了右边岔路。 齐昊走在最前头,把“六合镜”祭起头顶,催发仙力,“六合镜”淡黄光圈洒下,把四人罩在当中。 这一条岔路比之刚才一路走来的洞穴,显得窄了许多,同时两边岩石突兀,尖锐丛生,一不小心便容易剐蹭上。唯一相同的便是周围深邃无边的黑暗,在这地底深处,似乎从未有过一丝光明。 青云门四人都没有心情说话,尤其是走在最前头的齐昊,更是全神贯注,防备着前方未知的危险。 这一走,又是许久,以至于张小凡心里都不禁怀疑,就算自己这边遇上了魔教妖人,发出长啸,但法相师兄那里会不会听到还是一个问题。 便在此时,异变突生,众人行进的过道中,四周忽然响起了巨大的“呜呜”鬼哭声,震耳欲聋,闻之心惊。 四人大吃一惊,齐昊刚要开口提醒,便是身子一震,只见从四面八方无尽的黑暗中,亮起各色异芒,同时冲向过道中四人所在,打在了“六合镜”光圈之上。 力量之大,就连“六合镜”竟也是一阵摇摆,齐昊更是身子剧震,连忙定下心神,加力护持。 鬼哭之声越来越大,直听得人头昏眼花,曾书书、陆雪琪和张小凡将齐昊护在中央,只见无数道光芒被“六合镜”反震回去,在空中转了个弯,竟又狠狠折回再次冲来,黑暗中,竟不知藏匿着多少敌人,在空中,也不知道飞舞着多少法宝。 齐昊面色苍白,双手紧握法诀,虽然在外界法宝围攻之下,但“六合镜”还是逐渐稳定了下来,光圈渐盛,就在青云门众人将要松一口气时,张小凡忽然发觉脚下坚硬的土地竟然动了一下。 他心念一动,便听曾书书疾呼一声:“小心,脚下有……” 话未说完,一声巨响,竟然压过了漫天呼啸,刹那间众人只觉得山摇地动,一股大力从脚下霍然涌出,将地面炸得支离破碎不说,青云门四人更是各飞东西,“六合镜”能护周围,却防不了脚下,这一下突发难于内部,登时光芒四散,落回齐昊飞出的身影之上。 黑暗中无数道光芒呼啸而过,仿佛发出得意的狂笑,分别向分开的四人冲了过去。 张小凡站位靠前,被那股大力从脚下一推,整个人便不由自主地向前飞去,但他毕竟在青云门中修行多年,惊而不乱,把早已拿在手中的烧火棍往胸口一放,那股熟悉冰凉的感觉瞬间游遍全身。 烧火棍在半空中发出淡淡玄青光彩,正对着后方紧紧追来的数道光芒。 片刻之后,其中一道暗红光芒当先冲到面前,张小凡顿时闻到一股血腥气味,几欲呕吐,赶忙屏住呼吸,驱动烧火棍,玄青光芒涨起,抵住了那道暗红光芒,在烧火棍光芒之下,不知怎的,那道暗红光芒突然暗淡了许多。 黑暗中不知名处,忽然传来了一声低低的惊疑声。 就在这时,另两道一黄一灰的光芒也冲了过来,一起打在了烧火棍上。张小凡借着光芒,看清了刚才那道暗红光芒乃是一把暗红小叉,上有浓浓血痕,而黄光是一柄三尺长的宝剑,灰光却大是古怪,是一颗巨大的不知名的野兽獠牙! 张小凡身子还在半空,本已稳住,不料被这三件法宝冲撞,虽然有烧火棍凌空抵住,但一股大力还是把他整个人向后直直推了过去,再也控制不住,重重打在旁边的石壁上,“砰”的一声,直陷了半个人进去,石屑横飞。 张小凡眼前金星直冒,后背上痛入心腑,但知道这是生死关头,拼命咬牙忍住疼痛,落到地上,眼见那三件索命之物在空中一个转弯,又是恶狠狠冲了下来。 黑暗中,也不知道那些控制法宝的人身处何方。 张小凡左支右绌,握紧法诀一声呼啸,烧火棍御空而上,在半空中与冲来的黄色飞剑野兽獠牙对撞,一声巨响,各自震开,随后赶忙向前扑地翻开,另一道疾追而至的暗红小叉收势不及,轰隆一声打在他刚才站立之地背后的石壁上,碎石乱飞,竟在石壁上打出一个大洞来。 而此时灰色獠牙又追回,当头砸下,闪着寒光的牙尖在黑暗中特别醒目,看它那声势,张小凡不想也知道这古怪法宝砸到自己身上的后果。 张小凡紧咬牙关,双手虚空划下,烧火棍物随意动,青光一闪,半空中,只听闻一声闷响,那獠牙之上赫然现出了一道裂痕。 远处,传来了一声惊叫,大有痛惜惊愕之意。 只是张小凡根本来不及回味这一点点可怜的喜悦,黄色飞剑转眼间又已冲至面前,张小凡来不及反应,额头出汗,危急间大叫一声,双手一震,整个人向上飘起,融入烧火棍玄青光芒中。 黄色飞剑丝毫不留余地,在半空中一个拐弯,从脚底又冲了上来,上有獠牙,下有飞剑,张小凡全身微颤,再也来不及多想,身子缩起,口中诵咒,烧火棍青光大放,将他团团包住。 “轰、轰!”两声几乎同时发出的大响分别在张小凡头顶、脚下响起,片刻之后,敌人两件法宝倒冲而回。 烧火棍在空中一阵颤抖,张小凡大口喘息,心脏在那一刻几乎停止了跳动,那片刻幻觉之间,他几乎下意识地以为自己看到烧火棍裂为碎片。 不过幸好,这不知道什么材质的烧火棍虽然难看,但强硬至极,看起来完好无损,倒是对方的飞剑獠牙两件法宝,看去光芒暗淡,多半是受了损伤。不过话虽如此,烧火棍受此重击,保护张小凡的青光便也散了。 张小凡正要召回烧火棍,忽然间肩头一阵剧痛传来,让他忍不住痛哼出声,瞬间半身乏力,身子摇摇欲坠。他惊骇之下,连忙低头看去,只见肩膀上赫然冒出了一把暗红小叉,穿透而出,殷红鲜血从伤口处喷涌不止。 却是刚才那把暗红小叉,趁着张小凡懈怠之机,偷袭重创于他。 张小凡只见小叉上,原本暗红的颜色此刻明亮起来,仿佛一只恶鬼闻到了血腥味猛然苏醒一般。他大口喘息着,咬紧牙关,本想伸手拔开小叉,然而在这时候,随着暗红小叉上血色痕迹的加深,一道黑暗中的阴影仿佛无中生有一般,从这小叉上腾起,随即紧紧附在了张小凡的背上。 这暗红小叉的主人看来竟是诡异无比地寄生在这法宝一般。 张小凡只觉得头晕目眩,无力甩开身后妖人。而伤口处除了疼痛,此刻还传来了麻痒感觉,只怕上边多半还有剧毒。他眼角余光看去,却看不到身后那妖人相貌,只看见他紧紧抓在自己肩头的一双手,干枯污秽,腥臭难闻。 远处传来了一阵狂笑,而在背后,也传来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青云门的臭小子,这是你们自寻死路,乖乖地把精血给我吧!” 张小凡还来不及反应他话中意思,便从他动作中明白了,只见那阴影中的妖人竟是张开大嘴,一口咬在张小凡左边脖子上,大口吸血,而与此同时,那把暗红小叉竟也是更加明亮,仿佛也在喝血一般。 张小凡恐惧至极,但觉全身血液都向伤口涌去,身子有轻飘飘的感觉,全身上下的力气都正在缓缓散去。此刻,就连在半空中的烧火棍他也无力支持,颓然掉了下来。 此情此景,恍惚之间,他忽然像是回到了从前大竹峰后山的那个幽谷之中。 那一个噩梦仿佛又再度重演。 烧火棍从他头顶掉下,划过他的面前时,发出淡淡青光,像是在召唤着什么。张小凡一把抓住,顿时只觉得烧火棍上那股冰凉感觉汹涌澎湃,如狂潮一般疯狂地涌进了自己的体内。 他身上的血液不停流出,被那妖人吸食而去,张小凡此刻再也听不到外界任何声响,只是奋起全身最后一丝气力,如困兽之斗一般,把闪烁着青光的烧火棍用力向身后那妖人插去。 烧火棍平钝无锋,来势看着也没什么力道,那妖人根本不放在眼里,然而下一刻,烧火棍竟视那血肉之躯为豆腐一般,势如破竹地插了进去。 “呃……” 背后那妖人身子猛地一颤,口中突然发出了一声低吟,停止了吸血,似是不能置信,转过头来看着张小凡,张小凡也同时看到了他。 冥冥中,仿佛九幽妖魔的低低冷笑,又似黑暗中谁的心跳,张小凡握着烧火棍的手,感觉到了一波一波的心跳声,像是血脉的流动,又似妖魔的欢呼! 暗红小叉上的光芒迅速暗淡了下去,后边,无尽的黑暗冲了过来。 在黑暗吞没张小凡与那妖人的那个瞬间,张小凡在半昏迷的神志下看到了一个惊心动魄的恐怖景象。 那个妖人原本皱纹横生但依然饱满的脸上,在片刻之间干瘪了下去,血肉化为乌有,只剩下一张枯皮附在骨头上。 下一刻,黑暗包围了他。 失去的重新得到,源源不绝的力量从烧火棍棒身传来,融入了他的身子。 张小凡重新清醒过来,却怔在当地,肩头的伤依然疼痛,但喷涌的血却已经在那未知的力量作用下止住了。但对这个少年而言,此时此刻竟全然不曾注意到这些。 在他脑海之中,这时只翻涌着一个念头: 我做了什么?我做了什么…… 第36章 怪目 后方远处,呼啸争斗声不绝于耳,光芒闪烁,显然青云门其他三人正与黑暗中的其他妖人激烈厮杀着。但在张小凡这里,却突然陷入了一片古怪的安静。 张小凡怔怔出神,暗地里黄色飞剑与灰色獠牙的主人却是目睹了刚才古怪可怕的一幕,吃惊过甚,一时间也是都惊呆了。 “野狗,我没看错吧,姜老三吸人血,怎么好像反被人给吸干了?” 黑暗中另一人粗声粗气道:“见鬼了,青云门居然也有人会练这‘吸血大法’,这家伙难道是我们圣教门下弟子不成?” 原先说话那人“呸”了一声,但过了一会儿却说不出什么话来,似乎不能否认这个可能,一时大为恼火,道:“不行,这家伙来历古怪,一定要问个清楚!” 两团光芒在张小凡面前亮了起来,逐渐现出两个身影,张小凡回过神来,吓了一跳,连忙抛开杂念,凝神对敌。 光亮中,黄色飞剑与灰色獠牙各自飞回那两人手中。左边接着飞剑的是一瘦高男子,面貌消瘦,鹰钩鼻、小眼睛,眼里黑白分明,闪着凶光;旁边一人更是古怪,张小凡一看之下,吃了一惊,只见他个子也颇为高大,但样子极怪,眼皮下耷,鼻子突兀,耳朵向上,嘴唇殷红,舌头看来颇长,不时伸出口来,看上去倒是很像一条狗。 那颗灰色獠牙此时飞回到他的手中,张小凡立刻下意识地想到,这不会是哪条大狗的牙齿吧? 诛仙(新修版) 第36节 那个被叫作野狗的人看张小凡见了他就转不开视线,眼中大有惊奇之意,大怒,喝道:“呔!你这小鬼,为何盯着你野狗道爷?” “野狗道爷?”张小凡皱了皱眉,这才发现原来这野狗样的人身上居然是一件黑不溜秋的道袍,看来还是和青云门同一个信仰宗派,只不知往上追溯三千年会不会有些渊源? 自称野狗道人的那人见张小凡明显有轻蔑之意,更是恼怒,骂道:“小鬼,我在问,你如何杀死了吸血鬼?” 张小凡一怔,道:“什么吸血鬼?” 旁边那高个子怒道:“不就是你背上的那个!” 张小凡这才记起自己还背着那个尸体,登时觉得脖子上凉飕飕的,大惊跳开,把那尸体甩下,只听“砰”的一声闷响,那已变作皮包骷髅的家伙掉在地上。张小凡看了一眼,一阵恶心,连忙扭过头去。 野狗道人和高个儿男子往那骷髅上看了一眼,随即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惊疑之意。吸血大法残忍诡异,虽然厉害,但对己身损害却也是极大,练了之后便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他们虽是魔教中人,一向也都敬而远之,但对这神秘功法还是略知一二的。 而眼前横尸地上的人,号称吸血大法唯一传人的姜老三,转眼间却被人吸干了全身精血,这吸噬精血速度之快,手段之残忍诡异,当真是令人惊惧。 这道行不消说远远胜过这死了的吸血鬼姜老三,便是连那传闻中的吸血老妖,只怕也未必有这等道行。但看眼前这青云派小子,无论怎么看,似乎也没有吸血门下的那种诡异暴戾之气。 野狗道人看了张小凡一眼,道:“你可是吸血老……老前辈的门下?” 张小凡一愣,道:“什么吸血老前辈?” 野狗道人狗嘴一张,老长的舌头在外转了一转,张小凡看在眼里,不由得想起青云山上大竹峰的那条大狗大黄来了。但正在他转念之间,忽然间听见洞穴后方传来一声尖啸,飞剑闪烁,一个黑衣人从黑暗中摔了出来,血流满面,在地上挣扎了几下,眼看是不能活了。 张小凡忽然醒悟,同门伙伴正在殊死搏斗,自己却在这里与这些魔教妖人说些废话,当真是糊涂。当下立刻腾身而起,就要冲过去相助同门。 野狗道人和高个子见张小凡身形忽动,都是一惊,以为他突起发难,连忙戒备。只见张小凡身子才动,却忽然龇牙咧嘴地掉了下来,半跪在地上,直吸凉气,额头上的冷汗也冒了出来。 原来张小凡心急之下,竟忘了那把暗红小叉还兀自插在他的肩头血肉之中,这一下身形一动,立刻疼入心脾,生生又落了下来,原本暂时止住的血,此刻又从被扯动的伤口中流了出来。 见此良机,野狗道人与那高个子如何肯错过。宁杀错,不放过,本就是魔教名言! 二人眼中的凶光泛起,手中飞剑、獠牙又再度亮起光芒。 就在此时,忽然从后方传来一声清脆啸声,只见在黑暗里各色杂光之中,一道灿烂夺目的蓝色光芒霍然亮起,耀眼辉煌,登时把所有各道光彩都压了下去。蓝色光芒之中,只见“天琊”傲然出鞘,在它身后半空之中,陆雪琪风姿绝世凌空而立,全身衣衫猎猎而动,随风飘舞。 在野狗道人和那高个子目瞪口呆中,“天琊”神剑蓝光暴涨,幻化出巨大的蓝色光剑,向黑暗处斩下,立时有多道杂色光芒飞起抵抗,但一接触到巨大而纯净的蓝光便灰飞烟灭。只听得怪叫连连,五六条人影从阴影处跳了出来,“轰隆”一声,蓝色光剑斩在石壁之上,碎石乱飞,威势惊人。 跳出来的几人几乎个个都挂了彩,与此同时,齐昊“寒冰”剑的白色光芒也亮了一亮,陡然从斜刺里冲了出来,剑芒过处,数个魔教徒众都成了冰棍。而随之而来的曾书书御剑如飞,将之一个个打得粉碎。 张小凡身前的那个高个子与野狗道人对看一眼,同时舍下张小凡冲了上去,黄色飞剑与灰色獠牙同时祭起,抵住了齐昊与曾书书的攻势。 他二人的道行看来在魔教众人中更胜一筹,立刻便挡住了齐昊等人的攻势,但二人心中却是一起叫苦。 本来他们昨晚偷窥到齐昊等人被蝙蝠袭击一幕,才在这古窟深处设下埋伏,突起发难破去了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六合镜”光圈护罩,然后再把这四个青云弟子各个击破。这个谋划其实颇为成功,如期完成,不料这些青云弟子道行竟是出乎意料地高,难以对付。 此次埋伏,魔教方面本是以野狗道人和高个男子以及吸血鬼姜老三为首,他们也看出张小凡似是四人中最弱一人,这才约好三人一起发难,意图迅速解决张小凡,再分头对付其他三人。不料事情诡异,张小凡虽然受伤,但吸血鬼姜老三却莫名其妙地反被人吸干精血而亡,己方先折损一员大将。 此刻他们虽然暂时抵住了齐昊与曾书书,但一旁还有一个御着蓝色奇剑的美貌女子,身后那臭小子虽然受伤,但大有古怪,万一那二人一起上来,情况便大大不妙。又斗了两个回合,眼见着陆雪琪连伤了几个魔教徒众,正回过头来,野狗道人当先大叫: “跑!” 在他身旁的高个子与他心有灵犀,与他同时撤回法宝,附身上去,唰唰两声,化作两道异芒向洞穴深处逃逸而去。其他魔教徒众看了,一声惊叫,四散而逃。 齐昊当机立断,喝道:“追那两人。” 说着御剑而起,直追而去,曾书书紧跟而上,陆雪琪蓝色“天琊”光芒一转,正要追去,忽然又想起什么,正欲回头,却看见张小凡御着闪烁玄青光芒的烧火棍腾空而起,肩头血流如注,但插在他肩头的暗红小叉已被拔起。 张小凡向前飞去,陆雪琪看着他的身影,怔了一下,才又跟了上去。 这一场在山洞深处的追逐,倒有几分像当年张小凡与田灵儿在大竹峰后山追逐猴子小灰的情景,曲折离奇,忽而往左,忽而向右,忽而直冲上天,忽而直落地底,到后来更是一路岔道,但青云门四人都不管那么许多,只盯着前方那一黄一灰两道光芒,紧追不舍。 洞穴里怪石嶙峋,奇峰突兀,张小凡紧跟在同门之后,全神贯注地驾驭着烧火棍,到后来有些地方几乎窄得仅容一人穿行而过,张小凡也根本来不及害怕考虑,呼啸一声,居然也穿了过去。 这前后追逐,在山洞黑暗中化为六道光芒,速度快得惊人,张小凡只觉得狂风与黑暗仿佛缠在一起,在前方源源不断地扑面而来。 这一追又追了小半个时辰,野狗道人两人仗着熟悉地形,左穿右折,虽然没把身后那四个阴魂不散的家伙甩开,但也没有被他们拉近距离。 忽然,在他们前方远处出现了一丝光亮,野狗道人和高个子立刻向那里全力飞去,齐昊等人紧追不舍,张小凡跟在他们后面,只觉得肩膀的疼痛渐渐退了去。刚才他强忍剧痛拔出小叉,原本以为伤势不轻,居然也跟了上来,连他自己也颇感意外。 他此刻肩头虽然还有疼痛,但体内气血活络,仿佛有一股使不完的力气。只是他心中不时想到刚才那一幕,一想到那野狗道人所说的“吸血”二字,他的心就冷了下来,觉得有一股寒意包围住自己全身。 前方那点光亮,越来越近,越来越亮,六人如离弦之箭,向光亮处冲了过去。 那光明,如在黑暗中陡然绽放的妖异之花,照亮了人们眼前。张小凡随着众人跃入光明,眼前一亮,登时便为眼前情景大吃一惊。 原来刚才他们最后追逐的地方是一条宽敞而笔直的通道,在这通道外边,竟是不可思议的一个巨大空间,头顶百丈之高方才是岩石洞顶,而脚下十丈处就是地面,前方不远的地面上,赫然立着一块发射着强烈光芒的巨石,照亮了整个空间。 最令人惊讶的却不是这块巨石,而是在这巨石背后,却是一道豁然而开的巨大深渊。这块巨石散发的光亮照亮了整个石洞,却无法深入它身后的那深渊半分。从空中看去,那里漆黑一片,竟连这深渊的另一端也无法看见,只有一片死气沉沉、阴森森的黑暗。 此刻在那块巨石前面,站着三个人,一个是满脸胡须的大汉,一个是颇为美貌的少妇,还有一个则是脸色苍白身着白衣的青年,满脸邪气。野狗道人与高个子同时落了下来,站到巨石前面。齐昊看在眼里,见那些人个个身貌奇异,不敢大意,招呼同门,在离那巨石五丈处落了下来。 张小凡站定,放眼看去,只见那块奇异发光的巨石上龙飞凤舞地刻着三个大字: 死灵渊! 看着青云门四人落了下来,站在巨石下的几人并没有什么动静,只有那个满脸胡须的大汉皱了皱眉,道:“野狗、刘镐,你们也太过差劲,遇上几个青云的小辈,竟然狼狈成这个样子,还把他们引到这死灵渊来!” 野狗道人狗脸一红,正欲分辩,站在大汉身后的那个美貌少妇看了他们一眼,忽然尖声道:“姜老三呢?” 野狗向青云门众人处看了一眼,道:“死在他们手下了。” “什么?”这些原本稳如泰山的人纷纷动容,那少妇怔了一下,摇了摇头,道:“这一下吸血老妖追究起来,我们可不好交代了!” 那满脸胡须的大汉沉吟一下,转过身子看向青云门众人,道:“那我们拿下这几个青云小辈,到时候交给吸血前辈也就是了。” 其他人纷纷点头称是。齐昊见他们一个个如此托大,更是小心,低声对身后的三人道:“这些人看来就是魔教在此的主脑人物,只怕道行还在刚才那几人之上,大家要小心应付。” 张小凡应了一声,转过头,忽然看见陆雪琪的目光扫过了他肩头的伤口,他微微一怔,陆雪琪随即便把目光移开。 这时,那大汉上前一步,向着青云门众人道:“我劝你们几人还是束手就擒吧,免得等会儿我们出手,你们就要碎骨断筋,受皮肉之苦!” 齐昊哼了一声,还未说话,便听身后陆雪琪冷冷道:“妖魔小丑,还敢猖狂,今日便是你等死期。” 齐昊与曾书书同时击掌,道:“陆师妹说得好,正是如此!” 那大汉脸色一变,面如寒霜,冷然道:“这是你们自己找死!” 也未见他如何动作,只是把眼往四人处瞪了一眼,张小凡正自凝神戒备,忽看见那大汉本来正常的双眼中,右眼突然变大了一倍,转为赤红之色。整个巨眼显在他的脸庞之上,又是可怖,又是滑稽。 他心里正在奇怪,突然间那大汉的赤红巨眼中,竟射出一道红芒,疾射而至。青云门众人看他模样古怪,早就留了心,齐昊立刻祭起“寒冰”仙剑,“咔咔”两声,在身前结了两道冰墙。 不料那红芒竟似含了凶煞之力,片刻后,打在冰墙之上,瞬间就在冰墙上熔了个小洞直穿而过,无声无息却是势如破竹一般冲了过来。 齐昊大吃一惊,来不及再行反应,立刻把“寒冰”仙剑往众人身前一挡,红芒打在“寒冰”仙剑之上,闪了两闪,就在“寒冰”仙剑白色光芒之中消失无踪。但齐昊却是身子一颤,瞄见自己“寒冰”仙剑之上,原本纯白的剑身此刻居然有一小块染上了淡淡暗红之色。 “寒冰”剑剑身轻颤,似是受了邪物侵害。齐昊看着心痛无比,其实修真之人,哪一个不是把自己的法宝看得极重。但此刻容不了他多想,那道红芒刚刚消失,远处那大汉赤红巨目中又发射出一道红芒,疾冲而至,在与那两道冰墙相撞时,同样是无声无息就破了两个洞且势头丝毫不减,击向四人。 齐昊眉头紧皱,“寒冰”剑闪烁白光,凌空迎上,转眼间就把那红光消于无形,但“寒冰”剑身之上又多了一道红痕。 远处,那大汉一声不吭,赤红巨目中如发箭一般,不断射出红芒,速度极快,转眼即至。齐昊一一挡下,但眼看着那暗红之色越来越多,“寒冰”仙剑的白光也逐渐暗淡。 旁边三人都看出不好,曾书书第一个冲了出来,御起他的法宝仙剑“轩辕”,正欲从旁冲上,不料那大汉只把头微微一转,赤红巨目中又射出一道红芒向他而来,曾书书躲闪不及,只得把“轩辕”仙剑凌空祭起,挡住这古怪红芒。 半空之中,“轩辕”仙剑泛起淡紫光辉,立刻把那红芒消了去,但剑身之上,却也一样如附骨之疽般出现了一道红痕,“轩辕”仙剑立刻发出了一阵低颤。 曾书书只觉得剑身上陡然传来一股煞气,竟似欲侵入体内,但还好隔了老远,威力不强,而“轩辕”仙剑本身也立刻腾起瑞气抵消了这股煞气。 只是他也无法再进一步,只能看着远处那大汉站在原地,微微摆头,那只赤红巨目不断地发射红芒,就把齐昊与曾书书二人钉在原地,不得寸进。而且随着那红痕渐渐地多了起来,二人更是感觉仙剑上传来的那股煞气越来越重,并且以仙剑剑身为媒,缓缓向他们二人身体侵来。 第37章 死灵渊 张小凡眼看着他们二人陷入困境,立刻也冲了上去。那大汉看在眼里,头颅微转,又是一道红芒射出,向张小凡冲了过来。 张小凡无路可退,虽然把齐昊、曾书书两人的样子看在眼中,直到这妖人发出的红芒厉害,但事到临头还是无计可施,只得硬着头皮祭起烧火棍,迎了上去。 半空之中,红芒与散发着淡淡玄青光芒的烧火棍碰到一起,转眼消散,张小凡只觉得空中一股大力传来,身子抖了一下,随即站住,其他的倒并无异样感觉。他连忙向烧火棍上看去,却见黑乎乎的烧火棍上居然一如往常,不见红痕。 虽然烧火棍还是一样难看,张小凡却是大喜过望,连忙往前踏了一步。这时远处的魔教诸人却都是吃了一惊,纷纷往这里看来,那大汉“咦”了一声,巨目中又是一道红芒射来。 烧火棍再次迎了上去,青、红两道光芒在空中相撞,片刻之后,红光消散,烧火棍抖了一下,但依旧安然无事。张小凡放下心来,心想自己的这根烧火棍难看归难看,但俗话说“人贱命硬”,看来这法宝多半也是一样。两位师兄的仙剑看起来漂亮尊贵气度非凡,但似乎不如自己的这烧火棍来得硬朗。 他心里闪过这般乱七八糟的念头,脚下却是没停,缓缓向那大汉逼去。此时那大汉原本轻松的神情化为乌有,面露凝重之色,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这看似最弱的张小凡身上。至于齐昊与曾书书处他只是隔一段时间放一道红芒,挡住他们前进,而对张小凡则是“嗖嗖嗖”连射不止。 每道红芒闪过,众人都看得出张小凡抵挡吃力,显然道行并不是特别深厚,但那根黑乎乎的棍子就是不受损害,甚至连红芒上所带的凶煞之气,似乎对这少年也无影响。在众人的注视下,张小凡就这么一步一步地逼了过来。 转眼间,那大汉额头上已微微有汗,在他心里,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自己费尽心血修炼而成的“赤魔眼”,对那些仙家重宝都有奇效,为何竟对这看似普通的烧火棍却无能为力? 其实他哪里知道,“赤魔眼”固然威力极大,以其凶煞血腥之气打在齐昊等人仙剑之上,的确可以污秽仙气,并通过仙剑慢慢将煞气逼入他们体内,一开始就处于不败之地。 但张小凡手中那看似难看的烧火棍,却是当年魔教至凶之物“噬血珠”和大竹峰后山幽谷中不明来历的黑棒,以张小凡精血为媒熔炼而成。若是单论煞气,只“噬血珠”就不知胜过了那“赤魔眼”多少倍,何况还有与“噬血珠”凶气不分上下的无名黑棒。 这两件凶煞之物融为一体,彼此牵制,凶煞之气反而内敛,又有张小凡精血蕴含其中,故只有张小凡能催动于它。也正是因为这样,才能瞒过了青云门诸位前辈长老,张小凡才在鬼门关上转了回来。 此时此刻,那大汉欲以“赤魔眼”发出的红芒来攻击烧火棍,犹如持火把欲烧火焰山,自然是无功而返。这还是张小凡年少无知,身怀重宝而不自知,若是换了昔年那位魔教祖宗黑心老人,单凭一个“噬血珠”,只消随意几下,便把这大汉吸得血干肉瘪,只剩下一颗“赤魔眼”在他尸身上滴溜溜打转了。 只是在场之人,绝无一个可以想到这些匪夷所思的东西,那大汉正在凝神对敌,却依然阻止不了张小凡一步一步地缓缓走近时,一开始就默不作声地站在旁边的那个满脸邪气的青年忽地冷笑道: “年老大,你的‘赤魔眼’中看不中用,连几个青云小辈也对付不了,亏你刚才还如此训斥野狗,我看不如把你这宗主的位置让与我算了。” 大汉与一旁的少妇脸色都是一变,那美貌少妇首先皱眉道:“林锋道友,此刻正是大敌当前,你怎么还说出如此话来?” 那满脸邪气的林锋斜斜向青云门众人看了一眼,看到陆雪琪时还特意多看了一眼,然后冷笑道:“这些黄毛小子也算大敌,那我们炼血堂还凭什么在圣教立足,还谈什么恢复黑心老人前辈创下的大业?” 那姓年的大汉发出一道红芒射向张小凡,暂时止住了他前进的脚步,然后向林锋怒道:“你除了夸夸其谈还会什么,要不你也上来试试?” 林锋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个诡异的笑容,道:“好,我就让你心服口服。”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把描金扇子,对着自己扇了扇。 青云门众人都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对这满身邪气的青年都多了几分警惕,但过了半晌,却见这青年只是不疾不缓地摇着扇子,意甚潇洒却是纹丝不动,都是愕然。 莫非这林锋真的只是会夸夸其谈? 那年老大却更是被他气了个半死,怒道:“林锋,你若没本事就站到一边去,这些青云小辈我自能对付,不用你在一旁冷言冷语,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本事!” 那林锋脸色一变,冷哼一声,道:“我本是不想与你联手,因胜之不武,但如今不露两手,你还以为我骗你不成?” 说话间随手一抛,就把手中那把描金扇子抛到空中,整把扇子在空中发出淡淡金光,“唰”的一声,打了开来。 描金扇面之上,以工笔画法,画着一山、一河、一大鹏,笔法细腻,栩栩如生。 风起,云涌,雷鸣,电闪。 这里本是地底深处,古窟之内,本不该有此异象出现,但此刻青云门四人眼前、耳边,竟都有此景象出现。正惊骇处,忽然间一声巨响,只见那把宝扇在半空中一阵颤抖,片刻之后,那扇中画里的大山竟生生移了出来,见风就长,轰隆声中竟长作百丈之高的山丘,几乎将这庞大空间都塞满了,然后如泰山压顶一般向青云门四人压了下来。 张小凡大惊失色,但见这巨物当头压下,根本无力相抗,哪里还顾得了许多,全力一蹬便向后飞去,眼看着大山压了下来,他却还有半截身子在里头,就要被压成两半,忽然后领被人一拉,硬生生给拉了出来。 张小凡回头一看,却是齐昊在生死关头救了他一命,连忙低声道:“多谢齐师兄。” 齐昊满脸严肃,只微微点了点头,他刚才站位稍靠后,退得也快些,眼见张小凡正好就在身边,顺手就拉了他一把。 只是眼前这突然而出的巨大山丘却是让人头疼至极,只见这山丘轰然压下,顿时地面剧震,石壁颤抖,就连百丈以上的岩石穹顶竟也纷纷落下如雨碎石,威势之大,令人心惊。 曾书书也退了回来,却是满脸惊愕,愕然道:“‘山河扇’!这是碣石山风月老祖的看家法宝,怎么会落在这人手上?” 诛仙(新修版) 第37节 众人都是一惊,张小凡倒还罢了,但齐昊阅历颇广,却是知道这风月老祖乃是东方碣石山上清修的一个有名修真,道行高深,在修真道上颇有名气,平素行事于正邪之间,并无大恶且与世无争,所以正道、邪道都没去招惹此人。只是没想到这个青年居然会身怀风月老祖的看家法宝,还出现在这些妖人之中。 众人正惊疑不定时,那座大山却是毫不留情地再度腾空而起,也不知道到底要有多大法力才能举动这庞然巨物。 眼看众人身后就是石壁,退无可退,巨大的山丘上乱石如雨,电闪雷鸣。就在这生死关头,青云门众人正焦急处,齐昊一咬牙,便要挺身而出,用“六合镜”护住众人,意图强抗这势如万钧的巨山。忽只见蓝影一闪,陆雪琪突然出现在三人之前,清啸一声,但见蓝光暴涨,“天琊”神剑龙吟出鞘,仙气万道,直冲穹顶。 半空中雷鸣更急,那大山以无敌气势,当头罩下,眼看要把四人压为肉饼。陆雪琪脸色如霜,长发在狂风中飘起飞舞,恍如九天仙子!“天琊”剑身微颤,似乎感应主人心怀,如怒龙跃天,冲天而起,万道蓝光瞬间照亮整个巨大的洞穴,在空中合而为一,一剑向那大山斩去! “铮!” 沙飞石走,狂风呼啸,众人凝望空中,但见巨大气流,几似有形之物一般向四周狂猛涌来,陆雪琪人在半空,脸上血色顿失,整个人被巨大反震之力直直打入石壁之中。 那座大山被蓝色光柱重重一斩,下压之势顿止,在半空中颤抖几下,巨响过处,竟是缩了回去,不消片刻在飞沙走石之中,整座大山化为乌有,重新出现在那“山河扇”中。 那满脸邪气的青年向“山河扇”看了一眼,眉头登时皱起,只见在画面之上,原本气势雄伟的一座大山,此刻竟是从山顶到山腰生生多出了一条大裂缝来,如此一来,原本和谐的扇面便犹如破了相一般,看去有了几分生硬。 青云门这里,“天琊”神剑如有灵性般飞了回来,陆雪琪却从石壁上滑下,甫一落地,便只觉得脚下一软,几乎就要坐到地上,但幸好其他人都早已过来,张小凡看在眼里,一把扶住了她。 陆雪琪大口喘息,但她性子要强,还待推开张小凡,只是手伸到一半,忽只觉得唇边一热,却是喷了一口鲜血出来。 殷红的鲜血在她如凝脂般的肌肤上流过,红白相印,竟有惊心动魄的艳丽。 张小凡呆了一下,便听到那林锋在远处怒骂道:“好你个臭女人,竟敢坏我法宝,纵死十次也不足偿命!”话说之间,这满身邪气之人已是腾空而起,“山河扇”金光闪烁,与他一身邪气颇不相称,但依然在空中一张一合,疾冲而来。 远处,年老大已停止放射红芒,那只“赤魔眼”也恢复了正常,站在原地。旁边那美貌少妇上前一步,看了青云门陆雪琪一眼,低声道:“你看清了吗?” 年老大面色肃然,道:“是‘天琊’!” 那少妇哼了一声,道:“想不到如此神物,竟落到了这小辈手中!” 年老大看着此刻已与青云门诸人斗在一起的林锋,口中道:“‘天琊’神剑乃是九天神兵,当年我炼血堂祖师黑心老人便是败在此剑之下,今日无论如何,也要把此神剑夺过来!” 美貌少妇点了点头,道:“那林锋……” 年老大冷笑道:“这小子仗着和风月老祖有些亲戚关系,一向眼高于顶,若不是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我早不容他。便让他先打头阵吧,你我看准机会,出手抢夺神剑。” 那少妇点了点头,凝神向场中看去。 “山河扇”每扇一次,便有大风暴起,风卷落石向青云门四人刮去,但每到近处,便都被齐昊与曾书书挡了下来。刚才那大山突起,众人猝不及防,几乎束手无策,但此时便看出这二人不同凡响的道行来。 齐昊自不用说,他的“寒冰”仙剑白光闪烁,便抵挡了一阵一阵的狂风,而站在另一侧的曾书书此刻方才显露出他真正的本事,散发着淡紫光彩的“轩辕”仙剑在齐昊的掩护之下,紫芒闪动,每每在狂风空隙钻了进去,如毒蛇一般,林锋一个不留神几乎被这紫芒伤到,只得专心应付,一时之间,三人竟是打了个平手,难分高下。 张小凡站在后方,依旧扶着陆雪琪,目不转睛地看着齐昊等人比试,但见齐昊挥洒自如,把仙剑运用得出神入化,对道家仙法的使用更是自己远不能及,不由得也有了几分敬佩。一直以来,他都只是修习太极玄清道的基本功法,直到下山之前,苏茹才囫囵吞枣地传了些实际道法给他,自然是比不上齐昊。 此刻他正看得入神间,忽然觉得胳膊一松,却是陆雪琪休息了一阵,精神稍复,便自站立,离开了他的扶持。 张小凡看着她原本玉一般润白的脸上此刻成了苍白之色,忍不住问道:“你没事吧,陆师姐?” 陆雪琪看了他一眼,伸手擦去了唇边血迹,摇了摇头,却没有说话。 张小凡自认识这冰霜美人以来,早已熟悉了她的作风,当下自然不会再去追问,况且他对这美丽女子一向有些敬畏,便转过脸看向场中。 不料他刚刚转过头去,忽然间竟听到陆雪琪发出一声惊呼,他大惊看去,只见在他与陆雪琪站立之处后边的石壁里,突然冒出了一条黑色绳索,迅疾无比地将陆雪琪双手缚在身侧,动弹不得,片刻之后石壁中竟冒出了一个女子身影,正是刚才还站在远处的那个美貌少妇。 只听她咯咯笑道:“小妹妹,你长得这般美丽,真是我见犹怜,这一条‘缚仙索’就是姐姐专门为你们这些正道仙家准备的哦!” 张小凡眼见陆雪琪脸上浮现痛苦之色,再看那“缚仙索”在片刻间已深深陷入肉里,苦痛之处可想而知。但还未等他反应过来,空中一声呼啸,只见年老大当头扑下,伸手便向陆雪琪背后的“天琊”神剑抓去。 张小凡如何能够容他乱来,烧火棍腾空而起,直扑年老大。年老大一见又是那古怪至极的黑色短棒,心中不由得有些忌惮,身子一歪,生生停了下来,落在地上。 这时前方的齐昊、曾书书听到声响,回头一看,大惊失色,正要回头救援,但林锋一看这二人异动,心道若让你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我岂非在年老大面前丢尽面子?当下“山河扇”呼啸成风,一阵紧过一阵,齐、曾二人一时竟不得出。 张小凡暂时逼退年老大,更不迟疑,身子一侧,烧火棍便向那美貌少妇冲去,不料那少妇轻轻一笑,只把手中绳索一荡,陆雪琪整个人竟是不由自主地横了过来,挡在她的面前。 张小凡大吃一惊,几乎就要收势不住,猛然顿住,烧火棍就在陆雪琪身前三分处才险险停下,几乎把她玉一般的脸都映成了苍青颜色。 还不等张小凡喘息稍定,便听得后方又是两道风声突起,张小凡心急之下,向前急扑,这才狼狈地躲了过去,回头一看,却是原先野狗道人和那高个子刘镐趁火打劫也冲了上来,而年老大夺宝心切,居然也不顾身份,一样冲了过来。 张小凡以一敌三,立刻便陷入苦战,若不是年老大对烧火棍有些忌惮,而野狗道人、刘镐两人在刚才黑暗中看到烧火棍吸血的可怖情景,心中也有些畏惧,出手不敢太过,张小凡早已败北。 但饶是如此,几个回合间,在天空中三件法宝夹攻之下,张小凡已然险象环生,而且最头疼的却还有一样,站在一旁的美貌少妇看似旁观,但一旦张小凡意图反击,便是手臂一震,把陆雪琪抛了过来,张小凡便只得缩手缩脚缩了回来,一时之间连连受挫,眼看便要伤在三个妖人手中。 在“缚仙索”之下,陆雪琪用力挣扎却是没有任何作用,眼看背后那少妇得意微笑,而场中张小凡因为害怕伤到自己更是险象环生,陆雪琪脸色更白,心神激荡,喉口一甜,又是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洒在她衣衫之上,点点殷红,触目惊心。 张小凡听到声响,转眼看到,以为陆雪琪被那“缚仙索”所伤,大惊之下,再也顾不得那么多,烧火棍霍然腾起黑气,疾若闪电,向那美貌少妇射去。 那少妇没料到张小凡不顾自己安危突起发难,一时没有防备,眼看着烧火棍就冲到眼前,连忙冲天而起,这才险险避过。 同时张小凡亦是背后空门大露,年老大“赤魔眼”射出一道红芒,野狗道人的獠牙法宝和刘镐的黄色飞剑一起打在了张小凡的背上。 张小凡眼前一黑,几欲昏去,全身上下剧痛过后,几乎一片麻木,整个人直直向前方飞了出去。半空之中,他口中鲜血已如泉涌一般喷了出来。 陆雪琪看在眼里,贝齿深深咬入唇中,忽只觉得身上“缚仙索”松了一松,却是那美貌少妇被张小凡分了心,暂时忘了控制“缚仙索”。 陆雪琪一声清啸,双手在有限空间中连连屈伸,化作兰花法诀,“天琊”神剑霍然自动出鞘,蓝光掠过天际,“咔咔”两声,登时把“缚仙索”逼开了一圈。在“天琊”神锋之下,那看似普通的“缚仙索”竟是坚韧异常,削之不断,只是“嗞嗞”作响。 那少妇心疼宝物,心中又惊骇于“天琊”神威,连忙将“缚仙索”收了回去。陆雪琪一得自由之身,虽然身体兀自酸疼,但立刻腾空而起,接住张小凡飞来的身子。 只是,还不等他二人有喘息之机,年老大等三人便已追踪而至。 “天琊”蓝光闪动,飞回到陆雪琪身前,护住主人,但陆雪琪面色苍白如纸,自己身子都有些摇晃。 就在此刻,忽听远处“嗖”的一声,随着一声呼痛,那林锋大怒道:“青云小辈,竟敢伤我,看法宝!” 轰隆声响彻整个巨大山洞! 众人正惊骇处,年老大却是停住去势,张口大呼:“林兄,不可……” 他话未说完,众人便觉得脚下山摇地动,再一看林锋手上,那把“山河扇”中的大河竟似从扇里图画中消失了。 “哗!”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众人所处的平地龟裂开来,刹那间从地底深处喷射出巨大的水柱,这力量如此巨大,偌大的石块竟也被冲到半空之中,只有前方那块刻着“死灵渊”三字的巨石纹丝不动。 青云门四人被巨大之力向四周冲去,陆雪琪手里一松,那个瞬间,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心,似乎也沉了下去。 张小凡满是血痕的身子,轻飘飘地向外飘去,前方,就是那个神秘黑暗的深渊! 她在半空中深深望去,只在一个瞬间,曾经往事,一幕幕地掠过心头。 青云山通天峰上,那个抽签时,看她脸红的少年; 那场比试之际,雷电狂风中,突然心软的眼神; 适才为了她吐血,不顾一切地冲过来救她的人啊! 一块巨石当头砸下,陆雪琪咬着牙,寒着脸,用了最后一分力气,伸手在巨石上一借力,改变了身子的方向,向张小凡飞去。 乱石如雨,水龙狰狞,只是这一切仿佛都在天边,“天琊”神剑发出了淡淡蓝光,追随着主人而去。 避开了几道乱石,陆雪琪追上了张小凡,抓住了他的手,正欲将他往回拉去,却只觉得自己身体里最后一点力气,也远离自己而去了。 “她是来救我的吗?”张小凡在渐渐模糊的眼前看到了陆雪琪,在心里念了一句,忽然发觉,自己与陆雪琪此刻都已飞过了那块发射着强烈光芒,刻着“死灵渊”三个大字的巨石,落到了那深渊之上。 然后,他们向下落去。 陆雪琪仿佛失去了知觉,闭上了眼,身子向旁边翻去,白皙的脸庞此刻看着,竟仿佛有了一丝欣慰的神色。 张小凡在落入身下永恒黑暗的无底深渊之前,最后留在光亮处的那个片刻,隐隐约约地听到了一声佛号,随之金光亮了起来。 下一刻,他陷入了黑暗。 无边无际的黑暗,仿佛永恒,就连近在咫尺的身边的那个女子,他也看不到一丝半分。 只是,在他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却依然知道,陆雪琪的手和他的手,还握在一起,很紧,很紧。 甚至于他还隐约感觉到,那只手在这个时候,那么地冰,那么地凉。 无边的黑暗,吞没了一切。 第38章 深渊 传说中,这世间本是黑暗的,其后四万八千年,有巨神盘古,开天地,化山川;又过四万八千年,乃有女娲造人。 传说中,天地间第一束光,却是生于最黑暗处。 张小凡只觉得全身冰冷,寒入骨髓,那样的一种寒冷,仿佛不只是身体,就连心也冷了,就像要死了的感觉。 可他并不觉得害怕,竟没有丝毫恐惧,只是觉得从未有过的疲惫,就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一般。奇怪的是,他在这身子极度困倦无力的时候,神志却渐渐地清醒起来。 似乎有什么东西包围着他,很温柔,很小心,却寒冷如冰,缓缓地吮吸着他身体里的热量,同时带着一种异样的舒适感觉,让人忍不住地想就这样舒服地睡去。 若不是在他的右手里,有一股熟悉而冰凉的气息,像是护卫主人般升起;若不是,他忽然感觉到,在他的左手里,还握着另一只冰凉而柔软的手。 他在困倦中艰难地,一点一点地睁开眼睛。 他看到了一束光! 无尽而无边的黑暗里,唯独在张小凡的眼前,悄悄地亮起了一点光芒,那是一种幽幽的、带着白色的青光,在黑暗中飘浮不定,缠绕着张小凡,如最温柔的女子,挽住心爱的人,与他这般缠绵。 它又像是一阵轻烟,带着些虚无缥缈,在半空中,在张小凡的身旁,渐渐化出了一张美丽而凄清的脸,向着少年的嘴唇,轻轻吻下。 那唇间有淡淡的芬芳,有丝丝的意乱,还有的,却只剩下冰凉。 寒入心间的冰凉! 烧火棍霍然腾起,玄青色的光芒挡在了张小凡的身前,那阵轻烟一般的白光幻化的美人脸庞,似乎对此十分畏惧,立刻就向后退去。张小凡身子一震,翻身而起,随即会过意来,失声惊叫: “阴灵!” 古老相传,人生老病死,唯有魂魄不灭,一世寿终,便有魂魄离体,往投来生,如此生生世世,轮回不息。然而世上却有怨灵存在,以贪、嗔、痴三毒故,以畏、恶、怕恐惧故,眷恋尘世,回首前尘,不愿往生,是为“阴灵”。 阴灵乃是阴魄之物,自然喜宿于阴湿之地。这死灵渊中黑暗潮湿,有这等鬼物也不足为奇。但张小凡生平何曾见过这等事物,小时候在草庙村中听大人们说过这世间有鬼,后来在大竹峰上才听得师兄们说过这叫“阴灵”,心中便有些畏惧,这一下猝然见到,当真是从头凉到了脚。 他这一声叫唤,只在黑暗之中远远地传了出去,在周围那一片漆黑中,他的声音显得轻飘飘的。过了许久,却隐约有淡淡的回音传了回来。也是随着他这一声叫唤,仿佛惊动了什么,在他周围的黑暗里,另一道白光又亮了一下。 张小凡只觉得心头一跳,然后就像是心跳停住了一般。他屏住呼吸,看着一束和刚才那阴灵几乎完全一模一样的幽幽白光,在前方黑暗中,亮了起来。 然后,左边一亮,右边一亮,前边一亮,后边一亮,甚至他抬头看去,连头顶上方也亮了起来,闪现出那幽幽的白光。 无数的阴灵幽魂,在这深渊之下的黑暗中,仿佛从沉眠中惊醒,感觉到那数百年来第一次出现的人体的温暖,纷纷向这里聚集过来。 那阵阵轻烟一般的白光,飘游不定,幻化出无数面容,或男或女,或老或少,或美或丑。然而此刻,在张小凡的眼中却只有一个感觉: 冰冷。 一想到这无数阴灵一拥而上将自己团团包围的情景,他就头皮发麻。不过万幸的是,在最初的惊悚过后,他随即发现,这些阴灵似乎对挡在他身前的那根烧火棍颇为畏惧,不敢接近烧火棍散发出的玄青色的光芒。但还没等张小凡松口气,那些飘荡在半空中游走的阴灵似乎又发现了什么,纷纷向张小凡左侧飞去。 张小凡怔了一下,随即失色,他左手兀自握着的那只柔软的手,此刻却已渐渐凉了下去。他连忙用力一拉。一阵水声响起,陆雪琪被他拉到了身边。 烧火棍玄清光辉弥漫过来,从陆雪琪身上立刻飞起数个阴灵,逃窜开去。 凭借着周围那些幽光,张小凡看见陆雪琪脸色苍白,双眼紧闭,连忙抱着她一探呼吸,那一刻他仿佛有一种心跳停顿的窒息感,万幸的是还算正常。 张小凡松了一口气,又粗粗看了看,见陆雪琪身上似乎也没受到什么明显外伤,这才放下心来,向四周看去。 诛仙(新修版) 第38节 他与兀自昏迷的陆雪琪两人,此刻不知怎么身处于一湾水边。在黑暗中看不清这水面大小,也不知这是一个小水潭,还是大湖,抑或是传说中巨大的地底深海。 张小凡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有这个想法,或许是因为他在水中,却感觉到这水面竟不是静止的,一阵一阵的潮汐鼓起的波浪,如冰冷的手抚过他的身子。 这水却当真是冰凉刺骨! 张小凡艰难地站起身来,再待下去,就算不被这些阴灵所害,只怕他二人先在这水里冻死了。他一站直身子,便只觉得一阵头晕,身子忍不住摇晃了一下。 他在平台之上时,后背被年老大还有野狗道人、刘镐同时击中,伤势着实不轻。与此同时,烧火棍玄青色的光芒像是有感应一般,也暗了一下。几乎就在同一刻,周围无数的阴灵的幽光同时亮了起来,那一张张幻化成人的脸上,透露出无限的渴望。 张小凡吃了一惊,连忙定下心神,催动法力,烧火棍的光芒重新亮起,震慑住了那些阴灵。随后,张小凡吃力地抱着陆雪琪向岸上走去,这短短一段距离,却令他觉得这般漫长。 终于,他们到达了硬地之上,张小凡一下子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周围,无数的阴灵在烧火棍玄青色的光圈之外,飘舞游荡。 张小凡怔怔地看着那些飘游的幽光,想起了昏迷之前脑海中最后的回忆;想起了陆雪琪飞身过来,拉住他的手;想起了他们坠下时,身下无边无尽的黑暗深渊。 他甚至还隐约记得,在他失去意识前,曾有一句熟悉的佛号,在那个平台上响起。 那应该是法相师兄他们四人到了吧。 张小凡在心里头这么念了一句,有了他们四人强助,加上齐昊与曾书书本身的修行道法,应该就不会有事了。 …… “噫……” 她发出一声轻轻的呼唤,慢慢地醒了过来,睁开眼睛。 千百年间,曾有一个古老相传的问题:你若是长久沉眠方才醒来的时候,第一个想见到的人,会是谁? 谁也不知道陆雪琪是否听过这个看似无聊的问题,而此刻,当她睁开眼睛时,映在她明眸之中的,是在幽幽白光之中,张小凡关切的眼神。 那是在这一片无尽黑暗中,唯一的温暖! 张小凡喜形于色,喜道:“你醒来了,陆师姐!” 陆雪琪没有立刻回答,她看上去似乎呆了一下,不过很快地,她恢复了正常,脸色也从最初带着些迷惘,回复到了有些冷漠的冰霜。不过随着她看向四周,却忍不住再一次地动容。 “阴灵!”陆雪琪一如张小凡刚才,叫了出来。 张小凡点了点头,安慰她道:“是的,不过不用怕,它们好像有些害怕我的烧火棍,应该暂时没事的。” 陆雪琪此刻也发现,周围无数飘荡的阴灵的确没有扑上来,只在外围游荡,似乎对张小凡那根黑色的短棒十分畏惧,定下心来后忍不住道:“你这法宝叫作什么,怎的如此厉害?” 张小凡迟疑了片刻,道:“它……没有名字,我平时就叫它烧火棍的。另外,我也不知道它怎么会如此厉害。” 陆雪琪奇道:“烧火棍?” 张小凡看着面前的这女子在幽幽白光之中,肌肤如雪,虽然有些苍白却更是美丽,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道:“是,我平日在大竹峰上是负责做饭的,用它来做烧火棍。” 陆雪琪一时说不出话来,怔怔地看着半空中那根丑陋的黑色短棒,半晌方才苦笑一声,低声道:“烧火棍,烧火棍……我得恩师传道,勤奋修行,又有‘天琊’神剑相助,最后却败在了一根烧火棍下?” 张小凡心头忽然一跳,只觉得陆雪琪的脸色在这片刻间又白了几分,几乎看不到丝毫血色,忍不住道:“师姐,那时可是你胜了啊,而且,我听说若不是你在与我比试时元气耗损太大,决赛时也不一定就败给了齐昊师兄……” 他越说越小声,到后来更是渐渐归于无声,只因陆雪琪默默抬头,冷冷地看着他,竟令他再也说不下去了。幽幽的白光,照着他们两人的身影。 陆雪琪沉默片刻,不愿再说此事,便岔开了话题,道:“我们是如何侥幸逃生的?” 张小凡呆了一下,心里也颇为迷惑,道:“我也不知道。”随即想起了什么,用手一指那湾水边,道,“不过我刚刚醒来时,发现我们两人都躺在那水边,会不会是我们侥幸掉到水里方才不死,又被潮水冲到了岸边?” 陆雪琪向他所指的方向看去,衬着阴灵发出的幽幽白光,果然看见远处有水,隐隐也传来潮水冲刷岸边的“沙沙”声。反观自己身上,衣裳虽然干了大半,但也还是有些湿的,贴在身上十分寒冷。可想而知,若不是这张小凡把自己拉上岸,只怕还未清醒就被冻死了。 “多谢你了。”陆雪琪忽然低声道。 张小凡呆了一下,连忙摇手笑道:“没关系,没关……” 忽然,他们两人都愣住了。 两个人的中间,两个人的手,直到此刻,竟依然紧紧相握。 仿佛是血肉相连,仿佛如此已是多年,竟没有了丝毫感觉,竟似乎本该如此,竟像是二人都忘了一般! …… 片刻后,陆雪琪缓缓抽回了手。 张小凡尴尬地笑了笑,手在身边左摆右摆,却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过了一会儿,还是陆雪琪开口道:“你掉下来前,曾受了魔教妖人重击,现在感觉如何了?” 张小凡如遇大赦,听着这冰霜女子似乎并没有怪罪他的意思,连忙道:“还好,还好。” 陆雪琪道:“你可还能御剑?” 张小凡微一运气,便觉得体内痛如针扎,苦笑摇头。 陆雪琪看了他一眼,道:“我也不行,我们一起来查探一下周围,看看有无出路,否则一直这么干等下去,被这些阴灵团团围住,迟早被它们吸成人干。” 张小凡倒吸了一口凉气,点头道:“是。” 陆雪琪站起身来,遍查周身,并无什么大的外伤,但内里经络气血却有些凌乱,全身无力,看来是与“山河扇”那一拼,反震之力太强所致。而她最关心的“天琊”神剑,此刻正完好无损地回到了她背后的剑鞘内。 她又转头看了张小凡一眼,但见他有些吃力地站了起来,身形间还不是很灵活,显然仍受伤势困扰,同时也知刚才他把自己从水中拉出,费了多大的精神气力。 “你的‘太极玄清道’修炼到第几层境界了?”陆雪琪突然向张小凡道。 张小凡怔了一下,没有说话,陆雪琪以为他有意不答,转过头去,淡淡道:“你不说也无妨,不过我听师父说过你修行也只到第四层,当日都是那古怪法宝厉害,当时我就不信。今日亲眼见了,若不是你修行高,经络根基坚固,只怕是承受不住之前那些魔教妖人重击的。” 张小凡抓了抓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对自己的修行其实也是有些糊涂,很难说清,便干脆含糊着过去了。其实陆雪琪哪里知道,若是单论太极玄清道的修行,张小凡此刻还当真是只有第四层境界的修为,也就是刚刚能运用法宝的境界。但在张小凡的体内,却有另一种佛门无上真法“大梵般若”,这才是张小凡活下来的关键。 佛门修真,本就比道家更注重体悟自性,张小凡五年来坚持修炼“大梵般若”,虽然道行尚浅,但体内经脉根基之稳固,却在他日夜修行佛、道两大家绝世真法中,远远胜过了同门相同修为的年轻弟子。也正因为如此,他生生受了魔教妖人重击,“太极玄清道”护身挡了一层,“大梵般若”同时又挡了一层,这才侥幸不死。 当下二人站起身来,张小凡把那烧火棍召回手中,玄青色的光芒洒了开来,把他们二人的身影围住。陆雪琪微一沉吟,向水边相反的方向一指,二人便向那无尽的黑暗深处走去。 这一走,也不知走了多久,这个方向竟似没有边际一般。过了许久,两人依然走在空旷的空地之上,在这死灵渊下,除了大得惊人之外,竟是没有一点儿生灵的迹象。 有的,只是在他们周围飞舞游荡,兀自贪恋着那血肉滋味的阴灵,上下无声地飘荡。 张小凡与陆雪琪二人都是越走脸色越沉重,同时感觉周围阴气如潮,而张小凡此刻只觉得气血翻涌,竟有一阵阵的眩晕袭来。其实他虽然根基稳固,但修为毕竟不高,同时受了年老大、野狗道人和刘镐的一击,虽然强撑了下来,但体内经脉的损伤还是极大。 片刻之后,陆雪琪也发现了张小凡不大对劲儿,讶异道:“你怎么了?” 张小凡强笑了一下,道:“我没事,走吧。” 陆雪琪看了他一眼,道:“要不要休……” 她下一个字尚未说出口,却见张小凡忽然身子一晃,脚下一软,竟是倒了下去。而在他手中的烧火棍,也随着他倒下的身子,迅速地暗淡了下去。 陆雪琪大吃一惊,连忙扶住了他,触手冰凉,惊觉张小凡竟已是晕了过去。那一个瞬间,一向在同门师姐妹中以冷静过人著称的她,竟也有了一丝慌张。 随即,她想到了另一个更为可怕的问题。 烧火棍失去作用了,那用什么来抵挡周围这无数的阴灵? 几乎就在陆雪琪想到这个问题的同时,周遭无数散发着幽幽白光的阴灵仿佛也怔了一下。然后,在它们面前,两个活生生的血肉之躯,再没有一丝防备地停在那儿。 黑暗中,仿佛同时有无数的声音得意地狂笑着、怒吼着,无数的阴灵像是在半空中同时睁大眼睛,片刻之后,它们如同贪婪的野兽,狂啸着冲向这两个在黑暗中孤独无助的人。 第39章 重逢 铮! 那是黑暗中的一声脆响! 陆雪琪面冷如霜,挡在了张小凡的身前,愤然拔剑。 “天琊”出鞘! 蓝光顿起,纯净而灿烂的光柱,映亮了这个黑暗的世界。 刹那间所有阴灵的幽光在这澄净蓝光面前都失去了光彩,尽管如此,这些阴灵却似乎并无畏惧之意,依然从四面八方冲了过来。 陆雪琪一声轻叱,苍白的脸庞掠过一丝痛苦,但立刻就被更加坚强的神色所取代。“天琊”神剑在主人的催持之下,蓝光盛放,光芒万丈,迎着前方冲来的阴灵横扫过去。只见在蓝光与那些阴灵接触的瞬间,立刻响起了“嗞嗞”的近乎油炸爆裂的声音,当先的十多道阴灵登时化为乌有,魂飞魄散。这声音回荡在空旷而黑暗的地方,令人毛骨悚然。 只是“天琊”神剑威力固然绝大,却无法吓阻其余的阴灵。在陆雪琪出手的同时,便有数道阴灵从背后扑到了晕倒在地上的张小凡的身上。陆雪琪眼角余光望到,立刻返身挥剑,“天琊”神剑只在张小凡身上平扫而过,就把那几道阴灵驱散。 然而周围的阴灵数目实在太多,视线所及处几乎全是白光幽影,杀不胜杀。陆雪琪又是受伤在前,没几个回合便是香汗淋淋,呼吸沉重起来,但觉得一张张鬼脸尽在周围飞舞鬼哭,张牙舞爪。“天琊”蓝光渐弱,陆雪琪咬紧牙关,又坚持了一会,便觉得脚下一软,跌坐在张小凡的身边。 漫天阴灵在呼啸声中隐隐传来得意的鬼哭之声,幽幽白光大放,阴气如织,漫天飞舞着扑来。陆雪琪则是转过头,看了张小凡一眼。 他依然昏迷不醒,看去脸色异常的苍白。 陆雪琪低低地念了一句:“想不到我今日会和你死在一起!” 片刻后,她再度坐直身子,此时她也已经接近力竭,面上无丝毫血色,却依然不肯放弃。她右手手指屈伸,作兰花诀。随着她的手势,“天琊”神剑在半空中微一停顿,霍然倒插而下,“铮”的一声插入陆雪琪身前地下,随之蓝光又起,地面上出现了一个以“天琊”神剑为中心,把陆雪琪和张小凡两人包围在内的光圈。 周遭阴灵眼看着可口的血肉之躯就在眼前,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一道道疾冲而上,但片刻之后,地上那光圈突地向上一涨,顿见蓝光腾起,瑞气蒸腾。只见这蓝光如有灵性,呈圆弧状从二人头顶闪过,登时把阴灵挡在外边。 只是这光圈的光芒太弱,其中的瑞气也是有气无力,显然只是陆雪琪的垂死挣扎。眼看着到口的美食又被挡住,漫天阴灵大是愤怒,鬼哭之声越来越大,无数阴灵奋力地撞击着这脆弱的光圈。 每撞一次,陆雪琪身子就颤抖一下,脸色更是惨白,“天琊”神剑的光彩也就暗淡了一分;原本两人高的光圈,却在短短的时间内,就被压到了只剩不到一人大小。 陆雪琪面白如纸,眼看着光圈之外那些阴灵幻化的人脸露出狰狞可怖的狞笑,眼看着它们张开了缥缈的大嘴,整个人都像是陷入了冰窖一般。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身旁昏迷不醒的张小凡的嘴里,忽然含混不清地说了一句。 陆雪琪霍然转头,没有什么言语可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一直以来她独自与这些阴灵搏斗,猛然间听到同伴的声音,竟有种从未有过的欢喜泛上心头。 但还没等她看清张小凡的模样,异变陡生,她二人所跌坐的地下,本是一块坚硬地面,此刻却忽然在张小凡处无声地裂开一个大洞,张小凡顿时掉了下去。 陆雪琪整个人呆了一下,只见那洞中漆黑一片,竟看不清楚有多深,只有在那深处,有一双巨大而恐怖的血红色的眼睛,一闪一闪! 没有任何的犹豫,“天琊”神剑散发的光圈消散了,就在漫天阴灵呼啸声中,陆雪琪一伸手拔起“天琊”,面如霜雪,就往那幽深黑洞之中投身而下! 半空中所有的阴灵狂舞呼啸,随即也蜂拥而至冲入了那个地洞之中。 沉闷的撞击声与锋锐的呼啸声瞬间响起,在那黑暗又恐怖的地洞中激烈厮杀着。忽然,在漫天阴灵鼓荡的尖利呼啸声中,响起了一声尖锐刺耳的长吼: “嗷……” 这吼声异常痛苦,听去倒有几分像野猪受伤时的狂怒咆哮。一个巨大的身影首先从那洞中跃出,随后是无数阴灵蹿出,漫天飞舞,片刻之后,陆雪琪左手拖着张小凡跃出地面。一眼看去,她半边身子尽数被鲜血浸染,殷红一片,整个身子也是摇摇欲坠,看来是受了重伤。 张小凡的眼睛缓缓睁开了。 在他手边,烧火棍重新亮了起来,虽然微弱,却依然是散发出玄青色的光芒。 黑暗中,一股淡淡幽香传来,就在一片殷红鲜血气息中。他听到了身边女子的喘息声,他感觉到了她紧紧抓着自己的那只手不肯松开,他察觉到了她的身子颤抖摇晃着,仿佛下一刻就会倒下。 身体中,不知哪儿来的气力,张小凡吃力地站直了身子,然后一把扶住了陆雪琪的后背,撑着她的身躯。 陆雪琪的身子顿了顿,没有躲避,没有回头,依然目视前方。 天琊神剑的幽幽蓝光,烧火棍的苍青光芒,在这个黑暗世界中无声地交织着。 诛仙(新修版) 第39节 这年轻的一男一女,在这黑暗的世界之中,彼此搀扶着,彼此依靠着。 陆雪琪看着漫天飞舞、愤怒却还是不敢冲下的阴灵,心中忽然一阵说不出的欢喜。 虽然还未摆脱险境,但原来有个人站在身边,真的很好。 …… 随后,二人的目光落到了前方那个巨大的阴影身上,衬着阴灵散发出的白光,他们在闻到一股强烈至极的腐臭气味后,看见了那个妖兽的模样: 这是个有两人来高的大妖兽,猪头狗身,獠牙长而尖利,全身赤黑,棕毛如钢针般根根直立,一双巨目在黑暗中呈现血红色,倒有几分像是魔教妖人年老大的赤魔眼。[1] 此刻这妖兽趴在远处呼呼直喘粗气,在它黑色肮脏的皮毛下,左前爪处血肉翻开,有一个极大极深的伤口,鲜血直流,看来是被陆雪琪所伤。而它也死死瞪着这两个伤它的人类,眼中射出刻骨仇恨,直欲吞之而后快! 阴灵在天空飞舞着,也有飞过这只妖兽的身旁,但却没有攻击它,显然它们之间一向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陆雪琪只觉得周身疼痛疲倦,几乎就想这般倒下睡去,再不用想什么。但几番挣扎,她仍是强撑着,低声对张小凡道:“这里妖兽阴灵太多,等一会儿不知道还会有什么东西出来,我们先退。” 张小凡有些担心地看了她一眼,点头同意。 二人向后退去,可惜他们走了一步,天空中的阴灵就跟上一步,那头大妖兽似乎也不愿放弃,居然也跟了上来,这般走走停停,阴灵是顾忌张小凡的烧火棍,而那猪头妖兽似乎对他二人也有些忌惮,却又不肯就此罢休。 张、陆二人本来身上就受了伤,在这阴暗潮湿的死灵渊下,又经过连番激斗,早已疲惫不堪,此刻若不是阴灵与那妖兽苦苦相逼,只怕他二人一放松精神,说不定就要双双晕了过去。但此刻二人面临生死关头,体内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与气力,居然苦撑到了现在。 这个从不为正道人士所知的死灵渊,竟是一个大得惊人的巨大深渊,他二人在这里退了半天,居然还是只在空地上行走,丝毫没有绝壁的影子,也不知道当时掉落下来时,怎么会落到如此之远的地方? 只是他二人现在也无暇去想这个问题,前方周围都是虎视眈眈的妖兽阴灵,生死当真只在须臾之间。二人正束手无策时,张小凡忽然觉得背后一痛,竟是撞上了一个硬物。 一直以来他二人都不敢对妖兽有丝毫掉以轻心,所以都只是后退着走路,这一下突然撞上,张小凡吃了一惊,连忙回头,却意外地看见居然是一棵大树,树干粗大,看样子没三个人也合抱不过来。 张小凡这才放下心来,对兀自看着后方的陆雪琪道:“没事,一棵树而已……” 话未说完,张小凡忽然觉得喉咙一痛,脖子处被一条绳索状的什物缠住,整个人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拧了起来。陆雪琪大吃一惊,回头惊看,失声道:“树妖[1]!” 只见在这块空地上孤零零地生长着的大树,此刻所有静止的树枝竟都如人的手臂一般动了起来,而缠住张小凡的就是其中的一条粗大的树枝。黑暗中,这树妖忽忽舞动的身姿,恍如九幽恶魔。 张小凡只觉得脖子上的树条越勒越紧,渐渐地喘不过气来,陆雪琪刚想救援,却听得远处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吼,那猪头妖兽抓住机会,一跃而上,巨大的爪子闪着幽幽绿光,当头打下,只怕还带着剧毒。陆雪琪无奈只得回身招架,但身形被它一阻,欲过去救援张小凡而不可得,反而自己也是接连遇险。 张小凡被那树妖擒住,喉咙剧痛,却见那树妖发出难听的忽忽声,想来多半是欢喜之意。缠在脖子上的树条把自己向树身拉着,同时又有几条树枝过来缠住了他的身子,除了两个手还能舞动,竟是不能挣扎了。 张小凡心急如焚,看向陆雪琪却发现她自顾不暇,回头一看更是大吃一惊,只见树妖的树干之上,竟缓缓地裂开了一个大口,里面喷涌而出刺鼻的腥臭味,而树条正把他拉到那个大口中去,只怕这就是树妖的大口了。 张小凡浑身一抖,打死他也不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做了一棵树的肥料,这种死法当真令人难以接受。不过如今箭在弦上,他的确一分一分地向那张大口移去,腥臭味道越来越重,转眼间张小凡额头冷汗涔涔而下。 眼看就到了大口边上,张小凡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奋力一挣,用脚抵在树干上不肯前进,可惜那树妖力量大得异乎寻常,树条扯了几下,张小凡登时力竭,被送到大口边。浓烈的腥味扑面而来,也不知道这树妖曾经害死了多少生灵,张小凡在这生死一发之际,垂死挣扎,奋力一扬手,握着手边唯一的武器烧火棍,向树妖大口旁边插去。 烧火棍上,特别是前端那颗圆珠之上,泛起了幽幽青光。 原本粗钝的烧火棍,被张小凡挥动着打到树妖身上,竟然如神兵利刃一般,砍瓜切菜般地径直插入树妖坚硬至极的树干之中。漫天舞动的树妖枝条在那个瞬间,突然都凝固住了不动了。 张小凡自己也怔了一下,同时在心中忽然泛起了一阵害怕的情绪。 一股熟悉的、冰凉的感觉游过全身,然后它带来了崭新的气息,丝丝暖流从烧火棍上流进了张小凡的体内,一如前些时候,张小凡在“万蝠古窟”中与吸血鬼姜老三斗法时的情景。 张小凡整个人在半空中,呆住了! 他有些恐惧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原本不可一世、骄狂凶狠的树妖,仅仅被一根看似难看的烧火棍插入体内之后,和烧火棍不成比例的巨大躯体却迅速地枯萎了下去。 所有的树枝、树条甚至树干就像是瞬间被抽去了所有的水分一般,干瘪、蜷缩,枯槁,树叶落如飞雨,在发出了生命中最后一声嘶吼后,整棵大树轰然倒塌,散落一地,化为灰烬。 张小凡落到地面,神色木然,他甚至不用运气也知道,烧火棍吸来的那阵阵暖流对他身体大有益处,此刻原本受伤的经络受到新来的暖流气息滋补,顿时大为好转。 他看向手中的烧火棍,只见在玄青色的光芒轻轻转动中,仿佛吃饱了的人一般,烧火棍散发出心满意足的光辉,尤其是在棍身之上,原本不甚明显的血丝,此刻却如同吸饱了鲜血一样,亮了起来,红了起来,带着一分狰狞。 “当!”这看起来有几分可怖的烧火棍从张小凡手中滑下,落到地上,跳了两跳,静止不动。离开了张小凡的手掌,这神奇的黑棒竟也像是失去了寄生的宿主,所有的光芒立刻都消失了,化作了平凡而难看的一根普通黑棒。 张小凡心神动荡,脑海中一片空白,但就在此时,忽然远处传来了陆雪琪一声痛呼。张小凡顿时惊醒,转头看去,只见陆雪琪被无数阴灵和那只猪头妖兽围攻,整个人似被重击,向后飞了出去,衣裳红了大片,一看就知受伤颇重。 张小凡浑身一激灵,哪里还管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一把将烧火棍抓在手中,就向陆雪琪处飞去。 半空之中,烧火棍在他手里,但是青光泛起,仿佛恶魔重新露出了狞笑,嘲讽地睥睨这世间万物,也照亮了他的脸庞。 张小凡所过之处,无数阴灵惊恐尖叫,纷纷回避,四散逃开。转眼间张小凡追上了陆雪琪,前头那只猪头妖兽却对烧火棍凛然不惧,大吼扑来,张小凡心急之下,极为担忧陆雪琪的伤势,再不肯退,同样一声大吼,运用下山前师娘苏茹所传的道法,烧火棍霍然离手,如离弦之箭,向那猪头妖兽冲去。 猪头妖兽见这一个小小黑棒冲来,巨大前爪一挥,想把这讨厌的东西拨到一边,然后冲上去把这两个讨厌但美味的人类吞进肚子好好饱餐一顿。不料巨爪才一挥出,便觉得一凉,片刻之后,心口竟又是一凉,这猪头妖兽怔了一下,低头看去,竟看到掌中现出了一个小洞,而心脏处,竟也出现了一个小洞,它整个身躯,竟被这看似不起眼的烧火棍贯穿而过。 “嗷!” 猪头妖兽一声撕心裂肺地狂吼,巨大的身躯摇晃了一下,如推山倒柱一般,重重地落到地上,尘土飞扬。它在地上挣扎了几下,嘴角流出了黑色的血液,终于不再动了。 这时张小凡已接住了陆雪琪,然而触手处便感觉她全身冰凉,同时双眼紧闭,已然是支持不住晕过去了。与此同时,又杀了一个生灵的烧火棍却闪烁着玄青色的光芒,亮闪闪地飞了回来,落到了张小凡的手中。 一股诡异的清凉气息涌进身体,张小凡只觉得神完气足,体内的伤势竟是好了大半,他顾不上许多,赶忙又先查探了一下陆雪琪的呼吸,却发觉她呼吸急促,低头一看,只见她左肩伤口处肌肤一片漆黑,显然中了剧毒。 张小凡心急如焚,顾忌到周围虽然两个妖兽已死,但还有无数阴灵,只得转身看去,不料一看之下,却见那些阴灵不知何时,都已渐渐远去,隐入了黑暗之中。张小凡大是错愕,不过这可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哪里还去想那么多,连忙回身照顾陆雪琪。 其实张小凡不知道,这一切都是拜他烧火棍上的“噬血珠”所赐。八百年前,黑心老人光大魔教“炼血堂”一系,名动天下,并在这“万蝠古窟”地底迷宫之中,创立了炼血堂的根本基业。而黑心老人本就是凶残之人,当年炼制这“噬血珠”更是伤亡了无数生灵,其中不知有多少被害死的怨灵聚集在这死灵渊下,不得往生。 当年他们都是被这“噬血珠”所害,虽然今时今日,“噬血珠”与无名凶棒合而为一,形状大变,煞气凶气内敛,但张小凡一旦施法,“噬血珠”那股凶气登时露了出来,这些阴灵一个个是吓得溜之唯恐不及,几以为当年那凶神黑心老人再度复生。 张小凡把陆雪琪缓缓放到地上,犹豫片刻,看着那已成了黑色的伤口,叹了口气。 …… 深渊之下,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又恢复了平静,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张小凡微微觉得有些头晕,但看着包扎好伤口的陆雪琪气色好了一些,脸上也已没有黑气,这才松了口气。 他就守护在这个昏迷的女子身旁,静静地坐着。 烧火棍散发出幽幽青光,笼罩着他们。 仔细听去,这深渊下附近土地里,竟连虫鸣声竟也没有,似乎除了这些阴灵妖兽,这里竟真的再没有一个活物了。 就这样在黑暗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张小凡忽然听见,有一阵脚步声,在某个方向突然响起。 这在黑暗中的脚步,轻柔和谐,但在张小凡的耳中,却犹如晴天霹雳。他霍然站起,转头向那脚步声响处看去,同时握紧了烧火棍。 远处黑暗里,有一点儿光亮移了过来。然后在光亮中,出现了一个女子,一身水绿衣裳,细眉秀目,玉一般的肌肤欺霜胜雪,在这黑暗中仿佛带了妖异般的艳丽。 张小凡忽地一怔,却是认出了这突然出现的美丽女子,竟是他前些日子下山时,在河阳城山海苑中遇见过的那个绿衣少女。 第40章 黑水玄蛇 那少女这时也看到了张小凡和躺在他身边还昏迷不醒的陆雪琪两人,显然她也未曾想到,在这死灵渊下居然还有活人,顿时脸色一变,看起来也是吃惊不小。 随即,她看清了张小凡的面容,先是愣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惊奇,然后露出了微笑。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她在黑暗中优雅地走了过来,笑意盈盈。 张小凡下意识地挡在了陆雪琪的身前,眉头微皱,带了几分戒心,小心地看着这个女子。 这少女走近了,张小凡才看清,在她右手葱葱玉指上,夹着一朵白色的小花,散发出淡淡白光,照亮了这女子附近的空间,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异宝。不过张小凡现在也无暇去顾及这花,对这个来历不明的奇怪女子,他心里依然有些警惕,不过无论如何,在这黑暗孤寂的死灵渊下能够看到她,感觉上还是多了几分亲近。 “你好。”张小凡本想说些客套问候的话,但出了口,却只剩下了这两个字。 少女看了他一眼,微笑道:“这不是青云门的张小凡张少侠吗,怎么会跑到这鬼气森森的地方来了?这里可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张小凡一愣,道:“你怎么知道我是青云门下?” 那少女笑而不答。 张小凡眉头一皱,只觉得这少女大不简单,正寻思处,却听那少女轻笑一声,道:“请问张少侠,到这里有多久了,找到滴血洞了吗?” 张小凡呆了一下,道:“什么滴血洞?” 那少女哼了一声,脸上笑容渐渐退去,但依然平心静气地道:“张少侠好会装糊涂,你们这些所谓正道人士,若不是为了滴血洞中的东西,又怎会到这黑暗肮脏的地方来?” 张小凡被她说得糊涂了,但隐约明白这里有个滴血洞,洞里只怕有些要紧之物,不过这次下山前,他并未从师父还有掌门师伯他们那里听说过。 不过现在并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他听出了那少女话里的意思,沉声道:“你说我们正道虚伪,那你又是何人?” 那少女一弹身上的水绿衣裳,夹在指间的花朵随着她玉一般的手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那白光在空中留下一道残痕,仿佛也眷念着这片黑暗,残留了许久,才慢慢消散。 “我,可不就是你们深恶痛绝的魔教妖女吗!”她巧笑嫣然。 张小凡心头一沉,随即哼了一声,凝神戒备。他自入了青云一门,打小便听各位师长、师兄教诲说魔教妖人如何为祸人间,残忍无道,青云门门规中更是严禁与魔道中人往来结交,彼此为生死之敌,正所谓正邪不两立,不共戴天。 不过那少女看起来倒并没有仇深似海、立刻动手的意思,眼光反而瞄到了张小凡身后,看了一眼,忽然笑道:“这位姐姐好像要醒了吧?” 张小凡回头一看,果然见陆雪琪微微翻身,嘴角动了两下,缓缓睁开了眼睛。张小凡大喜,返身道:“你醒了!” 不料陆雪琪突然面现惊容,挣扎道:“小心……” 张小凡还未反应过来,便只觉得周围忽然异香扑鼻,白光闪处,一朵白色鲜花出现在了眼前。 黑暗之中,死灵渊下,哪里会有什么花朵,张小凡愕然之下,退了一步,却见那花朵无风自动,仿佛在半空中对他微微展露笑颜,点了点头,顷刻之间,一朵花儿四分五裂,花瓣朵朵,洁白可爱,边缘处却闪起了幽幽绿光,向他飞来。 就算是不知道那少女魔教身份,单凭这异花也感觉不对,张小凡陡然间被袭,手忙脚乱,连退几步,忙乱中举起手中烧火棍在身前一挡,那些疾射而来的花瓣与烧火棍玄青色的光芒接触,大部分被挡了下来,但其中还有几片险险掠过,差点儿伤到张小凡。 张小凡惊魂未定,心中咒骂这些魔教妖人果然个个奸险诡诈,师父、师娘、师兄们说的话真是至理名言,一字不差。不过此刻他眼光一扫,见那少女身形一动,却是向陆雪琪飞了过去。 张小凡大吃一惊,眼看陆雪琪重伤之后,几无回手之力,自己距离又被拉远,急忙手一挥将烧火棍祭起,冲向那绿衣少女。听到风声,绿衣少女恬然微笑,右手在半空中一迎,刹那间所有的花瓣都如闪电一般飞了回来,聚集到了那朵花蕾之上,指间那朵散发着淡淡白光的小花迎了上去,白色的微光与烧火棍玄青色的光芒甫一接触,两相抵在半空,僵持片刻,似是不分胜负,各自飞了回去。 黑暗中,响起了一声微带讶异的轻呼。 趁此机会,张小凡一面接着烧火棍,一面连忙回到陆雪琪身旁,挡在了她的身前,不让这诡异奸险的魔教妖女再施奸计。 不过那“诡异奸险”的妖女此刻却忽然停了下来,不再前进,任由张小凡回到陆雪琪身边,看着张小凡的眼色中大有惊愕之意。刚才交手,她满以为以她手中的“伤心”奇花,轻易就能将张小凡治住,不料“伤心花”与那根烧火棍在半空抵住时,原本能借物传去直透人心令人立时瘫倒的异香,竟被抵了回来,而且还隐隐有反噬之意,让她吃惊不已。 张小凡挡在陆雪琪身前,扶她站起,低声问道:“你没事吧,陆师姐?” 陆雪琪咬紧牙关,手握天琊神剑想站直身子御敌,但身子甫动,眼前便闪过金星,胸口气血翻涌,手足无力,身子一歪就要倒了下去。张小凡大吃一惊,连忙伸手一把搀住她,情急之下,连手上都多了几分力。 陆雪琪靠着他的身子喘息着,面色苍白,但强忍下来,对张小凡微微摇头。张小凡这才放下心来,转头恨恨地道:“无耻妖人,只会偷袭!” 那少女眼中讶色立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薄怒之色,哼了一声,道:“好,等一会儿我就让你看看妖人的厉害!” 说话间她便要有所动作,张小凡连忙戒备,心中却是十分担忧,陆雪琪此刻靠在他身上,身子软弱无力,显然伤得极重。而面前这魔教妖女诡异难测,动起手来只怕难以顾及陆师姐了。 可惜世事往往不能尽如人意,张小凡在这里脑中念头急转,却突然发现,事情越来越糟了。 黑暗中,又亮起了一点光,这光却与绿衣少女的不同,尽管是光亮,却是深色的,几乎让人以为那就是黑色的光,光芒中,一道幽幽的人影走了出来,停在了绿衣少女身旁。这是个身材高挑的女子,一身黑衣,面上还蒙着面纱,正是那日在山海苑里与这少女同行的同伴。 随后,在张小凡凝重戒备的目光中,黑暗中亮起了一道又一道的光线,又出现了六个人,身着黄衣,正是那日在山海苑中这少女的随从,此刻居然也全部到了此处。 此刻,对方一行八人,目光冷冷,都落在了张小凡和陆雪琪二人身上。 张小凡在这许多道目光的注视之下,忍不住身子发冷。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耳边传来陆雪琪轻微而略带喘息的话语声:“你快走,别管我。这些人道行不俗,我们又受了重伤,不必……” 她的声音渐渐低落下来,却是看到张小凡转过头来,望着自己,沉默而没有说话。 那张苍白而美丽的脸庞就在自己脸侧,靠的很近,没有什么血色,也没有畏惧之色,仿佛只是说着再正常不过的事一般。 诛仙(新修版) 第40节 他摇了摇头。 随后,他默默地将陆雪琪拉到自己身后,握紧了烧火棍,冷冷地看着那些神秘出现的魔教中人。 …… “碧瑶,小心些。” 那蒙面女子看着对方两人,目光最后落到了张小凡手中的烧火棍上,低声道,“那根黑棒有些古怪。” 被唤作碧瑶的绿衣少女有些惊讶,道:“幽姨,你看出了什么?” 被她称为幽姨的蒙面女子看不清有什么表情,但从她的话里能听得出有一丝困惑,道:“好像是……刚才那股凶气太像了,可是正道中人怎会有这东西,他们也不会操控这珠子,而且这、这是短棒啊,到底怎么回事?” 碧瑶哼了一声,道:“我倒要看看这东西有多厉害!” 说着,她便迈步向张小凡那边逼去,在她身后的黄衣人也同时跟了上来。张小凡一看不对,虽然有心对敌,但敌我悬殊太大,只得扶着陆雪琪向后退去。 那黑衣蒙面女子看起来鬼气很重,整个人在黑暗中直直地向前飘着,跟在碧瑶身旁,如阴灵一般。以只有她们两人听得到的声音道:“那少年手中的短棒凶气极重,你感觉出来了吗?” 碧瑶看了前方紧张戒备的张小凡一眼,点了点头。 蒙面女子顿了一下,道:“虽然如此,但我感觉这短棒中的凶力只怕还未尽放,似是被什么压制住了。以我看来,只怕这短棒多半和我们圣教有些关系,这少年身份大是可疑,你要小心些。” 碧瑶皱了皱眉,道:“幽姨,你说怎么做?” 蒙面女子话声转为平淡,道:“擒下来就是了,带回去给你父亲看看,宗主智通天地,必然知晓此物!” 碧瑶想了想,道:“也好。” 说话间,她们脚下却没有停,一直向前逼去,没有她们两人的命令,旁边的黄衣人便没有动手。双方一进一退,在这说话间便走出了不短的一段路。 张小凡扶着陆雪琪,心情越来越紧张,耳边却渐渐听到了水波声,看来是不知不觉又走回到刚开始的那一湾水边了。 碧瑶怔了一下,转头对蒙面女子道:“幽姨,这里便是‘无情海’了吗?” 蒙面女子沉默了一下,却低声叹了口气,道:“痴情只为无情苦!不错,这里便是五海之中最神秘的无情海了。” “啊。”仿佛是年轻之故,碧瑶根本没在意被她称为幽姨的蒙面女子话中的苦涩之意,大是兴奋,道: “我从小就听父亲说过,无情海深藏地底,被称为九幽之海,而且传说说死灵渊下的滴血洞就在这无情海边。看来我们找了三天,终于快找到了。” 蒙面女子没有应话,保持着沉默。 碧瑶有些奇怪,看了看她,随即便不放在心上,转头道:“好,现在我就先擒了你们,再去找那滴血洞!” 说着她手一挥,那六个黄衣人便一起踏上,准备动手。张小凡背后是在黑暗中无边无际的无情海,前方又被这些魔教之人包围住了,一时进退两难。 陆雪琪感觉到身后那无情海上,吹来了一阵一阵的寒风,冷入心间,此刻她浑身酸软无力,头晕恶心的感觉也是一波波泛起,只怕是体内尚有余毒未清。她是何等聪慧之人,不用想也知道这种情景,张小凡要照顾她,便只能是二人同死。 她转头向张小凡看去,只见他目视前方,面容严峻,搀扶着她的手也因紧张而用力,甚至可以感觉到他的身体都绷紧了。 但他还是没有,哪怕一丝一毫退缩的意思。 “张师弟。”她轻轻地唤了一声,张小凡听到了,肩头也动了一下,似乎正要回过头来,但不知怎么,却终于没有回头看她。 “陆师姐,之前你……我……”张小凡心情激荡,正想说些豪言壮语什么的,但话到嘴边,所有言词最后只剩下了三个字。 “我不走!” 陆雪琪深深凝视着身前的这个男子,闭上了口,不再说话。 只是她这里沉默下去,张小凡心里又隐约有些不安,有些担心是不是自己言辞上冲撞了她。不知为什么,从当初在通天峰上第一次见到陆雪琪开始,他就有些害怕这个冷若冰霜的女子。 无情海上吹来了冰冷的寒风,吹起了身后那个女子的几根柔顺长发,轻轻地掠过他的脖子、脸颊。 无情海的波涛,似乎突然汹涌了起来。 黑暗深处,仿佛像是叹息一般,有风掠过,就像是无情海露出狰狞的笑容,讥讽地看着世间的人们。 …… 碧瑶露出微笑,带着六个黄衣人围了上来。 张小凡退后一步,却只觉得脚下一冷,已经踏入了冰冷刺骨的海水之中。而随着碧瑶等人的逼近,他与陆雪琪又是连退几步,转眼间海水已没过了膝盖大腿,终于是到了退伍可退的地步了。 张小凡停住了脚步,陆雪琪也感觉到了什么,靠着他的身子挺直了些,用尽最后的气力,握紧了天琊。 冰冷海水,浪潮波涛,冷冷地打在他们的身上,寒意彻骨。 便在此时,渐渐汹涌的无情海上,突然一个巨浪高高掀起,海涛之声震耳欲聋,看过去竟有数丈之高,狂风扑面,岸边之人无不变色,几乎都站不稳脚步。 站在最后的蒙面女子吃了一惊,立刻叫道:“碧瑶,快退!” 碧瑶心中一惊,知道这幽姨见多识广,连父亲都一向尊重她,当下不及多想,便迅速退了回来。她身形一动,其他几个黄衣人也跟着向后退去,只有站在海水中的张小凡与陆雪琪二人,猝不及防,登时被这巨浪当头打下,全身湿透不说,那股冰凉却真是寒入骨髓。 众人向这突生巨变的无情海望去,只见在一片漆黑的海上,缓缓亮起了两盏闪着幽绿光芒的巨大明灯。但仔细看了过去,这灯火却着实奇怪,竟不是普通圆形,反而是自上而下的瘦长形状,尤其是中间处,更是漆黑的两道细细的缝隙,透着冷冷凶意。 “是它,是它。”蒙面女子身子一抖,“这畜生竟然还没有死!” 碧瑶惊道:“畜生?幽姨,这是什么东西?” 蒙面女子望着波涛汹涌的无情海上那越来越接近海岸的两团巨大光圈,声音中微有惧意,道:“这是‘黑水玄蛇[1]’。” 碧瑶大吃一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愕然道:“这魔物不是在千年前已在西方大沼泽被神兽黄鸟杀死了吗?” 蒙面女子急道:“传闻如此,但今日它却在此出现,我也不知为何。碧瑶,这黑水玄蛇是上古魔兽,凶悍无比,非其天敌黄鸟不能除它,我们快退。” 碧瑶向后退了两步,忽又转头道:“但那小子……” 蒙面女子连连摇头,道:“顾不得那么多了,快走。” 碧瑶还在犹豫,而站在海水中浑身被海浪淋湿的张小凡与陆雪琪二人,更是陷入了绝境。 黑暗中的巨兽接近了,二人便看清,那两盏巨大的几乎有两人来高的明灯,竟是一双巨目。说起来,自从入了“万蝠古窟”开始,张小凡就不断地看到奇怪而巨大的眼睛,从年老大的赤魔眼到那猪头妖兽的红眼,但无论哪一个比起眼前这一双,都像是芥子比之须弥。 海风急而扑面,带来的却不是水汽,而是铺天盖地的腥味,直呛人鼻。 一条无比巨大的黑色巨蛇,缓缓地浮现在他们面前。它下半身盘着,蛇身浸泡在海水之中,仅仅是黑水玄蛇挺立在半空的上半身和蛇头,竟也已离地数十丈之高,犹如一座高山一般。散发着幽幽绿芒的蛇眼,此刻正从上方望下,看着对它来说如蚂蚁一般的众人。 张小凡从来也不知道,这世间竟有如此巨大的生物,甚至他曾以为,青云山通天峰上的灵尊水麒麟,就是这天下最大的灵兽了。可是和眼前这黑水玄蛇一比,水麒麟在身躯大小上简直和小狗没什么区别。 不消说他,便是他身旁的陆雪琪,甚至是魔教的碧瑶等人,又何曾见过如此庞然巨兽,一时间都愣在当地,作声不得。 第41章 绝地 无情海上的波涛渐渐地平息了下来,但众人心头的惊惧却丝毫未减。黑水玄蛇巨大的身躯盘在眼前,直如亘古以来的巨大妖魔一般,耸立在那儿。这庞然大物的蛇头微摆,似乎也是没想到在这死灵渊下会遇到活人气息,多看了众人几眼,一时倒没有什么动作。 陆雪琪性子冷静,首先反应过来,转头见张小凡还在直怔怔地仰头看着黑水玄蛇,便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袖子。张小凡惊醒,连忙转过头来,陆雪琪轻声道:“我们退后。” 张小凡立刻醒悟,点点头,扶着陆雪琪向后退去。此刻站在后方碧瑶身边那蒙面女子眼角余光瞄到,失声道:“不要动……” 张小凡与陆雪琪都是一怔,但就在转眼之间,黑水玄蛇巨目中绿芒暴起,似是被什么惊动一般,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狂吼。在场之人无不手掩双耳,却依然觉得耳中嗡嗡作响。 张小凡正惊骇处,转眼见那黑水玄蛇蛇躯一动,原本浸泡在海水中硕大的蛇尾一扫,刹那间掀起一排高有数丈,宽达数十丈的水墙,铺天盖地而来,而在水花之中,巨大的黑色蛇尾夹杂其中,带着无坚不摧的恐怖气势,径直扫了过来。 那水花还在数丈之外,狂风便已扑面而来,几令人站不住脚,若是真被这如海啸一般的水墙打到,碰到那巨大蛇尾,只怕非粉身碎骨不可。张小凡顾不得那么多,右手一抱陆雪琪,祭起烧火棍便全力向后飞去。 然而那水墙速度极快,如风驰电挚一般,不消一会便汹涌冲来,追上了张小凡,水声如雷,狂风呼啸,几乎就在耳边。 黑暗寒意,深深入骨,在那生死关头,似乎连血都要冻成冰块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张小凡忽然将烧火棍往腰间一收,随即伸出双手,一把抓住了陆雪琪的双臂。 陆雪琪立刻感觉到了什么,猛然转头,脸色变得异常苍白,张开了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只是那双手,仿佛从未如此坚定有力过,在那漫天波涛中,在那彻骨冰冷里,水花打湿了他们的身子,打湿了他的头发,模糊了视线,掩去了呼喊。 一股大力猛然传来,在那浪潮之中,将陆雪琪向远处没有水波的方向推了出去。 陆雪琪身子飞了出去,她的秀发在风中飞舞,拂过她没有血色的脸,她在半空中猛地回头,死死地盯着那一片巨涛狂潮中,张小凡的身影。 “轰……” 伴随着震耳轰鸣,狂暴的水流瞬间吞没了张小凡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了,而陆雪琪也在此刻,消失在前方黑暗中。 …… 张小凡身不由己地被卷入巨浪之中,转眼间全身便已湿透,整个人被这巨浪推着,在浪花中翻滚向前。就在这涛声震天中,张小凡只觉得周身上下无一不被巨力挤压得几乎就要裂开之刻,他忽然瞄见,浪花之中,轰隆作响处,黑影一闪,黑水玄蛇巨大无比的黑色蛇尾如山一般扫了过来。 那黑色所过之处,水花激射,声若雷鸣,其中沙石飞蹿,声势恐怖,就在这生死一发之际,张小凡奋起余勇,体内也不知从哪儿又涌出气力来。浪花之中,只见玄青色的光芒再度泛起,张小凡附身其上,亡命而逃,冲天而起,居然在这滔天巨浪之中冲上了一丈有余。 他心中正自一喜,猛然间便觉得一股势不可当的巨力从身下横扫而过,顿时全身一颤,纵然只是被这余力扫到,眼前便是一黑,几欲昏去,但他知此刻当真是生死关头,拼命强撑着保持清醒,否则要是此刻昏厥过去的,那就真的要丧命于此了。 饶是如此,黑水玄蛇这蛇尾一扫之力何等威势,张小凡全身大震,骨痛欲裂,几乎整个人就要四分五裂一般,更在这巨浪之中,再无任何余力,瞬间就被这巨力打得远远地飞了出去。 他人在空中,身不由己地直飞向前方无边的黑暗。身子翻转间眼角余光扫过,望见如山一般的巨浪和那巨大的蛇尾,转眼间也已把碧瑶那些人吞没。黄衣人各自飞散,但立刻都被巨浪吞没。 那绿衣女子碧瑶腾身而起,双手作势,但见白光亮起,手中那白色花朵在她身前祭起,片刻间幻化出六朵奇花,围着中间那花,每朵花又有纯白光芒与之相接,看去呈一白色光轮状。碧瑶面色苍白,但神色间却似乎并不慌乱,白色光轮甫一形成,便急转而起,耀眼白光迎着滔天巨浪,竟生生把那巨浪挡了一挡,在半空中,片刻之间,巨浪如山般堆积而起,轰隆声势,几近可怖。 就趁着这片刻喘息,碧瑶飞身而起。就在这时,但见巨浪中喧哗之声忽盛,轰隆作响,那条巨大的黑色蛇尾就在此时,横扫而至。 片刻间那白色光轮便灰飞烟灭,竟不能挡得一分半会儿,眼见着这花样年华的女子就要被这巨尾击中,忽地在浪花之中,那蒙面女子突然现身,手中一个不知何物的柔软淡黄色圆状物在空中闪了一闪,风驰电掣而来,赶在巨尾之前,在碧瑶身下托了一托。 碧瑶这才险险避过了这夺命一击,但仍然被这余力扫中,整个身子一轻,便向后边黑暗处远远飘了出去。而在下一刻,蒙面女子的身影,也再一次地被淹没在滔天巨浪之中。 黑水玄蛇蛇尾一扫之力,竟是大得不可想象。张小凡人在半空,但觉得耳边风声呼呼作响,呼啸而过,整个人一直向后飞去。这若是突然撞上硬石绝壁,还不得全身骨头尽数断裂,但张小凡已是无力控制己身,整个身体不由自主,也只得听天由命了。 谁知这死灵渊当真大得出奇,飞了好一会儿,居然还没有碰到什么东西。连张小凡自己都感觉出这速度渐渐慢了下来,而且缓缓地往下落,看来这余力渐消。虽然落到地上必不好受,但灰头土脸却总比撞上墙壁要好得多了,张小凡心头正自欢喜处,忽然间,只觉得前方黑暗处突然凝固如山,当头压来。 如山绝壁,横在前方。张小凡抱头缩身,狠狠地撞了上去。 “砰!” 碎石横飞,眼前金星飞舞,张小凡全身大震,“哇”的一声便喷了一口鲜血出来,洒在衣襟之上。只在这片刻之间,他只觉得全身都散了一般,若不是体内有道、佛两家真法护体,当时就得没了性命。 饶是如此,他也并不好受,整个人在这绝壁上停了一下,便无力地滑落下来,身子更是在下滑之中,几次撞到坚硬的石壁之上,“砰砰”声中,全身剧痛,也不知断了多少骨头,只觉得全身似乎都没有一块完整的地方了。 如此下落了一会儿,又经历几次撞击之后,张小凡身体向外仍是不由自主地翻滚着。此刻他几乎已经放弃了希望,但翻转之间,借着胸前烧火棍发出的微弱光芒,模糊地看见下方的不远处有个黑影,似是一棵生长在绝壁之上的老树。 在这危急时刻,他也没想到死灵渊这等死地之下,为何坚硬石壁之上会有树木生长,本能地就伸出手去,抓向那棵老树。风声急促,他下落之势更快,但终究在那电光石火之际,抓到了那棵老树。 触手间,果然没有这绝壁石头的冰冷,反有些温暖的感觉,但这下落之势何等巨大,那老树似也扎根不稳,张小凡虽然抓住树干,但树身剧震,土石纷落,摇了几摇,轰然声中,是连树带人一起落了下来。 掉落的那一刻,张小凡只觉得心头一沉,一颗心如陷入无底深渊,急惊之下,身子却依然往下落去,但经这一阻,速度还是慢了些,只听得一声大响,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就此晕了过去。 …… 也不知过了多久,张小凡缓缓醒来,眼睛还未睁开,便只觉得全身剧痛,如散了架一般。不过能感觉到疼痛,看来还有命在,他心头倒也松了口气。 片刻后他睁开眼睛,入眼处,却不禁呆了一下。 此刻,他却是处于一个封闭而潮湿的地方,看这样子多半是个石洞,两人来高的洞顶,两侧却只有三尺宽,显得有些狭窄。洞壁上都是冰冷坚硬的石头,看着和刚才绝壁上的一模一样,只怕不是在这绝壁里,也是在绝壁附近。不过这洞里石头似乎含有什么发光的东西,看去不是很大却很多,一颗一颗散发出柔和的光线,把这洞里照得颇为亮堂。 诛仙(新修版) 第41节 张小凡仔细打量了一下这洞里的情况,觉得似乎是在一条过道之上,一头是一堆乱石,将道路堵得严严实实,另一头向里延伸,但在不远处便拐了个弯,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况。 他在地上看了一会,便欲起身,不料身子才动,左手在地上支撑了一下,陡然间全身剧痛,失声叫了出来: “啊!” 他的身子剧烈颤抖了一下,尤其是左手处更是有股钻心之痛。 “哼。”一声冷哼,忽然从这洞的深处传了过来,张小凡吃了一惊,转头看去,却只见在那拐角处转过一个女子,一身水绿衣裳,清丽美貌,不是那魔教小妖女又是何人? 他二人不久前还在对峙中,此刻张小凡突然见到这魔教中人,本能地就把烧火棍举起,凝神戒备,一时间居然把身上的疼痛也忘了。 不料那叫碧瑶的少女瞪了他一眼,全然没有动手的意思,看上去神色古怪而失落,倒像是整个人提不起劲儿似的,不耐烦地道:“好了,好了,看你那个傻样子,一身骨头都断了七八处,怎么还这么有精神” 张小凡眉头一皱,但见碧瑶似乎没有动手的意思,虽然奇怪,但还是慢慢地把烧火棍放下,不料才一松弛,瞬间那疼痛便弥漫开来,忍不住又是一声叫了出来。 碧瑶看着这正道少年龇牙咧嘴的古怪样子,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气氛登时缓和了下来,但笑声过后,她却又是一声长叹,颇有悲凉之意。 张小凡哼了一声,他性子倔强,被这年轻女子笑了,大感丢脸,微怒道:“你笑什么?” 碧瑶看了他一眼,道:“我便是笑你了。” 张小凡听得她如此直接,一点儿也不留面子,更是气往上冲,怒道:“有什么好笑的,你被这样撞一下看看?” 碧瑶脸色一变,看她样子就要出手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不料手方一动,忽然间却是意味索然,叹道:“我们都命不久矣,我还和你争个什么劲儿?” 张小凡正要戒备,忽听得这女子说出了这般话来,不禁一呆,讶异道:“你说什么?” 碧瑶看了他一眼,道:“这里是个山洞,你看不出来吗?” 张小凡道:“是啊,那又怎样?” 碧瑶哼了一声,手往前方那处乱石一指,道:“那里便是唯一的出口,现在被山一般的石头给压住了,有本事你就开山破洞出去啊!” 张小凡张大了嘴,往那乱石看了一眼,只见洞口被巨大的石头堵得严严实实,没留一丝缝隙。看着这一幕,张小凡不由得脸色大变,他心里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若论与人对敌,他这烧火棍和这身道行或许还有些用处,但若用来做愚公似的开山挖地,却当真不顶事。 待了一会儿,他忽然想到一件要紧事,连忙回头,道:“我记得我是撞到绝壁上掉到地上的,怎么会到了这山洞里来了?” 碧瑶淡淡地道:“是我把你拖进来的。” “什么?”张小凡为之气结。 碧瑶看了他一眼,道:“我就落在你昏迷处不远的地方,正好看到了你,此刻那黑水玄蛇又向我们追了过来,我抬头一看,见你扯下的那棵老树所在处居然是个山洞,里面竟还有亮光透出,而且洞口不大,便躲了进去。临走前看你可怜,便把你也拉进来了,傻瓜!” 张小凡皱着眉头,道:“那这洞口怎么被埋了?” 碧瑶耸了耸肩,一脸倒霉的神情,道:“黑水玄蛇进不来,大怒之下蛇尾一扫,打在绝壁之上,结果塌了半座山下来,把这里,把我们,都给活埋了。” 张小凡看了她半晌,半信半疑地道:“真的?” 碧瑶脸上怒意浮现,顺手就抓过一块巴掌大的石头扔了过来,“我骗你?早知道让你死了最好!” 张小凡躲闪不及,只得以手护头,不料那石头正砸在左手处,登时痛入心腑,眼前一黑,差点儿又晕了过去。 碧瑶在远处见张小凡脸色突然刷地白了下来,握住被石头砸住的左手作痛苦色,心头一跳,随即冷冷道:“你别装死,嘿嘿,你这种人我见得多了。” 张小凡此刻哪里还有力气去理她说什么“装死”,只觉得自己倒是真的快要被痛死了,整个手都痛得失去了知觉。碧瑶看了一会儿,见他似乎不像装腔作势,走上几步来到张小凡身边,看了两眼,也不理张小凡的脸色,伸手在张小凡臂膀上拿捏几下,张小凡登时疼得冷汗直冒,怒声道:“你做什么?” 碧瑶却没有生气,脸上反有一丝歉意,道:“你的手骨断了。” 张小凡哼了一声,但他性子倔强,径自道:“这是我被黑水玄蛇弄断的,与你无关。你快快走开。” 碧瑶多看了他一眼,嘿了一声,居然真的什么也不说,走了开去,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大有看好戏的样子。张小凡本来疼痛至极,但此刻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妖女面前丢了脸面,便深呼吸几下,随后强撑着站了起来。 自行检查一下,但见周身多有擦伤,但多为外伤,只有左手断骨算是比较严重,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不过就算如此,这断骨之痛也不是好忍的,他这般动了几下,牵动伤处,冷汗便又冒了出来。 张小凡咬紧牙关,依着从青云山大竹峰上学来的一般疗伤之术,本想固定手臂,不料遍地查找,却都是形状突兀的怪石,根本没有一根较直的木条以固定手臂,不禁大是犯愁。 碧瑶这时站在一边,突然开口道:“你那根棍子。” 张小凡一怔,随即醒悟,烧火棍长一尺,正好拿来用,当下看了那少女一眼,有心说些感谢的话,但却见她一脸看不起自己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强道:“我早就想到了,要你多说。” 碧瑶嘴一抿,道:“那你倒是满地找什么东西?” 张小凡怒道:“我看看出路不行吗,不找出路难道真的一辈子困死在这里吗?”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一事,身子一震,转头对碧瑶道,“对了,你可看见了我那位同门师姐?” 碧瑶看着他焦急的样子,怔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道:“那时人人都是性命关头,哪还会去注意什么别人?” 张小凡默然,心中实在担忧,陆雪琪本来中毒未清,又遭此大难,只怕有性命之忧。想到此处,他长叹一声,低下了头。 碧瑶的脸色却放缓了下来,看着这少年低头艰难地把伤臂固定在那难看的烧火棍上,不禁问道:“你和你那师姐关系很好吗?” 张小凡下意识地摇头道:“没有,但她毕竟是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哼了一声,突然醒悟过来的张小凡不再理她,撕开身上的衣服,用嘴帮忙配合右手把左手绑牢固定住了,又看了看这门口一大堆乱石,终于还是叹了口气,转身向洞里走去。 看着张小凡向里走去,碧瑶忍不住道:“你去哪儿?” 张小凡边走边道:“我都被活埋在这里了,总要看看里面是什么情况吧!” 碧瑶哼了一声,但不知怎的,在这死气沉沉的山洞之中,她还是跟了上去,仿佛两个人在一起,便没有那么心慌。 转过拐角,呈现在张小凡面前的是和他刚才处身处差不多的一条长廊,不过宽敞了些,两侧的石壁上依然发着光,把这里照得颇为明亮,但脚下灰尘极厚,踩上去便有明显的脚印。路中间有一行脚印向前而去,看来是碧瑶刚才走进来查探时留下的。 走了一会儿,这条长廊就到了尽头,但前头却又是一个拐角,同时隐隐传来了水声。 这时走在他身后的碧瑶忽然叫了一声:“张小凡。” “什么?”张小凡下意识地应了一句,但立刻回头,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碧瑶扑哧一笑,道:“你在河阳城里对我说了啊。” 张小凡这才想起,大感尴尬,扭过头向前走去,同时道:“前面怎么会有水声?” 碧瑶没好气地道:“那是在这通道尽头,有一处水源滴下,此外就再也没有出路了。唉,想不到我居然会死在这个地方。” 张小凡也不理她,向前走去,这般走了一会儿,水声渐渐大了起来,“哗哗”作响。过不多时,果然看见前方的通道尽头,从洞顶直挂下一幕水帘,水花四溅,晶莹美丽,最后落到通道尽头的一个小水潭中,若不是在这绝地之中,倒也不失为一道风景。 不过此刻无论是谁,自然都不会有什么好心情来欣赏这道风景了。张小凡走到这瀑布跟前,仔细查看了一番,一颗心便凉了下去。瀑布后面便是坚硬的石壁,与通道两侧的石头没有什么两样,小水潭更是清可见底,也不见水往哪里流出,小小一个地方只怕是渗入地底的,而在上方,滴水的地方更只是在一片石壁洞顶,不知为何布满水珠,不停滴下,哪里有什么出路? 张小凡回头,却正遇上碧瑶的目光,二人对看一眼,都沉默了下来。 这个山洞之中,一时间竟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 张小凡只觉得心乱如麻,眼看着自己身处绝境,又担忧失踪的陆雪琪,心烦意乱不说,左手处的伤口不知是处理得不好还是怎么,疼痛又是一阵阵袭来,难受至极。 碧瑶看着他的样子,不知怎的心中有些不忍,低声道:“你先坐下休息一下吧,我们慢慢再想法子。” 在这绝地之中,张小凡原本对她的敌意也似乎淡了下来,本来也是,若是在外面的世界,他自然与这魔教妖女势不两立,但此时此地,二人都快一起死在这里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门派之见? 张小凡默默地坐下,怔怔地看着周围,最后向那滴水的石壁看去,心中暗想:想不到自己第一次下山便受到如此挫折,如今更是身处死地,若是师父知道了,只怕又要大骂一顿不肖弟子了吧!若是灵儿师姐知道了,也不知她…… 碧瑶从旁边看来,见张小凡神情忽然有些古怪,忍不住道:“你在想什么?” 张小凡惊醒,脸上一红,但如何肯说实话,眼睛一瞄,随口扯开话题道:“这死灵渊里就是怪事多,你看这洞顶石壁上有几块红色的地方,那样子水珠流过,都被映成了像血一样……” 碧瑶忽然一跃而起,瞪大眼睛,神色紧张,急道:“你说什么?” 第42章 滴血洞 张小凡没料到碧瑶竟有如此大的反应,被她吓了一跳,指着洞顶道:“那里有几块红色的石头……” 碧瑶立刻走近,向洞顶仔细看去,果然透过水珠,在洞顶石壁上共有七块半个巴掌大的红色石头镶在洞顶,石质纹理与旁边的石头并无两样,只有颜色不同。 张小凡见碧瑶神色紧张,全神贯注地看着洞顶石壁,心中也颇为好奇,站了起来向那处看去。只见洞顶那七块红色的石头歪歪扭扭地布在洞顶,看去倒像是个古怪的勺子形状。 尤其是那石块颜色,也不知在这洞中被水冲刷了多少年,依然殷红如血,甚至连晶莹的水珠流过这些红石时,都被它映成了像鲜血一般的红色,然后滴落下来,便如血滴从洞顶滴落一般。 他正看着,忽然听到身边的碧瑶口中念念有词:“滴血洞,滴血洞,滴血……哈!”碧瑶忽然喜形于色,右手用力一拍张小凡,张小凡脸色顿时白了一下,这一掌之力当真不轻。 张小凡心中大怒,正欲喝问,却见碧瑶一脸笑意,脸上满是兴奋之情,道:“好你个黑心老鬼,居然把滴血洞建到这么个地方,难怪几百年来谁也找不到。” 张小凡心中惊讶,但在脑海中转念一想,随即联想到刚见面时碧瑶就曾喝问自己“滴血洞”一事,心中顿时明白过来,哼了一声,道:“妖魔邪道!” 碧瑶心情此刻大佳,居然也不生气,笑吟吟地道:“我便是妖魔邪道了,那又怎样?我还要多谢你帮我找到这个地方呐!” 张小凡心里更是老大的不情愿,尤其是看了碧瑶此刻越发美丽的笑颜,内心深处不知从哪里腾起一股无名火来,只觉得自己无意中帮了魔教妖女的大忙,只怕日后被师门长辈知道了,非得责罚不可。 不过他随即又想到自己此刻被困在这绝地之中,连出去都不能,还想什么以后的事,登时便泄了气,一声不吭地坐了下来。 碧瑶此刻却大是欢喜,根本没在意张小凡的动作神情。魔教历史悠长,门中派系林立,时有兴亡。八百年前黑心老人所在的炼血堂一系实力强大,号称是魔教第一派系,高手如云,黑心老人自己更是修真道上的老祖宗。但其后岁月变迁,又与正道几番争斗厮杀,在黑心老人失踪后,炼血堂便逐渐衰落,被魔教其他派系取而代之。 当今之世,魔教中有四大派系为首并立,分别为万毒门、长生堂、合欢派和鬼王宗。但若论到声势之盛,却无一比得上当年盛极一时的炼血堂。而在魔教之中也一直有一个传说,说是当年正魔大战之后,炼血堂主要首脑虽然尽皆战死,但多有密宝法器被收藏于炼血堂根基之地“万蝠古窟”地下一个叫“滴血洞”的秘密所在。 这八百年来,不知道有多少魔教中人暗中偷下“万蝠古窟”,甚至连死灵渊也被找了个遍,但都是空手而归。 碧瑶本人虽然年纪轻轻,但已然是四大派系之一鬼王宗里的重要人物,此次来死灵渊这等大凶险之地,更是得了鬼王宗宗主的重托。如今这八百年来无数前辈做不到的事情、找不着的地方,却就在她的面前,她如何不欢喜,一时竟完全忘了自己正身处绝地。 碧瑶心中欢喜,目不转睛地盯着洞顶,又看了一会后,便腾身而起,小心翼翼地伸手去触摸这些红色石头,但觉得触手冰凉,却与旁边的石块并无两样。她又把这些红石轻轻敲打,也没什么反应,这时她的神色除了兴奋之外,已多了几分紧张。随后,只见她拉、敲、掀、砸、拽,什么手法都用上了,每一颗红石也都碰过了,但一切如常,并无什么异样事发生。 张小凡在下面看了,心中一阵高兴,忍不住笑道:“我看这根本就不是滴血洞,是你自己猜错了吧。” 碧瑶无奈,落到地上,狠狠地瞪了张小凡一眼,但心中却也不无疑惑,难道真的是自己猜错了?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张小凡就坐在地上,看着碧瑶这个身着水绿衣裳的少女,眉头紧皱,来回踱步,苦苦思索,不时腾身而起用新想出的法子对付那些红石,但到了最后都是无功而返。 看着看着,张小凡忽然觉得腹中“咕咕”叫了两声,却是肚子饿了。他伸手到怀中,想拿些随身带着的干粮充饥,不料一掏竟是空的,想来多半是刚才落入水中时不慎丢失了。 他皱起眉头,心中叫苦,眼下肚子饥饿,但在这山洞里又没有东西可吃,身前这小水潭里水倒是清澈得很,但却是清得连条小鱼、小虾也没见到。眼看着腹中饥饿感越来越重、越来越难受,张小凡无计可施,只得捧了口清水喝了下去,却完全不顶事。 他叹息一声,心中苦笑,看来只怕是要饿死在这里了。 这时的碧瑶却全然没有饥饿的感觉,整副心思都在那七颗红石之上,但忙了半天,终究一无所获,颓然坐倒,可眼睛仍然望着那些红石,怔怔出神。 张小凡在一旁看着她那样子,忍不住提醒她道:“你看那个有什么用,我们再不想法子出去,只怕先饿死在这里了。” 碧瑶身子动了一下,这才似乎记起身边还有个正道中的小弟子,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忽然道:“你肚子饿了?” 张小凡如何肯在她面前丢这个脸,立刻把头一仰,道:“没有。” “咕咕,咕咕”,他肚子似乎和他作对一般,在他说完之后,紧接着叫了两声。 碧瑶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张小凡脸色涨红,大感羞愧,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不过碧瑶笑了两声,却从怀里拿出了一份干粮递给张小凡,正色道:“我看你还是快些帮我想想,怎么解开这滴血洞的开门方法吧。” 张小凡哼了一声,转开头不去看那干粮,断然道:“你以为一份干粮就可以收买我,妄想!” 碧瑶怔了一下,眼珠一转,随即微笑道:“你错了,我是说眼下我们身在绝地,若无出路就真的只好死在这里了。但眼前有个滴血洞,保不定我们找出这密洞所在,便有另外一条出路也说不定呢。” 张小凡听了一想,倒也有几分道理,为求活命,先找到这什么滴血洞也不失为一个出路,否则真的只有等死了。但他性子颇倔,硬是不理碧瑶递过来的干粮,站起身来,再次向那些红石看去,碧瑶也不生气,只是看着他的身影,微微一笑,也站了起来,向洞顶看去。 那七颗排列得像是勺子的红石就这般在洞顶石壁之内,除了颜色殷红,便和周围石头完全没有两样。张小凡看了一会也是没有什么发现,有心上去逐一敲打,但一想到刚才碧瑶在上边什么法子都用过了,便摇摇头也放弃了。 这两人从开始抬头观察,到后来累了坐到地上,再到后来张小凡干脆也顾不得什么礼仪,反正将死之人就那样了,居然躺到了地上,望着洞顶。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却依然没有什么发现,到了最后竟是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诛仙(新修版) 第42节 这一睡迷迷糊糊的也不知过了多久,张小凡才醒了过来。睁眼一看,却见碧瑶居然还瞪着一双明眸,死死地看着那七颗红石。张小凡心中此刻倒也对这女子的毅力有了几分佩服,坐起身来,不料身子才动,忽然间肚子又是“咕咕”叫了起来,看来是饿得很了,根本不给主人面子。 这山洞中本来除了滴水声就再没有其他的声响,“咕咕”之声在这里响了起来,登时传入了碧瑶耳中,转头看了过来。张小凡十分尴尬,这人可以死,面子却是万万不能丢的,于是立刻把头转向另一边,不去看碧瑶,但脸上仍是觉得一阵发热。他讪讪干笑两声,走到那小水潭边,想捧些清水喝,稍解饥渴。 这水潭之中的清水都是地底涌出的山泉,冰凉之外,清澈爽口,更仿佛有一些甜味,但张小凡喝了两口,肚中饥饿感觉却更是强烈了,毕竟这水不能当饭吃。张小凡轻叹一声,望着水面怔怔发呆,但见水珠从洞顶石壁上滴落,打入水面,荡起层层涟漪,一圈一圈地漂了出去。而在水面之下,倒映出他有些憔悴的脸,微微发红…… 微微发红? 张小凡突然惊觉,怎么水中倒影会有红色出现,急忙凝神看去,果然看见自己在水中倒映的脸上有几块红斑,但随即却发现不对,仔细一看,又抬头向石壁上看去,原来却是那些洞顶石壁上的红石倒映在水中,和自己的倒影重合起来,才有这种情况。 张小凡这才松了口气,便在此时,他心中一动,往后退了一步,凝视水中,但见水波荡漾,果然渐渐在水潭里缓缓浮现出七颗红色石子的倒影。只是因为倒影的关系,此刻它们的排列,却已不再是那古怪的勺子形状,反而有点儿像是一个人的手掌。 张小凡站在原地,一时没有说话,那一刻他忽然有些犹豫,就像突然感觉自己站到了一个分岔路口,不知道何去何从。 只是这感觉一闪即逝,他转过身,喊了一声,道:“喂!” 碧瑶还在看着头顶的石壁,漫不经心地道:“我不叫‘喂’,这是你当初和我见面时说的。” 张小凡一滞,原本到嘴边的话几乎倒灌了回来,但犹豫片刻后,他还是继续说道:“那你叫什么?” 碧瑶转过头来,面上露出了微笑,道:“我叫碧瑶。” 张小凡在心里念了两句,摇了摇头,道:“你过来这里看看吧。” 碧瑶微感诧异,站起身走了过来,道:“什么?” 张小凡一指水面,碧瑶俯身看去,只见水面上水波荡漾,但集中精神之后,便慢慢看清了那七颗红石在水中如手掌一般的倒影。 碧瑶身子一震,急转过身看着张小凡,道:“这是……” 张小凡摇了摇头,道:“我也是无意中看见的,究竟是不是也不好说的……” 他话未说完,碧瑶已然截道:“不管怎样,我们都要试试。”说完更不废话,“哗”的一声便跨入水中,张小凡吃了一惊,只见在片刻之间,滴落的水珠便已打湿了碧瑶身上的衣裳,但她却丝毫不在意,只是屏息地等待着。 因为她踏入而散乱的水面渐渐又平息了下来,碧瑶安静地等待着水面中重新出现那七颗红石的倒影。张小凡从岸上看去,只见那一颗颗如珍珠般的晶莹水珠从空中轻轻飘落,落在这美丽女子的发上、肩上,落在她的脸上、衣上。 透明清澈的水珠,从她乌黑的发梢滑落下来,慢慢流过她雪白的肌肤,仿佛连她的脸也变得有些透明了。她站在水中,便如同水中一朵出水芙蓉,带着动人心魄的魅力。 七颗红石的倒影,慢慢浮现了出来,像是一个手掌,安静地在水中浮沉。碧瑶看准了位置,缓缓伸开右手,在那手掌的位置,按了下去。她玉一般的手穿过了温柔的水波,向下伸去,红石在水中的倒影幽幽地晃动起来,水面上波光粼粼,不知反射着哪里来的光芒,把这美丽女子的脸庞照得微微发亮。 水潭很浅,碧瑶的手很快接触到了潭底,有一层沙石薄薄地铺在水底,触手处,碧瑶便感觉到手下有五个稍稍突起的地方,正在自己手掌的五个指尖。她心中一喜,用手轻拂,果然在这沙石之下,有五块镶在地底的小石,隐隐泛着红光。 碧瑶更不多想,五指用力,向下按去,然后抬头。 没有丝毫的动静。 碧瑶脸上的欢喜一下子凝住了,她的目光与岸上的张小凡相接了片刻,又转了回来。张小凡刚想对她说两句安慰的话,忽然只见碧瑶又似想起来了什么,凝神看着水面,在另两点红石的倒影附近仔细查找,果然又找出了两块小石,这一次她却似乎比较紧张,小心翼翼地把左手也按了上去,然后,同时把七颗小石按下。 有那么一个瞬间,张小凡和碧瑶都以为又失败了,这个山洞里一片寂静,除了滴水声就没有其他的声音。然而,就在他们等待了仿佛格外漫长的一刻之后,一阵刺耳但却沉重的“咔咔”声在这山洞中响了起来。 碧瑶和张小凡同时看去,只见在水帘背后,那天衣无缝坚硬至极的石壁,竟是整块地向后退了进去,虽然缓慢,但终于露出了一个新的洞口。 张小凡怔怔地看着这秘洞的打开,心中有些激动、有些畏惧,但在内心深处,他确实也有些好奇。这个在传说中被寻觅了八百年的魔教重地,里面究竟会有些什么呢? 碧瑶走上了岸,站到他的身边,眼中波光流动,盈盈尽是笑意。张小凡看了她一眼,但见她肌肤如雪,清丽无双,脸畔更有晶莹水珠轻轻滑落,掉了下来,如落在心田。他身子一震,不敢再看,转过头去道:“恭喜你了。” 碧瑶怔了一下,向他看了一眼,眼中笑意丝毫不减,声音也显得带了几分温柔,道:“这都是你细心。” 张小凡不知怎的,嘴里有些发干,脸上也有些燥热,向旁边走了一步,下意识地离这女子远了些,道:“那你还不进去看看?” 碧瑶看着他,忽然微笑道:“你好像有点儿怕我?” 张小凡立刻把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道:“没有,没有……” 碧瑶看了他半晌,点了点头,道:“那我们一起进去吧。” 张小凡吃了一惊,犹豫了一下,道:“不好吧,这里是你们魔教的地方,还是你自己……” 碧瑶哼了一声,道:“那如果里面有出路,莫非你也不肯进去了?” 张小凡呆了一下,抓了抓头,道:“那倒也是,那我们走吧。” 碧瑶露出笑容,点点头再次踏入水里,穿过水帘,走进了那个洞中,张小凡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跟了上去。 …… 这是一个幽深的隧道,洞侧石壁上发光的事物明显比外边通道上少了许多,虽然勉强还能看到道路,但很是昏暗。张小凡与碧瑶走得很是小心,毕竟八百年来,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到此,谁都不知道当年炼血堂的那些老怪物们会不会留下一些特别厉害的禁制。 不过幸好这一路之上倒也太平,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只是这通道颇为曲折,既深且长,而且慢慢向上,张小凡心里粗算,只怕自己和碧瑶两人此刻已到了这山腹中心。 他正思索时,走在前头的碧瑶忽然停下了脚步,低声道:“到了。” 张小凡心头一跳,向前看去,只见在前方隧道尽头,一丝明亮的光线照了过来,那里隐隐看见是一个大的石室。二人对望一眼,碧瑶当先迈步,向那里走了过去。 渐渐地接近了,二人也看清了这石室的情况,整个石室呈圆形,隧道正在石室中间,在它对面还有一条通道向里延伸,看来这里并不是尽头。 石室左边,放着两尊高大的石刻雕像。一尊慈眉善目,微笑而立,一身衣裳被刻得如风吹拂般栩栩如生,倒有点儿像是佛门的观音菩萨;另一尊则截然相反,外貌狰狞凶恶,黑脸鬼角,躯干上有八支手臂,各持不同兵刃。只是因为年月深久,有些手臂上的兵器都不见了,也不是是朽坏或是丢到哪儿去了。 张小凡甚至在这座雕像的嘴边,看到了那里还特意描绘出有鲜血流下,令人看了不寒而栗,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此外,在这两尊雕像前面,还有一张石桌,上边一个香炉,旁边放着几包香烛,都是灰尘遍布,估计这八百年来从未有过香火。至于这石室的另一头,却只有几个蒲团,随意地扔在地上,没有什么其他的东西。 张小凡看在眼中,正诧异处,却见碧瑶神色郑重,走上前去拿起一个蒲团,抖去尘土后,放到雕像石桌前,然后拿起桌上的香烛,用自己怀里的火石打着了点上,插入香炉之中,又走回到蒲团之前,一脸肃然地跪了下去。 石室之中,但见轻烟徐徐飘起,她匍匐在地。 张小凡站在她的身后,听见了她的声音回响在这个石室之中: “幽明圣母、天煞明王,圣教弟子碧瑶诚心拜见。” “圣教遭厄,衰微已久,无数教众,披肝沥胆,为兴圣教,前赴后继。唯愿圣母明王,垂怜苍生,赐我福祉,再兴圣教,度化众生,共登长生不死极乐欢喜境!” 张小凡略一思索,便明白了过来,这两尊神像只怕就是魔教中人供奉的邪神,不禁冷笑一声,转过头去,不再多看一眼。 第43章 天书 只见碧瑶郑重其事、满脸虔诚地磕了三个头,这才站起,瞄了张小凡一眼,只见他眼看别处,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不禁眉头皱了一下,却也没说什么,淡淡道:“走吧。” 张小凡本来在与她走进来的时候,在那隧道之中,心里对这女子倒有了几分好感和亲近。但此刻见到这两尊邪神,登时想起了门派之别,想起了自小起师长的教诲,神色间自然就冷了下来,微微点了点头,道:“好。” 碧瑶看了他一眼,便向更深处走了进去,张小凡跟在她的身后,这一次倒没走多远,又进了一个宽敞的地方。但这里却不像外边那个石室般是装修过的,而是一个钟乳倒悬、怪石突兀的山洞,洞里各色钟乳石千奇百怪,颜色也是异彩纷呈,而在二人面前,洞口处立着一大块巨碑,上边龙飞凤舞地刻着十个大字: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这十个大字,每一个字几乎都有半人大小,笔意古拙,笔势苍劲,直走龙蛇,竟有迎面而出、呼啸对苍穹之势。 …… 张小凡初看还觉得没什么,但注视片刻之后,竟觉得头脑有些晕眩之意,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他心中大吃一惊,连忙定了定神,但见那字依然在碑上,纹丝不动,只是这气魄当真吓人。 张小凡心中吃惊,转眼间见碧瑶已绕过巨碑,向山洞深处走去,便也跟了上去。绕过石碑,只见在那背后,到处都是奇形怪状的钟乳石,二人在石林中绕了一会儿,走在前头的碧瑶忽然停了下来,失声轻呼。 几乎与此同时,张小凡突然发觉,自己用来固定手臂的烧火棍,忽然泛起了奇异的光芒,尤其是烧火棍前端那颗珠子,更是亮起了不同寻常的青光。只是与之前他的感受不一样的,这一次烧火棍上传来的感觉却是柔和的,就像是遇见了多年未见的老友、老熟人一般,带着深深的眷念。 张小凡惊讶地向前看去,目光透过碧瑶的身旁,看到前边的情景:洞底是一面光滑的石壁,石壁两侧各有一条隧道,通往不知名处,但在这石壁之下,却是一块青石平台,上面竟有一具骷髅,呈端坐形状,安静地坐在那里。 而烧火棍上的那一颗珠子,此刻就对着这具骷髅,泛起了青色的柔和的光。 碧瑶站在前边,没有注意到张小凡奇怪的表情和他手上烧火棍的变化。在最初的惊吓之后,她迅速地镇定了下来。毕竟她是魔教中人,又岂会害怕一具骷髅,当下走上前去,仔细看了看,却也没看出什么意外,转过头来对张小凡笑道:“说不定这位就是八百年前威震天下的黑心老鬼呢。” 张小凡自然对这魔教中人没什么好感,哼了一声,道:“我们还是快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出路吧!” 碧瑶瞄了他一眼,抿了抿嘴,道:“要找你自己找吧。” 张小凡呆了一下,有些拉不下面子,哼了一声,居然转过身就往左边的隧道走了进去。没走两步,他便在暗地里对自己摇头,只觉得自己怎的面对这魔教女子如此沉不住气,一受激便这么大的反应,只怕此刻她看在眼中,正讥讽、嘲笑他也说不定。 但想归想,既然踏出了脚步就不可能再回头了,走了几步,身后却没有什么动静,看来碧瑶没有跟上来,张小凡不知怎的,心里似乎有些失落,但随即暗骂了自己一声“没出息”,振作精神,往这隧道深处小心地走去。 张小凡现在所处的这一条隧道与外面来时的路并无两样,但却幽深静谧得多,往深远处看去,一片昏暗,而且道路也比较长,真想不通当年那些魔教炼血堂的人是怎么在山腹中开出这么浩大的工程的。 就这般走了好一会儿,张小凡忽然发觉,前头渐渐亮了起来,他心中一喜,加快脚步走上前去,只见前方道路尽头散发出柔和的光线,在黑暗中分外清晰,如温柔的触手,诱惑着世间的人们。 张小凡深深呼吸,踩入了那片光明之中。 …… 碧瑶看着张小凡的身影消失在那条隧道之中,怔了一下,脸色沉了下来。她父亲是魔教中位高权重的人物,自小开始她便犹如公主一般,哪有人胆敢违逆于她。不料今日在此绝境,却遇上个正道中年纪不大、脾气不小的家伙,由不得她不生气。 不过说起来张小凡在青云山时,却也是个和气的少年,至于为何在与碧瑶一起时便磕磕碰碰,除了门户之见外,只怕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这些事碧瑶自然是不得而知,但张小凡几次三番与她过不去却是真真地看在眼里,心里老大地不舒服。但目前两人都在绝地之中,也不好动手教训这个小子,只得哼了一声,记在心里,但要说让碧瑶委屈自己跟着张小凡去,却是绝无可能。只见她几乎没有思索,转过身子,便往右手边那条隧道走了去。 走了几步,碧瑶便感觉这是一条和外边隧道差不多的道路,但石壁两旁发光的事物却少了些,显得隧道有些昏暗。不过还好,这条路并不很长,很快碧瑶就走到了尽头,又一次踏入了一个石室之中。 这是个中等大小的石室,一侧摆着许多架子,一侧却堆着一堆垃圾,多是些铁器什么的,诸如刀、剑、枪等,大都残损不堪,比较显目的是在最上面还随意丢着一把斧头,通体铁锈,颇为巨大,也还完整,看去倒似整把都是铁铸的一般。 碧瑶看了两眼便没了兴趣,转身走到那些架子边,略一细看,脸上首先露出大喜之色,但不多久便不由自主地换成了失望之色。只见架子上一格一格地都放着标签,上边有些字早都模糊了,但还有些字勉强看得清,却无不让人怦然心动,都是些如“五岳神戟”“观月索”“离人锥”等名称。 碧瑶自小长于魔教,父亲更是位博古通今的奇才,家学渊博,自然知道这些都是魔教传闻中一等一的法器秘宝,如何不喜?可惜在这些架子之上,大都空有标签而无实物,空欢喜一场。 她叹了口气,却仍心存侥幸,在这些架子上一一看了过去,只见每个架子中都空空如也,但到了最后,许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居然在最后一个格子中给她发现还放着一个小铁盒子,但这个架子上却没有标签,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碧瑶心中一阵欢喜,小心翼翼地伸手把这盒子拿起,只觉入手颇为沉重,轻轻地摇了几下,却没有什么声响发出。碧瑶微一沉吟,随即把这铁盒放在地上,深深呼吸,凝神戒备,右手一挥,顿时石室中白光泛起,一朵玉一般的花朵凸显在空中,同时发出淡淡幽香。 碧瑶神色肃然,右手翻转,那凌空而立的小花光芒大盛,飞到那铁盒上方,白色的光芒笼罩住了铁盒的全部。然后,碧瑶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打开小盒。一触到那铁盒盖子上,碧瑶便感觉这盒子似乎没有上锁,她眉头一皱,眼中警惕之色更重,咬咬贝齿,一狠心打开了铁盒盖子。 便只听得“咔”的一声轻响,还没看清铁盒之内是什么东西,一股黑气先冒了出来。碧瑶脸色大变,几乎是如触电般倒翻了出去,而在铁盒上方的那朵白色小花即时冲下,黑气顿时被白光罩住,几番冲动却不得而出,片刻之后,便见黑气渐渐萎缩,而那玉一般的白色小花却渐渐地变黑,竟是把这黑气给吸了进去。 直到黑气完全消散之后,碧瑶也等了好一会儿才走了过来,她凝神向自己的那朵小花看去。这本是她父亲费大心血为她专门炼造的奇宝“伤心奇花”,此刻原本白玉一般的花瓣竟已完全成了紫黑之色,看去倒有几分狰狞。 碧瑶脸色微变,低声道:“‘古尸毒’!黑心老鬼当真是黑了心了,居然炼这种东西!” 她一边低声咒骂着魔教前辈黑心老人,一边把目光投入了那铁盒之中。 那里面很简单,小小一个铁盒里只放着一样东西:一个金黄色泽、完好如新的小铃铛。 碧瑶呆了一下,没想到这铁盒中放了“古尸毒”这般罕见剧毒之物,居然只是守着这么个小铃铛,她左看右看,却也没看出什么古怪来,沉吟了一下,慢慢伸出手去拿起这个小铃铛。 “叮当”。 一声清脆的声响,如在人心田回荡一般,在这安静了八百年的秘密石室之中回响起来。 碧瑶拎起这个铃铛,但见铃心精巧细致,一条细细铁索系在铃身上,微一摇动,铃心轻轻撞击铃身,又一次发出声音: “叮……叮当。” 碧瑶看在眼里,少女心性,很是喜欢,刚才的失望之情倒也冲淡了不少,当下仔细又查看了一下,的确没有什么古怪,好像就是一个普通的制作精巧的铃铛。不过黑心老人收藏得如此神秘慎重,这铃铛必然有不平凡之处,待有机会出去再去问问父亲好了。 碧瑶如此一想,便定下心来,看着这小铃铛却越来越喜欢,便把它系在腰间,身子转动,果然发出了一阵阵清脆铃音,悦耳至极,碧瑶大是得意,连连点头。 其后,她又仔细检查了一番石室,但却再无收获,甚至她连那堆垃圾也检查过了,也一般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更不用说有什么出路了。忙完之后,碧瑶慢慢站起,看来是去看看那个傻小子那里情况的时候了。 走出石室之前,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这石室中依然杂乱,那堆垃圾被她翻过之后,更是乱了,各种兵器丢了一地,那把大斧头也随意地丢在墙脚。 诛仙(新修版) 第43节 随后,她走出了这间石室。 …… 张小凡刚才进去的左手边的隧道,比碧瑶进的右手边那条路要长得多了,碧瑶走了好一会儿才看到了光线亮起,但里面情况却还是看不清楚。里面什么动静也没有,她心里却有了一丝隐隐的担忧,这魔教中古怪残忍的东西极多,诡异难测,会不会…… 她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走入了那间石室之中,仔细一看,这才放下心来,只见张小凡正站在石室之中,看着石壁之上,怔怔出神。 碧瑶松了一口气,这才仔细观察这间石室,只见这石室比刚才她到的那个石室大了不少,却是空空如也,但在石室坚硬的石壁之上,却刻着密密麻麻的石刻文字,张小凡此刻紧皱眉头看着的,便正是这些东西了。 碧瑶皱了皱眉,走上前去,看了看,登时脸上露出喜色,只见在这通篇石刻开头,只刻着两个大字: 天书! “《天书》,这是《天书》啊!”碧瑶竟忍不住欢呼起来。 张小凡身子一震,这才发觉碧瑶来到身边,但他的注意力却似乎只在她的话上:“天书?你知道这天书是什么东西吗?” 碧瑶瞪了他一眼,道:“我怎么会不知道,这《天书》是我们的圣教经典,从古相传至今,所有圣教弟子的神通大法,都是从这天书中领悟而出的。” 张小凡身子又是一震,脸上大有迷惘之意,转过头去盯着墙上石刻,过了半晌,却低声道:“不会的,不可能的!” 碧瑶脸色一沉,道:“这是我们的圣教经典,乃是我道绝密,你不是说我们是邪魔外道吗,怎么还偷看?” 张小凡却似乎听若不闻,眼中只有那些刻在墙上的文字: 《天书》第一卷: 夫天地造化,盖谓混沌之时,蒙昧未分,日月含其辉,天地混其体,廓然既变,清浊乃陈。 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久。然天地万物,皆有其相,众生沉迷,惑于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以为众相故,心生三毒、三惧、三恐怖,不可久矣。 天象无刑,道褒无名,是故说无我、无人、无众生、无寿者,即达光明。持一正道,内体自性,天地以本为心者也。 故动息地中,乃天地之心见也。 故无实无虚也。 故天地任自然,无为无造也。 故物不具存,则不足以备哉! ……[1] 碧瑶哼了一声,本想发怒,但转念一想,却又没说什么,也往墙上看去,只看了几句,便只觉得头脑发晕,倒也有些佩服起张小凡来,这么枯涩的文字,他居然也看得进去。但转头一看张小凡,却是微吃一惊,只见他脸上满是痛苦迷惘之色,整个人竟是微微颤抖,说不出的诡异。 其实换了世间任何一人,只怕也没有张小凡此时的心情激动。这号称魔教经典的《天书》,这段号称总纲的文字,看在张小凡的眼中,却几乎字字如刀,直刺入了他的心底,甚至比他小时候发现青云门道家修真法门与普智传于他的佛门“大梵般若”修习法门截然相反时,带给他的冲击还要大上百倍。 从这段文字之中,他竟赫然发现,他从小暗地里以为的道、佛两家根本迥异的修真道法,在这里竟隐隐有殊途同归的趋势。其实即便这样,他纵然吃惊,但也还能接受,但接着看下去,他脸色却已渐渐苍白,只因在这号称魔教经典的《天书》之中,他发现了一个大秘密。 这魔教之中诸般神通异法,偏激特异,但其根源,便在这《天书》之中。道家讲究身御自然造化,佛门注重体悟自性,而《天书》之中,却似乎面面俱到,既有道家思想,也涉及佛门大法。 换了另一个人,比如碧瑶,看了这些文字自然没什么想法,总以为是自己祖师留下的大神通,但在这世间唯一通晓道、佛两家真法的张小凡看来,这事却大是可怖。 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挥之不去地缠绕着他: 究竟什么才是对的? 他不由自主地看了下去,脸色苍白,心神激荡,带着狂热与奇异的好奇饥渴,隐隐只觉得一个大秘密就在自己眼前,却始终摸不到、看不着,却又更加地吸引着自己,往那个目的地奔去。 只是,在他心里,也有了几分恐惧,这是不是应该的呢? 碧瑶看了张小凡半晌,见他依然全神贯注地看着墙上的石刻,表情古怪,似乎完全忘了自己就站在他的旁边,心中没来由地一阵恼火,冷哼一声,不料张小凡充耳不闻,什么动静也没有。 碧瑶嘴角一抿,大是恼怒,但不知怎的就是不想出手教训这个人,恨恨地一转身走了出去,临走时还大声踩出脚步声,可惜那傻小子还是没有一点儿反应。 碧瑶怒气冲冲地走出石室,回到钟乳石洞里,对着那具骷髅生起了闷气,本来想想也没什么的,但看那小子却怎么也不顺眼,越想越怒,再一看手边那朵原本漂亮的“伤心奇花”现在一片乌黑,登时把怒气迁到黑心老人头上,指着那具骷髅怒道:“你这个死老鬼,死了八百年还要害人害我,害得我的玉花变得……变得……” 一句话接不下去,碧瑶肝火越来越大,更不多说,袍袖一挥,“伤心奇花”飞出去在那骷髅上转了一圈回来,片刻之后,只听得刺耳的骨裂之声响起,“咔咔”响处,那具骷髅竟是四分五裂地倒了下来。 出手之后,碧瑶的气才缓了些,心中不由得也有些后悔,不知道自己哪来的那么大的气,但转眼一看,却是吃了一惊,原来刚才被骷髅遮住的石壁之上,居然还有几行字在那儿,连忙走过去细看,只见墙上写着四行字: 铃铛咽,百花凋, 人影渐瘦鬓如霜。 深情苦,一生苦, 痴情只为无情苦。 注一:此段总纲文字参考书目:“道德经”、“金刚经”、“坛经”、“晋书纪瞻传”、“周易复卦彖传注”等。 第44章 金铃 碧瑶怔了一下,又仔细看了一遍,只见这四行字笔势劲道都较为细致,与刚才石室中的天书石刻大不相同,看来是另外一人所为。而看这话里的意思,倒像是一位痴情女子幽怨的话语,只是却又怎会在这魔教重地“滴血洞”里出现,当真奇怪。 她寻思许久,依然没有想出什么结果,便摇摇头准备离开,谁知身子后退时,突然碰到另一个身躯,碧瑶吓了一跳,转身看去,却是张小凡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无声无息地从那石室中走了出来,站在自己背后。 此刻张小凡脸上神情十分古怪,似惊讶又似沉痛,好像还有几分迷惘,他的眉头紧锁着,面上肌肉微微扭曲,几乎有些狰狞,让人看了心生寒意。 碧瑶吓了一跳,忍不住轻呼一声,向后退了一步。 她身子一让开,张小凡便看到了那具已经破碎的骷髅骸骨身躯。那一个瞬间,他手边的烧火棍突然光芒大盛,苍青色的寒光几乎像是瞬间陷入了狂暴,骤然而起,如恶魔降临狰狞咆哮,张牙舞爪,直欲择人而噬! 而妖异青光中,张小凡双目变作血红,一股难以抑制的煞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凶狠杀意弥漫,死死盯住了碧瑶。 碧瑶花容失色,不明白为何张小凡突然陷入了如此疯狂的模样,下意识地连退几步,双手护在身前。便在此时,随着她的动作,那个精巧美丽的小铃铛在她腰间轻轻震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当”声,回荡在这个山洞里。 “叮……” 张小凡听到了铃铛的声音,身子猛地一震,仿佛突然惊醒一般,眼中杀意渐去,脸色也渐渐地平静了下来,包括烧火棍上的光芒也逐渐收敛,黯淡下去。 随即,张小凡心中取而代之的却是困惑之意了。刚才他正在石室中对着《天书》石刻苦思不已,突然间手边那根烧火棍如惊醒一般,亮了起来不说,那冰凉感觉几乎是在瞬间就布满他的全身,还带着令人咋舌的凶煞之意。 然后,他就像是下意识般走了出来,直到看见了那堆碎裂的骷髅。 张小凡向绑在自己左手边的烧火棍看了过去,只见它依然亮着,泛起淡淡青光,正对着那具已碎裂倒下的骷髅,就像是对着故人哀悼一般。 张小凡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突然有这个想法,但看着这具骷髅,内心深处他居然也有些伤感,虽然明明知道在这里死去的这个人,必定就是魔教炼血堂中的重要人物,说不定正如碧瑶所说的,就是黑心老人本人,但不知怎的,他就是对这具骷髅有几分亲近之意。 烧火棍的光彩消失了,回复到难看的黑色,一动不动。张小凡却依然注视着骷髅,然后在碧瑶的注视下,缓缓地走了过去。 碧瑶哼了一声,闪身挡在了他的身前,冷笑道:“虽然我对黑心老鬼没什么好感,但我们都是圣教弟子,都在幽明圣母和天煞明王座前立过重誓的。你若想对他法身无礼,我可不答应。” 张小凡看了她一眼,忍不住道:“他现在粉身碎骨,只怕是拜你所赐吧。” 碧瑶脸上一红,但词锋丝毫不让,决然道:“回头我自然会对圣母明王忏悔,但绝不容你乱来!” 张小凡看了她一眼,忽然道:“我没有那个意思。” 碧瑶一怔,见张小凡此刻神情平和,并无仇恨之色,正犹豫之间,却被张小凡从身旁走了过去。她迟疑了片刻,转身向他看去。 张小凡走到那堆骷髅的面前,只见年岁久远,惨白的骨骼上都已泛起了幽幽的微绿光芒。刚才碧瑶那一下重击,胸部以下的骨骼都已碎裂,只有头骨还算完好,落在所有骨骼的最上方。空洞的两眼,正对着张小凡。 张小凡打了个寒战,隐隐觉得,这眼中竟仿佛还有魂魄存在一般,正在注视着他。但他终究还是走了过去,伸手把这些散乱的骨骼拢成一堆,冰凉的感觉从骨骼上传了过来,不知为何,此刻却没有了恐怖畏惧的感觉。 甚至有一种仿佛是多年老友一般的奇怪心情。 张小凡内心中松了口气,有一种做了该做的事后解脱的心情。虽然奇怪,但他却真的有这种感觉,心中不免也觉得奇怪,暗自想道:这烧火棍实在太过古怪了,若这次有命回去,看来一定要问问师父才是。 他把这事做完,正欲起身,便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却瞄到在刚才那具骷髅所坐之地,因他把骨骼移开,居然也隐隐露出了些字迹出来,忍不住“咦”了一声。 站在一侧的碧瑶本来冷冷地看着张小凡做着这些古怪之事,突然听到张小凡似有什么发现的一声低呼,好奇心起,也走了过去,向那处看去,只见那里竟也刻着几行字: 芳心苦,忍回顾, 悔不及,难相处。 金铃清脆噬血误, 一生总…… 到了第四句话,笔势越来越是无力,尤其是到了第三个“总”字,更是潦草,几乎已分辨不出,最后更是一笔带过,就此断了。看来写到此处,书写之人也无力再写下去了。 山洞之中,张小凡与碧瑶都是一阵沉默,两人都隐隐感觉到,在这两段字里行间,只怕有着一段伤心情事,女子伤了心,末了男子也追悔不已。 张小凡有些出神,虽然从未见过这不知名的情侣,但不知怎的,千百年后见到这不知算不算绝笔的遗迹,却仍然有些难过。而站在一旁的碧瑶却是紧皱眉头,眼睛直看着那几行字,嘴里念叨着:“金铃清脆噬血误,金铃清脆噬血误……金铃?啊,对了,金铃!”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欢叫一声,喜形于色。张小凡被她吓了一跳,讶异道:“金铃怎么了?” 碧瑶似极为兴奋,满面喜色,道:“就是‘金铃夫人’啊,你不知道吗?” 张小凡茫然摇头,碧瑶哼了一声,瞪他一眼,随即喜滋滋地道:“金铃夫人可是我们圣教的大人物呢!传说她聪慧绝顶,道行精深,对圣教经典《天书》更是大悟于心,独自在圣教中创下了‘合欢派’一系,是我教女子中一等一的人物呢!” 张小凡登时没了兴趣,听她说着就知道这金铃夫人乃是以前魔教中的一个人物,好像很厉害的样子,还自己创下的一个派系名字就叫“合欢”,确实非同凡响。看着碧瑶神色变化,似乎很是崇拜这个什么金铃夫人的样子。 张小凡哼了一声,不去接她的话,转身把为了看字而弄得乱了的那堆骨骼重新整理好。 碧瑶在旁边乐了半天,自言自语道:“想不到金铃夫人居然和这该死的黑心老鬼有了情意,哼,一定就是黑心老鬼负了心,无情人,活该被雷劈!死了最好!” “你胡说!”张小凡突然在旁边喝道。 碧瑶呆了一下,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反应过来,瞪着他看了一会,奇道:“你说什么?” 张小凡话一出口,顿时就感觉不对。他一个青云门弟子,居然莫名其妙地为一个八百年前穷凶极恶的魔教凶人开口辩护,这若是传到青云门师长耳中,立刻就是一顿重罚。只是刚才也不知怎的,听到碧瑶呵斥黑心老人的话语,心里一激动,忍不住就脱口而出,这时被碧瑶反问一句,却是讪讪说不出话来。 碧瑶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忽然间想起一事,登时把张小凡给忘到脑后,一把抓起腰间那个金铃,仔细看着,激动不已,大声笑道: “啊,那这岂不就是金铃夫人的‘合欢铃’吗!”说话间连忙把这金铃倒转过来,仔细查看,果然在金铃内侧的铃壁之上,看到了三个小字:合欢铃! 张小凡见碧瑶一脸欢喜,只差没笑得背过气去,看来这是个极为厉害的法宝,被她无意间得到了,心里一阵不舒服,冷冷地道:“你找到出路了吗?” 碧瑶眼中满是面前这个小小铃铛,随口应道:“没有啊。” 张小凡把头转过,淡淡道:“那你就抱着这个金铃死在这个山洞里好了。” 碧瑶一呆,一想果然如此,如今最重要的可是要先找出路逃出这里才是,连忙问道:“你找到了吗?” 张小凡默默摇头,二人对望一眼,碧瑶收起笑容,正色道:“那我们先找路吧。” 生死当前,张小凡默默点头。当下二人在这隧道山洞中合力寻找,仔仔细细地查看过每一面墙壁、每一道缝隙,张小凡甚至不顾碧瑶的强烈反对,连那两尊幽明圣母、天煞明王的神像也查了一遍,但还是没有什么发现。 当他们重新在那堆骷髅碎骨前碰头时,看到对方一脸沮丧的表情,脸色都暗淡了下来。 碧瑶涩声道:“难道我们就要死在这里了?” 张小凡低下了头,看不清楚他的表情,碧瑶也沉默了下去。突然间,死亡的阴影罩住了他们这两个还年轻的生命。 许久,在一片寂静中,在两人相对无语之下,张小凡忽然一跃而起,转身走开,碧瑶吃了一惊,道:“你做什么?” 张小凡咬紧牙关,道:“我再去找一遍,一定会有出路的,我们一定不会死在这里的!” 而在他心里,却还有一句依然没有说出口的话,在心头久久回荡: 诛仙(新修版) 第44节 就算是死,我也要埋到大竹峰上! …… 碧瑶却没有动作,只是坐在平台之上,看着张小凡板着脸,在这生死时刻突然迸发出强烈的求生欲望,不停地搜索着。 一遍。 二遍。 三遍。 四遍。 …… 碧瑶记不清张小凡究竟在这石室山洞里进进出出了几次了,每一次他都是无功而返,但他看起来居然还不灰心。也不知道他的性子为什么竟这般倔强,或是他的求生欲望竟如此强烈,他一直不停地寻找着出路。 直到他的脚步开始摇晃,直到他没有了力气,直到他走过碧瑶身边,身子摇了一摇,忽然歪了下来,摔在地上,就这么晕了过去。 碧瑶怔怔地看着他,过了一会站起身走了过去,把他的身子翻了过来,查探一下,发现并无大碍。应该只是劳累过度,加上饥渴难忍,所以才会晕了过去,这才放下心来。 可是她忽然一呆,对着自己,在内心深处问了一句:“我为什么要放心,他没事我为什么会松了一口气?” 这个念头如电光石火一般,在她的心头掠过。 她深深地向他看去,这少年如今还略带稚气的脸庞上,因受伤和饥渴显得憔悴,连嘴唇都有些干裂了。碧瑶轻轻地把他放下,凝视半晌,轻轻道:“既然我们注定要一起死在这里,我可不想太早就一个人,至少有个人陪,也是好的。” 她走了出去,到了洞口处那个小水潭里取了些水回来,又取出些干粮,和着水想喂给张小凡吃。不料张小凡许是昏迷的原因,干粮一点儿都吃不下,只是在碧瑶的水袋里迷迷糊糊地喝了些水,却一直没有清醒。 忙了半天,碧瑶自己也累了,看着张小凡似乎情况稳定了之后,她也渐渐合上了眼,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睡也不知睡了多久,碧瑶才醒了过来,第一个反应却是立刻向刚才张小凡处看去,只见张小凡还是安稳地躺在那儿,一动不动,正自酣睡,这才放下心来,口中却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怎的睡得和死猪一般!” 说着,自己却微笑起来,仿佛看着这个少年,自己的心情也好了一些,就连在前方即将到来的死亡,她也暂时淡忘了。 只是过了片刻,她突然发现张小凡虽然还在酣睡,但脸色却是潮红,有些不大对劲,连忙把手伸过去查看,一触之下竟是火热烫手,登时吓了一跳。没想到张小凡竟是迟不病、早不病,在这个关头发起高烧来了。 一般来说,修真道中的人士,身体自然强健,寻常时百病不生。但张小凡几日来连受重创,心力交瘁不说,身子也受损极大,最后在这滴血洞中又不顾身体拼命地搜索出路,体力透支,这昏迷过去之后,竟发起高烧来了。 他这一病竟然着实不轻,许久也不退烧。碧瑶束手无策,只能是多取些凉水来为他降温,却是全不顶用。 待到后来,张小凡高温不退,竟然开始说起胡话了,碧瑶心中焦急担忧,一想到若是张小凡死后,自己就要一个人在这空寂的山洞中孤零零地等死,那种感觉几乎令她瞬间毛骨悚然了。 此刻便是张小凡的一句胡话,哪怕一声喘息,与日后那可怖的日子比起来,几乎也如仙乐一般。 但任凭碧瑶想尽法子,尽心照顾,张小凡的病情却是一日比一日更重,说胡话的频率也越来越密。 这一日,碧瑶正心急如焚地守在昏迷不醒的张小凡身边,忽然见他翻了个身,整个人竟是缩了起来,在迷糊中惊叫道:“鬼,鬼,鬼……”忽地又咬牙切齿,“你杀我爹娘,杀了全村的人,我和你拼了!” 碧瑶吓了一跳,连忙把他抱住,连声道:“没有、没有啊,这里没鬼!”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话起了作用,张小凡渐渐地安静了下来,脸上惊惧的神色也缓缓平复,但随之而来的,面上却浮现出一种痛苦之色,口中低声叫了两句,道:“师姐、师姐……” 碧瑶一呆,心头忽然一阵酸楚,但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柔声道:“你师姐在呢,就在这里。” 张小凡脸上登时露出了笑容,随即又消失无踪,嘴里又开始说些莫名其妙含含糊糊听不清楚的胡话了。 碧瑶怔怔地看着他那张痛苦的脸,安静地坐在他的身旁。 那个被他这般眷念着的女子,那位就算在他昏迷过去也念念不忘的师姐,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她忽然想起了那日在死灵渊下,张小凡极力维护的那个手持蓝色仙剑的青云门女弟子,莫非,就是她吗? 碧瑶皱了皱眉,她记得很清楚,那个女子生得一副绝美容颜,说是倾国倾城也不为过,难怪这张小凡会为她神魂颠倒了。 在接下来的时日中,一直守在张小凡身边的碧瑶,却是从张小凡的胡言乱语中听到了更多的他的事情,知道了他出生在一个叫“草庙村”的地方,知道了那场可怖的屠村惨祸,也知道了他口中念叨过的那个女子,是他在大竹峰上的师姐,不过她还是不大肯定,这位师姐是不是就是那日手持蓝色仙剑的女子。 只是,在这些照顾张小凡的日子中,连碧瑶自己也感觉到,她对这个少年有了一丝奇异的感觉,每日里凝视着他憔悴的容颜,几乎成为她打发无聊时间的唯一方法。她常常这般凝视着他,许久许久,却从未想过去另一侧的石室中,去看看那边雕刻着的魔教经典奇书——《天书》。 有时,她会在张小凡睡去之后,慢慢踱步到金铃夫人留下的那段文字前,凝视半晌,然后轻轻道:“夫人,教中古老相传,您曾留下训斥,世间男子,尽是负心之人。可是这个叫张小凡的男子,却是痴心得很呢!” 这个空寂的山洞中没有人回答她的问话,只是在她转身之际,那一个小小金铃,发出清脆悦耳的铃声,在她的身边,在这山洞之中,轻轻回荡,似在述说着什么。 就像是冥冥中,那一双温柔如许的眼眸,那一缕缠绵不去的幽魂,正凝望着他们。 第45章 伤痛 那阵厉害的胡话之后,不知是张小凡的身体本来强健,还是碧瑶的劝慰起了效果,原本一直持续的高烧居然渐渐退去。张小凡也慢慢地恢复了神志,人也清醒了,不过病势依然不轻,多数时候还要躺着休息。 这一日,碧瑶无事在洞中闲逛,最终仍是走到金铃夫人留下的那四句话旁,仔细地看着,不禁为之叹息。张小凡坐在旁边,忍不住问道:“你叹气做什么?” 碧瑶哼了一声,道:“我是为夫人叹气,她这般才气美貌,却被你们这些臭男人给辜负了,痛苦一生,多不值得!” 张小凡为之哑然。 碧瑶把这几句话又仔细看了一遍,忽然间“咦”了一声,却是发现了一个古怪之处,这四句话的最后一句的末一字“苦”,下边的“口”字中竟是深陷进去,与其他字有些不同。她眼珠一转,立刻反应过来,伸手把腰间的合欢铃拿起一比,果然大小刚刚好,忍不住一声欢呼。 张小凡在背后讶异道:“怎么了?” 碧瑶回头向他笑道:“有救啦!” 张小凡一惊,立刻来了精神,喜道:“当真?” 碧瑶把铃铛插入,见没什么反应,又试着左右转了转,片刻之后,忽然间石洞内“咔咔”声响起,石壁震动。碧瑶大惊,拿着金铃连忙后退。只听“轰隆”一声,原本光滑的石壁竟是塌了一层下来,露出了里面的一层,上边也如内室《天书》般刻着文字。 张小凡先是一喜,随之在这石壁左右查看,脸色却渐渐难看,看来这个机关只是金铃夫人为了遮掩石壁上的文字而设,并无出路,这一下他可是沮丧至极。 碧瑶却是凝神看着石壁上的文字,金铃夫人留下的东西,又藏得这般紧要,一定不是寻常之物。过了许久,她脸上神色阴晴不定、感叹之色尤重,低声道:“原来这就是‘痴情咒’。” 张小凡在旁边不耐烦,过来看了几眼,却见前头几句话便是: 九幽阴灵,诸天神魔, 以我血躯,奉为牺牲。 三生七世,永堕阎罗, 只为情故,虽死不悔。 …… 他一看便知这是邪道中的恶毒咒语,但看碧瑶神色,欢喜居多,忍不住哼了一声,道:“这里面可有指出出路所在吗?” 碧瑶一呆,道:“没有。” 张小凡淡淡道:“那你学了又有何用?” 碧瑶默然不语,半晌才道:“你不知道这‘痴情咒’的来历,这咒文是我们圣教中自古传下来的,但传说从来没有人愿意用过。” 张小凡听了,倒是好奇心起,道:“怎么说?” 碧瑶叹了口气,道:“这段咒文传说是当年一位聪慧女祖师从《天书》上领悟而出的,但只能女子修炼。听说是以女子一身精血,化为厉咒,威力绝伦……” 她还未说完,张小凡已然打断了她,眼中大有鄙视之意,道:“那就叫作‘厉血咒’好了,还说什么‘痴情咒’,邪魔外道,附庸风雅!” 碧瑶脸色一变,随即又怔了一下,低声道:“你说得也对,即便是金铃夫人她老人家,最后不也是没用嘛。” 张小凡没有理她。 …… 二人又在这里过了几日,张小凡闲暇时便去看看《天书》,而碧瑶却是常对着石壁上的她称为“痴情咒”的文字怔怔出神。 《天书》第一卷之中,其实并无什么实际修炼法门,通篇艰深文字,可算是总纲。但张小凡习得佛、道两家真法,对这段文字还能看懂,不过也只是看懂而已。对《天书》中所说的佛、道合为一体的境界,张小凡却依然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说要把“太极玄清道”与“大梵般若”两大真法同时融会施展吗? 尽管知道生还的希望不大,但总有些诱惑在他心中,张小凡试图依照《天书》中所说的方向修炼,但同时运用这两大真法,岂是容易?不消片刻他便气血翻涌,只得颓然停下。连着几日,一点儿进展也没有。 随之而来的,却是摆在二人面前更大的难题——没有食物了。 修真炼道之人,虽可上天入海,但终究也是肉体凡胎,传说中道行高深的前辈行辟谷之术,不饮不食,却是无人见过。自进入这山洞之后,张小凡的干粮便已丢失,虽然万幸的是这洞中还有清水可饮,但干粮却只有碧瑶一人带着,又哪里够吃?纵然二人一再节省,也是很快便吃完了。 如此又不知在洞中待了多久,很快张小凡与碧瑶二人便看着空空如也的食袋发呆了。 “唉!”碧瑶坐在那平台之上,旁边就是那堆枯骨,却丝毫没有不适的感觉。看来魔教女子,果然还是和平常人不大一样的。不过现如今,她也是一副愁容。 张小凡的病好得很快,烧已经完全退了,除了身子还有些无力外,其他的已经没什么大碍。此时他听到碧瑶叹气,转过头向那魔教女子看去。 映入他眼里的,是一身水绿衣裳的女子正坐在平台边上,一双脚搭在半空,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连带着她腰间的合欢铃“叮叮当当”响着,若不是早已知道她的身份,张小凡几乎要以为这还是个天真无邪的少女了。 只是这般看去,碧瑶却比当初见面时憔悴得多了。她女儿家,每日里还是要到那小水帘处梳洗一番,所以看去依然容貌端丽,并无肮脏感觉,只是这些日子以来,她却是明显消瘦了。想到这里,张小凡心中一动,从小时开始,他便听得师父、师兄们教诲,魔道中人个个自私自利,心狠手辣。可如今在这山洞绝地之中,为了什么,这个魔教女子还会把仅有的食物分一半给自己吃呢? 张小凡心中想着出神,没注意到碧瑶望了过来,见张小凡呆呆地望着自己,脸上忽然一红,嗔道:“你看什么?” 张小凡吓了一跳,连忙转过头去,讪讪道:“没、没什么。” 碧瑶在他身后,却也没有如他想象般大声呵斥于他,良久,反而是传来了一声叹息,道:“我们被困在这山洞死地之中,离死不远了,你也不必那般拘束的。” 张小凡愣了一下,转过身来,看向碧瑶,只见她有些消瘦却依然美丽的脸上,有淡淡无奈的笑容,忍不住冲口而出道:“其实我病重的时候,你不必把大部分干粮都给我吃了,那样你也可以多活几日,说不定就……” “说不定就怎样?”碧瑶忽然打断了他。 张小凡怔了一下,摇了摇头,道:“说不定你可能得救的。” 碧瑶微微摇头,脸上露出一点儿微笑,道:“我不想死,但更不愿意在这山洞死寂之中,对着一具骷髅和另一具渐渐腐烂的死尸慢慢等待着。那样的话,还没等人来救我,我自己怕先发疯了。” 张小凡听得她形容的那种样子,忍不住也是打了个寒战,这也的确不是人过的日子。 碧瑶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怎么,你也害怕了吗?” 张小凡立刻挺直了背,大声道:“哪有!” 碧瑶嘴角边露出了微笑,看着他的眼神里渐渐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温柔,柔声道:“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张小凡皱了皱眉,道:“什么?” 碧瑶淡淡一笑,道:“我们现在干粮已全部吃完,除了饮些清水之外,便再无可食之物,只怕不出七日,便要饿死了。” 张小凡默然不语。 碧瑶脸色平静,但接下来说出的话,却让张小凡如见鬼魅,大惊失色:“再过几日,你看我若是不行了,便先杀了我吧。” 张小凡张大了嘴,指着她竟一时说不出话来,却没有想到,碧瑶依旧脸色平静地说着匪夷所思、石破天惊的话: “我死之后,肉身还在,你若是一心求生,便是食我之肉,大概也能多活一段时日的。” 张小凡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目瞪口呆地望着碧瑶,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隔了半晌,他才从这巨大震惊中回过神来,立刻便在心中对自己说道:“这魔教中人果然是个个妖孽,连这等事也做得出来!”但看着碧瑶的神色,居然一片平静,心中更是一阵发寒,忍不住又退了一步,指着她的手指几乎都有些颤抖: “你、你说什么?” 碧瑶看着他,眼中的温柔之意仿佛又浓了些,但在张小凡的眼中,却似乎比这世上所有的毒物加起来更要毒上一些。 诛仙(新修版) 第45节 “你不是想回青云山大竹峰去见你的那位师姐吗?你还有几位同门都在这‘万蝠古窟’中,他们必定会来找你,你活的时间越长,他们找到你的希望不就越大吗?”碧瑶微微低下了头,说话的语气却还是那么平淡。 张小凡此时哪里还顾得上她的语气如何,甚至连她如何知道灵儿师姐的事也没注意到,只是指着她怒道: “你……你居然叫我吃……吃……吃……你们这些邪魔外道,简直不可理喻!无耻、恶心,我……我……你……你……” 他越说越怒,但嘴舌间却不大灵光,“我我我”“你你你”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不过他这般反应,却似乎早在碧瑶的意料之中,她也不生气,也未讥讽,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待到张小凡大口喘着的粗气渐渐地平复了下来,碧瑶才幽幽地道:“吃不吃我,那也随你,不过你一定要先杀了我!” “又来了。”张小凡勃然怒道,“你不要妄想我会和你们这些魔道同流合污,你给我些干粮,我便用这肉身还你就是了,要想拉我下水,断断不可!” 碧瑶缓缓摇头,道:“不是的,我是害怕。” 张小凡惯性地道:“胡说,我绝不会上你的当……咦,你说什么?” 仿佛是在这生死关头,碧瑶的心情有了前所未有的变化,只见她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脸上浮现出一种张小凡从来不曾在她身上看到过的畏惧,然后,她重重地甩头,似是要甩开什么念头。 “你知不知道,一个人等死的滋味,是怎样的吗?”她低声道。 张小凡怔了一下,隐隐发觉她似乎另有隐情,好奇心起,道:“什么?” 碧瑶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面临死亡的时候,对着这个在死亡面前唯一陪伴着她的少年,她竟是难以抑制自己的情绪,甚至连说话的声音,也带着一丝朦胧与空洞: “在我六岁那年,娘亲带着我回‘狐岐山六狐洞’看我姥姥,不料那时你们正道来袭,其中‘天音寺’的普方恶僧用法宝‘浮屠金钵’将整座六狐洞震塌,生生把我和娘亲还有姥姥三人活埋在地底。” 张小凡身子忽然颤抖了一下,一丝不祥的预感,甚至是一种恶寒,从他心头泛起,从头顶凉到了脚底。 碧瑶此刻仿佛已经完全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之中,眼神空洞直望着前方,一如她说话的语气,带着最深的痛楚: “那时,我吓得号啕大哭,害怕极了。那里是一个小小的山洞,因为有几块大石撑着,我们才能在缝隙间苟活下来,但姥姥伤势过重,不久就去世了。娘亲带着我在那一片漆黑中痛哭一场,就把姥姥埋了。” “我们被埋在地底深处,除了岩石间有几滴水渗出来,周围便是一片坚硬冰凉的岩石。我很害怕,但娘亲一直告诉我说:瑶儿不怕,爹爹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张小凡屏息凝神,仔细地听着,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怪异与隐隐的畏惧,仿佛感觉到有什么事就要发生。 “可是,那里永远都是漆黑的,爹也一直都没有来。我在那漆黑的洞里,很是害怕,肚子又饿,不停地哭。我还记得,娘亲在我身边叹息着,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不停地对我说:瑶儿不怕,瑶儿不怕,娘亲不会让你有事的,爹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碧瑶的脸色渐渐变得惨白,但话语声并没有停下,空空荡荡,幽幽暗暗地道:“可是,爹还是没来,我却已经饿得不行了,一直对着娘亲哭着要东西吃。娘亲一次一次在洞里找着,但都没有找到过东西。到后来,我已经饿得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趴在娘亲的怀里呻吟。忽然有一天,娘亲找到了一块肉……” 张小凡几乎是在碧瑶说话的同时,看见她的身子颤抖了起来。 “我太饿了,什么也顾不得,吃了进去,然后舒服地睡了。那时,娘亲也在黑暗中笑了出来。就这样,娘亲隔一段时间就给我找来一片肉,我就这样活了下来。可是,娘亲的声音却日渐无力……” “终于有一天,我叫她,她却没有回答,从此以后,我就在黑暗中,一个人这样等死。” 碧瑶缓缓转过头,看着张小凡,张小凡被她的眼神望到,忍不住一阵心寒。 “你知道一个人在那里等死的滋味吗?你知道娘亲的尸体就在你身边慢慢腐烂的气味吗?你知道一个人永远看不清周围永远生活在恐惧中是什么样子吗?”她每问一句,张小凡的身子就抖一下。 碧瑶沉默了,张小凡却连大气也不敢喘。终于,她像是从梦中醒来,却又似将醒未醒,恍惚中又说了下去:“终于有一天,突然,头顶之上射下了一道光亮,我吓得大叫,躲到最深的角落。然后,那光线越来越亮,上方的洞口越来越大,我听见了爹在叫我和娘亲的名字,接着,看见爹跳了下来,挡在我的面前。 “他没有先看我,而是先看到了娘亲。刚才我只顾得看上边有光的地方,竟忘了去看娘亲。到我想起时已经被爹挡住,看不到娘亲的尸首。可是,可是……我分明看见爹身子猛地发抖起来,然后整个人都似乎变作了石头。接着,跟着爹跳下来的青龙叔叔、白虎叔叔和玄武叔叔,一个个都怔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忽然很害怕,甚至比我在这黑暗中等死更害怕,我小声地叫着:爹。爹缓缓转过身子,看着我,三位叔叔排成一排,站到他的身后,挡住了娘亲的尸首,我还是看不见娘亲。我小声地问:爹,娘亲呢?” 张小凡看得清清楚楚,碧瑶此刻每说一个字,身子都要抖上一抖,仿佛那问话的女孩儿,就在他们面前一般。 “爹什么也没说,可是他脸色好可怕,我虽然小,但是我知道,我知道的……那哥时候他真的想要杀我,想要杀我这个亲生女儿!” “可是,他终究没有动手,他救了我,把我抱在怀里,离开了那个漆黑的山洞。就在离开之前,我偷偷从爹的肩膀向下看去,娘亲的尸首已经被三位叔叔埋了,只露出了一只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只手、那只手、那只手……” 碧瑶的声音突然沉默了,张小凡吃了一惊,向她看去,却见碧瑶脸色煞白,双眼紧闭,整个身子直直地倒了下来,看着竟是晕了过去。张小凡几乎下意识地立刻冲了上去,扶住了她,只觉得触手冰凉,几乎不像是活人。 他病后初愈,身体无力,费了老大的劲儿才把碧瑶在平台上平躺放好,看着她苍白的脸庞,张小凡忽然惊觉,自己全身上下竟已完全被冷汗湿透了。 …… 接下来的时间里,碧瑶一直昏迷着,但在梦中不时地叫喊着“娘亲”“爹”等话,两个人的位置一下子竟倒了过来,变成了张小凡来照顾她了。 只是看来这是碧瑶内心深处一个极痛苦的往事,昏迷之中,几度惊叫,痛苦不堪。 张小凡面对这种情形手足无措,直到最后,碧瑶无意中乱挥手臂,抓住了他的肩膀,依偎在他的怀里之后,仿佛得到了什么依靠,居然渐渐地平静下来,随后安静地睡了过去。 只是她一双手却是紧紧地抓着张小凡的衣裳,甚至指甲还陷入了肉里,死也不肯放开,疼得张小凡龇牙咧嘴。但不知怎的,看着碧瑶苍白的脸庞,他竟是不忍离开,便强自忍了下来,任她依偎在他怀里,安静地睡着。 第46章 脱困 碧瑶的这件往事,对她来说,仿佛是伤得极深的痛楚,这些年来深埋心底,不料在这生死关头,又再次回想起来,心神激荡,加上这些日子来食物稀少,身子也有些虚弱,竟是昏迷了许久。 张小凡望着此刻依然紧紧抓着自己沉眠未醒的魔教少女,不禁摇头苦笑。就在不久之前,他自己还是一个到鬼门关走了一圈回来的病人,不料这个时候,却掉转了过来。如此绝境之中,两哥人竟是一先一后都倒了下去,真是想不死都难。 又过了一阵,张小凡自己也昏昏欲睡,但兀自强撑着坐直身子。只因为碧瑶此刻正躺在他的怀里,看着她那张憔悴而略显痛楚神情的脸庞,张小凡竟是不忍离开。 只是这般坐着可当真不是件容易的事,他坐在平台上,一脚悬空、一脚踩地,半斜坐着,身子挺得笔直,又没靠的地方,时间一久,身上各处酸疼不说,尤其是碧瑶紧紧抓着他的地方,手指用力,便是她昏睡过去之后,那劲头居然也不消减,真是痛入骨髓。 也就是张小凡性子坚忍,居然真的咬着牙忍了下来,换了别人,只怕早就受不住跳起来了。 时间一久,困劲儿也上来了,张小凡便在这份渐渐麻木的痛楚与酸疼中,居然坐着也打起盹儿来。 …… “啊……” 张小凡伸了个懒腰,醒了过来,便觉得全身都疼,正自叹气处,忽然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躺在了平台之上,而原本在身边的碧瑶却不知去向。 张小凡吃了一惊,站起身来,向四周一看,没有看到碧瑶的身影,整个山洞之中,空荡荡的,竟连一丝声音也没有。张小凡心中浮现起一阵寒意,就像是一个人突然待在了坟墓中一般。他站起身来,想也不想,便开始找碧瑶。 找过《天书》石室,又去了那间藏宝室,都没有看见碧瑶的身影。张小凡思索片刻,向外走去,果然没多久,便在那间供奉着魔教两大邪神的石室中看到了碧瑶的身影。 只见在慈眉善目的幽明圣母和面目狰狞的天煞明王座前,碧瑶跪在地上,肩头耸动,虽然极力压制,但依然发出了低低的哽咽声。 她竟然在哭。 张小凡呆在当地,任他如何想象,也没想到这一直以来坚强好胜的魔教女子竟在神像面前偷偷地哭泣。他立在当地,一时竟不知所措,但最后还是慢慢地走了过去,站在碧瑶身边,迟疑片刻后,道:“你怎样了……别哭了……” 不料他不说话还好,一听到他的话语,碧瑶心中原本强忍的悲伤突然一下子爆发出来,声音立刻高了许多,大声悲泣,慢慢抬起头来,原本玉也似的脸上,此刻也挂上了珍珠般的眼泪。 张小凡目瞪口呆,他自己也不过是个少年,如何懂得这些女儿家的心思,瞬间手忙脚乱,倒好似碧瑶是被他弄哭的一般,连说话都有些结巴了:“你、你不要、这、这个样……我、我、不,你,不是,我是说我……” 碧瑶泪眼蒙眬,看着张小凡忙乱的样子,摇了摇头,咬紧了牙关,但伤心处竟是忍无可忍,忍了数十年的伤心泪水,就在今日,一涌而出。 “是我,是我害死了娘亲的!”这深深陷在痛苦往事里的女子,带着几分凄楚,哀哀地道。 张小凡立刻摇头,看着她此刻脆弱无依的身影,心中一软,道:“不是的。”他走了上去,柔声道,“你娘亲是最疼爱你的人,那时你还小,什么也不懂,又怎么会害人呢?” 碧瑶哽咽道:“可是,可是爹他一直都恨我,我知道他恨不得我死了,他怪我害死了娘亲!” 张小凡低声道:“不会的,你不要乱想,你爹他不是没有怪你吗?他不是来救你了吗?这些年来,他可曾对你不好吗?” 碧瑶身子抖了一下,仿佛脸庞也白了一白。 她抬起头,那泪光背后的,望着张小凡的目光,竟使他不敢直视,下意识地转开了视线。 许久之后。 “你很好。”她忽然幽幽地道。 张小凡内心深处,不知哪里,忽地一跳,随即立刻强自镇定下来,微笑道:“没有,只是我们眼看就要死在一块了,临死前安慰你几句,不算什么。” 碧瑶慢慢地止住了哭泣,擦去了眼角的泪水,低声叹了口气,道:“是啊,我们就要死在一起了。”说到这里,她忽然像想起什么,对张小凡又道,“你和我死在这里,心里会后悔吗?” 张小凡怔了一下,刹那间脑海中转过了无数画面,仿佛在这一刻,又回到了青云山上,大竹峰里: “我自然是后悔的。”他声音低沉地说道。 碧瑶听了,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道:“哼,在圣教之中,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与我一起死呢,偏偏就你不自量力!” 张小凡气往上冲,但看了碧瑶一眼,忽然间气又消了,只叹了口气,摇头道:“或许吧,只是我若是死后能埋在大竹峰上,却真是死而无怨了。” 碧瑶脸色阴沉,盯着他,沉默良久,突然道:“你是为了你那灵儿师姐吧?” 张小凡跳了起来,指着她惊道:“你……你怎么知道?” 碧瑶转开头,道:“是你前些时候重病说胡话时说的。” 张小凡呆住了,正想说些话指责于她,但转念一想,眼看自己与她就要死于此地,从此非但见不到师姐,只怕就是死后,自己即便化作阴灵,也是看不到大竹峰的景色了! 只不知,师姐可会记得我吗? 他想到此处,忽然间心灰意懒,长叹一声,悲苦之意深深难以自拔,转身走了出去。望着他的背影,碧瑶竟怔怔出神。 过了许久,她缓缓转过头来,望着那两尊神像,拜了下去:“圣母娘娘,愿您垂怜世人,护他佑他,明王尊上,望你持开天之力,救……” 她的声音忽然中断,整个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那一刻仿佛四周都静了下来。在她脑海之中,却如波涛汹涌的大海,而一丝光明就在这波涛之中闪现着,却又若隐若现,她竭力想要抓住它,想起它。 她缓缓抬头,小心地向右手边的天煞明王的雕像看去,一遍又一遍,心中有个念头大声地呼喊:“不对,不对,这神像上少了件东西……” 她一遍一遍地看着,大气也不敢喘,终于,她的目光落到了那尊神像空空如也的右手之上。 她一跃而起,再也忍不住欢喜,大声叫道:“开天斧,是了,开天斧到哪儿去了?” 魔教传说,幽明圣母乃抚育万千生灵之神灵,而天煞明王却是开天地,掌刑罚之凶神,这与古老相传的巨神盘古开天大不相同。传说中天煞明王手持的正是一柄“开天巨斧”,故而后世为其雕像时也必然有着这巨斧模样。但眼前这尊神像,右手却是空空如也。 碧瑶深知在魔教之中,天煞明王乃两大尊神之一,绝不会有人故意不敬,而当初建此“滴血洞”的炼血堂也是魔教派系,这其中必然有因。 张小凡回到石洞之中,坐在平台之上,默默无语,正自思念大竹峰上故人处,忽见碧瑶满脸喜色,冲了进来,一看他正坐在那里,大声道:“你若想活命,便快过来。” “什么?”张小凡吃了一惊,却见碧瑶一阵风似的冲进了右手边的藏宝室,他犹豫了一下,但终于敌不过对生的渴望,便跟了进去。刚刚踏进石室,便听见碧瑶一声欢呼,只见碧瑶费力地从一堆铁器垃圾中捡起一把巨大的铁铸巨斧,看她的样子极为吃力,应该颇为沉重。 张小凡跑了过去,帮她扶住这柄巨斧,果然觉得入手极为沉重,他二人合力都还有些吃不消,讶异道:“你做什么?” 碧瑶也不跟他多说,径自道:“你若想活命,就帮我把这柄铁斧头搬到神像那里去。” 张小凡倒吸了一口凉气,惊道:“你……你要做什么?” 碧瑶懒得多说,拖着这斧头就走,但没走几步便身子发虚,呼呼喘气。张小凡摇头叹息,但终究还是走了过去,二人合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这斧头拖到了神像所在的那个石室,然后张小凡翻着白眼,心不甘情不愿地听到碧瑶说,居然还要把这沉重家伙装到那邪神的手中。 本来张小凡心下就老大的怀疑,如今听到居然是要为魔教邪神做事,登时就泄了气。只是碧瑶异常执着,他拗不过碧瑶,看着她满头大汗一个人在那里努力着,心下一软,想到在这死前就算完成她一个心愿也好,便走上前去,竭力帮助。 这个斧头看起来就很巨大,如今实际搬运起来,这重量更是匪夷所思,不过二人齐心,后来竟奇迹般地完成了看起来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把斧头装到了天煞明王的右手上。张小凡一屁股坐到地上,大口喘气,道:“你,呼呼,你,你要是找不到出路,呼呼,原本我们可以活三日的命,现在就只剩下三个时辰了。” 碧瑶自也是大口喘息,但眼中兴奋之色却是掩饰不住,稍事休息,她便走到那尊神像旁边,仔细观察一阵,只见这明王神像加了把巨斧之后,果然大是威风,气势逼人。她对着天煞明王神像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口中道:“明王尊上,请恕弟子无礼。” 说完,她便伸手抓住那柄巨斧,试探地摇动着,上上下下,却都没什么动静。本来嘛,这巨斧就是她自己放进去的,若是有动静,刚才也有了,张小凡坐在地上,看着她的古怪动作,大摇其头。 碧瑶眉头紧锁,低声道:“怎么不对?应该机关就在这里才是……” 说话间心中焦急,手中力气大了些,握着巨斧一移,居然连带着天煞明王雕像的右手也移动了一分,忽然间,石室之中,仿佛响起了什么沉重的机栝声音。 张小凡跳了起来,碧瑶更是喜形于色。二人对视一眼,张小凡跑了过来,与碧瑶合力抓住这巨斧,用力扳动,只见这巨斧连着天煞明王的右手,从低垂的状态举到了半空,片刻之后,石室之中,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巨大轰鸣声。 二人大惊,只觉得耳边轰鸣,剧痛难忍,连忙用手压住耳朵。又过了片刻,轰鸣之声依然在耳边大作,但在神像后边石壁之上,巨大坚硬的石壁竟然缓缓向两边退开,露出了一条通道来,逐级而上的石阶,一直通往前方的黑暗处。 诛仙(新修版) 第46节 这时,神像所在的石室忽然剧烈地震动起来,头顶纷纷落下石块,二人几乎没有说话,心有灵犀一般同时向那石阶跑去,投身到了黑暗之中。 其实八百年前,魔教炼血堂在修建滴血洞时,便已考虑到日后万一式微,被敌人攻入,便在这石室中山腹内暗地建了这一条通道。一旦敌人攻入,便以此路逃出,而片刻之后,滴血洞就会坍塌,将敌人与炼血堂无数秘密一同埋葬。 张小凡与碧瑶二人拼命跑去。只听得身后巨响不断,石块横飞,若是慢跑一步,只怕就要死于此地,真是拿出了身子里最后的一丝力气,只管前冲。没跑多远,二人面前一片漆黑,在这狭窄而黑暗的密道中,二人也不知摔了多少次,撞了多少回,只听得四周巨响轰鸣,仿佛整座空桑山都在发怒一般,震动不止,但终于是凭着一股对生存的渴望,他二人看到了前方透进的一丝光亮。 这密洞洞口原来是开在空桑山半山处,山阴处一个悬崖下面,树木繁茂,极是隐秘,难怪这八百年来都无人得见,想来今日炼血堂的后人多半也不知此处。 张小凡与碧瑶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几乎就在他们扑到地上的一刻,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万斤巨石压下,尘土飞扬,将这洞口堵得严严实实,从今往后,再也无人可以得见这山腹之中的秘密了。 …… 趴在地上,张小凡大口喘着气,手指紧紧地抓着地面上微带湿润的青青小草,那一种在生死边缘奔跑的滋味,可当真令人喘不过气来。半晌,他的心情才慢慢松弛下来,抬起了头,向旁边看去,碧瑶就在自己身边,原本白皙的脸庞此刻有些淡淡的灰尘,仿佛感觉到张小凡望过来的目光似的,她也转头看了过来。 劫后重生的喜悦,缓缓地,在他们二人的脸上浮现出来。碧瑶的嘴唇动了动,仿佛明眸之中有水波流动,朦胧中带着晶莹。她口中发出一声微带哽咽的欢呼,一种在无限压力之后的解脱,竟再也想不起其他的事物,只觉得天很蓝很蓝,山好高好高,清风阵阵,满山滴翠,绿影婆娑,树涛涌动,这世间竟是处处都有动人心魄的美丽。 “我们,我们活下来了!”她欢叫一声,对着青山蓝天。 张小凡也大声笑着,在她的旁边,看着她放开怀抱,展露着世间最美丽的笑容。 …… “噼啪”声中,火焰吞噬着柴木,发出脆响,冒起了阵阵轻烟,碧瑶坐在火堆旁边,看着张小凡用一根粗大的树枝把一只刚捉到的野兔子收拾停当之后,插了放在火上烤。随着火焰的炙烤,兔子肉渐渐变得金黄,一粒粒的油脂也凝成圆珠,滴了下来。 山林之下,一股喷香美味,四溢飘散。在那洞中饿得很了,碧瑶忍不住口中生津,吞了口口水,却见张小凡倒是不慌不忙,看了看火候,习惯性地把手伸到腰间一摸,突然脸上一怔,随即面露喜色。 碧瑶讶异道:“怎么?” 张小凡喜滋滋地从腰间拿出一个小包,笑道:“想不到干粮都丢了,这些东西倒是还在,前几日还一直没注意呢。” 碧瑶往那小包看去,只见张小凡小心地打开包裹,露出了几个小瓶、小罐子,心下好奇,拿起几个闻了一下,登时呆了,望着张小凡几乎是说不出话来:“这……这些可是盐巴、调料……” 张小凡满面笑容,道:“是啊,我下山时就一直随身带着,就是怕万一在野外留宿,也好做些好吃的,没想到今日倒是派上了用场。” 碧瑶上上下下打量着张小凡,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见他小心地把这些不知是五香粉还是盐的东西撒在兔子肉上,然后慢慢地转动树枝烤着,空气中的香味是越发浓了。她从未见过这样一个正道人士,居然出来还把调料放在身上,看他的样子,只怕是个厨子多过像是个名门正派出身的弟子。 过了一会儿,张小凡凑近闻了闻,喜道:“好了,可以吃了。” 碧瑶在一旁老早就等得不耐烦了,那香味几乎是无孔不入,从自己身体上下的毛孔都钻了进去。闻了一闻,身子倒似飘了起来,轻了许多,至于嘴里,那就更不用说了。若不是小心隐藏,只怕连肚子“咕咕”叫的声音也被这小子给听了去。 当下一听张小凡大发善心,终于说完成了,看着一只金灿灿、香喷喷的兔子,几乎口水就要流下来了,忍不住就伸出手去,不料一时忘了,手一碰便“啊”了一声,缩了回来,却是被烫着了。 张小凡微笑道:“不要急啊!”说着把那树枝拿离火堆,上下移动,让那些油脂都流下了,这肉上的温度也低了些,才小心地撕下一个兔子后腿,递给碧瑶,笑道:“吃吧。” 碧瑶立刻伸出手去,接过了这兔子肉,正要张口,忽然间,看到张小凡一脸温和地看着自己微笑,林间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点点滴滴地洒了下来。有几点落到他的脸上,看着他的笑容竟是那么爽朗。 不知为何,她脸上突地红了,转过头去,背对张小凡,这才吃了起来。张小凡愣了一下,不过也没在意,自己也早饿得不行了,一把撕下另一只兔子腿,大口啃了起来。 吃了一半,他忽然看见碧瑶转过身来看着他,微讶道:“怎么了?对了,这肉还好吃吗?” 碧瑶脸上有淡淡的红晕,树林深处吹来的轻风,轻轻地掠起了她柔软的长发,拂过她白皙的脸畔。 “很好吃呢,呃……” 张小凡:“怎么了?” 碧瑶:“……我吃完了。” 她的脸有淡淡的温柔,有一丝幽幽的羞涩。张小凡微微张嘴,碧瑶也低下了头,两人忽然沉默了下来。半晌后,张小凡突然惊醒:“啊,我这里还有,还有……” 说着把兔子腿递了过去,可是过了一会,碧瑶却没有动静。张小凡向碧瑶看去,只见碧瑶看着他,脸上似笑非笑,但眼波温柔,竟有说不出的柔媚风情,微笑道:“你要把这个给我吃吗?” 张小凡不解,向手中看去,顿时面红耳赤,原来他递过去给碧瑶的,是右手正拿着的自己啃了一半的兔子腿,而大半的兔子肉,自己正抓在左手放在身边。 “拿错了,拿错了……”张小凡困窘至极,闪电般把那丢人的兔子腿给收了回来,又讪讪地把完好的兔子肉递了过去,嘴里呐呐道,“我是想……” “我知道。”碧瑶接过那兔子,撕下一块肉放到嘴里,轻轻咀嚼,“很好吃,我这一生中吃过最好吃的东西,就是你现在烤的这只兔子。” 张小凡心中一跳,只见碧瑶秀美清丽的脸庞上,半是微笑、半是认真地说着,心中一荡,不敢再看,然后一张嘴咬在那啃了一半的兔子腿上,埋头苦吃。 这一只兔子,不消一会儿,便被这两个“饿人”给消灭干净了。多日来头一次饱餐,当真是快活事。碧瑶找到一条山间小溪,二人在那水边清洗一番,不觉都有些困倦了。说来也是,在那山腹中,神经一直绷得紧紧的,只觉得一直走在生死边缘一般,这般出来,整个人都放松了,困劲也随之而来。 碧瑶首先支持不住,在这小溪边上的一小块青青草坪上躺着睡着了。张小凡也感到困倦,在她身边不远处躺了下来,但觉得阳光和煦,温柔地洒在身上,忍不住回头向碧瑶看去。 只见梳洗过后的碧瑶,头发虽然还有些凌乱,但脸庞已是如初见面时的一般白皙如玉,肌肤胜雪,几乎是吹弹可破。此刻她闭上了眼睛,静静地躺在那儿,微风吹来,她的发梢轻动,在阳光下,反射着柔和的光辉。 忽然,碧瑶在熟睡中,仿佛是看到了什么,眉尖微微皱起,右手像是习惯性地伸过来,抓住了张小凡的肩膀,然后偎依在他的身旁。在她唇边,渐渐露出淡淡的笑容,就这么安心地睡着。 张小凡呆住了,看着她那略显憔悴却依然美丽的脸,却无论如何也没有勇气把她的手拿开。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渐渐地,他的困倦也上来了,合上了眼,仿佛也忘了这事,安静地睡了过去。 林间微风,依然轻轻吹动,吹过树梢,吹过绿叶,吹过静静流淌的小溪,泛起轻轻涟漪,最后拂过这两个年轻人的身上。 第47章 文士 张小凡醒来时,天已经黑了下来,看起来至少也睡了五六个时辰,应该是太过疲倦了。在他身边,碧瑶却依然未醒,一双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裳,看去像是个胆怯受惊的孩子一样,根本看不出她实际上是魔教之中的重要人物! 张小凡移开目光,听着林间山风吹动树木发出的声音,忽然间想到了青云山大竹峰上,当山风吹过那片片竹林时,不也是发出这般的声响吗? 夜色中,他的脸上浮起了笑容,就连他的眼睛,在这黑夜里,也变得明亮起来。只是他没注意到身旁另有一双眼睛,不知从何时开始也清醒了过来,静静地看着他。 …… 天又亮了,山间响起了鸟鸣声,叽叽喳喳清脆悦耳,听起来显得很是快乐。 张小凡走到小溪边上,双手并起,捧起一捧水泼到脸上,凉丝丝的感觉直透入心底。他看了一下左手处,拆下绷带,那断骨处居然也好得差不多了。他心中高兴,把绑在手上的烧火棍拿下插在腰间,用力活动了一下左手,果然没什么大碍了。 “手好了吗?”碧瑶从他身后走来,看了他一眼,然后蹲下,用溪水洗脸。 “是啊。”张小凡兴高采烈地道,“好得差不多了。” 碧瑶轻轻吁出一口气,似乎也在享受着清凉溪水扑面的凉爽,随后用袖子轻轻抹去脸上的水珠,道:“你也不要乱动,伤筋动骨的,还是要多休息一段日子才好。” “知道了。”张小凡顺口应了一声,随即看向碧瑶,犹豫片刻,道,“碧瑶小姐,如今我们万幸得以保住性命,从那山腹中逃了出来。你我也算……算是交了个朋友,不过毕竟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今日就在这里别过吧。” 碧瑶蹲在水边,没有起身,但身子仿佛抖了一下。张小凡看不到她的神情,过了一会儿,才听到她的声音道: “哦,是道不同吗?” 张小凡点头道:“是。我是正道,你乃魔教,自小我师长就教导我正邪不两立,我们实非同路人。下次再见,只怕你我已是敌非友。你在那山腹中照顾我、救我,我心中实在感激,这份恩情,来日有缘,我自然会报答你的。” 碧瑶怔怔地看着清澈水里倒映出来的那个朦胧的人影,低低地念了一句:“报答我吗?” 张小凡应了一声,道:“是。我们恩怨分明,若非你救我,我绝不可能活下来,来日若有我效力的地方,我自当效劳。”说到这里,他忽觉不妥,赶忙又加了一句,“不过你可不能让我做出对不起师门道义的事来。” 碧瑶忽然站起,转过身看着张小凡,道:“我看你也算是一个人才,不如投奔我们圣教吧,我向父亲大人推荐你,他老人家一向爱才,必然会重用你的,也胜过你在大竹峰上当一个默默无闻的厨子。” 张小凡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道:“碧瑶小姐,你不要胡乱说话,我乃是正道中人,宁死不入魔道。在我看来,在大竹峰上当一个小小的厨子,也比在你们魔教中呼风唤雨好得多了。” 碧瑶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话语也尖刻冷漠起来,道:“正道中人?你们正道中人造的孽也不比我们这些魔道中人少吧,当年正魔大战,你那些神仙祖师不一样是见人就杀?老弱妇孺也不放过!” “胡说!”张小凡勃然大怒,“这些都是你们魔教所做的好事,你以为我不知道,当年你们杀人遍野,生灵涂炭……” 碧瑶怒道:“那些都是你亲眼看见的吗?还不是你的师长告诉你的,他们为了自己的脸面,又怎会告诉你真话?” 张小凡冷笑一声,道:“那么你又可曾亲眼看见了?你在这里告诉我原来正道为邪,魔教为正,又何尝不是你的长辈粉饰自己祖辈的话语!” 碧瑶一呆,一时也说不出话来。张小凡看了她一眼,回念一想这些日子与她一起生死与共,心中一软,放低了声音,柔声道:“碧瑶小姐,不管前人如何,我们不去管他好了。只是我们青云门门规森严,严禁弟子与魔教中人来往,我自小长于青云,不敢违反,今日我们就此别过吧。以后有缘再见,若是你能幡然悔悟,弃暗投明,我张小凡一定以身家性命为你作保,让你得入正道……”他振振有词地说着,但说着说着就停了下来。 只见碧瑶一脸讥讽,冷笑不止,道:“你们那些狗屁正道,求我都不去,还说什么弃暗投明。也罢,我给你指出一条明路你不走,你就去当你的正道人士吧。他日再见,我第一个取你的人头!” 张小凡吃了一惊,只觉得这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但此刻也无心争论,而且对着碧瑶,他心中始终觉得有亏欠的地方,当下一拱手,道:“保重。” 说完转身,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 碧瑶眼看着他走远,中间竟是没有回过一次头。在他的身影消失在树林中后,忽然之间,她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像是丢了什么重要东西一般,整个人一下子没了精神。她慢慢地坐了下来,目光游离,不经意地掠过昨夜张小凡烧烤兔子留下的那堆灰烬,一时怔住,竟是不知不觉地流下泪来。 看着那堆灰烬,她就这般坐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她忽然发现,身后树林中原本清脆的鸟鸣声突然全部安静了下来。 一个黑影,缓缓出现在她的身后,把她笼罩其中。虽然是在白天,可是不知怎的,好像天也阴沉下来一般。 碧瑶霍然回头,怔怔地看着身后之人,半晌后,忽然悲声叫道:“爹!……”说着便扑进了那人的怀里,然后大声痛哭起来。 那个阴影顿时怔住了,似乎根本没有想到碧瑶会有这样的举动,不过片刻之后,他有些笨拙地伸出手,轻轻抚摸女儿的秀发,动作之间,那种喜悦却是再也掩饰不住的。 …… 张小凡在这山林中走了一日,才出了空桑山的地界。本来他若是御空而行,半日就可出来,但顾忌着左手伤势,还是甘愿多走了一段路。只是这空桑山一向人烟稀少,这一路上连个人影都见不到。 在荒山野岭夜宿一晚后,张小凡走上了官道,道路宽敞起来不说,人也渐渐多了起来。他在路上问了行人,打听了道路方向,往北而行。 这一日晌午时分,日正当中,十分炎热。张小凡赶了半天路,口中颇为饥渴。看见路边有个小小茶摊,支在路旁一棵大树底下,里面已经坐了五六个客人。看着阴凉,他便走了过去,买了碗茶水喝,顺便也坐着休息一下。 还别说,这小小茶摊的茶水着实清凉解渴。张小凡喝了一碗,顿时上下舒坦,仿佛这天也不那么热了。心下便寻思着,看着手上这伤势已经大好,下午还是御空飞回去吧,这样赶路也快些,也能早些见到师父了。 他这里正自想着,便听到大路一旁,传来个温和的男子声音,道:“老板,给我来一碗茶。” 晌午时分难得的微风吹过,吹得大树上枝叶晃动,透下点点碎阳,散落到了地上。五十多岁模样的茶摊老板答应一声,俯身倒茶,张小凡不经意间,眼光看了过去。 那是一个中年文士,细眉方脸,眉目间透着儒雅;双目炯炯,额角饱满,却在这文雅中带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身穿一袭灰色儒袍,腰间别着一块淡紫玉佩,玲珑剔透,隐隐有祥瑞之气,一看就知不是凡品。 张小凡看了半晌,忽然惊觉,自己竟是被这中年文士的风度所折。只觉得他这一走进来,包括自己在内,五六个在茶摊喝茶谈笑的客人,都是默默然不能言语,竟隐隐似被此人的气势给压了下去。 张小凡收回目光,心中却是微微惊叹,同时对这中年文士的气度大为心折。虽然看着这人也并非如何俊俏,但这份从内而发的气质,当真难得。 那文士进了茶摊,接过老板递来的茶水,随意坐下,便开始慢慢品茶。周围的客人,现在一个个都沉默了下来,气氛一时安静得有些古怪,唯独那中年文士泰然自若,像是丝毫没发觉身边异况,独自在那里喝茶歇脚。 过了一会儿,其他客人或是歇够了,或是喝完了茶,陆续结账走了,老板过来收拾了碗。大树之下,便只剩张小凡与那中年文士二人。 张小凡倒并不觉得有什么不自在,又坐了一会儿,也觉得自己休息好了,正想着结账走人的时候,忽然间听得身后有个声音响了起来: “小兄弟。” 张小凡一怔,听得这声音温和熟悉,转过头去,只见那文士正对着他平和而笑,张小凡惊讶道:“这位先生,可是叫我吗?” 那文士含笑点头道:“正是。”说着站起身来,缓步走了过来,张小凡跟着站起,待他走得近了,道:“请问先生有什么事吗?” 中年文士上下打量了一下张小凡,道:“没有,只是旅途寂寞,又看着小兄弟面善,过来聊几句,小兄弟不介意吧?” 张小凡连忙摇头道:“没有的事,先生请坐吧。” 文士笑着点头,道:“来,小兄弟你也坐。” 二人坐下,那文士看着张小凡,道:“请问小兄弟尊姓大名?” 张小凡自幼长于草庙村,后又为青云门收留,这些年来除了青云山大竹峰同门,几乎没同外人说过什么话。当然了,前些日子与那魔教少女碧瑶在死灵渊下被困的日子不算在内。 他此时与这文士说话,不知怎的,对此人倒先有了几分敬重,当下恭恭敬敬地道:“不敢当,在下张小凡,请教先生大名?” 那文士先念了一句:“张小凡。”点了点头,随即微微一笑,道,“我姓万,草字人往。” “万人往!” 诛仙(新修版) 第47节 张小凡在心中念了一遍,这名字读起来普通,却让人有种金戈铁马的感觉。张小凡忍不住向他看去,这万人往脸上一片温和,但眉宇之间威势仿佛天生一般,竟是极重,配着这个名字,隐隐然有御万众之意。 万人往上下打量着张小凡,微笑道:“恕我多问一句,请问张小兄可是修真之人吗?” 张小凡吃了一惊。他与齐昊等四人下山之后,为求路上方便,便都换下了青云服饰,穿上了普通衣裳,看去与普通人并无两样,也不知这中年人是怎么看出来的。 他正吃惊处,方才想问这中年人是怎么知道的,却又看那中年人微微一笑,往那北方一指,道:“请问张小兄,可是如今正道第一大派青云山门下吗?” 张小凡这一惊更甚,忍不住站了起来,看着万人往,惊讶道:“请问万先生,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万人往含笑摆手,道:“请坐请坐。” 待张小凡坐下,万人往才微笑道:“我是见张小兄你神完气足,一路下来全无疲惫之色,看着年纪轻轻,倒是胜过了许多壮年之人。方今世上,修道之风盛行,想来阁下必定是身怀绝技之人。” 张小凡低头谦谢,却又忍不住道:“那我的门派,先生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万人往随意笑道:“无他,我看小兄弟风尘仆仆,不住北望,面有思念之色,似是归心似箭。而北方处,离此地最近也最有名的修真门派,便是青云门。说起来,在下也是胡乱猜测的,随口胡诌,倒让张小兄笑话了。” 张小凡连忙道:“哪里哪里,先生如此明察秋毫,你我从未相见,竟能一眼看出,真是佩服、佩服啊!”这几句话他却是由衷而发。 万人往微微一笑,道:“青云一门,在世间修真道上著名已久,源远流长,道法精深,为天下人所仰慕,小兄弟年纪轻轻便入得名门,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张小凡听得这“不可限量”四字,心头一动,竟是莫名其妙地想起龙首峰的齐昊来,末了脑中还闪过林惊羽的影子,摇头道:“先生过奖了,青云门中弟子藏龙卧虎,在下朽木一根,不成器的。” 万人往怔了一下,失声笑道:“想不到张小兄你倒也会说笑话。” 张小凡不愿在这个话题上与他争辩,便对他问道:“万兄这风尘仆仆的样子,不知是往哪里去啊?” 万人往悠然站起身,背负双手,仰天望了一眼,道:“这天下之大,浩瀚无边,我游历世间,大山古泽,随意而往。” “啊!”张小凡惊叹了一句,道,“原来如此。” 万人往回头看了张小凡一眼,忽然脸上闪过一丝奇异的笑容,道:“张小兄既是青云门下,想必是道法高深了。” 张小凡连忙摇头,道:“没有,没有,在下乃是青云门中一个不成器的人,哪里说得上道法高深了。” 万人往微微一笑,道:“张小兄客气了,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张小兄你成全一下。” 张小凡怔了一下,道:“万兄请说。” 万人往道:“在下从小仰慕阁下这等修真高人,无奈机缘不够,不得其门而入,而且在下对高人们能御法宝而行九天之上,更是梦寐以求。数十年来,无一日不渴望得一仙家法宝而观之。张小兄乃是名门弟子,不知可否圆我这个小小心愿呢?”说罢,他竟是深深鞠躬,行了一个大礼。 张小凡哑然,看着万人往行礼,更是慌了手脚,连忙扶住,心中着实为难。犹豫了片刻,看着万人往仍然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叹了口气,道:“不怕万兄笑话,在下并不是不愿给万兄观看,只是……只是法宝不上台面,只怕有碍……” 万人往立刻道:“这有什么?仙家法宝,岂有不上台面这个道理的?” 张小凡面上微红,终究是放不下面子,从腰间拔出烧火棍,递了过去。看着他递过来这么一根东西,万人往脸上惊讶之色也是一闪,但随即消失,郑重接过。 张小凡把他的神色看在眼里,苦笑道:“不要说是你了,便是我师门中人,也是常常笑话我的。”说了这话,张小凡心中忽然一惊,只觉得自己今天好生奇怪,在这素昧平生的人前,自己怎么好似什么话都愿意与他说一般。 那万人往却没有注意到张小凡脸上的神色,眼光都放在烧火棍上。原本他眼中还有些随意,但渐渐地,他似乎发现了什么,非但脸色沉了下来,一双眼更是死死盯着这根黑色难看的棒子。 张小凡在旁边看着,只觉得这万人往看起来好生奇怪,把一尺来长的烧火棍拿在身前,细细看着,右手托住,左手修长的五指在这棒身上轻轻抚摸,轻轻点击,小心至极,忍不住问道:“万兄,请问有什么不对吗?” 万人往如梦惊醒,迟疑了片刻,把烧火棍还给了张小凡,道:“张小兄,在下因为仰慕仙道,所以在这方面书是读了一些,有一些话,还要请教张小兄。” 张小凡道:“请说吧。” 万人往眼光在这烧火棍上瞄了一眼,道:“请问张小兄,这件法宝之中,可是含有阁下的精血?” 张小凡大吃一惊,刹那间脑海中飘过当年在大竹峰后山幽谷中那一幕恐怖的情景,霍地站了起来,指着万人往道:“你……你说什么?” 万人往看了他一眼,缓缓地道:“请问张小兄,这件法宝,可是两件事物合二为一的?” 张小凡隐藏在内心最深处的一个秘密,如今竟被这人说了出来,这一惊非同小可,只觉得脑袋中“嗡”的一声,一时说不出话来。 万人往看着张小凡的惊愕表情,自是明白自己所料不错。只见他微微低头,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叹了口气,道:“你不知道吧,这棒上的珠子,原是魔教的圣物。” 张小凡越来越惊,几乎连呼吸都要屏住了,但内心深处却有着一个声音,仿佛在冷冷笑道:“你早知道的,你早知道的……这棍子这般邪气,自然是魔教的邪物……” “你,你说什么?”张小凡盯着他,一字一字地道。 “这珠子是八百年前,魔教祖师黑心老人的遗物。”万人往的话,就像是一个个钉子,一字一字地钉入了张小凡的心尖,“名字叫作‘噬血珠’。” 张小凡整个人都呆住了,屏住了呼吸。脑海中千万念头百转千回,却始终有一个画面挥之不去:那一具在空桑山山腹密洞之内的骷髅! 万人往看着他震惊的模样,停了片刻,却又淡淡地道:“张小兄,你知道了这珠子的来历,却不知你可还愿意知道这黑色短棒的来历?” 张小凡身子一震,说不出话来,只是直直地盯着万人往。 第48章 小镇 张小凡看着面前这位自称“万人往”的中年文士,心中泛起不祥的预感,同时在内心深处,却另有一种力量,令他身不由己地问道:“请先生指教。” 万人往大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随即说道:“这黑色短棒煞气极重,黑光润而内敛,人若近之,未及三丈之内,全身气血必定为这煞气逼迫,倒灌入心而死。” 张小凡心中一动,忍不住便道:“不错,当初我遇到这东西时,远远地就感觉身子发沉,恶心欲吐,几乎便要晕过去了。” 万人往轻叹一声,看着他道:“不错,便是如此了。”说着似乎微皱眉头,自言自语道,“你居然不死,当真奇怪。” 张小凡没听清楚他后面的话,追问道:“什么?” 万人往微微一笑,却不回答他,只指着烧火棍道:“这黑色短棒,本是天生凶煞之物,名为‘摄魂’,却不是魔教之物。数千年来从未出世,只在古卷孤本上有些记载。张小兄福缘确实深厚,居然能同时得到这两件世间至宝。” “摄魂!”张小凡脸色木然,低低地念了一句。 “正是。”万人往脸色恢复了平静,道,“古书《异宝十篇》中曾有记载:‘天有奇铁,落于九幽,幽冥鬼火焚阴灵厉魄以炼之,千年方红,千年成形,千年聚鬼厉之气,千年成摄魂之能。’其实这等凶煞之物,本非生人所能掌握,没想到张小兄……” “当……” 一声脆响,黑色的烧火棍从张小凡手中滑落下来,摔到地上。张小凡手足皆软,只觉得胸闷无比,踉跄退了几步,死死盯着这些年来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烧火棍,竟是说不出话来。 万人往看着他惊骇的神色,脸上却突然掠过一丝冷笑,道:“张小兄,你怎么了?” 张小凡用力甩头,几乎连说话都觉得痛苦万分,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是这样?我是青云门下,怎么会用这等邪物?”他这时也想起当日在死灵渊下,难怪那些个阴灵会如此惧怕他的烧火棍,只怕多半是这“摄魂”作怪。 万人往看他模样,便知这少年一直以来都在青云门中长大,从未见过什么世面,如今猝遇大变,便不知所措。万人往只是看着他,并没有什么安慰表示,只淡淡道:“邪物?你以为什么是邪物?” 张小凡有些失魂落魄,怔怔地指着地上的烧火棍道:“这……这个东西不知害了多少生灵,还不是邪物吗?” 万人往冷笑一声:“杀的人多,便是邪物吗?” 张小凡几乎想也不想,道:“是。” 万人往面有讥讽之色,眉宇间威煞之气便渐渐露了出来,整个人看去仿佛变了另一个人一般。但张小凡心中杂乱,却是没有注意到。只听万人往道:“请问阁下,公猪母猪,黑猪白猪,可都是猪?” 张小凡没想到万人往突然冒出了这样一句,怔了一下,道:“自然是了。” 万人往又道:“那么狮子山羊,猛虎兔子,彼此杀戮,可都是生灵?可有正邪之分?” 张小凡隐隐感觉到他要说什么的意思,但心下仍未明白,只得道:“是。” 万人往哼了一声,道:“那再请问阁下,你所谓的正道邪道,可都是人吗?” 张小凡呆了一下,有心反驳,到了嘴边却发觉没有话说,只得又道:“是。” 万人往一脸肃然,深深地看着他,直到看得张小凡心中都有些发毛,才听他缓缓地道:“张小兄,你们青云山有一件名动天下、震古烁今的镇山奇宝——古剑‘诛仙’,你可知道?” 张小凡此时的情绪几乎已完全被这个初次见面的万人往给左右了,不自觉地点头道:“是。” 万人往脸色突然一沉,厉声道:“那你可还知道,这‘诛仙’剑在千年前那场正魔大战之中,杀戮了多少生灵,毁去了多少性命?若论当今天下,世间法宝,真正杀人最多、煞气最重的,只怕再无过于你们奉为神明一般的‘诛仙’古剑了!” 张小凡脑袋中“嗡”的一声大响,人竟是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就像是被人在面上生生打了一拳一般。同时,他仿佛觉得,在内心深处,隐隐有什么东西,自小就神圣而不可侵犯的地方,在隐隐一声清脆的回响之后,第一次出现了小小的裂痕。 …… 阳光灿烂,从大树顶上照下,透过茂密的树叶,变作点点小小的碎片落在地上,随着树叶的不停晃动,就像调皮的小孩轻轻跳动一般。 偶尔有几点阳光,落在了少年身上。 张小凡蹲在地上,身前是平静地躺在地上的烧火棍,在阴影中,显得十分丑陋。那个万人往所说的话,其实和当日在空桑山中碧瑶说的,在意思上并无太大区别,但由他口中说出来,张小凡却是感觉大不相同,内心深处隐隐有个身影,低低地冷笑着: 他是对的,他是对的…… 万人往平静地坐在一旁,喝着早已凉了的茶。远处,上了年纪的茶摊老板往这里看了一眼,便又转开了视线,全然不知,这里的少年,心中正如波涛汹涌的怒海! 也不知过了多久,张小凡的脸色从原来的焦虑、挣扎、痛苦中渐渐平息了下来。他缓缓伸出手去,把地上的烧火棍抓在手里,站起身来,对着万人往,冷冷地道:“你究竟是谁?” 万人往此刻又恢复了他随意的风格,原本眉宇间的煞气都消失了,淡淡微笑道:“我?我是万人往啊,一个游历天下的凡夫俗子而已。” 张小凡盯着他,抓着烧火棍的手慢慢握紧,道:“凡夫俗子又怎么会懂得这么多的事?你是不是魔教的妖人?” 万人往倒也没什么反应,只是看着他,淡淡地道:“正邪之分,对你来说,真的这么重要吗?” 张小凡深深呼吸,决然道:“是!” 万人往忽地冷笑,道:“既如此,你为何还用着手中这根魔教邪物?” 张小凡身子一抖,但神色凛然,道:“这烧火棍或许是邪魔之物,但我用来斩妖除魔,便是正道,我便问心无愧,便如你所说的我门中古剑‘诛仙’一般。” 万人往愣了一下,缓缓站起身来,上下打量了一番张小凡,像是重新认识了此人,嘴角居然还露出了一丝微笑,道:“你居然可以自己想到这一层,难得,难得!只是这份心思,便胜过了你们青云……不,是世间大多数人了!” 张小凡不去理他,只盯着他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万人往却不答他,反问道:“你这次往北而行,可是要回你青云山吗?” 张小凡微怔一下,道:“你什么意思?” 万人往微微一笑,道:“你还不知道吧?如今魔教已经重新崛起,势力大涨,近日在东海流波山上聚集。你们青云门去了不少人,在那里会合其他各派,怕是有一场大战了,你怎么不去看看?” 张小凡呆了一下,道:“竟有此事?”但他随即抬头,口中道,“那不关我事,我再问你一次……”话未说完便断了,只这一失神的工夫,万人往竟就像鬼魅一般没了踪影,甚至连远处那个看茶摊的老板都没了踪影,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茶摊,还有张小凡一个人。 张小凡怔怔地看了看周围,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不知怎的,他却感觉到一阵寒意。 他在原地站了许久,终于一跺脚,走出这棵大树,往东去了。 张小凡走了不久,从大树背后,转出了三人,当先一人是万人往,一人是茶摊老板,另有一人,却是让张小凡看见了必定大吃一惊的魔教少女——碧瑶。 万人往背负双手,气度不凡,此刻望向东方,微微颔首,眼中有几分赞赏之意,嘴角边也露出一丝微笑,道:“这少年性子倔强,心志坚定,倒有几分像我当年的模样。” 站在他身边的那个茶摊老板此刻早已非那副老态龙钟的模样,而是目射精光,神态威猛,道:“宗主,他手中既然有我们魔教重宝,为何不把此人留下来?” 万人往对被人称为“宗主”处之泰然,只淡淡道:“‘噬血珠’与‘摄魂’不知怎的,居然被这少年以精血融合,成了血炼之物。如今这法宝除了这少年,是没有人再能驱用了,我们抢来也是无用。” 碧瑶在旁边哼了一声,道:“我说当日在死灵渊下怎么看着这棒子古怪,原来有这么大的来头。” 万人往转头看向碧瑶,脸上神色大是柔和,道:“碧瑶,你看这少年怎样?” 碧瑶脸上一红,嗔道:“爹,今天本是女儿让您来看看他怎样的!” 万人往呵呵一笑,道:“此人不错的,很好。” 碧瑶顿时喜形于色,笑意嫣然,随后却又听到万人往继续说道: 诛仙(新修版) 第48节 “只是他自小受青云门门户之毒太深,要他入我们圣教,以他那份倔强性子,只怕千难万难。” 碧瑶脸色顿时暗淡了下来,低声轻叹。 万人往伸出手去,轻轻抚摩女儿的头发,微笑道:“不过他能够解开你多年来的心结,让我们父女重新和好,这份情意,我们一定要还。” 碧瑶神色一动,喜道:“爹,您有办法?” 万人往仰首看天,一股浓烈的威势慢慢散发了出来,显示出他是个长期手掌大权的人物,只见他笑了笑,缓缓道:“要改变一个人的性子,虽然不易,但也不是没有法子的。” 碧瑶连连点头,欢喜不已。万人往转过头来,看在眼里,微微一笑,那神情与世间所有父亲看到女儿欢喜时一般无二。碧瑶冲着他父亲笑着,却注意到旁边站着的那个茶摊老板皱起眉头,走上一步,低声对万人往道:“宗主,那只是青云门一个无名小子,值得花费这么大的气力吗?” 万人往摇头道:“那少年手中有旷古未有的大凶法宝,而且看他的样子,居然还能操纵自如,将来必定不是池中之物。这等人才,若能收之,必定对我霸业大有助益,更不用说他还帮了我们父女一个大忙。” 碧瑶连连点头,道:“就是就是,我当日就和他说过了,若能入我圣教,爹一定会看重他的,他就是不听。” 万人往失笑,道:“他怎么会听?他那个性子,从小又在青云长大,早对我们圣教深恶痛绝。只不过,嘿嘿,‘噬血珠’与‘摄魂’都是这天下间至凶之物,虽然被这少年莫名其妙地炼成了血炼法宝,煞气内敛,不露于外,但这两件大凶之物带在身边,岂能毫无影响?以我看来,这少年修行未深,日夜又和这大凶之物在一起,时日一久,被这法宝内里的戾气所侵,性子必然改变,好杀嗜血,到时正道不容于他,我们再略施小计,他想不入我圣教也难了。” 说罢,便是哈哈大笑。 碧瑶呆了一下,一时心中也说不出是欢喜还是担忧,竟是说不出话来了,只得怔怔望向东方,但见阳光灿烂,日正当午,古道之上,却早不见了那少年的身影。 …… 张小凡离开了茶摊,独自一人向东而去。 这时正是午时,阳光普照大地,过了空桑山的山区,便是一片沃野,空旷而少有人烟。只有一条古道,不知曾经被多少古人、今人踩过,在这片原野之上,笔直向前延伸而去。 张小凡没有御空飞行,而是一个人默默地走在古道之上。刚才与万人往的对话,在心中对他的冲击不可谓不大。虽然他面对着万人往说话时正义凛然,但此时此刻,只有他独自一人的时候,却仍是忍不住地问自己:难道我真的是对的吗? 黑色的烧火棍依然安静地偎依在他的腰间,若有若无地,从那棒身上传来丝丝凉意。 这一路上,张小凡风餐露宿,身上银两虽然不多,但他饥饿时在野外抓些野鸟、野兔,困时就找个树下对付一宿。多亏他往日在大竹峰上做砍竹功课,身子也算强健,倒也不觉得辛苦。 其实若是他御起烧火棍御空而行,自然要快上许多。但不知怎的,他却并无此打算,总觉得心头烦闷,总有那些困扰缠在心头,便宁愿缓缓而行,希望把自己心头的疑问想个明白。 不过话又说回来,张小凡此刻心头的问题,却又如何是他这样一个少年能够想明白的?任他想破了头,总觉得师门过往的教导自然是神圣无比,天生就当如此,决然不会错的;但再一想那个万人往所说的话,仿佛也有几分道理,取舍不下,真个是困惑不已。 若是换了其他人,比如说,他的六师兄杜必书,便贼笑一声,抛开不管,反正我身在青云门下,自然是听青云门的话;而若是他那大师兄宋大仁,性子严谨,根本就不信这所谓的邪魔外道,那是连想一想的念头也不会有的。 偏偏只有张小凡,骨子里比谁都倔强,碰到了这个几乎是对自己以往信念全盘挑战的问题,便欲好好思考,想个明白。 如此,他埋头苦想,走了整整三日,却仍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一日,张小凡忽然感觉路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凝目向前方望去,古道前头,却是一个小镇,看上去规模虽小,人却是不少。 张小凡心中一阵欢喜,暂时忘却了烦恼。这三日来路上都少有人烟,这时看到了这样一个小镇,倒也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走到近处,只见镇口路旁,立着一块石碑,上边刻着“小池镇”三个字,想来是这个小镇的名字了。 张小凡信步走了进去,只听着人声渐渐大了起来。古道从小镇上直穿而去,路旁有屋舍檐宇,也有些商铺,不过更多的,倒是些在道路两旁直接摆摊的小贩,沿街走去,叫卖声不绝于耳,好一幅世情画卷。 张小凡走在人群之中,嘴角渐渐露出些微笑,年幼时还在草庙村生活的时候,依稀记得也是这么一番模样。人间烟火,比起青云山上的修真岁月,仿佛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咣、咣、咣……” 就在张小凡还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时,忽然前方街道上传来一阵震天响的敲锣声,把他吓了一跳。接着便看见周围的镇民们纷纷加快脚步,向前头一处跑去,还听到有几个人边走边谈:“快走吧,镇长召集要讲话了。” “我看就是那件事吧?” “是啊,听说昨晚镇长和李保长、范秀才他们商量了整整一个晚上,不知道有没有商量个法子出来?” “希望有法子吧,不然这日子可真没法过下去了!” …… 张小凡听在耳中,好奇心被勾了起来,便也随着人流向前走去。只见周围人流纷纷聚集,过不多时,便有两三百人在镇中心的一块石台边上围了起来。 张小凡站在人群中,向中间看去,只见那石台有半人多高,看去还算平滑,上边站着三人,两老一少,想来便是镇长和李保长、范秀才这三个人了。 看见人来得差不多了,石台上三人中年纪最长的一个站了出来,向下边的镇民们挥了挥手,镇民们随之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等到完全安静了,那老人环顾四周,语气沉重,道:“诸位乡亲,今日召集大家过来,想必大家也知道所为何事。自从三个月前,那妖孽在镇外十里的‘黑石洞’住下,从此便不停地骚扰本镇。到了最近这一个月以来,更是变本加厉,夜夜俱来,掠去牛羊家禽无数,更有甚者,三日前王家父子为了家中最后一头牛而与之对抗,竟……唉,竟然不幸死在那妖孽手上。” 周围镇民中一阵叹息,少数人更有破口骂出声的。张小凡心下明白了大半,但还是不知道那妖孽究竟是什么东西。 这时只听镇长又道:“老夫身为镇长,却不能保一镇平安,实在惭愧。昨晚与李保长和范秀才商量之后,认为这妖孽既然非同一般,则非我等凡人所能抵挡。不如张贴告示,请一些修道高人前来收妖。至于费用嘛,还要请诸位鼎力支持。” 他话一说完,台下镇民们便纷纷道:“镇长说得有道理,是应当请高人前来降妖。” “再这般下去,只怕人都要被那妖孽吃了,还在乎那一点儿钱吗?” “对,对……” 那台上三人见镇民们大都同意,镇长也似乎松了口气,道:“既然如此,昨晚我请范秀才写了篇告示,那就张贴出来了。”说完向那个秀才模样的年轻人点了点头。那秀才应了一声,从怀里拿出一张白纸,上边有些字迹,走下石台,贴在旁边一面砖墙上。 镇民们立刻拥了过去,张小凡也跟过去看了看,只见那纸上写着: 今有妖孽三尾妖狐,居于镇外十里之黑石洞中。昼伏夜出,骚扰本镇,抢掠家禽牛羊,更有伤人性命。奈何其妖法厉害,今特请有道高人,为民除害,小池镇愿以五百两纹银谢之。 张小凡看那落款是小池镇镇民,耳里听着周围居民纷纷表示赞同。他犹豫了一下,本有心做这一件善事,但一想到刚才镇民和镇长的话,这妖孽怕是厉害得很,自己法力低微,打不过那妖怪倒是小事,一不小心丢了性命,更丢了师门脸面,那可是自己担待不起的。 他这厢正在迟疑,忽然听见周围镇民中一阵哗然,忙抬头看去,顿时吃了一惊。只见一个巨汉从外边走了过来,所到之处,只用手轻拨,人群便像水一般向旁边分开了去。 待那巨汉走到近处,张小凡看得真切了,只见这人看上去年纪倒也不大,最多二十,浓眉大眼,方脸阔耳,配合他那惊人的身材,一股威猛之气迎面而来。 人群之中,最高个的也不过只到他的肩膀,当真有鹤立鸡群之势。 只见他大步走到那面墙边,仔细把告示看了一遍,二话不说,居然就扯了下来。 人群中一阵惊呼,那巨汉转过身来,向周围人横扫一眼,镇民们立刻都安静了下来。只听那巨汉瓮声瓮气地道:“我是金刚门门主大力尊者唯一传人石头,奉师命出来修行。今日路过此地,便为诸位做这一件功德事了。” 张小凡思索了一会,搜遍记忆,好像是从未听师父师兄们说起过这个修真门派传承。 周围人都盯着他看,这时镇长等人也赶了过来,走到这个自称石头的巨汉面前,镇长打量了他一番,随后小心翼翼地道:“这位壮士,那妖孽可是十分厉害,并非是力气大就可以了,搞不好还有性命危险,你可要想好了!” 那巨汉点了点头,看了镇长一眼,瓮声道:“你可是不相信我吗?” 镇长被他巨目一盯,心下不觉有些发毛,当下硬着头皮道:“没……没有,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 巨汉转头向周围看了看,片刻之后,目光落在贴告示的那面砖墙上。 “这堵墙你们有用吗?” 镇长愣了一下,讶异道:“平日里也没有什么用处,只是张贴一下告示而已。” 那个叫石头的巨汉呵呵一笑,忽然大喝一声:“让开。” 声如惊雷,张小凡的耳中居然也是嗡嗡作响,更不用说其他镇民了,个个脸上失色。不消片刻,场中就让开了一大块空地,只有那巨汉站在中间。 只见他凝眉横手,忽地右脚往地上重重一跺,单手结印,口里低声疾诵短咒,一声大喝: “起!” “呼。”一阵狂风,霍然从那巨汉周身发出,从众人耳边呼啸而过。几乎令人站不住脚,众人失色,“噔噔噔”又向后退了几步。只见金光泛起,那巨汉赫然祭出了一根通体金色的巨大狼牙棒,横在半空,金光灿灿,上边刻着“破煞”二字,看去倒有几分庄严。 众人立时欢呼,张小凡站在人群之中,却皱起了眉头。他当年得普智传过“大梵般若”真法,这些年来虽然无人教导,但自己暗中修习不辍,对佛门的修真法门倒也了解一些。眼前这叫石头的巨汉祭出的这根狼牙棒,金光庄严,再看他施法手势,和当年普智倒有几分相像,只怕多半和佛门修真一系有些渊源。 这件金光灿灿的金色狼牙棒,巨大无比,看上去比它主人还要大上一些,此时被石头御在空中,金光大放。只见石头圆睁双目,法诀一指,狼牙棒在空中呼啸一声,当头砸下。 众人惊呼! “轰隆!”巨响声中,尘土飞扬,原本好好的一面砖墙,片刻之间,在他法力重击之下化为乌有。 “哇……”在场镇民无不看得目瞪口呆,继而个个眉开眼笑。这巨汉既有如此大的法力,要除去那三尾妖狐,自然是轻而易举。镇长首先走了出来,呵呵笑个不停,道:“石头壮士好本事,那就拜托你了。” 石头点了点头。 镇长顿了一下,脸上忽地闪过一丝犹豫,随即道:“不过有一件事,还希望石头壮士能够谅解。” 这个叫石头的壮汉可能说话的语气就是瓮声瓮气的,此刻依然还是如此道:“老人家请说。” 镇长道:“至于那些酬劳,因为都是镇民的血汗钱,所以希望能够等壮士把妖孽除去之后,再……” 不料石头听到这里,一摆手道:“不打紧的,我出门之前,师父就叮嘱我说,我们是正道人士,遇有妖孽逞凶,便当义不容辞地挺身而出,当作是磨炼自己的修行。至于什么钱不钱的,不必再提了,你们只要管我一顿饱饭,我吃饱了有力气去除妖就可以了。” 镇长听了大喜,还有这等便宜事情,自然再好不过。当下连连道:“这个自然,这个自然,壮士请跟我来,一定让壮士满意。” 张小凡在一旁听了那石头的话,胸中不知怎的,一阵激荡,当下好生惭愧。只觉得往日里师父师娘也曾经这般教导他们,怎的事到临头,自己竟怕事起来,真是丢尽了师父的脸。 想到这里,他热血上涌,只觉得自己乃是名门正派,岂能坐视不管?!想着便要踏出一步,开口表明身份,与石头一起前去除妖。 不料他脚才提起三分,刚刚离地的那一刻,忽听身边有个声音,带着几分焦急、几分急切,道:“啊,这位小哥,你乌云盖顶,印堂发黑,面有死气,大事不妙啊!” 张小凡本来满怀信心,话到了喉咙边上,眼看着就要说出来了,做一件正义之事。不料兀地被人在耳边说了这一番话,吓了一下,生生把话给噎了回去,脚下一不留神,踉跄一步,踏错地方,竟是踩到了一堆狗屎之上。 这一气非同小可,张小凡跳了起来,但觉脚下发臭,虽然隔着鞋底,心里却是一阵发恶。只觉得身子都抖了一下,当下恨恨地转过头来,想要看一看这说话之人是谁。 只见身旁站着一个老头,须发皆白,面容清瘦,看上去竟有几分鹤骨仙风,得道高人的模样,让人这第一眼看去便有了几分敬意。而在老人身边,还有个八九岁的小女孩,扎着两个冲天辫儿,生得活泼可爱,手里拿着一串冰糖葫芦,正在津津有味地吃着。 张小凡一时被那老人的风采镇住,倒是骂不出口了。正想着该说什么,却见那老头看了他脚下一眼,不但没有抱歉神色,反而更是面容急迫,道:“你看,你看,这不是大大的不祥之兆吗?” 张小凡吃了一惊,道:“什么?” 老头看了他一眼,语重心长地道:“你难道没听说过‘踩到狗屎,霉运逼身;十人九死,晦气盈天’这句俗话吗?” 张小凡哑然,怔怔道:“没有啊。以前我只是听师兄们说过,是人交了极好的运道,人们才会说他走了狗屎运来着……” 那老头呆了一下,连连摇头,道:“糊涂,糊涂,简直是胡说八道。” 张小凡道:“怎么了?” 那老头道:“既然这么说了,你平日有故意去踩狗屎的吗?” 张小凡吓了一跳,想起当日在大竹峰上时,因为自己辈分最小,时常要做一些脏活,而师父田不易养的那条大狗大黄就…… 当下立刻连连摇头。 老头点了点头,道:“那你可有看见别人故意去踩狗屎的吗?” 张小凡摇了摇头,道:“哪有这回事!” “对啊!”那老头一拍手,道,“如果真有狗屎运这回事,岂有人人避之不及的道理?再有,狗屎乃是污秽之物,臭气冲天,人人厌恶,一旦踩到,难道不是霉运反而是好的不成?” 张小凡一听之下,觉得这番话大有道理,看来以前的确是自己错了。再一想到刚才那老头的话,真个是心惊胆战,忍不住就出了一身冷汗,道:“那老人家你刚才说我……” 那老头皱紧眉头,上下打量了张小凡一番,直看得张小凡心里七上八下的,这才道:“嗯,看来你果然是有大凶之灾,不如请到一边,待我为你看上一相,如何?” “看相?”张小凡怔了一下,这才注意到那老头手边还拿一根竹竿,上面挂着一块白布,写着四个字:仙人指路。 原来是个看相算命的,不过话虽如此,张小凡心中却没有轻视之意。原因无他,当年创立青云门的青云祖师,便是个江湖相师。当然现在青云门中是无人会这一行了,但青云一门一向对相师十分友善,否则岂不是欺师灭祖? 张小凡迟疑了一下,发觉就在他和这老头说话的关头,那些镇民已经簇拥着那个叫石头的巨汉走得远了。当下定了定神,心想先让这老人看上一看,也无不可,反正刚才那镇长也说了,要请那巨汉吃饱了再去除妖,看来还有时间。 想到这里,他转过头来,对着那老头道:“那好吧,烦请老人家帮我看一相吧。” 那老头呵呵一笑,用手一指路旁一棵大树下,道:“那我们就到那里说话吧。”说完转身走去。 诛仙(新修版) 第49节 张小凡正欲跟上,忽听身旁有个清脆的声音道:“大哥哥。” 张小凡一呆,却见是刚才站在那老头身边吃冰糖葫芦的小女孩,此刻不知为何叫了他一声。张小凡看着她红润的脸庞,极是可爱,微笑着俯下身子,道:“什么事啊,小妹妹?” 小女孩嘴里咀嚼着,吐出了一个核,看着张小凡,脸上似笑非笑,道:“你脚下面还有狗屎,很臭的!” “啊!”张小凡顿时满脸通红,跳了起来,拼命抖脚,把鞋上的污物抖去。 小女孩看他狼狈模样,呵呵微笑,转过身子,蹦跳着走到站在树下的老人身边。 第49章 看相 好不容易把脚下的污物抖弄干净,张小凡才转过身来。只见小女孩已经走到了那个老头的身边,此刻轻轻对老头说着些什么,那老头听了,微微点头,嘴角挂着一丝微笑。 张小凡脸上一红,不知道是不是他们二人在那里笑话于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道:“老先生,请问你刚才说我有大凶之相,是何意思?” 那老头眯起眼睛看了他两眼,微微一笑,道:“小兄弟你天庭虽然饱满,但两颊微瘦,应该并非富贵中人,可对?” 张小凡心中一下子对他多信了三分,点头道:“老先生说得对,我是农家出身。” 那老头笑了一下,轻轻拍拍袍子,气度从容,道:“老夫还看你眉浓而密,直而挺,但居右眉末端有一小痣,此位乃主父母尊亲,只怕令尊令堂俱已不在人世了吧?” 张小凡吃了一惊,又是信了三分,连连点头,道:“老先生你真是慧眼,我自小就父母双亡了。” 那老头微笑道:“不如请小兄弟你再把手伸出来给我一看,可好?” 张小凡此刻心中对其早已信了七八分,闻言便把手伸了出来。那老头微笑着正要观看,不料旁边那小女孩突然又蹿了过来,一把抓住张小凡的手。张小凡吃了一惊,却见那小女孩学她爷爷的样子往他手上看了几眼,呵呵一笑,又跑了开去,只是张小凡手上却留下了甜腻腻的几块冰糖,很是难受。 张小凡呆了一下,对着小女孩又骂不出口,只得自认倒霉。此时那老头递过来一张手帕,笑道:“老夫孙女顽皮,小兄弟莫怪。” 张小凡苦笑一声,拿那手帕在手上擦拭干净,抬头却见那老头和孙女又站在一起,说说笑笑,不知道又在讲些什么。 那老头见张小凡看来,开颜笑道:“好了吗?那就让我为小兄弟看看手相吧。” 张小凡依言伸出手来,但眼睛一直盯着那小女孩,生怕她又捣乱。不过这时那小女孩却很是安静,只在那里看着张小凡呵呵笑个不停,也不知道她究竟在笑什么。 那老头看了片刻,忽地脸色一变,“哎呀”一声。 张小凡吃了一惊,道:“怎么?” 那老头也不多话,只用手在张小凡掌心上一指,道:“小兄弟,你可看到自己这条命理线了吗?” 张小凡看了一眼,自然不知有何奥秘,茫然道:“什么?” 老头面色凝重,道:“老夫看你这条命理线,非与常人一般,开初便有一道大缺,主你年幼时必定有一场大难。且此难极深且巨,多半你身边亲人好友也牵涉其内,生机渺茫啊!看这样子,只怕令尊令堂多半也是在此一劫数中不幸辞世的。” 张小凡心中一酸,此刻真个是完全相信了这个老人,涩声道:“老先生你……你真是活神仙,说得一点儿都不错。” 那老人叹息一声,随即又道:“本来这般大难,连你也逃脱不过,但你命中有福,在此大缺位置,却有‘玉新格’框住,使之连续命理,再续生机,也算不幸中的大幸了。” 张小凡此刻心中忽地浮现出普智的面容,沉默片刻,咬了咬牙,道:“那今日老先生说我还有大凶之相,不知道有什么祸福,请赐教!” 那老头微微一笑,忽然间咳嗽了两声,道:“这个,这个……” 张小凡讶然,道:“怎么了,老先生?” 那老人笑了笑,道:“不瞒小兄弟说,老夫当年出道时,曾立下为人看相必定收钱的规矩,如此……” 张小凡醒悟,连忙道:“老先生请说,要多少钱?” 那老人微笑着看着他,道:“一次十两纹银。” 张小凡本来把手伸到腰间了,闻言一呆,道:“这么贵?可是我总共只有四两银子。” 那老人一皱眉,随即道:“罢了罢了,四两就四两吧,老夫今日与小兄弟也算有缘,就当相助于你吧。” 张小凡一听之下,感激万分。反正他放着银子在身上也没什么大用,在野外对付着也能过去,当下便把四两银子都给了老头。 那老头把银子收好,端正脸色,又仔细地看了看张小凡的面容,道:“小兄弟,我看你印堂发黑,乌云盖顶,显然运道不佳,此去前途必定多有艰险,不如还是转回吧,如此一切自然化解。” 张小凡吃了一惊,道:“就这样吗?” 那老头点头道:“不错。” 张小凡迟疑道:“可是我有急事要去东方……” 老头劝道:“小兄弟,什么事能比自家性命更重要呢?还是转回吧。”说完,双手一拱,道,“江湖相见,便属有缘,来日当再有会面之时,我们就此别过。” 张小凡皱紧眉头,茫然点头,眼看着这一老一少走远不见,此刻他身处在人流之中,却仿佛一下子迷失了方向,不知所往。 转过街道拐角,那老头与小女孩同时躲起,转回身探出一点脑袋向张小凡处看去。只见那少年站在往来人流之中,面上有几分茫然,过了一会儿,才转过身子,向前走去。 “呵呵,又到手四两银子。”那老头突然变了一副神态,拿出腰里的银子仔细看了看,呵呵笑个不停,倒是那小女孩脸色镇定,瞄了他一眼,道:“爷爷,你怎么又做出这个样子?” 那老头呵呵一笑,把银子收起,对着他的孙女笑道:“小环,我真是没白生你这个孙女,还不到十岁,居然就能把人的前半生看出来,假以时日,必定是我相学一道中出类拔萃的人才。” 那个叫小环的小女孩哼了一声,道:“那些粗浅的相书有什么难懂的?明明是爷爷你自己往日不用功,居然还好意思说!” 原来这爷孙两人,真正有本事的却是那小女孩,她将张小凡命相看明白几分,抽空告诉了她爷爷。 老头显然很是宠爱这个孙女,被她说了也不在意,笑道:“你可不要小看爷爷给你看的那几本相书,《命理九算》与《玉柱相学》,那可都是我们老祖宗青云子传下来的,也就是你天资聪颖,对这相学独有天赋,换了常人,呵呵……比如,爷爷我这样的,看了一辈子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小环哼了一声,转过头去,却见张小凡早已走得不见踪影了,回头道:“那你刚才说他什么前途艰险的,又是怎么回事?” 那老头嘿嘿笑了一声,道:“自然是我骗他了,不过你看他气色前途如何,可是真有祸事?” 小环摇了摇头,道:“我只看懂了‘往生相’,至于‘后生相’也只懂些皮毛,说不准的!” 老头点头道:“不错,往生相俱是过往定数,不可改动,自然好看;后生相乃未来未知未定之数,是我相学一门最高境界,哪有那么容易。” 小环耸了耸肩膀,与爷爷一起向前走去,道:“不过以我所知,看那人,面色命理却似乎十分诡异,乃是相书中记载的最难测算的一种命数——‘乱魔命’,这倒是极少见的。” “不管他,反正银子到手,来,爷爷带你去吃一顿……” “嘁……对了,爷爷,刚才你提起青云子祖师,你不是常说我们与青云门乃是同宗别脉吗,怎么不去认亲?以青云门今时今日的地位,加上你的辈分,还不得吃香的喝辣的,随便你挑?” “嘘……”那老头吓了一跳,看了看周围,见无人注意,这才放下心来,小声道,“小丫头你知道什么?青云门如今乃是闻名天下的修真大派,我们所知的却不过是当初青云子祖师的一点儿相学,贸然认亲,只怕反被他们当作诈骗之徒在青云山上关上个几十年也说不定。再说了,”他淡淡一笑,神情间居然又出现了刚才与张小凡谈话时那种鹤骨仙风的气质,道,“我周一仙岂是那种趋炎附势之人!” 小环怔了一下,喜道:“爷爷,没想到你居然还有这种骨气,真是难得……” “啊!” 她话未说完,忽只见周一仙眼里放光,一步跨了出去,挡在街上走过来的一位面容富态、穿金戴银的胖妇人面前,正色道:“夫人,我看你乌云盖顶,印堂发黑,面有死气,大事不妙啊!不如且让我来为你看上一相,如何?” 小环哑然,却只见爷爷不停地给她打眼色,只得又跟了过去,装出可爱天真的模样,仔细看那有钱胖妇人的面相。 …… 张小凡走过街道,不知不觉就走出了小镇,适才在那镇上耽误了一会儿,这时候才发觉天色已是黄昏。 夕阳斜照,映得天际晚霞如火,也把他的身影拉得老长。此刻已是晚饭时分,家家户户都闭门用饭,小镇外更是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他独自一人,很是孤单。 他看着自己的影子,心中又是一阵惘然。 自从听万人往说,正道修真诸派将往东海流波山,他就猜想多半师父田不易也会前去。本有心前去相聚,不料今日却遇见一位“老神仙”,指点自己不可前去,可是难道要回青云山吗?万一到了那里,师门诸人都不在,那又该如何是好? 他从空桑山死灵渊下脱险,心中便想着早些见到师父师娘,以报平安,只不过这些日子以来满怀心思,所以慢了。但如今要他突然回转,却一下子拿不定主意。 正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刻,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转头看去,却是那个巨汉石头,正大步独自一人走出小镇。 只见他走到近处,停了下来,看了张小凡一眼,也不在意,又看了看西边夕阳,自言自语道:“太阳落处乃是西方。嗯,镇长说黑石洞在小镇北边十里,那就是这个方向了。”找准方向,看他样子就要迈步走去。 张小凡一听之下,心里一动,扬声道:“石头……壮士,你可是要去黑石洞吗?” 石头怔了一下,停住脚步,转过头来看着张小凡,道:“正是,你是谁?” 张小凡心中念头转动,心想:既然东方去不得,那不如与这人一起前去除妖,日后师父问起来,也说是自己做了一件功德事,在师父面前也好交代。 他主意既定,当下笑道:“在下也是修道之人,白日在小池镇上把一切都看在眼中,本来也想与你一般为镇民除害,不料有事耽搁了。不过如今幸好还来得及,不知道兄台可愿与我一起?” 石头大眼上下打量了张小凡一番,瓮声瓮气道:“那里可不是好玩的,其中颇有凶险,我看你年纪不大,是修真道上哪家门下?” 张小凡怔了一下,眼看这石头也是岁数不大,而且天生一副憨厚老实头脑简单的模样,居然会说出这般话来,倒是没有想到。当下微笑道:“小弟我拜在青云门大竹峰首座田不易座下,道行粗浅,还请石兄多多照料。” 石头一惊,睁大眼睛,讶异道:“什么,你竟然是青云门下?” 张小凡点头道:“正是。” 石头眼中大有羡慕之情,道:“啊,失敬失敬。青云门乃是当今天下第一正道修真大派,早就听说青云道法精深神妙,世人皆敬。适才冒犯,多多恕罪。” 张小凡呆了一下,心头却不由得一阵高兴,没想到自己师门在外名声竟如此之大。当下笑道:“石兄过奖了,那不如我们一道前去,也好为民除害时多个照应。” 石头呵呵一笑,道:“好啊。” …… 黑石洞在小池镇北方十里一片树林之中。一路之上,张小凡与石头互通姓名,交谈默契,张小凡性情朴实,石头身材巨大,但性子却不霸道,人如其容,也是憨厚一型,二人谈得投契,很快便以姓名相呼。 这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残阳余晖,微弱地洒在大地之上。 张小凡看着前方树木渐渐茂盛,心中估计着那片树林就快到了,嘴里叫了一声:“石大哥。” 石头在他旁边应了一声,道:“什么?” 张小凡道:“我白天看你祭出的那件金色狼牙棒法宝,气度庄严,且法诀似乎属佛门一系。虽然我听说佛家中没有狼牙棒这种法器,不过我总觉得它像是佛门里的宝物,不知道是不是?” 石头眼中有佩服之色闪过,道:“小凡,你不愧是青云门下大派弟子,果然见多识广。” 张小凡脸上一红。 石头又道:“我这个金刚门人丁单薄,数代都是一脉单传。我师父大力尊者当年在偏僻小村中遇见我,说我天性质朴,刚猛浑厚,正是适合修习他金刚门道法的出色人才,所以度化我修真习道。他老人家曾经和我说过,金刚门追溯渊源,的确和佛门有几分干系,但年代太过久远,谁也记不得了,而且法诀代代相传,早已大不相同,与如今正宗的佛门修真天音寺更是无法相比。” 说到这里,石头顿了一下,憨厚一笑,道:“不过我师父还说了,虽然我们道行低微,但也少了佛门的戒条约束,修道之人,自然要为世人做功德事,所以若有遇上妖孽横行,便当出手。” 张小凡心下佩服,道:“啊,你师父真是高人!” 石头点头道:“是啊,我师父是很正派的。” 张小凡微笑不语,但此刻心中却忽地一动,莫名其妙地又想起了那日与万人往所谈的话来,心中暗想:若是像石头的师父那样的人,在知道了我所用的法宝乃是这样一件邪物之时,只怕未必会容许他徒弟与我在一起吧? 话又说回来,便是青云门中的各位长老首座,只怕也会对这样的邪物深恶痛绝吧! 那么,使用这件邪物的自己呢? 难道我真的就已经是邪道中人了吗? 张小凡沉默下来,石头以为他见快到黑石洞了而在凝神准备,便不在意,自己也遍察周身,准备与那妖孽大战一场。 天色,终于黑了下来。 当第一颗星在天边悄悄地探出了头的时候,他们两人到达了一片小树林的外头。 石头对张小凡道:“我听镇长说,黑石洞就在这片树林当中,洞里盛产黑石,往年镇民们常到此处采挖修路,如今自然是早已不来了。听说这洞往下延伸,深不可测,我们要小心了。” 诛仙(新修版) 第50节 张小凡点了点头,心道:就算这里再深,也不会比空桑山万蝠古窟下的那个死灵渊更深了罢。 当下二人整顿行装,就要踏入这危险之地,就在这个时候,旁边十丈地方,传来一声微带惊惶之意的轻呼: “哎呀!” 二人都是一怔。转眼看去,张小凡立刻吃了一惊,只见从右边跑来两人,一老一少,正是白天为自己算命的那祖孙两人。此刻眼见那小女孩还好,那老头却是气喘吁吁,神色狼狈,哪里还有一点鹤骨仙风的影子? 张小凡迎了上去,拦在他们面前,道:“二位,怎么了?” 周一仙正跑得焦急,忽然眼前闪出了人来,吓了一跳,定眼一看,却是白天那个傻小子,这才放下心来。往后看了一眼,但见来路静谧,连个人影也无,长出了一口气,停住脚步,对孙女小环道:“小环,别跑了,看来那人没有追来。” 小环大口喘气,但手上却兀自拿着一串冰糖葫芦。听到了周一仙的话,她又往前跑了一段,这才停了下来,呼呼喘个不停。 石头这时也走了过来,站在张小凡身边,眼看这一老一少如丧家之犬一般,讶异道:“怎么了?” 张小凡也有相同疑问,还没等他开口,却听那小环已然大声抱怨道:“都是爷爷你啦,骗了那胖女人还不够,偏偏还去骗那年轻女子。我一早就看出来了,那女的精明透顶,不是凡人,哪里是我们能骗得了的?” 周一仙怒道:“那你又不早说,害得爷爷我被那女的打了一巴掌,到现在还疼。要不是老夫有祖师秘传的遁地奇术,现在早就……” 话音未落,忽然间只听得夜空中传来一声轻叱:“老骗子,你往哪里跑!” 众人大惊,只见一道白光如电如雷,从空中折射而下,直冲向周一仙。周一仙本就不会什么修真法门,一下子猝不及防,纵有些旁门左道也来不及使出,眼看就要被白光击中。 张小凡在一旁看了,终究顾念有些交情,不能不救。虽然刚才听了他们的话,隐隐感觉自己有可能也是被他们二人骗了,但此时此刻,哪里想得了那么多,一招手,烧火棍冲了出去,如电射至,替他挡了一下。 “砰”一声巨响,白光被挡了回去,空中传来一声微带惊讶的女声,随即白光过处,一个女子落在众人眼前。 片刻之后,张小凡却是呆住了,只见那女子一身水绿衣裳,腰间挂着一只小小金铃,清脆作响,手指间还夹着一朵白色小花,晶莹如玉。此刻她脸上似笑非笑,早已不看周一仙那老头子,一双明眸只看在张小凡身上,轻声笑道:“真巧啊,张小凡。” 却不是那个魔教少女碧瑶又是何人! 第50章 妖狐 张小凡呆了一下,万万没有想到这么快又见到了她,有心不认,但终究在那死灵渊滴血洞里共历生死,只得尴尬一笑,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石头在旁边见张小凡样子有些古怪,奇道:“小凡,这人是谁?” 张小凡冲口而出道:“她是……”忽地醒悟,若是被人知道碧瑶的身份,加上自己与碧瑶的关系,只怕麻烦非浅,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 石头心下正在奇怪张小凡欲言又止,碧瑶却已在那里笑道:“你别问他了,我和他乃是初识,不过见上一面,他也不知道我的来历的。” 石头这才明白,但看张小凡脸上神色,忽然古怪一笑,探头到张小凡耳边轻声道:“张兄弟,我看你神情不对,是不是对这位姑娘有意思了?” 张小凡这一惊非同小可,脸色都白了,急道:“你可千万不可乱说,我……我与她可是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碧瑶原本站在那里笑吟吟地看着他,听到他这两句话,脸色突然沉了下来,哼了一声,冷笑道:“不错,我怎么会与他这个无耻卑鄙的家伙有关系呢?” 众人都是一怔,记得刚才她见到张小凡时,明明是一副惊喜模样,不料此刻瞬间翻脸,再加上她话里说了“无耻、卑鄙”二词,一时之间,每个人都是目光古怪,望向张小凡。 张小凡大窘,却不知该如何分辩,但在谁看来,都以为这是一对小情人争吵斗气,便纷纷笑了出来。 石头看了看天色,对张小凡道:“张兄弟,时间不早了,我们进去吧。” 张小凡巴不得脱离这个尴尬场面,连忙答应,正说话间,忽地碧瑶在一边喝了一声:“老骗子,你给我站住!” 二人回身看去,原来周一仙与小环正准备趁众人不注意时溜走,却被碧瑶看到。眼看着碧瑶手中伤心花又泛白光,丝丝寒气大盛,张小凡吃了一惊,连忙停住脚步,道:“等等,他们怎么惹上你了?” 碧瑶看了张小凡一眼,面带不快,看来气还未消,冷冷地道:“不关你事!” 张小凡莫名其妙被呛了一句,心头郁闷。周一仙却是在刚才吃过碧瑶大大的苦头,此刻见好不容易有人为自己出头,哪肯放过,急忙道:“小兄弟,你可要救我啊。刚才我在小镇之上,好心为这位姑娘看上一相,不料她竟然听不得真话,一不遂她心愿,竟然就对我祖孙二人动武……” 碧瑶怒道:“胡说,你这老骗子,满口胡话,招摇撞骗,诳人钱财,现在还敢反诬于我,找打!” 说罢,手上法诀一凝,伤心花白光大盛,竟把周围映得如白昼一般,眼看就要出手,张小凡急道:“碧瑶,等一下。” 不料碧瑶像没听见一般,更不说话,片刻之间,伤心花离手而出,在空中连闪几次,只听得轻轻“噗”的一声,刹那间,白光耀眼,天上明月群星都一起失去了颜色,只见满天飞花,灿烂夺目,香气盈鼻,呼啸而来。 这本是难得一见的奇景。不料周一仙看在眼中,却如见鬼魅,大惊失色,拉着小环转头就跑,右手还伸到怀中,掏出了一张黄色小纸,远远看去,似乎是民间道士抓鬼作法时用的符纸一类。 张小凡在死灵渊下曾见过碧瑶这法宝的厉害,又看那周一仙似乎不懂道法,心中不忍,终于还是挺身而出,挡在周一仙祖孙身前,将烧火棍祭出身前,就要帮周一仙挡下这一阵。 碧瑶见张小凡突然跃出,眉头一皱,似乎有些生气,但眼底却轻掠过一丝笑意,满天飞花,忽然停在半空,就在张小凡身前一丈处飞舞,却不前进。只见她面色依然冷峻,冷冷道:“你做什么?” 张小凡看了她一眼,心下先虚了三分,呐呐道:“他们又不是修道之人,你何苦为难他们,算了吧?” 碧瑶哼了一声,手一挥,满天飞花忽地收了回去,在星月光辉之下,重新凝结为一朵白花,飞回到她的手中:“那你怎么不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小凡心中也在奇怪,当下转头向周一仙问起,周一仙本来还想混淆是非,不料碧瑶在旁边冷语相逼,俱是关键之处,一来二去,张小凡与石头都听明白了。原来周一仙顺利地从那胖妇人身上赚了一笔之后,贪心不足,又看到碧瑶身上服饰华贵,便不顾小环眼色劝阻,凑了上去…… 但碧瑶聪慧至极,岂是凡夫俗子可比,哪里会被他三两句就骗了?开始因为小环看得准,还把碧瑶往事说对了七七八八,但碧瑶仔细一追问,小环在旁边又不好直接告诉周一仙,周一仙信口胡诌,顿时就露了破绽,碧瑶大怒,便要出手教训一下这哥老骗子。 周一仙眼见势头不对,居然惹上了大麻烦,立刻就要溜之大吉。他对修真道法一窍不通,但当年青云子行走江湖时传下的一点儿保命本事还在,其中便有用道家符咒遁逃奇术,这才暂时逃了出来。不料传送时修行不够,不能把握方向,正巧落在张小凡与石头附近。 碧瑶不知这老头还有这一手,仓促间居然让周一仙逃了,但她乃是魔教鬼王宗宗主的独生女儿,这等江湖小道如何瞒得了她?只用异术遍察周围,立刻便搜出这老骗子所在方位,转眼间就追了过来。 张小凡想了一下,看着周一仙道:“那你白天对我所说的前途艰险一事,也是假的了?” 周一仙眼珠一转,还未说话,却听到那边碧瑶忍不住笑了出来:“原来你也上了他的当啊!” 这一笑顿时把她冷若冰霜的神情给化解了,张小凡大感尴尬,心道这一次为骗子出头,真是不值,而且在碧瑶面前,更觉得丢脸了。当下板起了脸,就要走开。 周一仙吓了一跳,心中叫苦不迭,旁边石头见场面尴尬,便提醒张小凡道:“张兄弟,要不我们进去吧,办正事要紧。” 张小凡点头称是,便不理其他人,转身就要与石头一起进入树林,碧瑶怔了一下,在旁边道:“这树林里妖气弥漫,你们二人进去做什么?” 张小凡道:“我们就是要进去除妖的。”说完便拉了一下石头,快步走了进去。石头看了身后那祖孙俩和碧瑶一眼,也跟了进去。场面立刻冷清了下来,碧瑶冷着脸,回过头来,周一仙立刻把手放在胸前,作势欲挡,不过能不能挡住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料碧瑶却没有动手,沉吟片刻,却对周一仙道:“他们进去做什么,你知不知道?” 周一仙一怔,白天他也在小池镇上,自然知道事情的缘由,当下道:“知道啊,树林里有个黑石洞,里面盘踞了一只三尾妖狐,他们是去为小池镇除妖,怎么?” 碧瑶哼了一声,口里低声道:“自己才那一点儿道行,居然也敢多管闲事……” 周一仙见她站在那里发呆,心想这可是大好机会,当下一拉小环的手,轻手轻脚就走。等碧瑶回过神来,两人已去得远了,只看见个背影。 以碧瑶的本事,要追上仍是不难,只是她此刻并没有这个意思,反而转过身子,望着面前在月色中渐渐幽暗深邃的树林,怔怔出神。 …… 张小凡与石头走进了树林,但见树木高直,枝叶繁茂,遮挡住月光,林中一片昏暗。走着走着,四周一片寂静,林子深处,仿佛还飘起了轻纱一般的薄雾。 二人对望一眼,石头低声道:“小心。” 张小凡点了点头,二人都祭出了自己的法宝,提神戒备,向前走去。 又走了一会儿,但见林中古木参天,阴气阵阵,看来已到树林深处。就在这时,他们忽然听到前方飘荡在林间的雾中,传来一个柔和而带些凄婉的女子声音: 小松岗,月如霜, 人如飘絮花亦伤。 十数载,三千年, 但愿相别不相忘。 那女声婉转,轻声低吟,人影虽不见,却有一股哀伤气息,淡淡传来。张小凡与石头对看一眼,脸色都是一变,这深更半夜,又是在这荒无人烟之处,只怕多半就是妖魔鬼怪。当下二人小心翼翼,往那声音处走去。 薄雾轻飘,渐渐地把他们两人的身影,也包了进去。 就在他们进去没多久,绿影一闪,碧瑶出现在了他们刚才站立的地方,望着前边那片黑暗中的雾气,皱起了眉头,凝神思索了一会,随即投身而进。 林中夜色,在黑暗里恍恍惚惚,偶尔有几寸月光,从头顶树叶的缝隙处落下,照在灌木丛中,轻轻晃动。 四周,只有远处传来的轻轻虫鸣声。 忽然,石头拉住了张小凡,张小凡吃了一惊,道:“怎么?” 石头低声道:“你听。” 张小凡凝神听去,只听见淡淡一声叹息,从前方飘了过来。 一道月光,如黑暗中明亮的一束灯火,又似一道霜华,轻轻落下,映着那里的雾气婉转飘荡。黑暗深处,缓缓走出了一个白衣女子,站到了那光亮之中,向着他们望了过来。 张小凡与石头都屏住了呼吸。 那是个极柔媚的女子,长而直的秀发没有盘起,披在肩头,如水一般柔和;白皙的面庞上,有婉约的眉,纤巧的鼻,红唇淡淡,眼波如水,望了过来,那一眼幽幽深深,却仿佛一眼看到了他们内心深处。 她是个让人看上一眼都觉得心疼的女子,就这么怯生生地站在那儿,站在月光之中,凝望着他们。 夜色悄然静谧,只剩下她的光彩,在黑暗中夺人心志,令人神魂激荡。 “你们,可是来杀我的?”她幽幽地问。 张小凡与石头都是一惊,石头一咬下唇,镇定心神,随即大喝一声道:“你可就是三尾妖狐?” 她如水一般的眼波,扫了一眼石头,又在张小凡面上看过,张小凡在那瞬间,竟感觉像是有温柔的手在抚摸自己的脸庞一般。 他先是又片刻迷惘,随即悚然一惊,没想到这世间竟有如此狐媚之女子,果然不似人类。 那个女子没有回答,只微微皱眉,柔媚的脸庞上仿佛有种哀愁,刻在了她淡淡的眉间。 她又抬头看月,但见明月无瑕,挂在天中。 “便是我了。”她幽幽地道。 …… 夜色深沉,她背后的黑暗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悄悄悸动。 石头沉下了脸,手中的巨大金色狼牙棒“破煞”,渐渐发亮,照得周围树林似乎也变成了金色。张小凡站在他的身边,也是深深呼吸,随后将烧火棍握在了手中。 只是那女子对此似乎没有什么大的反应,只看了他们一眼,轻移脚步,走到旁边,白色宽大且柔软的袍袖轻轻挥动,二人只见灌木移开,却是露出了一口井来。远远看去,那井边石块古旧而有绿苔,看来年月颇深。 她走到井边,向下望去,用手轻轻梳理垂下的秀发。 二人见她行为古怪,一时都不敢轻举妄动。 只听那女子的声音飘荡在这片树林之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柔媚空灵,道: “这是三千年的古井,传说中,只要在月圆之夜,以虔诚心愿,俯首看它,必定能够得偿所愿。”她的声音里,仿佛有几分凄迷,“可是,从到了这里,我看了三次,为什么,为什么他的病仍旧没有起色?” 张小凡与石头相顾愕然,看她神色言语,分明便是个为情所困的哀怨女子,但石头在这些事上却比张小凡坚定得多,眉头一皱,踏前一步,顿时树林中风声渐起,怒道:“无耻妖孽,居然还敢迷惑世人,快快过来受死!” 那女子转过头来,如水眼波望过他们两人,不理石头,却多看了张小凡两眼,忽地柔声道:“在你心头,可也有个深深挂念的女子吗?那就过来看一眼吧。” 风过树林,寒意忽盛。 树梢枝头,仿佛沙沙作响。 张小凡心中一阵迷茫,竟是不由自主地踏前一步。 石头大吃一惊,更不多话,整个人腾空而起,只见“破煞”金光大放,在空中呼啸一声,向那女子当头砸下,看那迅猛之势,莫说是个娇弱女流,便是个壮汉也要被打作肉酱。 诛仙(新修版) 第51节 那女子身子却如落叶一般,被“破煞”强风吹了起来,向后飘去,躲开了这石破天惊的一击。随即,她人浮在半空之中,双袖飞舞,霍然张开,片刻之间,这树林中妖气大盛,妖声狂啸,她身后黑暗之中,同一时刻,无数只狰狞巨目,同时睁开。 石头正凝神处,只听着无数狂呼,黑压压一片凶影,从黑暗中飞跃而出,越过那女子白色身影,“咻咻咻”张牙舞爪地直冲向石头。而那个女子,此刻却不曾望向石头,一双柔媚的目光,只看着一步一步走近那口古井的张小凡。 月光照在他的身上,如霜,如雪。 内心深处,可有一个深深记挂的人吗? 他如痴如醉。 “小凡!”一声惊呼,从背后传来,碧瑶闪身出现,急速飞来,口中急道,“不能看!” 那一瞬间,张小凡微微怔了一下,飘浮在半空中注视着他的那个柔媚女子,脸色也微微一变。 片刻之后,张小凡双眼深处蓦地有一缕纯净的金色光辉一闪而过,他眼神瞬间清明,随即向后退了两步,离开了那口古井。 …… 石头一声大吼,震开围攻过来的妖魅,巨大的身躯一晃,一把抓住法宝破煞,面上红芒连闪三次,片刻间脸色便要滴出血来。只见他冲起半天,忽地下坠,人如离弦之箭,“噗”的一声,破煞深深插入土地之中,同时在他口里发出一声震天响的大喝: “破!” 整个世界,仿佛静止了片刻。 方圆两丈之内的土地,突然全部陷了下去,连带着上边的树木,竟也像是被无形巨手,深深扯入地底。只有张小凡所在的那口古井附近,土地树木似乎受到了某种奇异力量的保护,不受影响。 插入地下的破煞,忽然间如吸入什么一般,整个杖身灿烂夺目,随着石头那一声大喝“破”出口,无数道光芒夺路而出,疾如闪电,射向半空中飞舞的那些黑影妖魅,一时间,惨呼嘶叫声不绝于耳,被射中的妖魅均掉落于地直接蒸腾化为乌有。 那柔媚女子脸色一变,脸上似乎也白了一白,盯着石头看了一眼,冷冷道: “灭魔煞力,破煞法杖!” 石头解决了身边妖魅,第一时间就向张小凡看去,碧瑶也停住了脚步,向他看去。 只见张小凡抬起头来,脸色没有什么异常,只是隐约有几分迷惘,但很快清醒过来,深深呼吸,回到了石头身边,一起面对着那个飘浮在半空中的柔媚女子。 第51章 玄火鉴 树林的黑暗里,蹑手蹑脚的周一仙与小环悄悄躲在高大的树木背后,远远看着场中众人。 小环皱眉道:“爷爷,你不逃命,反而折回来到这危险的地方做什么?看热闹吗?” 周一仙眼睛还看着场中,小声道:“我早听说这些妖怪洞穴中多有财宝,只是往日一直无计可施,今日好不容易有这么多人帮我们开路,哪能不来看看?说不定就有油水可捞。” 小环哼了一声,没好气地道:“要是我们油水没捞到,反而碰上了妖怪怎么办?” 周一仙回头笑呵呵地道:“没关系,没关系,爷爷我身怀当年青云子祖师密传土遁、水遁、千里遁的盖世奇术,绝对是没问题的……” 小环低声道:“嘁,明明就是骗钱不成跑路的东西,还说什么盖世奇术!” 周一仙没在乎小孙女的话,依旧得意洋洋地道:“而且你不是还给爷爷看过相吗?说爷爷天庭饱满,眉间有金钱纹,且手相中财运线直而粗,正主大富之相。呵呵,今晚就要应验了,小环,爷爷对你的相术可是大有信心的啊!” “……” “咦?”周一仙似是吃了一惊,转过头去看向场中,只见此刻张小凡已经欺身而进,烧火棍泛着黑光,疾冲向那柔媚女子。 “太极玄清道!这少年居然是青云门下。” “什么?”小环一听,顿时来了兴趣,也往场中看去,只见妖声大作,双方正斗法不休,便问周一仙道,“原来和我们是同一个祖宗的,他厉害吗?” 周一仙凝神看去,脸上贪财的嬉笑渐渐隐去,神色沉静,皱眉道:“这少年年纪不大,但我看他法力,似乎已到了‘玉清境’第五层境界,奇怪。” 小环看了爷爷一眼,别人不知道,但她却知周一仙虽然生性爱财,但一生漂泊,这份见识却是非同小可,当下道:“看不出这个人倒是一个奇才。” 周一仙沉默片刻,却微微摇头道:“我看这少年资质,倒不能说差,但顶多只是中上,却决然不会是当年青叶祖师那种开天辟地的天才。按理说,以他的资质,在修真道法的进境上不可能这么快的!” 小环呆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转过头,继续看向场中。 …… 石头在地上怒声叱喝,金光闪烁,妖魅四避。张小凡却是腾空而起,烧火棍青光与黑光交替,冲向柔媚女子。那女子一双如水眼眸只看着他,雪白长袖挥出,竟是抵住了烧火棍。二人前冲,一转眼间,不知是有意无意,竟是贴身而近。 张小凡吃了一惊,只看着那女子一张柔媚至极的脸庞近在咫尺,隐隐幽香,暗暗传来,更有夜色里那动人心魄的眼眸,恍如玛瑙翡翠一般的美丽,倒映着自己的身影,一时间忍不住心意动摇。 “你……去那古井边看一眼罢。”就算是在这斗法的紧要关头,那女子的声音依然是柔和妖媚,软软地钻进耳朵。 张小凡心旌动荡,神志几乎为之所夺,紧要关头,他面上忽地金色一闪,眼神中便立刻平静清醒了下来。 三尾妖狐眉头一皱,只见张小凡大喝一声,在空中横飞出去数丈之远,落到地上,与石头并排而立。 石头看了他一眼,有些担心地道:“这妖孽狐媚之法颇为厉害,要小心。” 张小凡心有余悸,点了点头。二人向空中望去,却只见三尾妖狐依然凌空立在半空,衣裳随风轻舞,便如画中人一般,美丽无比。 远处的周一仙眉头一皱,吃惊道:“这少年定力好强啊,在三尾妖狐三百年道行的狐媚之术下,居然还能镇定心志!” 小环却是嘴角一撇,道:“那有什么,你没看那大个子好像也没事一般?” 周一仙道:“你懂什么,那大个子所学和佛门颇有些渊源,而佛门真法正好最讲究寂灭定心之道,对这狐媚惑心妖术天生便有抗力。但青云门乃是道家,在这点上便差了许多,以这少年的道行,居然能有这份定力,实在少见,少见!” “是吗?”小环歪头想了一会儿,又向场中看去。 三尾妖狐缓缓从空中落了下来,面上虽仍有微笑,但眼神中已渐渐有沉重之色。只在刚才那一会儿工夫,她与这二人激烈斗法,已然察觉出这二人看来年纪虽然都不大,但道行都是不低,那个大个子道法仿佛出于佛家一系,很是头痛;便是另一个少年,心志也是出人意料的坚定,自己最得心应手的狐媚之术,看来竟难以派上用场了。 碧瑶站在一旁,本来正欲出手,但见张小凡已恢复正常,便停住了脚步,冷冷注视着。 月华冷冷,透过树叶,洒在那个柔媚女子看上去有些孤单的身影上。 有几分凄清。 她微微低头,长而细的睫毛仿佛遮盖着她那柔弱的心思,又仿佛倾听着这深夜树林中的隐隐幽声,轻轻道:“我和你们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来杀我呢?” 石头踏前一步,整个人看去便如一只猛虎一般,喝道:“你这妖孽,祸害人间,搅得小池镇上人心惶惶,还不该死吗?” 她抬眼,望来。 有风,轻轻吹过,拂起她的衣角。 “你要杀我,便是因为我是妖吗?”她望向张小凡,深深看去,“你呢,你又是为了什么?” 张小凡想也没想,道:“你作恶多端,我是正道中人,为民除害,义不容辞!” 三尾妖狐沉默了片刻,淡淡一笑,忽然道:“少年郎,你今年几岁了?” 张小凡呆了一下,皱眉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她轻轻抬手,把落在鬓边的一丝乱发小心收拾,玉一般的手指,划过黑色的发间。 “这些话,是你那些正义凛然的师长说给你听的吧?像我们这般的妖怪,一直都是为祸人间的,一定是要铲除的,对吧?” 张小凡皱眉,师门的教诲的确如此。只听对面的三尾妖狐继续道:“可是若是我说,这些话是错的,你会怎么想?” 张小凡哼了一声,不屑一顾,正要反驳动手,但就在那电光石火的一刻,在他心头,忽地掠过那日与万人往所谈论的一番话,顿时人如被电击一般,呆了一下。 难道我所知道的,就一定是对的吗? 到底是什么,才是真正的天道,才是真正的正义? “小心!”忽地,旁边的石头一声大喝,风声乍起,妖声大作。 三尾妖狐便在张小凡一怔神间,忽地腾身飞起,白玉一般的手掌,化作锋利之爪,凌空破啸而来。石头大吼一声,正欲御法,却发现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上下左右一片妖声,黑暗之中,无数妖目闪烁,风声刺耳,不知有多少妖怪袭来,一时竟是分身乏术。 三尾妖狐认定了张小凡似是他们二人中较弱的一人,一经决定,便驱使妖物先行缠住石头,自己先全力解决一个再说。 眼见着风驰电掣,利爪即到那少年眼前,便是连远处碧瑶等人,也隐隐发出低低的惊呼声。却忽见张小凡抬起了头,三尾妖狐与他目光相接,心中一动,不及多想,只见自己与张小凡之间,陡然出现了一根黑色的、闪烁着淡淡玄青色光芒的棍子。 她的利爪与那棍子撞到了一起。 没有人能够形容那种感觉,外人看去,甚至没有预料中的巨响,在那个仿佛凝固的时刻里,只望见身在半空的那女子衣袂飘飘,五指成爪,抓住了黑色的烧火棍。 她雪白的肌肤,突然之间,像是完全失去了血色一般,几乎成了透明的。 前方,竟仿佛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恶魔旋涡,在夜色中盘旋不止,狞笑着要把她吞噬下去。 她昂首,尖啸,声音凄厉,随即整个人冲天而起,化作一道白光,终于冲开了那如恶魔一般的青色光晕,落在了远处。 然后,她霍然回头,一脸惊愕,一脸肃杀,死死盯着那个少年,还有那一根在半空中缓缓转动的烧火棍。 …… 远处,小环倒吸了一口凉气,轻声道:“好厉害的法宝,这是什么东西啊,爷爷?” 她问了两声,发觉周一仙根本没有回答,转头向他看去,只见周一仙眉头紧皱,也是一脸的愕然。 小环吃了一惊,伸手拉了拉周一仙,道:“爷爷,你怎么了?” 周一仙人抖了一下,似乎才从刚才的画面中惊醒过来,但神色间仍是惊疑不定,讷讷道:“这少年究竟是什么人,青云门下怎么会出了这样一个古怪弟子?” 小环看了他一眼,道:“怎么?” 周一仙看向场中,道:“那少年手中的法宝大是古怪,刚才祭起的时候,那煞气居然比三尾妖狐的妖气还盛,这等邪物,怎么会……” 小环张大了口,向那场中看去,忽然眼角余光看到碧瑶,轻声向周一仙道:“爷爷,你看那个女人。” 周一仙怔了一下,顺着小环手指看去,却见一身水绿衣裳的碧瑶,默默站在一边,旁边石头与众妖斗得不亦乐乎,震天动地,但她却没有向那里看上一眼,一双眼睛只望着张小凡处。特别是看到张小凡祭起烧火棍后,脸色更是奇异,似是欢喜,又有些担忧,仿佛还有些犹豫的样子,脸上神色阴晴不定。 周一仙看了两眼,道:“那女子对烧火棍有意思了,你小丫头看什么看!” 小环奇道:“什么烧火棍?” 周一仙道:“就是那个少年了。” 小环不服气,道:“奇怪了,为什么她对那少年有意思,偏偏就我不能看了?” 周一仙瞪了她一眼,正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听话兼早熟的孙女,忽只听场中又有动静,连忙转头看去,再也不管小环了。 …… 场中,张小凡眼见那妖狐退却,大好机会,自然不能错过,转眼间已然欺身而进,烧火棍呼啸而来,三尾妖狐眉头一皱,脸色仿佛又白了一分。 眼看张小凡疾冲而来,夜色更浓,风声愈急,那女子柔媚的脸庞之上,两道淡淡秀眉,仿佛也锁了起来。只听她一声轻叱,袍袖飞舞,白玉般的手指伸缩弯曲,并指如刀,凌空划下。 “呀!” 尖啸如山,突如其来,如针般刺入众人耳鼓。 漆黑的树林中,突然迸发出无数幽芒,仔细看去,竟是从那女子身后黑暗处,如潮水般涌出无数妖物,尖叫不绝,面目可憎,冲向张小凡。 转眼间,张小凡几乎就被这妖物给湮没了。 众人失色,但就在片刻之后,却见张小凡竟在一片黑压压的妖物之中,人随棍走,竟是破群而出。烧火棍的青色光芒所过,除了一些体形稍大、看去有些道行的妖物还敢抵抗,其他妖物竟是不敢上前。 这一下众人更是惊骇,但张小凡全力施法的时候,心中却忽地一阵苦涩:这“摄魂”乃是焚炼妖物阴灵厉魄以炼之,看着此刻这些妖物面对烧火棍本能的恐惧样子,只怕那万人往所说的话,多半便是真的。 诛仙(新修版) 第52节 三尾妖狐眼见着这无数妖物,竟仿佛也不能阻挡张小凡,脸色更是苍白。正在这时,稍远处的石头大吼声中,金光闪烁,庄严肃穆,远远看去,竟仿佛化作伏魔之大能金刚,睁眼瞪目,腾身而起,“破煞”法杖再次插入地中。 “轰隆”声中,金光四射,这一次周围地方塌陷的范围更大,几达三丈,而闪射而出的灭魔金光也更是耀眼繁多,如电闪雷鸣。哀号声中,周边包围着石头的妖物顿时有一半化作乌有,剩余的大惊之下,多有逃开。 石头落下地来,巨大的身躯甫一站定,便是大口喘气,显然这等大威力术法,对他的身体法力消耗也是极大。但他毕竟身体强壮,转眼间便缓过气来,虽然还是有些气喘,但看了一眼周围,便向张小凡处冲来。 三尾妖狐眼角余光看到石头冲来,眼前的张小凡亦已到了不远处,一跺脚,便欲闪身退到身后黑暗之中。 不料就在这个时候,黑暗中白光一闪,突然飞出白茫茫一片飞花,风声凌厉,三尾妖狐吓了一跳,一时不敢轻举妄动,只得站住脚步。定睛一看,却是刚才一直站在旁边那个身着水绿衣裳的年轻女子,不知何时已经断了自己的退路,漫天的飞花如雪,此刻渐渐收敛,盘旋到她身边,在那清冷月色之下,渐渐凝成一朵可爱小花,夹在她美丽的指间。 背后,脚步声响起,她回头一看,只见张小凡与石头已然赶了过来,成掎角之势,把她围在中间。 原先的小妖们,此刻都已经不知去向,竟只剩得她一人,仿佛带着些孤单,默默站在这些人的包围之中。 她微微张了张嘴,仿佛带些遗憾,却没有说出什么话来。即便是在这个时刻,她柔媚的脸庞上依然有着无比的温柔美丽,不曾失去分毫。她看了看碧瑶,又看了看石头,最后,她的目光,那如水一般温柔的目光,落在了张小凡的脸上。 张小凡凝神戒备,石头在旁边则大声道:“张兄弟,小心这妖孽狐媚之术!” 张小凡点头称是,默然不语,右手一抬,就要作势冲上。 三尾妖狐望着他,忽然轻轻叹息一声。 张小凡忽地心头一阵迷惘。 月光如水,轻轻照下。 那女子低头顾影,细细的睫毛,掩着她柔媚的眼睛。 那如水的眼波,盈盈荡漾。 然后,她抬头,伸手,入怀,缓缓拿出了一件什物出来。 众人凝神望去。 这是一件半个手掌大小的什物,呈圆形,外边是一个碧绿颜色的玉环,青翠欲滴,一看便知不是凡品,而在玉环中间处,镶着的是一片小小的似镜非镜、赤红颜色的薄片,中间更雕刻着一个形状古拙的火焰图腾。整个什物,那玉环倒占去了大半,而在玉环两边,还各有一道红色丝穗,系在环上。 …… 周一仙突然呆住了,小环感觉自己的爷爷从没有像今天这般,如木头一样一动不动。 她心里有些害怕,悄悄拉了周一仙的袖子,道:“爷爷,你怎么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周一仙呆呆地看着场中,直盯着三尾妖狐手中的那件古怪法宝,声音仿佛带着呻吟道,“这分明是‘焚香谷’的镇谷奇珍——‘玄火鉴’啊!这法宝乃是世间至阳至刚之物,更是焚香谷一脉千年来除妖伏魔的无上利器,怎么、怎么会在这妖狐的手里?” 小环怔了一下,不由得多看了那“玄火鉴”几眼,道:“那法宝有这么厉害吗?” 周一仙忽地出了一口长气,喃喃道:“这世道真的是变了,正道门下弟子手里拿着的是煞气逼人的邪物,妖孽手中拿的,反而是至高无上的神器!” “嘁,我还以为你为什么感慨呢!”小环嗤之以鼻。 第52章 黑石洞 场中,众人都皱起眉头,见那个妖媚女子在陷入重围劣势后,拿出了这一件法宝,多半是要做困兽之斗,当下各自凝神戒备。唯有石头大喝一声,“破煞”法杖迎空飞舞,冲上前去。 张小凡在后面还来不及叫上一声“小心”,只见三尾妖狐细长柔媚的眼睛向着石头那冲过来的巨大身躯望了一眼,双手各拉住玉环旁边的一条红穗,缓缓举起,摆到面前。 那个玉环轻轻转动着,似乎还倒映着她的容颜。 月光清冷,照在了“玄火鉴”的上边,不知怎的,那镂刻着的古老火焰图腾,此刻却仿佛复活一般,栩栩如生,就像是真的燃烧起来似的。 石头腾空而起,“破煞”法杖轰然破空而至,口中大喝道:“妖孽,受死!” 就在那一刻,“玄火鉴”的中心,那个火焰图腾的所在,忽然从原来的暗红颜色,一瞬间就转化为鲜艳的、带些透明的赤红颜色,就像是一转眼间,那个火焰图腾已被九天神火焚烧至炽热。 而那个火焰图腾,更是化作熊熊燃烧的烈火。 以那妖媚女子为中心,一团无形炽热之气,“呼”的一声向四周迅猛冲出,除了她脚下所站立的几尺地方,周围三丈之内的所有草木,竟都在一瞬间尽皆焦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却没有一点儿火星,并未着火。 张小凡与碧瑶相顾失色,万不曾想到这三尾妖狐手中居然还有这等威力绝伦的法宝。人在半空向三尾妖狐扑去的石头也把这场景看在眼中,虽然也惊讶于这法宝的威势,但竟是丝毫没有惧色,右手凌空一抓,将那大放金光的狼牙巨棒抓在手中,迎风便长,在空中发出一声尖啸,盘旋了一个圆圈,生生向那三尾妖狐当头打下。 棒身还在半空,地面上已然是沙飞石走,三尾妖狐看去弱不禁风的身子仿佛都要被这强风给吹走一般。只见她冷然而笑,双手手指钩住红色丝穗,身子微斜,对准了扑来的石头。 那燃烧的“玄火鉴”,倒映在她柔媚的眼眸中,像是两堆愤怒的火焰。 “轰!” 巨响声中,从那“玄火鉴”中心的火焰图腾处,猛然喷射出一条火龙,张牙舞爪,声势惊天,浑身上下燃烧着熊熊火焰,竟把大半个林子照得亮如白昼。 石头大吃一惊,只见那火龙迅速变大,刚从“玄火鉴”上出来时还是一道火焰,但到了自己前方光是那龙头竟已有两人一般大,尤其是那炽热之气,迎面扑来,几乎让人怀疑自己身处烘炉之内。 从下方张小凡处看去,只见石头在那巨大火龙的冲击下,还未交手,两鬓的黑发竟已变作了枯黄,可想而知,石头他面对的究竟是怎样的情景。 石头却是凛然不惧,虽惊不乱,“破煞”法杖在他法力催持之下,金光更盛,向着那冲过来的龙头当头打下。 火龙在半空中咆哮一声,一双巨大的龙目中真真切切地喷出了两道火焰,轰然张开炽热燃烧的大嘴,一口咬住了打下来的巨大狼牙棒。 金色与赤红颜色混杂的光晕以它们交接处为中心,迅速地扩展开来,同时伴随而来的是轰隆雷鸣。石头只觉得片刻间自己手中的“破煞”法杖竟已是烫得几乎拿捏不住。大惊之下,奋起神力,硬生生从龙嘴里抽出了“破煞”法杖。 只见火龙飞舞在天,嘶吼不停,霍地一张大口,赫然喷出一股粗大火柱,直冲向石头。 石头大吼一声,双手握住法杖,“破煞”法杖横立身前,金芒闪闪,腾起一道光墙,把那道火柱挡了下来,但他的身子,却不由自主地被那巨大之力直向后推去。 张小凡眼看石头落于下风,正在危险之中,连忙出手,烧火棍无声而起,从一旁射向火龙。不料火龙似有灵性,居然不看而知,转过头来,巨目一瞪,龙口一张,轰隆隆又是一道粗大火柱冲了过来。 张小凡猝不及防,眼看着那火焰如山,排山倒海一般冲了过来,避无可避,只得咬紧牙关,催持法力,烧火棍泛起青光,迎上前去,抵住了那道火柱。 便在这时,却见三尾妖狐长啸一声,腾空而起,手中的玄火鉴熠熠生辉,直向二人冲来。张小凡与石头正与那火龙相持之中,见状都是大惊,连站在三尾妖狐背后的碧瑶也是吃惊不小,急迫之下,一声轻叱,碧瑶飞身而起,右手如玉一般的手指屈伸,伤心花化作无数花瓣,漫天飞舞,直向三尾妖狐背后袭去。 碧瑶的左手,也悄悄放在了腰间,把那个小小的金铃,抓在了手间。 三尾妖狐似是知道伤心花的厉害,不敢硬接,闪身躲了过去,碧瑶也不追赶,闪身到了张小凡处,凌空站在他的旁边。 张小凡抬头看了她一眼,碧瑶眼波流转,正好也向他看了过来。 张小凡不知为何,立刻又转过了头。 火龙依然在半空中耀武扬威,但三尾妖狐却在碧瑶冲过去之后,没有半分的犹豫,伸手一招,玄火鉴飞回到她的手里,整个人化作一道白光,消失在树林里的黑暗深处。 张小凡等三人不由得都怔了一下。 …… 远处,周一仙长出了一口气,道:“还好,还好,看来这三尾妖狐还是道行不够,不能发挥玄火鉴的威力,只能吓唬一下这几个年轻人。不然若是以玄火鉴的威力,这几个人就危险了。” 小环在一旁不服气地道:“你怎么知道是她道行不够了?我看她以一敌三,还不落下风嘛。” 周一仙瞪了她一眼,道:“你懂什么?玄火鉴乃上古神物,威力绝伦,传说最厉害的时候,能够唤出八荒火龙,焚尽世间万物,那还不得把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烧得连灰都不剩了!” 小环哼了一声,不去理他,转头向场中看去,忽然眉头皱起,道:“爷爷,你看他们好像又追了过去。” 周一仙吃了一惊,连忙看去,果然见张小凡等人似乎商量了几句,便转身往黑暗深处,也就是三尾妖狐消失的地方追去。其中石头先行,张小凡走了两步,却发觉碧瑶没动身子,便转过身来,面对碧瑶,似乎想说什么,但不知为何,欲言又止。 倒是碧瑶微微笑了出来,口里仿佛低声嗔了一句,当先去了,张小凡怔了一下,摇了摇头,也跟了上去。 …… 树林中,周一仙呆了一下,跺脚道:“这些少年人,真是不知死活,那三尾妖狐有玄火鉴在手,怎么还敢追上去?” 小环在旁边咬了一口冰糖葫芦(从一开始她就没把这东西丢掉过),不动声色地道:“你老人家不是说过了吗,三尾妖狐道行不够,不能发挥玄火鉴的真正威力。既然如此,她有玄火鉴不是等于没有,那这些少年人有什么好怕的?” 周一仙哑然,仿佛被噎着了一般,半晌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急忙道:“快,我们也走啊!” 小环反被他吓了一跳,道:“走?去哪里?” 周一仙大步往前,道:“自然是去除妖了。” 小环冷笑着跟了上来,道:“往日里碰上了那么多的大妖、小妖、不大不小妖,怎么只见你跑,不见你冲上去除过?” 周一仙老脸一红,道:“我们行走江湖的,最重要的就是要有自知之明嘛……咦?” 他话说了一半,忽然停下了脚步,目光被另一件事物吸引了过去。小环在他身后,顺着他眼光望去,却见周一仙看着的是从一开始就安静地停在那里、一点儿动静也没有的东西——古井。 此刻,张小凡等人都已经消失在了黑暗中,无数的妖物现在也完全不见了踪影。树林里只剩下周一仙与小环两人,月光清冷,寂寂照在那口古井之上,映着那青苔、古痕,透着几分沧桑与凄凉。 周一仙深深吸了一口气,走了过去。小环跟在他的身后,不由得也有些紧张,道:“爷爷,你想干什么?” 周一仙皱起眉头,道:“我倒要看一看,这井里到底有什么古怪,为什么三尾妖狐一直想让那个少年看?” 小环在离那古井还有三步的地方停下了脚步,心下有些发毛,只觉得周围寂静黑暗,但在黑暗中仿佛有风吹过,不知道在暗处有多少只眼睛正窥视着自己。 周一仙走到那古井边,抬头向四周望了望,见无异样,便要向下看去。小环在后边突然有些紧张,叫道:“爷爷,小心。” 周一仙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道:“没事。”说罢,他俯下身子,向那井里望了下去。 小环紧盯着爷爷的脸色,忽然望见周一仙原本有些紧张而肃穆的脸庞上,出现了一丝惊讶的表情,然后在转眼间变作欢喜,却又转化为疑惑,然后抬起头来,陷入了深思。 小环走上前来,低声道:“爷爷,你看见了什么?” 周一仙皱眉道:“我看见了像山一般多的黄金。” 小环:“……” 周一仙自言自语道:“这井水中倒映出来的,竟不是人的影子,奇怪啊……” “啊!”忽地,身边的小环传来一声轻呼。周一仙吃了一惊,连忙向她看去,却见小环不知什么时候,居然也趴在井边向下望去,此刻正抬起头来。 周一仙呆了一下,道:“你看见了什么?” 小环耸了耸肩膀,道:“像山一般多的冰糖葫芦。” 周一仙:“……” …… 这片树林从外边看去似乎不大,但张小凡等人置身其中,在茫茫夜色里,却有种漫无边际的感觉。三人各自御起法宝,穿行于黑暗之中,紧紧追踪着前方一道白光,那是三尾妖狐逃逸时的痕迹。 不料那道白光只在众人眼前晃了几晃,忽地就凭空消失了。张小凡等人驾驭法宝,转眼间就来到了白光消失的地方,只见这里古木森森,林中空地之上,却有一个小丘,小丘的一侧,赫然是一个洞口,洞口旁边的岩石,尽数为黑色。 不用说,这里就是黑石洞了。 三人在这洞口停住了脚步,对望一眼,向那黑石洞里看去,只觉得洞口虽然不大,但漆黑一片,给人一种深不见底的感觉。一阵阵的阴风冷冷吹出,拂过身上,吹起一身鸡皮疙瘩。 碧瑶皱眉,道:“这洞里危险难测,而且刚才那妖狐手中的法宝威力极大,我们还是不要冒险进去了吧。” 张小凡看了她一眼,还未说话,石头却已经在旁边大声道:“张兄弟,除妖务尽,我们今日放弃容易,日后这妖狐复出,只怕为祸更烈,说不定小池镇的居民都有性命之忧。” 张小凡听了,立刻点头,毫不犹豫地道:“石大哥说得有理,我们这就进去吧。” 碧瑶脸色一变,正要发火,却见张小凡转过头来,脸色诚恳,压低了声音,道:“里面是真的危险,我和石大哥是正道门下,义不容辞。至于你……”他顿了一下,转过头去,但声音还是传了过来,“你自己安全要紧,不要轻身犯险了。” 碧瑶虽看不到张小凡的脸色,却听得出他语气里有几分真心关怀,心头莫名一甜,口里却冷冷道:“我想进就进,你管得着吗?” 张小凡怔了一下,一时说不出话来。 诛仙(新修版) 第53节 石头在旁边看着他二人神情古怪,摇了摇头,道:“张兄弟,我们进去吧。” 张小凡应了一声,忍不住又看了碧瑶一眼,只见碧瑶哼了一声,身形一动,却是抢在他二人前面,先冲进了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石洞。张小凡吓了一跳,连忙跟了上去,耳边听着风声呼啸,想是石头也跟在了自己的背后。 黑暗之中,碧瑶手边的伤心花缓缓亮了起来,柔和的白光照亮了周围五尺左右的地方。张小凡向四周看去,只见周围岩壁上都是漆黑如墨的古怪石头,看去坚如铁石,分外生冷。 这黑石洞与当日空桑山的万蝠古窟差不多,一入洞口,道路便是往下直入地底,只是倾斜坡度却比万蝠古窟大得多,一路快速向下,也不知道到底是那些村民挖出来的,还是天然如此。 三人走了一阵,已然深入地底,但四周全无声息,没有一点儿活物的样子,不似在万蝠古窟之中,还有那无数可怕的吸血恶蝠。张小凡走着走着,心绪忍不住便想起了当日初下万蝠古窟的情景。 便在这时,前头的碧瑶忽地停住脚步,口中发出了一声轻呼。张小凡以为有什么危险,心中一急,连忙冲了上去,站在她的身边,碧瑶怔了一下,转眼看了看他。 眼前已没有去路了。 一道断崖,横在眼前,崖下漆黑一片,远远看去,在黑暗深处,仿佛还有几点鬼火闪烁不停。张小凡身子一震,恍惚间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死灵渊前。 不过很显然这个地方比起死灵渊差得太多,光是空间上就小了不止百倍。张小凡皱了皱眉,回头向石头看去。石头此刻也走到了这个断崖边上,看了一眼,沉吟了一下,道:“张兄弟,看来我们只好下去了。” 张小凡点了点头,道:“石大哥,你自己要小心!” 石头面色凝重,道:“你也是。”说罢,法诀一指,金色的破煞法杖祭起,升到面前。他跳了下去,深深吸气,然后缓缓降下。 张小凡转过头,看了碧瑶一眼,但这一次,却没有说什么,随后便御起烧火棍,也跟着下去了。 碧瑶在他身后,看着张小凡的背影,忽地微笑起来。 金、青、白三色光团,从断崖上缓缓落下,周围仍是那种黑色的岩石。其他的倒没什么,周边上也依然没有声音,只是有一个古怪处,越往下降,便感觉周围的温度越高。 如此又往下降了一段距离,张小凡凭借着三人法宝的亮光,渐渐看清了周围的环境,只见这断崖前边并无去路,而是一整面怪石嶙峋的绝壁。自己三人所处的地方,整个看来,倒像是个放大了千百倍的古井一般,直直向下落去。 忽然,在最下面的石头急道:“小心。” 张小凡与碧瑶吃了一惊,急忙戒备,只见在下方不远处的石壁上,有一个小小的石洞,洞里面有两团小小发亮幽深的眼眸,正望着他们。 石头向他们打了个手势,随后缓缓靠了过去,张小凡与碧瑶都是屏住呼吸,仔细地望着那里。 不知道有多久,不曾有过光亮照在这个黑暗的地方,当石头的破煞法杖的金光照亮这个小洞的时候,他们一起望见了里面的事物:却是一只巴掌大的老鼠,以这小洞做窝,此刻正瞪大了眼睛,望着这三个不速之客。 石头摇了摇头,退了回来,与背后的张小凡和碧瑶对望一眼,三人苦笑,然后又往下降去。 接下来的情景,却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 一点、两点、三点……在黑暗中或明或暗的亮光,幽幽暗暗,在他们的前后左右、上下周围,缓缓亮了起来。黑暗中,仿佛也传来了无数低沉的喘息声,更有黑暗深处低低的咆哮。 尽管黑石洞的上方仿佛是不毛之地,没有半点儿生机,但在这断崖的下方,深入地底不见天日的地方,却不可思议地、意外地有无数生物繁衍于此。 黑暗仿佛在他们的眼前掀去了亘古的面纱,伴随着莫名的心跳,从那个老鼠洞开始,再往下去,石壁上大大小小的石洞就渐渐多了起来,到后来几乎每隔几尺就有一个洞。而在那洞里,更是栖息着各种无奇不有的生物,小到老鼠、蝙蝠,大到一人来高的黑猿、豹子,也不知道它们平日里是怎么捕食的。 这还是他们以往有点儿印象的动物,再往下降了一小段距离之后,他们更是目瞪口呆地看到石壁上居然还有原本生于水中的螃蟹,而这螃蟹还有四只钳子;然后还有模样可爱却叫不出名字的六足狸猫;额头上有“王”字皮纹却长得像一头猪的双角怪兽。凡此种种,数不胜数。 无数的眼眸,仿佛会聚成幽光的海洋,注视着光晕中的三人。 张小凡越看越吃惊,心中忍不住想到,若是当日在青云山结识的砰友曾书书到了此处,以他热爱收养奇珍异物的性子,只怕嘴都要笑歪了。 第53章 火龙 无数双黑暗中的眼睛,此刻都注视着三团光晕中的人。张小凡心里有些发毛,往碧瑶和石头处看去,他们二人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想来以前也是从未经历过如此情景。 尽管如此,周围的无数生物却没有做出什么攻击他们的举动,除了几只看上去性格暴躁的虎豹咆哮了两声之外,基本上就没有什么动静,只是沉默地观望着。 他们继续缓缓地下降,又落了四五丈的距离之后,张小凡忽然发觉,周围生物发光的眼睛,数量渐渐减少,但是每个发光的眼睛的大小,比起刚才看见的,都要大得多了。 他皱了皱眉头,无声无息地往石壁边上靠近了些。果然,凭借着烧火棍发出的光芒,他发现,漆黑石壁上的洞的数目少了许多,但每一个洞的大小却无不是比上边要大了一倍以上,几乎个个洞口都有一人来高。而相应的,在这洞里的生物,也明显彪悍凶恶得多,几乎都是体形颇大,利齿獠牙,面目狰狞,看去让人心里一惊。 其中更有凶恶的,望见张小凡靠近,模样像是山猪却有巨大熊首的一只怪兽,咆哮一声,巨爪挥出,险些就打中了他的身子。 张小凡吃了一惊,连忙驾驭法宝,退后了数尺。这时,碧瑶与石头听到声响,都向他这里看来,张小凡轻声道:“这里好像都是比较凶猛的怪兽,我们小心些。” 碧瑶与石头都点了点头,各自凝神戒备。 除了靠近石壁,会受到那些怪兽的攻击之外,他们三人却也没有受到其他的骚扰。似乎这些怪兽虽然凶猛,却并未有飞空的本领,所以只能待在山洞之中。张小凡一边小心地控制自己的飞行,一边暗想:也不知道这些不会飞行的怪兽,在这绝壁之上,却是如何活下来的? 如此三人又往下降了数丈。此时从黑石洞断崖往下,他们至少已深入地底近百丈,往下看去,这幽深巨大的黑洞,除了周围那些怪异生物的眼睛发出的亮光,却依然深邃而不可见底。 而与以往认知更不相同的是,在这么深的地底,非但没有觉得寒意,反而能感觉到这里的温度比地面上要热了许多。张小凡甚至都感觉自己有些出汗了,而看周围依然是漆黑一片,连一点儿火星也没有,显得十分诡异。 石头驾驭着他的破煞法杖,在缓缓下降的时候,忽然嘴里咒骂了一声:“格老子的,这只死狐狸,居然找了个这么古怪的地方做窝。” 张小凡倒没什么,却听见旁边不远处的碧瑶“扑哧”一声,低低笑了出来。笑声清脆悦耳,虽然她压低了声音,但在这静谧的空间里,却仿佛传得很远。 张小凡向她看去,只见在伤心花白色而柔和的光晕中,碧瑶笑靥如花,眉眼间盈盈都是温柔,此刻她仿佛也感觉到了什么,转头向张小凡看来,二人目光相接,张小凡心里一跳,连忙又转过了头去。 再往下的地方,情况似乎又发生了些许变化,石壁上的洞口依然在慢慢变大,里面的生物的体形也比上边石洞里要更大一些,看上去已经比常人要大了。但在此处,三人却意外地发现了有将近一半的石洞之中,都是空的。而一直以来都比较清新的空气里,此刻仿佛也隐隐传来了淡淡的血腥气息。 三人对望一眼,眼中都有警惕之色,饶是如此,却并未减慢他们下降的速度。而脚下那无边的黑暗里,仿佛有什么东西,似星光,似火苗,悄悄地亮了一下。 …… 深渊之上,周一仙与孙女小环好不容易在火把的照明下,提心吊胆地走到了刚才张小凡等人跃下的那个断崖边上。看着这前无去路的断崖,还有脚下深不可测的无底深渊,周一仙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小环毕竟年纪不大,虽然小小年纪已经和爷爷浪迹天涯,但身处在这黑暗寂静的黑石洞中,心里还是不由自主地害怕。她探头往断崖下边看了一眼,立刻就把头缩了回来,悄声向周一仙道:“爷爷,你有办法下去吗?” 周一仙眼珠转了几转,颓然道:“我们不会道法,又没有准备绳子,这下可糟了。” 小环却是松了口气,用手拍心口道:“还好,还好。” 周一仙瞪了她一眼,道:“好什么好?底下说不定有金山银山在等着我们呢,这下可是吃大亏了!”言下痛惜不已。 小环哼了一声,拿起右手握着的冰糖葫芦,咬了一口,道:“还金山、银山呢,我看说不定是尸山、骸山、骨头山在等着你。好了,既然下不去,我们就快走吧。不然万一碰到一两个小妖,你又要丢祖师爷的脸面了。” 周一仙大怒:“胡说,我周一仙是何等人,岂会丢祖师爷的……” 话声未落,忽然这寂静的山洞之中,来路之上,从黑暗里“嗖嗖”两声,闪过两道光芒,迅如疾电,转眼之间,竟落在了他们二人身前。 周一仙惊喊一声,一拉小环,右手伸到怀里,握住了黄色纸符,就要施法遁走。不料那光芒晃了两晃,现出两个身影来,来人的动作更是快如鬼魅,还不等周一仙拿出纸符施法,只听“嘶”的一声脆响,周一仙脖子一凉,却已被一物架在了颈边,顿时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心中叫苦不迭。 稍稍定神之后,周一仙发觉对方并未下手取他性命,但颈边之物也未拿开。壮起胆子向那两人看去,却见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男的面如冠玉,极是英俊,女的亦是面若芙蓉,娇艳无双。 此刻他们二人离周一仙和小环都有一丈之远,那男子遥控着一件状如玉尺、纯正温润的法宝,抵在周一仙脖子边上,而那美貌女子也同时遥控着一把青色仙剑,制住了小环。可怜的小环吓得面色苍白,右手还紧抓着冰糖葫芦,口里已是大声哭了出来,道: “妖怪哥哥,妖怪姐姐,你们别吃我,我人小肉少,不好吃,要吃你们就吃我爷爷吧。” 周一仙大怒,骂道:“死丫头,老夫真是白养你这么大了,平日里看不出来,一到生死关头,就要出卖你爷爷不成?” 小环带着哭腔道:“爷爷,你别怪我,你死之后,起码还有我隔三岔五地送你一串冰糖葫芦……” 周一仙怒道:“胡说,老夫平生最讨厌的就是这甜甜腻腻的东西,要送也送些叫化鸡、清蒸寐鱼什么的!” 小环点头道:“爷爷,我记住了,你就放心去吧。” 周一仙这才松了口气,道:“这还差不多,那我走得也安心些……等等,等等!”他忽然惊醒,须眉倒竖,“死丫头,我放什么心,去哪里啊?没良心的,我……” 听着周一仙接下来叽里呱啦、连绵不绝、喋喋不休地说了一大堆又要痛斥小环的话,而且看他不到天明还说不完的样子,那如神仙一般的两个男女都皱起了眉头,对望一眼,同时收回了法宝。 只听那女子道:“师兄,我看他们身上并无妖气,不似妖孽。” 那男子道:“不错。”说着转过头来对着周一仙,大声打断了周一仙长篇大论的说教,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周一仙愣了一下,立刻换了个心平气和的表情,笑道:“呵呵,老夫与孙女乃是知道了此处有妖孽横行,特来降妖,为民除害的。” 小环站在一旁瞪大了眼睛,看着爷爷,却见周一仙处之泰然,神色如常。片刻后小环察觉到对面那个女子目光落到自己身上,眼珠转了一下,随即重重点头,面上露出正义之色。 那男子上下打量了一下他们爷孙二人,冷笑一声道:“我看你们道法粗浅,只怕连只普通小妖也不是对手,居然还敢到这凶险之地来,还是趁早回去吧。” 周一仙老脸一红,只得道:“是,是。”说着拉了小环,转身就向外走去。 望着那一老一少消失在黑暗之中后,那男子转头看了看前方的断崖,道:“师妹,看来我们要下去了。” 美貌女子道:“是,这一次真是天助,让我们从那小镇上得知这妖狐余孽居然藏身在这黑石洞中。若果真能除去妖孽,追回玄火鉴,这可是大功一件,谷主必定大为欣喜。” 那男子潇洒一笑,道:“事不宜迟,我们走吧。” 说罢,光芒亮起,这一男一女,如闪电划过,往断崖之下的无底深渊,投身而去。 但在断崖之上,黑暗中,火光一闪,周一仙与小环却又是缓步走了出来,原来他们二人并未去远。 只见周一仙眉头紧皱,沉吟片刻,对小环道:“这两个年轻人资质极佳,道行高深,刚才我看他们袖子边缘都绣着一团火焰图案,只怕是焚香谷门下的弟子。” 小环一惊,道:“焚香谷?” 周一仙点头道:“焚香谷地处南方,势力庞大,在修真界中与青云门、天音寺并列三大正道大派,门下高手极多。近日里听说又出了两个极出色的弟子,也是一男一女,男的叫李洵,女的唤燕虹,从他们二人刚才的法宝来看,多半便是这两人了。” 小环向那断崖下望了一眼,不免有些担心道:“那刚才下去的那三个人……” 周一仙耸了耸肩膀,拉着小环向外走去,嘴里道:“那我们就管不着了,反正今晚这么热闹,我们是占不了什么便宜了,唉,真可惜。” 小环笑了一声,也不言语,跟着爷爷向外走去。 只有断崖下依然漆黑一片,李洵与燕虹的身影也早已消失不见了。 …… 张小凡身处在黑暗之中,除了周围温度越来越高,还不时有些怪兽的眼睛盯着之外,真的有再次回到死灵渊的感觉。 周围的那些山洞,越来越巨大,此刻洞口大都已经大到了一人半甚至两人高,里面的怪兽也是越来越凶猛,体形更加巨大,但空着的山洞,却越来越多。空气里的那股血腥气味,仿佛也越来越浓烈。 甚至于,他在这下降的过程中,隐隐听到从不知名处传来的轻微咀嚼声,就像是什么巨兽,撕扯吞咽着食物,听起来毛骨悚然。 便在这绷紧了全身肌肉,几乎可以听见自己心跳的微妙时刻,忽地,从下方黑暗之中,张小凡感觉到一阵剧烈的风从脚下吹过。 出于本能,他心随意动,烧火棍在那风声触体的一瞬间,拖着他向旁边迅速地移开了三尺。 “啪!” 一声巨响,映着微光,黑暗深处仿佛有一条巨大无比的如触手一般的东西,像鞭子一般甩过张小凡的身边,重重打在漆黑的石壁之上。 整个绝壁震动了一下,哗啦啦尘土飞扬,掉落下大大小小的石块。片刻之后,凄厉的叫声忽然从深渊之中、石壁之上响了起来,狂呼不止。张小凡等人大吃一惊,回头望去,只见那如恶鬼一般的巨大触手竟冲进了石壁上一个巨大的石洞,搅动抽搐了几下之后,收了回来。 张小凡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得腥风扑面而来,一只体形硕大的五目剑齿怪虎,被那巨大触手卷住,硬生生从洞里拖了出来。尽管五目剑齿怪虎张牙舞爪,咆哮不已,但比常人大上一倍的身体与这不可思议的巨大触手相比,竟柔弱得如婴孩一般,无能为力。 那触手一旦捉住了怪虎,立刻就向下方黑暗处迅速缩了回去,转眼间就没于黑暗之中,只留下那怪虎凄厉绝望的吼叫声。 三人都顿住了身形,相顾失色,尤其是碧瑶,脸色更是苍白。 脚下方黑暗沉沉,深邃不可见底,真不知道还有多少恐怖的东西,藏于其中。 过了片刻,石头咳嗽一声,正想开口说话,不料碧瑶眼尖,忽地惊叫:“小心!” 张小凡与石头又是一惊,连忙向下看去,只见黑暗之中,火光突地一闪,片刻间周围热度猛然上升,只见那火光迅速变大,伴随着狂风热浪呼啸而来,稍到近处,三人看得真切,立刻都变了脸色,只见一道火龙,昂首狂啸,从那地底深渊,奔腾咆哮,直冲上来。 看那火龙模样,与之前三尾妖狐用玄火鉴召出的火龙相差不多,但不知为何,此刻的火龙在体形和威势上,已远胜于刚才在地表之上的火龙。 虽然三人心中有疑问,但此刻自然不是细想的时候,眼看着火龙狰狞,热浪盈天,转眼间就到眼前,竟是锐不可当,三人慌忙分开,驾驭法宝,以避其锋。 诛仙(新修版) 第54节 三色法宝,俱是大放光芒,保护主人,但火龙威势实在太大,相形之下,立刻把这些法宝光圈压了下去。张小凡等三人也几乎同时被巨大火浪向后推了出去,片刻之后,“砰砰砰”撞到了石壁之上。 火龙直冲上天,余势惊人。张小凡后背撞上了坚硬的岩壁,更是痛得眼前一黑。不过他还算是幸运的一个,稍稍定神之后,他便看见远处石头巨大的身躯不偏不倚,居然就撞入了一个洞穴之中,不幸的是,很快就从那洞穴之中传出猛兽咆哮之声。 张小凡大吃一惊,正欲冲过去帮忙,只听石头大吼声中,那洞穴里“砰砰”作响,未几,金光一闪即收,一个巨大身躯被掷了出来,却是另一只模样稀奇古怪的怪兽,看那样子,便是有气也不多了。 张小凡这才放下心来,心想这人叫作石头倒也不是没有道理,果然比石头还硬! 就在这时,那冲天而起的火龙在上方折了个圈子,狂啸声中,势若狂雷一般又冲了下来。 这一番从高冲低,威势更是惊人,张小凡咬紧牙关,紧握法诀,从半空中生生向旁边快速移开一丈,避开那狰狞龙首,右手一指,烧火棍破空射去,直取龙颈。 那火龙低吟一声,喷射着火焰的龙目流转,巨大的龙爪一抬,抵住了烧火棍的青光,张小凡脸色一白,只觉得前方热浪如焚,滚滚而来,当下唯有咬牙苦苦支撑。 此刻只听娇叱一声,被火龙照亮的深渊之上,水绿身影闪过,碧瑶绿裳飘飘,盈盈飘下,伤心花白光大盛,漫天飞舞,花雨凄厉,向着火龙巨首当头罩下。 “吼……”狂焰之中,火龙又是一声龙吟,右爪一抓,顿时满天白色花雨都被它抵退三尺。但张小凡与碧瑶二人合力,法力汹涌,立刻就把火龙向下压低了一丈,正好撞到了刚从洞穴中冲出来的石头。 石头定睛一看,张小凡与碧瑶二人都在与火龙全力抗衡,周身被火焰包围。虽然有各自法宝护身,但二人的脸庞却都已经被映得通红。 石头圆睁双眼,纵身跳起,人在半空之中,却化作盘膝坐姿,双手托起破煞法杖,片刻间金光大放,整根狼牙棒透出金光,几欲透明,显然被法力全力催持,而石头本人更是法相庄严,远远看去,几如佛门高僧一般。 但见他猛然睁目,如灭魔金刚,威势逼人,身在半空化作疾电金光,在空中划过,轰隆巨响声中,整根破煞法杖生生插入了坚硬石壁。瞬间,原本坚如铁石的石壁竟然凹了下去。 石头原本粗豪的脸上青筋暴起,嘴边也缓缓流出一缕的鲜血,但手中的破煞法杖却是金芒耀眼,不可逼视。只听着他大吼声中,金芒忽地收缩,聚为一束,射中了那火龙龙首。 这一下威力非同小可,乃是石头全身法力所聚,饶是火龙凶猛无比,被这当头一击,加上张小凡与碧瑶从上边两相夹攻,重压之下,火龙发出了长长嘶吼,声震四谷,终究还是无力抵挡,掉了下去,迅速没入脚下黑暗之中。 石头一击成功,身子却是一晃,险些也跟着掉了下去。幸好张小凡眼看着石头脸色不对,立刻冲到他的身边,一把把他拖住,石头这才站稳了身子。 然而还未等他们二人喘息,上边的碧瑶又是一声惊呼,绿裳飘舞,冲了下来。张小凡眼角一瞄,亡魂大冒,只见刚才那如恶鬼一般巨大无匹的触手,又冲了上来,而这一次更是直接向着他二人头顶打将下来。 风声刮面生疼,石头气息未定,张小凡猝不及防,眼看就要丧生于这巨大触手之下,只见碧瑶身形如电,身影闪过,挡在了张小凡身前。她手中的伤心花瞬间幻化出六朵奇花,围着中间那花儿,每朵花又有纯白光芒与之相接,看上去呈一白色光轮状,张小凡看在眼中,顿时想起当日在死灵渊下她抵抗黑水玄蛇时似乎也是用这术法。 显然这黑暗中的未知生物也是与那黑水玄蛇一般,都是极其强横的生物,虽然比不上黑水玄蛇,但一击之下,碧瑶的白色光轮虽未如那日对黑水玄蛇般立时涣散,整个人也是身形大震,立刻被打了下去,眼看就要被压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张小凡脑海中“嗡”的一声作响,只觉得眼前一热,不知哪来的气力,不及多想,腾身疾下,烧火棍青光大放,迅速追上在空中狰狞扭曲的巨大触手和勉力支撑的碧瑶。 碧瑶正自苦撑,只觉得压力如山,几乎就要失去控制的时候,忽见张小凡现身在身边,心中一惊,失声道:“你……” 话未说完,只见张小凡附身烧火棍上,青芒闪动,疾冲而去,重重打在压在碧瑶上方的巨大触手上。那触手被烧火棍击中之处,突现萎缩,原本是滑腻的皮肤,竟瞬间枯死了一大片。 那触手似乎受痛,立刻收了起来,在半空中痉挛抽搐了片刻,退回了黑暗之中。碧瑶压力一松,见张小凡居然不顾生死前来救护,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担忧,但还未等她开口,脸色却刷地白了。 黑暗处,那巨大触手竟赫然再现,悄无声息,从脚下直冲张小凡,张小凡一时猝不及防,身子一痛,被那触手卷住,随之被硬生生拖了下去,没入了黑暗之中。 碧瑶与此刻赶到的石头同时失色,更不言语,飞身追下。 第54章 异兽 就在碧瑶等人追去不久,这片方才经历了剧烈争斗的黑暗地方,只听到上方传过“嗖嗖”锐响,一白一青两道光芒射了下来,晃了两晃,停了下来,现出光团中的一男一女,正是焚香谷门下李洵与燕虹二人。 李洵英俊的脸上此刻也微有惊讶之色,借着法宝光芒,看了看周围,对燕虹道:“师妹,想不到这妖狐巢穴之下,居然还有这番洞天。” 燕虹脸上也有着几分讶异,点头道:“是,我往日里从未见过如此情景,这许多怪兽,只怕从未现于世间。”顿了顿,她低声道,“师兄,这里情形诡异,只怕凶险异常,我们要小心了。” 李洵淡淡一笑,脸上浮现出几分傲然之色,道:“师妹放心,谅那妖狐不过三百年的道行,何足道哉!” 燕虹微微一笑,道:“师兄,你天资过人,道行精深,自然是不怕那妖孽,不过万一那只‘六尾魔狐’也在‘三尾妖狐’身边,以它道行,只怕还是有些麻烦的。” 李洵望了燕虹一眼,露出一丝笑容,忽然道:“师妹,你话虽然说得好听,但心里只怕是说我这个做师兄的贪功冒进,十分担忧吧?” 燕虹低声道:“师兄,你多虑了。” 李洵转过身子,向这四周望了一眼,淡淡道:“师妹,你可有感觉,这深渊之下的气温有些异常吗?” 燕虹点了点头,道:“不错,下了这么深,似乎反倒热了一些。” 李洵道:“不是热了一些,而是比平常要热上许多,而且我一路下来,仔细看过这深渊之内的黑石,断定这乃是上古时候,从万丈地底喷射而出的岩浆冲出地面,冷却而成。这处深渊,多半便是一个火山口!” 燕虹“啊”的一声轻呼,随即美目中眼波流转,立刻如醒悟在心一般,道:“你是说……” 李洵接着道:“不错,就是这个意思,妖狐乃是特意挑选这火山口做其巢穴。三百年前,妖狐一众贼胆包天,不知死活,妄入我焚香谷禁地,窃去玄火神器。但当年镇守神宫的长老,闻讯赶来,大展神威,即将一众妖狐擒下,只可恨六尾魔狐生性诡诈,成了漏网之鱼。” 说到这里,他忽然冷笑一声,又继续道:“但我曾听谷主说过,当年那位长老道行高深,所炼法宝‘九寒凝冰刺’更是天下一等一的绝顶奇珍,威力绝伦。六尾魔狐虽然侥幸逃脱,但已被上官师叔以九寒凝冰刺刺入狐脉,坏其道行根基。这三百年来,它纵然不死,也必定痛苦不堪,道行散尽,而且冰毒日夜攻心伤身,除非身处于至阳至热之处,方可稍解痛楚。” 燕虹微微一笑,道:“如此说来,那六尾魔狐多半便在这深渊之下。师兄你深谋远虑,小妹真是佩服。” 李洵脸上又现出淡淡傲然之色,道:“我们乃是焚香谷门下弟子,身受师门大恩,自然不能给师门丢脸。此次只希望老天保佑,物归原主,神器归位,妖魔伏诛而已。” 燕虹微笑不语,李洵向她看了一眼,道:“走吧。” 燕虹颔首,二人身形腾起,再度化作疾光,疾冲下那黑暗深处。 …… 张小凡右手紧紧抓着烧火棍,但身子却被那巨大触手紧紧勒住,几乎听到自己的骨头都在“咯吱”作响,痛苦不堪。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疼痛,又被那巨大触手带着向地底深处疾冲而下,风声刮面生疼,但觉得眼前金星乱闪,脑海中一片混乱,不停地闪过些恐怖画面。 这触手之长,实在是骇人听闻,足足往下拉了大概有五丈之远,张小凡在混乱中借着微光,慌乱地看了周围一眼,只见前方竟是到了这个深渊的底部,周围寸草不生,只有前方石壁上赫然有个巨大石洞,高十丈,宽亦有七八丈,里面漆黑一片,深到不能见底。 这巨大触手便是从石洞之中伸出的怪物,此刻见了它的后端,更是庞大无匹,真不知道它的整个身体是个什么模样。 张小凡被那触手在空中挥了一圈,眼看就被它拖进洞里边去,就在这时,洞口幽光一闪,消失已久的三尾妖狐手持玄火鉴,突然出现。 她一抬头,便看见了张小凡被触手紧紧抓住,已无还手之力,柔媚的脸上杀气一闪,回头对那洞中欲言又止。似又想到了什么,转过头来,深深看了痛苦挣扎但毫无作用的张小凡一眼,叹息一声,低声道:“看你望那满月之井的模样,也是个有情人,罢了,罢了。” 说着,她举起手中的玄火鉴,向石洞里照了一下,同时口里发出古怪低啸,声音幽厉,听着仿佛荒野狐一般。 片刻之后,仿佛是得到了什么命令,巨大触手“嗖”的一声迅速往石洞里缩了回去,张小凡眼前一黑,再也看不到任何光亮,只觉得突然满是奇异的腥味,而缠着自己的那只触手表面更是滑腻,但不知怎的,偏偏抓着自己就是牢不可破,连一丝一毫也动弹不得。 与此同时,在洞外的三尾妖狐听到了呼啸之声,抬头望去,只见头顶上方出现了金、白两道光束,疾射而下。她冷笑两声,身子一闪,退回洞口,玄火鉴往洞里一照,口中又再度发出与刚才相似的狐吠出来。 那两道光束自然便是石头与碧瑶了,他们眼看追到了三尾妖狐,心中正自一喜,碧瑶还多了个心眼,见周围并无张小凡的身影,心下又是一忧。但还没等他们二人身形停稳,随着三尾妖狐的动作,石洞之中,狂风骤起,赫然又冲出了一只巨大触手,轰然向他二人打来。 …… 张小凡被困于黑暗之中,被那触手一直往里拖去,一路之上在洞里石壁上磕磕碰碰,其间似乎还转了几个弯,虽然没有头破血流,但灰头土脸那是免不了的,不过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也没人看得见。 这一拖又不知拖了多深进去,只觉得那腥臭气息越来越浓重,但周围一片漆黑,一丝光亮也无,根本看不清周边情况。不过万幸的是,虽然触手依然紧紧勒住他的身子,但刚才三尾妖狐似乎是下了一个暂时不要伤害他的命令,这只触手倒没有继续勒紧,张小凡也暂得喘息之机。 终于,触手停了下来,在一个漆黑的地方,不再动弹,但依然紧紧勒住了张小凡。 张小凡大口喘息,惊魂未定。 黑暗如山,在自己的前方,无穷无尽。 张小凡忽然觉得,就在自己的前方,在那黑暗深处,也许就有一个不可思议的巨大怪物,盘踞于此。一念及此,他全身从头到脚都凉了三分。 这个古老的山洞里,仿佛从亘古以来就没有光亮透进来似的,漆黑如墨,这未知的世界,给了人最古老且最深邃的恐惧。 缠在身上的触手,似乎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在他面前,所面对的,将是怎样一个不可思议的怪物。 时间,仿佛凝固一般。 远处,隐隐传来了打斗的声音和巨响,那声音虽然低微,听来却有几分耳熟。 忽地,黑暗深处,仿佛是什么东西不安地悸动了一下。黑暗里,忽然有波动发出,张小凡虽然看不见,但心中千百念头掠过,暗想是不是这巨大怪物身体在此,却又伸出另外一只触手,到了洞外与碧瑶等人交战。 只是这个念头并没有保持很久,张小凡发觉,原本已经不再加力的缠着自己的触手,像是受了什么惊吓,或是其他什么原因,又再度开始收紧,虽然速度不是很快,但以那触手之巨,这向内勒压之力当真有排山倒海之势。 张小凡眼前一黑,周身大痛,大叫一声,不顾一切地以本身太极玄清道修行苦苦支撑,但这触手恍如恶鬼一般,有势不可当之力,竟是苦挡不住。 一时间只感觉胸口肋骨咯咯作响,气血翻涌,张小凡再也顾不得那么多,病急乱投医,奋然把暗自修行的另一半、传自天音寺普智神僧的佛门真法“大梵般若”运行起来,希望能多抵挡片刻。不料不运还好,一运起来,这佛门无上真法与青云门道家奇术,修行法门迥异,运气方式更是大异,居然立刻就在体内翻江倒海地排斥起来,全身经脉里立时如针扎一般剧痛不已。 而与此同时,外界那巨大触手又在不断施压,筋骨欲裂。张小凡在黑暗之中,彷徨无措,神志也随着压力巨大,渐渐恍惚了起来。 便在这生死关头,他的脑海之中,忽地闪过一段段莫名其妙的文字: ……天象无形,道褒无名,是故说无我、无人、无众生、无寿者,即达光明。持一正道,内体自性,天地以本为心者也。…… 这些话,仿佛在他内心深处亮起来一般,回荡在他脑海之中。这是《天书》第一卷总纲中的文字,本来曾令他百思不得其解,佛、道两家修行法门根本不同,到最后如何能够融合为一? 但就在此刻,他身处绝境,周身欲裂,实在万苦之境,脑海中的某个地方,却不知为何,渐渐清明起来,甚至不顾那锥心的苦痛,只回荡着深深刻在他脑海中的那些文字: …… 故动息地中,乃天地之心见也。 故无实无虚也。 故天地任自然,无为无造也。 故物不具存,则不足以备哉! …… 一直被他握在手中,已经失去了光泽的烧火棍,此刻,忽然又缓缓亮了起来。 幽幽的玄青光芒,淡淡泛起。 冷冷的冰凉感觉,游过身体。 张小凡在黑暗中看不见任何东西,却瞪大了眼睛,满脑子只回荡一句话:“故物不具存,则不足以备哉!故物不具存,则不足以备哉!故物不具存,则不足以备哉……” “啊!” 他昂首,向天,嘶喊,声音却已嘶哑。 “故物不具存,则不足以备哉!” 一直在他体内争斗的大梵般若与太极玄清道二气,忽如洪川泻海,剧烈碰撞之后,从他右臂处狂涌而出,生生逼进了黑色的烧火棍。 片刻之间,烧火棍大放光芒,玄青色的光晕之下,棍身似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丝丝脉络都一分一毫地清晰起来,甚至连那血丝,也仿佛得到了鲜活的鲜血一般,隐约在轻轻搏动着、悸动着,仿佛流淌着暗红的隐晦而诡异的血。 “咯、咯、咯、咯……” 伴随着烧火棍的异象,张小凡的周身竟然到处都发出了异响,但不是那种骨头断裂的声音,听起来却仿佛像是剧烈心跳,又似血浆沸腾,更似肌肤穿孔破洞而出等怪诞之音,但看他周身却并无异样! 不知不觉间,张小凡恢复了神志,还没想清楚自己身体到底有什么变化,只是发觉自己依然被那巨大触手勒住,但不同的是,经过自己刚才那一瞬间顿悟而把佛、道两家真法强行逼入烧火棍后,烧火棍已然散发出与往日不同的光辉,在玄青色的光芒之中,还隐隐散发着缕缕金光,更有那摇曳着的淡淡血丝红光,带些狰狞,带着可怖,分外清晰。 而这团光晕,竟已经把周围那触手勉强撑开了小小的一段距离,但随即张小凡便发觉,这巨大触手的力量实在太过强大,仿佛发觉了张小凡的抵抗突然变强之后,那向内勒压之力,竟也随之大以十倍、百倍的势头,重新压了进来。只片刻工夫,烧火棍重新泛起的法宝光圈,已经摇摇欲坠,支撑不住了。 张小凡又不是傻子,如何不知道再这般下去便是死路一条。当下把心一横,甘冒大险,狠命一咬牙,全力催持法力,烧火棍光芒瞬间大盛,趁着这个最后机会,张小凡一声低吼,驾驭烧火棍如急电射至,击在困住自己的触手之上。 只听一声“噗”的闷响,烧火棍全根没入,硬生生如神兵利刃一般刺了进去。 黑暗里,唯一散发着光亮的烧火棍陷入了那触手之中,周围顿时暗了下来,没有一丝的光亮。感觉着那黑暗的气息,感受着周围无边的死寂,张小凡有那么一瞬间,整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突!” 一道光线,忽然出现,那触手竟被这光芒刺穿了一个大洞,透出了烧火棍那诡异的光芒。 “突!” 诛仙(新修版) 第55节 又是一声闷响,在触手的另一边,又是一道光线冲出! 紧接着,“突、突、突”之声连响不止,张小凡微微张大了嘴,看着困着自己的大触手,此刻却如一张薄纸不断被捅破一样,从里面射出了越来越多的光线,照亮了周围数尺地面,也照亮了他自己。 很快地,张小凡便感觉困着自己的这只触手无力地滑落下去,此刻,烧火棍也穿出触手体内,飞回到他的手中。凭借着烧火棍的光晕,张小凡看到了在那地下,巨大的触手伤痕累累,到处是焦枯干裂的模样,与适才强悍的样子大不相同。 他才从鬼门关侥幸逃回,惊魂未定,而眼前这怪物也是奇怪,受这巨大创伤,竟毫无声息,倒似乎没有痛感一般。 张小凡喘息方定,正想寻路而出,只听着前方黑暗之中,竟又发出一声冥冥尖啸,巨大风势如山扑来,稍到近处,张小凡借着微光,张望一眼,几乎吓得连下巴都掉了下来,只见黑暗深处竟是又冲出了巨大触手,而且黑影狂舞,竟不知有多少只。 这一只触手都几乎要了小命,如何还能挡着这许多只?下场可想而知。张小凡想也不想,一招烧火棍,御起就飞,转身就走,不料才飞出不到一丈,“砰”的一声,竟是连人带棍撞到了坚硬至极的石壁之上。 这一下痛彻入骨,撞得着实不轻,隐约感觉面上有湿腻东西,只怕是见血了,但此刻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 只是他如今被困在这漆黑洞穴之中,如瞎子一般,刚才被那触手抓进来的时候又是被拖得七荤八素,根本记不得来路。当下便如没头苍蝇一般,驾驭着烧火棍,几乎完全靠着本能和那巨大风声,在这山洞里到处乱撞,稍不小心就撞上了石壁,反正能躲一时就是一时。 那黑暗中的触手非但巨大,居然也十分灵活,张小凡亡命而逃,却只听着背后风声大啸,紧贴后背,不禁心胆俱裂,生死关头,闭上了眼,大叫一声,不顾一切催持烧火棍向前冲去,只求能离那索命触手越远越好。 不料在他亡命而奔的力量下,烧火棍速度虽然暴增,前方的石壁却不给面子,没有飞过三丈,“轰隆”一声,又是撞到了石壁之上。 不过这一次却似乎有些奇怪,那处的石壁仿佛比较脆弱,一撞之下,竟然直撞了进去,从中还透出了些光线,更有炽热的热浪,滚滚而来。 张小凡吃了一惊,但还不等他回过神来,只觉得身子一空,整个人却是落到了一条窄小而向下倾斜的甬道之中,直向下滚了下去。 一路翻滚,张小凡在混乱之中,只觉得周围满是赤红之光,同时热浪炽人,触手处灼热无比,有几次碰到伤处,更是痛得眼冒金星。 好不容易翻滚的身子终于停了下来,张小凡已是嘴角流血,满脸伤痕,全身都像要散架一般。他长长呼出一口气,抬起头来。 一片赤红颜色扑入了他的眼帘。 眼前赫然是一个巨大的地底岩洞,与之前不同的是,这里到处都是炽热到通红的岩浆,形成了一个焦热的湖面,充斥了整个岩洞下方。岩浆湖面之上,不时有热浪气泡冒起,然后破裂,更有汹涌处,竟如潮汐一般,炽热的岩浆飞迸而起,直至半空。而岩浆发出的红色热焰,更是把这个巨大的岩洞照成了红色的世界。 至于张小凡,正处在岩浆湖上方一个平台上,背后是一条向上的甬道,他就是从此处滚下来的。而在他的正前方,平台的尽头,靠近炽热岩浆热到几乎令人无法忍受的地方,是一个椭圆形状的石窝,上面静静地趴着一只白色的狐狸。 白色的,大狐狸! 它的眼睛闭着,仿佛安然入睡,身子蜷缩,很是安静。 很是——美丽! 张小凡缓缓站起身子,屏住呼吸,向它慢慢地走了过去。 热浪越发炽热,烧得张小凡满脸通红,但他竟都恍如不觉。他一双瞪大的眼睛,只望着那只漂亮、美丽、温柔、安静的狐狸,还有它的身后处。 那里,漂亮的皮毛处,安静地卷着它的尾巴。 细小而美丽的皮毛,分岔却和谐的地方,一共有六条尾巴。 第55章 妖逝 炽热的地下洞穴中,热浪滚滚,平台下方的赤红岩浆不停翻涌着,时不时发出爆裂的炸响。 张小凡只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吸进的空气到了肺里,似乎都是滚烫的。在这个随便走一步都可能会踏出火星的地方,前方那只白色的六尾狐狸,却依然安静地躺在那里,看上去似乎很享受一般。 他站在原地,望着前方,心中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向前走去,同时,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烧火棍。 这个平台长而窄,一直向前延伸到岩浆湖面的深处。随着张小凡越走越近,周围的温度也越发地炽热,几乎到了让人发狂的地步。 张小凡的喉咙干得厉害,但他丝毫不敢分心,一双眼,紧紧地盯着那只狐狸。 他走到了离狐狸还有六尺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距离近了,看得也更真切了些,他发现这的确是一只漂亮的狐狸,纯白的皮毛从上到下,特别是在这个如火焰地狱的地方,竟也是如雪一般,不要说有一根杂毛,便是连一点儿烤焦的痕迹也没有。 只是,它的眼却是闭着的,两眼之间轻轻皱着,仿佛有一丝痛苦,挂在它的眉间。 张小凡看着它,心中却闪电般转过无数念头,从小池镇到现在,他听到的都是这里有一只“三尾妖狐”盘踞为害。但看着面前这只狐狸,显然与刚才斗法时的那只三尾妖狐不同。 他隐约记得,小时候曾听大师兄宋大仁讲过,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山川灵秀,有仙禽灵兽,亦多妖魔鬼怪。古老传说中,狐狸乃禽兽之中的聪慧之种,多有修炼成妖者。而在狐妖一族之中,有一脉最具灵气的,有一个特别处,那便是修行越高、道行越深的,其尾巴之数也就越多。 看着眼前这只六尾狐狸,张小凡心里咯噔了一下。 就在这个时候,眼前的那只六尾狐狸,仿佛突然从深深的睡眠中醒来一般,尾巴微微晃动,头颅轻摆。 随后,它睁开了眼睛。 黑色而深邃的瞳孔里,倒映着身前处,那个微带紧张的少年的身影。 …… 张小凡心中一惊,退后一步,把烧火棍横在胸口,凝神戒备。不料那只六尾白狐只是看着他,身子却依然趴在那个青石窝中,并没有要暴起发难的意思。 一人一狐,就这么彼此对视着,周围只有仿佛岩浆湖中翻涌发出的声响,却显得那么遥远。 空气依然炙热,飘荡在人狐之间。 “少年郎。”低沉,仿佛还带着一丝疲惫的声音,从那只狐狸的口里发出,打破了这里的沉默,“你到这里做什么?” 张小凡从这只狐妖的声音里,又一次肯定了这只狐狸肯定身上有伤病,所以说话才这么有气无力,但饶是如此,他却依然不敢大意,沉声道:“你们这些妖孽,为害世人,我是正道门下,今日就要为民除害。” 六尾白狐看着他,目光闪烁,没有发怒,也没有讥笑,只是就这么淡淡地看着他,半晌,它才移开了眼光,平静地道:“好志气啊!” 张小凡怔了一下,随即皱眉喝道:“你少来这套,快快起身,我……” “你是要杀我吧?”六尾白狐忽然打断了他的话,平和地问道。 张小凡不料它这么直接地说了出来,反而滞了一下,但立刻醒悟过来,道:“你们这些妖狐为祸世间,害人不浅,我杀你乃是替天行道!” 六尾白狐横过头来,声音有几分苍凉,道:“少年郎,我看你年纪只怕还不过二十吧?” 张小凡哼了一声,道:“那又怎样?我一样要降妖伏魔。” 六尾白狐微微低头,仿佛突然有几分感慨,低声道:“是啊,你们人类在修道之上,真的是得天独厚。我们狐族千百余年艰辛修炼,你们中资质好的,却往往轻易便胜过我们了……” 说到这里,它忽然停了下来,苦笑一声,再度看向张小凡,道:“少年郎,你年纪这么小,又怎么会知道我们狐族为祸世间、害人不浅了?” 张小凡冷笑一声,道:“你那个三尾妖狐的同伴,日夜骚扰小池镇居民,掠去牛羊无数不说,还杀伤人命,这难道不是为祸世间、害人不浅吗?” 六尾白狐沉默了一下,道:“不错,这事我听她说过了。的确如你所说,三日之前她去小池镇时,那父子二人竟敢出来阻挡,正好那日我病势又重,她心情不好,便将那不知死活的两个蠢人杀了。” 张小凡怒道:“那你还有何话说?” 六尾白狐却是淡淡道:“你搞错了,我又不是对你分辩什么,就算那日换了是我前去,也是一般杀了。” 张小凡大怒,道:“那你居然还敢说什么不是为祸世间、害人不浅?妖孽受死!”怒喝声处,烧火棍青光腾起,眼看就要破空而出。 六尾白狐却没有动弹的意思,依然趴着不动,淡淡道:“你说的世间,又是什么意思?” 张小凡又是一怔,心里念头转过,忽然间不知怎的,看着眼前这只六尾白狐,听着它低沉的话语,莫名其妙地又想起了那个万人往来。 隐隐约约地,仿佛在内心的某处,有个莫名的声音,似乎在叫唤着。 烧火棍的光芒,渐渐隐去了。可是白狐的声音,却依然还在继续:“在你的眼中,所谓的世间,便是由你们人族当家做主的世间吧?天生万物,便是为了你们人任意索取;只要有任何反抗,便是为祸世间、害人不浅,便是万恶不赦、罪该万死了,对吧?” 张小凡看着它,沉默而不言语。他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三尾妖狐和这六尾白狐都似乎喜欢对他说话,但他更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这些听起来离经叛道的话语,却对他的心志,有这么大的影响? “可是,你可曾想过其他族类的感受?那些被你们人杀了、吃了的禽兽,又是什么感觉?说到底,不过是因为你们人强大而已,禽兽无力反抗,只得束手就戮。” 白狐的声音平淡地继续着,“既然如此,我们狐妖一族比你们一些人类强大,那杀了你们一些人,又有什么?反正这世间,本来就不过是弱肉强食而已。” 它笑了笑,望着张小凡,道:“你说呢?” 张小凡瞪着它,抿紧了嘴唇,没有说话。 “还有,就算在你们人族之中,又何尝不是如此?你们修真炼道,到如今长生还未修得,却彼此争斗得不亦乐乎。所谓的正道邪道,其实还不是只在你们自己嘴里说的?无非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罢了。” 它又笑了笑,望着张小凡,重复地道:“你说呢?” 张小凡合上了眼,仰起头,深深呼吸。白狐也没有说话了,似乎说了这么多话以后,它也感觉有些疲惫。 良久。 “你要我说什么?”张小凡突然道。 白狐向他看去,发现他已睁开了眼睛。少年复杂却明亮的眼睛,正看着它。 “你们一个个,都对我说这样那样的道理。”张小凡冷冷道,“倒似乎我身为正道便是错的,你们杀人作乱反是对的。你们这些邪魔外道,除了蛊惑人心,还会什么?” 白狐忽然皱起了眉,眼中有光芒闪烁,忽然道:“怎么,还有其他人对你说过这样的话吗?” 张小凡不答,但烧火棍玄青色的光芒已再一次渐渐亮了起来,映着他的脸色,变幻不定。只听着他的声音道:“妖孽,动手吧。” 青光如许,幽幽而来,竟是盖过了无处不在的炽热红光,如大山横下,排空而来。 六尾白狐看着压迫而来的青光,在这炽热熔岩的地方,竟还带着一丝冰冷,全身忽然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就在这时,张小凡忽然听到身后,就是刚才自己掉下来的那个甬道之中,传来了奔腾呼啸的声音。 那声音似野兽狂吼,又如千军万马,铁蹄肆虐,气势冲天,人未见而势已至,张小凡心中大惊,却又不敢对前方那六尾白狐掉以轻心,只得立刻收回烧火棍,横在胸口,凝神以对。 那只六尾白狐竟也是微微皱了皱眉,向那甬道看去。 未几,张小凡便觉得从那甬道之中传来的热浪越发炽热,呼吸也更加困难,感觉在这个熔岩地穴之中,人都要被烤熟了。 正自惊疑处,却听着那声势越来越近,气势越来越凶,片刻之后,他只觉得眼前一亮,那条黑暗的甬道里瞬间大放光芒,从那狭窄的洞口里硬生生蹿出了一条巨大火龙。出洞之后,那火龙长啸一声,腾空而起,张牙舞爪。龙首之上白影闪过,飘下了一人,赫然是那个柔媚至极的三尾妖狐。 只见她落到那只六尾白狐面前,脸上带着几分惶急,身上原本整洁的衣服,此刻竟也有几处撕破污秽的地方,看来刚才在外面的斗法,她竟是吃了一些亏。 张小凡怔了一下,站在原地,没有上前,目光反被依然停在半空中游走的那只巨大火龙所吸引。只见那火龙全身热焰,熊熊燃烧,便是龙目之中,也是两团巨大白炽的火焰。火龙在这个地下巨大的熔岩洞穴之中,仿佛受了什么滋润,气势上也越发凶猛,龙吟声中,火龙竟是一头冲下。 张小凡大吃一惊,连忙退后几步,火龙只是擦过他的身边,在扑面而来的热浪之中,咆哮着钻入了脚下的岩浆湖之中,转眼消失不见,片刻之后,却又蹿了出来,在这炙人可怖的湖里,惬意地翻滚游泳。 忽听前方传来了那三尾妖狐有些焦急的声音,道:“大哥,你没事吧?” 六尾白狐笑了笑,淡淡道:“这位正道门下的小兄弟,还没有对我这只垂死的狐狸动手呢!” 张小凡脸上一红,随之皱眉,听那六尾白狐的话,倒似乎它病得快死一般。 三尾妖狐脸色却有几分凄然,低声道:“大哥,上边除了和这少年一起来的两人外,连焚香谷也来了两人。” 六尾白狐身子仿佛也抖了一下,转头向她看去,道:“可是云易岚或是上官策那两个老家伙吗?” 三尾妖狐摇了摇头,道:“不是,是两个年轻一辈的弟子,但他们道行颇深,我……我不是他们的对手……” 六尾白狐怔了一下,微微叹息一声,道:“唉,你不过才三百年的道行,就算有玄火鉴,又怎么能和这些名门大派的出色弟子相抗?罢了,罢了。” 三尾妖狐柔媚至极的脸上,竟是怔怔滑落了两道泪痕:“可是,大哥,如今这火龙洞里再无去路,上面又被他们四人封住,现在只是有大黑蛭勉力挡住,但我看他们法宝厉害,怕不出一炷香的工夫就攻下来了。我们……我们怎么办啊?” 六尾白狐看着她,吃力地抬起前爪,似乎想抓住她,但举到半空,却又落了下去。它喘息半晌,方道:“你还没看出来吗?就算他们不来,我也不行了。” 三尾妖狐的泪水,滴到了白狐那纯白如雪的皮毛之上。 倒是白狐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得多:“三百年来,我东跑西窜,整日整夜都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既怕焚香谷的人前来追杀,又要日夜忍受‘九寒凝冰刺’的冰毒攻身。可是到了今日,终于还是逃不过去。” 诛仙(新修版) 第56节 三尾妖狐凄声道:“大哥,你别说了,我这就带你冲出去,我们还有玄火鉴在,以你的道行,一定可以……” 白狐缓缓摇头,低声道:“我将近千年的道行根基,在这三百年中,都已经被这‘九寒凝冰刺’的冰毒一点一滴地破坏了,如今我全身冰冷,寒入骨髓,已经是不成了。” 三尾妖狐身子一颤,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白狐抬头,仿佛犹豫了一下,才道:“我是真的不行了,但你不必枉死,而且你有玄火鉴在身,等一下他们冲下甬道,你驱起火龙,逆冲而上,他们大惊之下,未必能挡得住你。你……你还是……” 它忽然停口不说了,三尾妖狐在它面前,缓缓站了起来,手伸到怀中,拿出了一个两端有红色丝穗的法宝,正是玄火鉴。 在这个热焰腾腾的熔岩地穴之中,玄火鉴也被照得隐隐发红,而它正中那个古老火焰图腾,此刻仿佛也将燃烧起来一般,几欲喷薄而出。 三尾妖狐,张小凡眼中的那个柔媚的白衣女子,此刻凝视着手中的玄火鉴,未几,忽然有一滴泪珠,悄悄滴落在玄火鉴上,片刻之后,化作白烟,袅袅升起。 原来,狐狸也是有泪的呢? 原来,妖孽也是有情的呢? 张小凡怔在那里,一动不动。 “三百年了,大哥。”她低低地、哀哀地道,“整整三百年了,从我修道小成那日,在‘狐岐山’遇见了你,从那以后,我就跟你走了。天涯海角,六合蛮荒,从此暗无天日,从此日夜担忧、被人追杀,可是,我从来没有后悔过的……” 张小凡慢慢走近了几步,站在他们的身后,内心深处忽然一阵莫名的迷茫,同时,他在听到“狐岐山”这三个字时,内心深处一动,觉得有几分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 那个柔媚女子,此刻眼中已满是晶莹泪水:“可是今天,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要叫我走?” 白狐低下了头,同时张小凡注意到,它的身子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激动,开始缓缓地颤抖起来。 “大哥!” 那个柔媚的女子,忽然大叫了一声,这声音竟如此凄厉,白狐迅速抬头,张小凡也被她吓了一跳,转头看去。 那个形状古拙的玄火鉴,被她轻轻放在胸口,贴着她温柔起伏的胸膛,散发出淡淡的光晕。 白狐全身都抖了起来,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硬撑起了上半身,嘶声喊道:“不……” “砰!” 一声闷响,却如同打在了张小凡的心上,他站在那个柔媚女子的身后,看着她原本柔和的背,透出了玄火鉴的光芒。 一点、一滴,会聚成炽热的光束,贯穿了她温柔的躯体。 她的身体开始颤抖起来,脸色变得惨白,再无血色,但一双眼眸仍是凝视着前方那只六尾白狐,微微笑了一下。 殷红的血,从那温柔美丽的身体里流出,滴到地上,化作鲜艳的红色的花,却又在瞬间被炽热的岩石热浪化作一阵轻烟,消散无踪。 她无力地倒下,就倒在白狐的身前,白狐口中发出了嘶哑的呼喊,可是张小凡听不懂它在喊着什么,只看到白狐嘶喊着,全身抖动着,挣扎着向前爬去,向着前方不远处那个脆弱的垂死的身躯,可是它竟是如此衰弱,挣扎了半天竟都爬不到她的身旁。 张小凡忽然冲了过去。 他小心翼翼地抱起那个重伤的柔媚女子的身体,放到了白狐的面前,然后默默地退后一步,站在他们的身前。也就在这个时候,远处甬道之中,再一次传来了呼啸之声,随后一声巨响,从那甬道里掉落了一个东西,枯黑干涩,但张小凡却分明认得,那便是曾经困住他的巨大触手的一部分。 他怔怔回过头来,注视着前方那两只狐妖。 白狐抱住了柔媚女子,全身都在剧烈地抖动着,它曾经美丽的皮毛,此刻,却迅速地枯萎下去。 “你……”他嘶哑着声音,仿佛每说一个字,都撕裂了自己的心。 柔媚女子,那个被人们叫作三尾妖狐的妖孽,她的脸苍白如纸,没有丝毫血色,却意外地依然温柔如许,仿佛垂死的恐惧、撕胸的疼痛也丝毫不能将她左右。直到此刻,她依然温柔地看着白狐: “大哥,如今,你就不能叫我走了吧?” 白狐哽咽不能成声。 她抬手,仿佛想要抚摸它,但伸到一半终于还是掉落了下来。她的鲜血,染红了白狐的胸口。 就连她的声音,也慢慢地低了下去。 “大哥,我会和你,在……一起的……” 她合上了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第56章 共死 放在她胸口的玄火鉴,渐渐地平息下来,所有的光芒慢慢消失,收敛回宝物本身之中。张小凡忽然惊觉,刚才在下方岩浆湖里翻滚的巨大火龙,不知什么时候,也消失不见了。 六尾白狐抱着三尾妖狐的尸身沉默了一会,才缓缓抬起了头,向着张小凡道:“少年郎,你过来一下。” 张小凡走了过去,而在他身后,那条甬道之中,呼啸风声,已经越来越大! 六尾白狐紧紧抱着身前那具已经毫无知觉的身体,望着张小凡,声音恢复了平静,道:“你帮我一个忙好吗?” 张小凡沉默了一下,道:“什么?” 白狐看了一眼怀里的女子,静静地道:“把我们两个,一起扔到下面的岩浆里去吧。” 张小凡猛抬头,看着他。 白狐看着他一言不发。 张小凡张了张嘴仿佛想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只觉得自己的眼眶里,忽然像被火焰炙烤一般,开始发热。 片刻后,他轻轻点了点头。 白狐笑了起来,抱紧了怀里的女子。 …… 一步,两步,张小凡抱着紧紧拥抱在一起的两只狐狸,向着平台的尽头走去。 熊熊的热浪,滚烫的岩浆,在他的脚下奔腾咆哮。 终于,他走到了尽头,站在这生与死的边缘。 白狐的脸色,忽然好看了一些。 它抬起头,望着这个少年。 然后它看到了张小凡此刻的表情。 它忽然微笑,仿佛所有的恩怨都已忘却,只像年老的长辈凝视着少年。 “少年郎,何必如此?” 张小凡没有说话。 白狐轻轻拿起依然放在那女子胸口的玄火鉴,用它最后的力气,拉起张小凡右手的衣袖,用两端红色的丝穗,将玄火鉴绑在他的胳膊之上。 “这是我们一族用无数性命换来的无上神物,送给你当纪念吧。”它微笑着,同时全身开始再一次地剧烈发抖,嘴角开始流出了黑色的鲜血,“不过,你可不要让别人看见了……” 它的声音,终于也低了下去,然后陷入了沉寂。 张小凡咬紧了唇,深深呼吸,然后松开了双手。 远处,随着一声轰隆巨响,碧瑶和石头,以及焚香谷的李洵、燕虹二人,从甬道之中如电般射出,现身在平台之上,却正好看见,张小凡站在岩浆湖上,将那两只狐狸丢入了炽热的岩浆湖中,一时都怔住了。 …… 张小凡站在平台尽头,对身后的事恍然不觉,只怔怔地望着那在空中翻滚着的身影。 半空中,有淡淡的光芒闪过,那个柔媚女子在翻转中,褪去了人世的衣裳,现出了真身,那是一只美丽的三尾狐狸。 两只失去生命却依然美丽的狐狸,紧紧拥抱着,在空中翻滚着,向下落去。直到伴随着一声低沉的声音,它们融入了湖面,沉了下去,再也不见踪影。 碧瑶有些担心,走上前去,大声叫道:“张小凡……” 可是那个少年,置若罔闻,只是呆立在原地,许久一动不动。 …… 从火龙洞出来,再经过黑暗的黑石洞,终于回到了地面之上。此刻,天色已经大亮了。 每一个人,都长长出了一口气,包括李洵和燕虹,看他们二人的神情,也有几分疲倦,可想而知,昨晚被他们四人联手才击败的叫“大黑蛭[1]”的怪物,是多么不易对付。 只有张小凡,却不知怎的一直沉默着。 站在他身边的碧瑶,轻声地询问他,张小凡只是摇了摇头。 李洵往这里看了一眼,走了过来,对着张小凡,道:“原来张师弟竟然得脱大难,从那死灵渊下逃了出来,真是可喜可贺。” 张小凡勉强一笑,点了点头,回礼道:“多谢李师兄。” 这时燕虹也走了过来,她的神情就比李洵要缓和多了,微笑道:“张师兄,你福缘深厚,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说到这里,她忽地一笑,“说起来当初在死灵渊下的时候,因为找不到你,你同门的那几位可都是快急疯了,特别是你那位陆师姐啊……” 张小凡身子一震,立刻抬起头来,面露惊喜之色,向燕虹问道:“陆师姐她没事罢?” 燕虹笑着点了点头,向旁边的李洵看了一眼。李洵感觉到燕虹看来的眼光,难得地笑了笑,不过眼神深处却隐隐有道光芒闪过,缓缓点头道:“不错,你那几位同门都很担心你,你还是早些回去报平安吧。” 张小凡心下有些感动,微微欠身道:“多谢二位。” 燕虹微笑回礼,眼角余光无意中瞄到了站在张小凡身旁的绿衣女子,见她容貌俏丽,此刻脸色中却有了几分阴沉。 燕虹一向细心,立刻就留意上了,不由得多看了碧瑶两眼,当下向张小凡道:“张师兄,请问这两位是……” 张小凡转过头去,道:“哦,这一位名叫石头,是正道修真‘金刚门’大力尊者门下弟子。” 说着他向石头道:“石大哥,这两位是焚香谷门下的李洵师兄、燕虹师姐。” 石头一听,顿时肃然起敬,在天下修道人的眼中,焚香谷也是声名赫赫,当下连忙见礼道:“二位有礼了。” 燕虹欠身还礼,李洵则是看了石头一眼,微微颔首。随即燕虹微笑道:“石大哥的道行很高呢!” 石头脸上一红,但他乃直肠子的人,脸上不由得便有几分得意显露出来,笑道:“过奖了。” 燕虹笑着转过了身子,看了一眼碧瑶,对张小凡道:“那这位姑娘呢?” 张小凡滞了一下,没有说话。碧瑶站在他的旁边,目光渐渐地冷了下来。 倒是石头看他们不说话,便笑着道:“这位是碧瑶姑娘,乃是张兄弟的朋友,道行高深的很。” 李洵看了碧瑶一眼,见她无意打招呼,便把头也转开。燕虹却对碧瑶很是留心的样子,微笑道:“啊,原来是碧瑶姑娘,不知道你出于哪一家门下?” 碧瑶看了张小凡一眼,见他沉默不语,忽地冷笑一声,道:“我无门无派,天生孤独,偶尔帮人一次,却也被人嫌弃!” 张小凡听在耳中,皱起眉头,燕虹却是微笑着,再一次打量着她。 这时李洵在前头咳嗽一声,向着张小凡道:“张师弟,我有一件事,想请教你一下。” 张小凡不敢怠慢,道:“李师兄有话请说。” 李洵看着他,缓缓道:“张师弟是最先一个进入火龙洞的人,请问在那洞中,或是在那白狐身上,可曾见到一个玉环,中间有火焰图腾,两端有红色丝穗的法宝吗?” 张小凡心头一跳,旁边的石头却已经大声叫道:“有啊,有啊,昨晚我们和三尾妖狐斗法的时候,就看到她用这个法宝了。” 诛仙(新修版) 第57节 李洵和燕虹同时面露喜色,燕虹心思较为细密,转念一想,向李洵道:“那怎么我们昨晚下去时,三尾妖狐却不祭出玄火鉴?” 李洵淡淡道:“它用玄火鉴召出火龙与我们相抗,那玄火鉴必定就在她身上。” 燕虹沉吟点头,李洵转向张小凡,道:“张师弟,那玄火鉴乃我师门重宝,关系甚大,不知道你可曾见到过?” 众人目光睽睽,一时都注视到张小凡的身上。张小凡沉默了片刻,摇头道: “没有。” 李洵一怔,皱起眉头。 燕虹的眼光在张小凡身上转了转,沉吟道:“怎么,张师兄与‘三尾妖狐’还有那‘六尾魔狐’斗法的时候,它们居然没有用这玄火鉴吗?” 张小凡道:“昨夜我误打误撞进了那个火龙洞后,发现那白狐,就是你们说的那六尾魔狐已经身怀重病,奄奄一息了。到后来三尾妖狐进来的时候,可能是与你们四人在外面斗法,也是元气大伤。我没花什么力气,就把它们打下去了。” 燕虹与李洵脸上立刻都有了失望神色,燕虹转过头,向李洵看去,李洵淡淡道:“从那火龙洞出来之前,我已经仔细找过那附近的地方,都没有玄火鉴的踪影,只怕是和它们一起掉到岩浆里面陪葬了。” 燕虹叹息一声,随即道:“算了,李师兄,不管怎么说,我们除去了妖狐余孽,也算对师门有个交代。” 李洵点了点头,随即转过身来,对着张小凡等三人一拱手,道:“既如此,我与师妹二人还需回焚香谷禀告师门,那就先走一步了。” 张小凡与石头连忙道:“二位请便。”只有碧瑶依然脸色沉沉,站在一边,动也不动。 李洵点了点头,对燕虹道:“师妹,我们走吧。” 燕虹微笑点头,又似突然想起什么,转过头来对张小凡道:“张师兄,最近魔教又蠢蠢欲动,青云门会合其余正道之士,在东海流波山相聚,听说你师父一脉都有前去,你何不前去相会?” 张小凡吃了一惊,随即大喜过望,道:“真的吗?他们都有去流波山啊,那我马上就动身前去。” 燕虹微笑点头,道:“那就好了,我与李师兄回师门一趟之后,说不定也要过去,到时候有缘再见吧。” 说罢,转过身子,与李洵一道走了几步,忽然又回过头来,却是对着碧瑶微笑道:“碧瑶姑娘,你腰上的那个金铃,真是好看。” 碧瑶脸色一变,她腰间的金铃,自然就是她与张小凡被困在死灵渊下滴血洞中时,得到的金铃夫人留下的“合欢魔铃”。这一下突然被燕虹说起,几乎以为这焚香谷的温柔女弟子已看破了自己的身份。 但燕虹只说了这一句话,却如没事人一般,只是对她笑了笑,便与李洵离开了。 碧瑶皱起眉头,心中惊疑不定,忽有所觉,向旁边看去,只见张小凡也向她看了过来。 当下三人也离开了黑石洞外的这个树林,其间经过那个满月之井,碧瑶心中也有几分好奇,便走了古井边上,自己俯身看了下去。只见井里深幽,井水清澈,倒映着自己面容,十分美丽,却没有什么其他的异样,便也不放在心上了。 …… 他们出了林子,回到小池镇上,镇长和其他百姓们早就等得心焦,一见他们身影,立刻就围了上来。当听到石头大声说这妖孽已除,日后诸位乡亲可以安心生活的时候,众人欢声雷动,个个兴高采烈。 张小凡站在旁边,望着欢喜的人群,心里头却是一阵迷茫,眼前又浮现出那两只妖狐的身影。适才李洵向他询问玄火鉴的时候,他自然知道他们要找的东西其实就绑在自己的手臂之上,但脑海中不知怎的就想起了那只白狐说的话来。 其实说起来,他与那六尾魔狐相见不过一晚,绝谈不上什么交情,但眼看着三尾妖狐决然自尽,六尾魔狐更是抱着它一起跃入炽热岩浆之中,那惊心动魄的场景到现在依然如在眼前。他内心深处,竟是对那妖狐有了亲近之心,便莫名其妙地向李洵二人推托不知,瞒了过去。 石头好不容易才从人群之中脱身出来,向他二人使个眼色,张小凡与碧瑶向他身后看去,只见诸位乡亲父老意犹未尽,个个面带笑容还待围上来。石头转身向众人道:“诸位,请听我一言,此间事已了,我等也要继续修行,今日就在此别过。至于说什么银两感谢之物,在下与这两位同伴一并谢过了,银两乃身外之物,要之无用。诸位请回吧。” 说罢,他快走几步,一拉张小凡,低声道:“快走。” 众百姓只见那三人化作几道电光,呼啸两声便不见身影,唏嘘不已,聚在一起议论了一阵,便渐渐散了去。在众人散去之后,在街道拐角处,却有一老一少走了出来,眺望着他们三人消失的方向,正是算命先生周一仙和他的孙女小环。 周一仙向那方向看了几眼,见左右无人,对小环低声道:“想不到那三尾妖狐虽然有玄火鉴在手,居然还是被这些人给除了。” 小环手里拿着一串新买的冰糖葫芦,津津有味地吃着,口里道:“如果那法宝真的像你说的那么厉害,三尾妖狐又怎么会有事?我看那玄火鉴什么的,多半也是徒有虚名而已。” 周一仙皱眉道:“玄火鉴乃是上古神器,不容置疑,我看多半是那三尾妖狐道行不够,不能将玄火鉴威力全部施展出来。再加上昨晚又来了两个焚香谷的厉害人物,哎,它也是劫数难逃啊。” 小环看了他一眼,道:“你说,那玄火鉴被谁得到了?” 周一仙耸了耸肩膀道:“多半便是被焚香谷的那两个弟子收回去了。算了,本来还想进去看有没有什么好东西的,没想到……” 小环“噗”的一声,吐出了一个冰糖葫芦的核,道:“那我们现在去哪里,爷爷?” 周一仙微一沉吟,道:“我听说最近正魔两道的人物,都纷纷往东海而去,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而且看刚才那三人去的方向,正是东方,不如我们也跟过去看看吧。” 小环呵呵一笑,把手中冰糖葫芦一举指向东方,笑道:“那就走吧,反正我们去哪里都是一样。” …… 张小凡等人走后,小池镇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那个黑石洞里,自然就再也没有出来什么妖怪为害百姓。但奇怪的是,不久以后,黑石洞外的那个树林之中,莫名其妙地多了许多野兽,其中还有些模样怪异的,小池镇上的百姓以往都未见过。 接下来的日子里,有不慎误入树林的人,十个有九个便再也没有出来。不过这些怪兽却有一个好处,那便是从不走出那个树林,后来小池镇的百姓发现了这一点,便再也无人前去那个树林。 年深月久,那处便越来越荒凉,毫无人烟,更无人记得在那树林之中,曾经发生过什么事了…… 第57章 出海 张小凡、碧瑶以及石头三人离开小池镇后,向东而行,飞了一段距离之后,落到了地上。 石头首先向张小凡问道:“张兄弟,你接下来准备去哪里?” 张小凡沉吟了一下,道:“焚香谷的燕虹师姐说了我师父在东海流波山,那我便也前去与他们会和。你呢?” 石头想了想,道:“师父叫我出来游历天下,修道积善。听说最近魔教余孽又有兴起之势,多有兴风作浪,我就随意行走吧,若是看到魔教作乱的话……” “哼!”旁边忽然传来一声冷笑,却是碧瑶面带讥讽,道,“好志气,好正派,可不要到时候你降妖伏魔不成,反被那些魔教余孽给降伏了才是。” 石头一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转头向张小凡看去,只见张小凡一脸尴尬,看向碧瑶,也是说不出话来。 碧瑶冷笑道:“你们看我做什么?” 张小凡与石头面面相觑,石头不敢再说话,张小凡倒还好些,毕竟曾与碧瑶有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多少了解一些她的脾气。等了一会,见碧瑶还是冷着脸,只好苦笑了一声,问道:“你准备去哪里?” 碧瑶反问道:“你去东海流波山,是打算和你同门一起与魔教厮杀吗?” 张小凡在她目光注视下迟疑了片刻,随即坦然道:“我去东海与师父师兄们会和,若是师门有令,我当然义不容辞。” 碧瑶脸都气白了,瞪着张小凡,一时说不出话来。 张小凡心中有些歉意,小心地看了她一眼,轻声道:“你呢?你有什么打算……” 话音未落,碧瑶便冷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道: “要你管!” 张小凡被她呛了回来,摇摇头不再说话,心里倒也没有生气,毕竟自己前去东海流波山,便等于是与她为敌,她为此生气也是正常。正好在这个时候石头走到他身后,眼里满是同情,还伸手轻轻拍了拍张小凡的肩膀。 张小凡看着石头的表情,欲言又止,只觉得这场面实在尴尬,自己有苦说不出来,当真郁闷。 随后两人便就此别过,石头继续自己的修行之路,在开朗大笑声中,大步去了。 而当张小凡目送石头远去,回头正想询问碧瑶有何打算时,却发现身后空空如也,那个魔教少女不知是不是真的生气了,转眼间已不知去向。 张小凡站在原地呆了一会,心中不知为何有些失落,但隐约也有几分轻松起来。随后他长出一口气,拿出烧火棍,御空而起,独自一人向着东方去了。 …… 张小凡离开后没过多久,道路远处一片小树林内,碧瑶慢慢走了出来,眺望着东方沉默不语。 片刻后,她身后那片树林中阴影忽然动了一下,走出了一个全身黑衣,便是面上也用黑纱遮住的女人,来到了她的身边。 碧瑶转头,道:“幽姨。” 黑衣女子往张小凡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又看了看碧瑶,眼神中带了几分复杂情绪,道:“别急,慢慢来。” 碧瑶轻轻摇头,忽然叹息了一声,低声道:“他性子这般倔强,又对青云门一副死心塌地的样子,真的会来我们圣教么?” 黑衣女子柔声道:“宗主智谋深远,当世无双,你又是他最心爱的女儿,放心吧。”她又看了一眼东边方向,道,“会让他过来的。” 碧瑶“嗯”了一声,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目光明亮闪烁,如梦幻光影般美丽,又似带了几分哀愁。 黑衣女子伸手搂住碧瑶的肩膀,轻轻抱了抱她,然后平静地道:“走吧,你爹正在流波山等你呢。夔牛出世,正是我们鬼王宗大业兴起之时。” 碧瑶应了一声,又看了一眼东边方向,缓缓点头。 …… 东海流波山[1],入海七千里,是这世间极东陆地所在,更远处便是无边无际的茫茫大海。这里偏僻至极,原本渺无人烟,但前些日子名列三大正道宗门之一的焚香谷突然传来消息,说是发现魔教中大批人物在东海流波山附近荒僻之处聚集,不知所为何事。 三大正道宗门商议过后,便各自派遣得力人手,纷纷往东海流波山而去。无论如何,魔教妖人近来忽然蠢动,隐隐有再度兴起之势,却是正道不能容忍了。 张小凡一路之上着意打听,多少知道了事情的经过,胸中热血泛起,更是坚定了往东海去的念头。 只是流波山路途却是极远的,这一路上张小凡心急赶路,除了歇息之外,都是御起烧火棍御空飞行,约莫过了两日便到了东海之滨,直接出了海,刚开始还能不时看到些小海岛,蓝天白云海鸟飞翔,也是与青云山不同味道的另一番天地美景。 只是随着他在海域越飞越远,几日过后,渐渐地便只见碧海蓝天,天高云淡,大海清澈蔚蓝,但可落脚的岛屿却越来越少了。 海风吹来,扑面凉爽,张小凡心中却是有些焦虑起来。到了今日,他飞出东海已经是第十天了,仍然没有找到流波山,不过这些日子以来,他风餐露宿千里独行,别的不说,御空飞行的本事进步很大,不再像以前那般心惊肉跳了。 此刻,他抬头看看天,又低头看看脚下碧波荡漾的湛蓝大海,不由得苦笑一声,心中更加思念师父师兄们了。 正自没思量处,张小凡忽然听见一声清脆的鸟鸣,在自己前方响起,他抬头一看,却是一只洁白的海鸥,展翅翱翔在大海上空。 张小凡心中一动,出海之初,倒是多有见到这些海鸟的,但飞得深了,海鸟力不能及,便再也看不到了,不料在这大海深处,居然还能看到海鸟,看来附近必定是有岛屿了。 一念及此,张小凡顿时兴奋起来,更不迟疑,便往那海鸥方向飞了过去。茫茫大海,渺无边际,远方地平线上海天一色,看去如画一般。飞行在这天地之间,飘飘然竟有出尘之意,心旷神怡,仿佛整个人都与天地化为一体。 如此又飞了小半个时辰,果然看见前方出现了一个小岛,从天上看下去,整座岛上郁郁葱葱,植被遍布,周围近岛处的海水更是清澈湛蓝,如晶莹剔透的蓝玉一般。 张小凡飞了许久,身子也有些累了,当下便御着烧火棍落了下来,准备在这岛上歇息一会。 脚一踏上实地,张小凡便向四周看去,景色又与在天上看着不同,清澈的海水一波一波地冲刷着洁白的沙滩,发出哗哗声。近海处,大都生长着一种中土未有的树木,树干高耸,却无旁枝,直插向天空,只在树顶分出大片的枝叶,枝叶下头,正结着如小孩脑袋一般大的果实。 而往岛里更深处走,除了这种高大乔木之外,低矮的灌木也渐渐繁茂起来,树林密布,却是看不到道路,只怕是千百年来,都未有人到过这里。 头顶处,海鸥鸣叫着在海岛上空盘旋,清新的海风从海平面上吹来,凉爽不已。张小凡伸了个懒腰,在这边荒孤寂之地,一股倦意泛了上来,看看左右,并无危险迹象,便找了块干净地方,和衣躺下,不久便沉沉睡去。 …… 这一觉睡得颇香,海岛宁静,只有潮汐海风仿佛永不停歇一般,让这里像是孤悬世外的一块净土。 张小凡直睡到天色黄昏,方才醒来。 舒服地打了个哈欠,张小凡站起身来,看看周围,然后信步走到沙滩之上。举目眺望,只见这黄昏时分的海景,与日间又是大不一样。夕阳如血,在西边天际海岸线边,映红了老大一片云霞和海水。云蒸霞蔚,形状各异,幻化无方。 海风迎面吹来,海浪打在沙滩上,捡起雪白浪花,天地幽静,只剩那一轮落日选在远方海平线上,在沙滩上留下了昏黄的影子。 张小凡微微眯起眼睛,满足地呼出一口气,只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 不过片刻之后,他忽然听到“咕咕”两声,却是肚子饿了。张小凡苦笑一声,举目四望,最后目光落到那种耸立的高大乔木的果实上,便走到树下腾身而起,摘了几个下来。 这种海外孤岛特有的果实,果壳十分坚硬,不过以张小凡现在的道行,稍加手段,还是把它顺利打开了,从里面流出的是透明果汁,闻起来有股清甜气息。 张小凡大喜,仰头就喝,一口气就喝干了一个果子,感觉这果汁虽然微带涩味,但味道甜美,是不可多得的佳品。除此之外,果壳内还附着白色果肉,鲜嫩诱人,正好可以果腹。 张小凡心满意足地饱餐了一顿,眼见着天色黑了下来,便想着明日再赶路。这时天色渐晚,海风吹在身上,带了几分凉意,张小凡皱了皱眉,走向树林,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没走进去,只在外围找了个避风的地方,躺下休息。 夜色渐浓,明月从东方升起,满天星斗,仿佛一个个调皮的小孩,逐一蹦了出来,在夜空中眨着眼睛。 诛仙(新修版) 第58节 下午睡了大半天,张小凡一时无法入睡,翻来覆去的,脑海中不由得又想起了那日在古道茶摊,万人往对他所说的话。 他拿起插在腰间的烧火棍,映着天上星斗微弱的光线,只见这原本黑色的烧火棍上,散发出幽幽的苍青色的光芒。尤其是内里如血脉一般的红色血丝,此刻仿佛有了生命一般,似乎有鲜活的血液在里面流淌着。 这些东西,便是万人往所说的,我的精血吗? 张小凡在心中低低地念了一句,一时间百感交集。当日在那幽谷中的情景,给他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他当然不会忘记,那时“噬血珠”从他掌心之内,吸出了大量鲜血…… 张小凡的身体颤抖了一下,随即用力甩了甩头,不愿再去回想那个画面。只是烧火棍这么清楚地在他面前,甚至连那股独有的清冷感觉,都轻车熟路异常熟稔地在他身体里游动着,就像是已经成为他身体密不可分的一部分。 那一日,他虽然对万人往语气坚定地说了冠冕堂皇的话,但心里终究还是留下了一道缝隙。毕竟,要他这样一个从小在名门大派中长大的人,突然间接受自己的法宝是魔教邪物,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又向烧火棍看了过去,看着那些越发清晰的血丝,心中不由自主地想到:这件法宝,若真如万人往所说的是噬血珠和摄魂合体血炼,那么在过往岁月里,这法宝之下怕不知葬送了多少冤魂,这其中的血丝阴影,应该藏着无数怨灵吧! 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便在这时,他突然想到,如果万人往说的是真话,那么在青云山通天峰幻月洞府里的那柄“诛仙”古剑,又算什么呢? 这世间正义、邪恶,真的便如师父师兄们教导的一般,是自古就有、长存不变的吗? 一念及此,张小凡突地跳了起来,更不犹豫,闭上眼睛先“噼啪”一声,重重打了自己一个耳光,大声道:“混账,该死,你怎敢有如此大逆不道的念头!” …… 海岛寂静,张小凡呼呼喘气,过了良久才平静下来,随即自嘲苦笑一声,便打算重新躺下休息。谁知就在这时,海岛上空突然传来一声锐啸,似乎是法宝破空之声。 张小凡立刻抬头望去,只见夜空中一道白色光芒如同流星,十分醒目地从空中划过,同时在它背后,还跟着数道光芒,色泽分别是红色、黄色、蓝色。 张小凡一眼便认出这是修道中人在天空追逐斗法,看起来像是三人追逐前面一人。这海外无名孤岛原本荒无人烟,此刻有人经过,还在天空斗法,想来多半就是正道人士与魔教中人相斗。张小凡在这茫茫东海上找了多日,心中正自焦急,一见大喜,反正这两方必定有一方是正道中人,更不迟疑,法诀一指,烧火棍腾空而起,御空冲天而上。 烧火棍载着张小凡,在这无边夜色中发出“呜呜”声音,疾冲而至。天上几人似乎都不曾想到脚下这荒僻小岛上居然还有人在,前头逃跑之人以为这是对方埋伏,后头追兵却也下意识地认为这是对方设下的圈套,当下都是一声叱喊,前头白光回转,后头红光、黄光、蓝光转向,都向张小凡打来。 张小凡大吃一惊,只得硬生生在半空中顿住身子,整个人倒栽下去,如石头一般掉落;不料那天上这两派四人,看来都是高手,反应极快,各自法宝在空中微一停顿,一个转折又纷纷跟了下来,如附骨之蛆,穷追不舍。 不过双方法宝豪光之后,也有人发出轻呼,微带疑惑,显然发现对方也和自己一样,对这个不速之客痛下杀手。 只可怜张小凡无辜做了冤大头,突然间被这四件法宝在背后追着,耳听着身后风声越来越近,张小凡知道躲是躲不过去了,只得在半空中转过身子,将烧火棍挡在身前。 但见那四道光芒如电闪雷鸣一般,呼啸而至,烧火棍玄青色光芒大盛,化出一道光幕屏障,挡在张小凡身前,硬生生接下了这一击。 “轰隆”一声大响,在平静的海面上远远传了出去。 四道法宝光芒反震回去,张小凡直接喷出了一口血,与烧火棍一道重重地从天上被砸落下来,扑通一声落到水里,溅起了老高一片浪花。 大片的涟漪,在水面上一层层荡漾开去,天上的四人,逃的不逃了,追的不追了,彼此对峙了片刻,心下都隐隐感觉,面面相觑。 又过了一会儿,却见这水面上缓缓浮起一人,四仰八叉地浮在水面之上,看样子是晕过去了。天空中那四人同时降了下来,又顾忌着对方,彼此保持着一顿距离,小心靠近水面,随即借着天上星光,这才看清了水中人的模样。 “小凡!” 两声惊呼,却是同时从双方人口中传出的。 第58章 流波山 也不知过了多久,张小凡终于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沙滩上,不远处站着四人,分为两边彼此仍在对峙着。其中一边是个绿衣女子,另一边是一女二男,看那衣着服饰,竟是青云门下。 张小凡心中一震,立刻睁大了眼睛,向那一女二男看去,只见那两个男子眉目熟悉,竟然是大师兄宋大仁和六师兄杜必书,而那女子眉目如画,一身红衣,不是田灵儿又是谁? 刹那间他只觉得心中一热,脑海中嗡嗡作响,大声叫道: “师姐!” 田灵儿闻声转过头来,嫣然微笑,顿时这海外孤岛、凄清夜色,都在瞬间变得明亮和温暖起来,只听她笑盈盈地道:“小凡啊,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这一刻,张小凡只觉得千言万语堵在心头,这些日子来在生死关头的挣扎痛苦,对大竹峰亲人们的思念之情,一股脑儿都冲了上来,望着前方那巧笑嫣然的美丽女子,心中一时感慨万千,竟是忘了该说什么才好。 直到,那一声带着嗔怒的喝声传了过来:“张小凡,你这个死家伙,居然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吗?” 张小凡吓了一跳,田灵儿、宋大仁和杜必书这边,同样也是大吃了一惊,愕然看向对面。 张小凡这才回过神来,转头看去,只见月华如水,满天星斗,清清冷冷地照在这海外孤岛沙滩之上,那个水绿衣裳的少女,脸有薄怒,肌肤胜雪,明眸中眼波如水,正恨恨地盯着张小凡,却不是碧瑶又是何人? 张小凡看着她,心中先是惊愕,随即忽然有些紧张,连口舌也不大顺畅了,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碧瑶恨恨地盯着他,却不答话,眼光随即又瞄到了另一边田灵儿的脸上,见田灵儿果然容貌清丽,姿色出众,心中更是没来由地冒出一团火来。 她当日与张小凡分开后,便与黑衣女子一起来到东海流波山,会合了鬼王宗一众人等,准备在流波山上做一件大事,不想正道人士也随之而来,双方立场不同,势同水火,至今已在流波山上对峙数日,其间摩擦不断。 算算时日,碧瑶料想张小凡应该也到了这里。经过在死灵渊滴血洞里生死与共的经历,加上后来的相处,碧瑶对这个平凡的青云弟子心中便总有几分牵挂。这一晚月白风清,回想到滴血洞中往事,她便忍耐不住,心中只想再见一见这个张小凡,当下偷偷跑了出来。 这些年来碧瑶在鬼王宗内娇宠无限,性子本就有些任性,随心所欲惯了的,胆子也大,竟是直接摸上了青云门住处。不过一番窥视下来,没找到张小凡,反被田灵儿等人发现,一路追了出来。 不想这一路追逐,居然在这荒僻小岛上意外遇见了张小凡。碧瑶心中本来喜出望外,而且刚才失手伤了他,心中还有几分歉意。谁知张小凡醒来之后,受没受伤先不说,倒是先看出这臭小子一看到他那师姐便魂飞九天,神魂颠倒,连自己也不知道是谁的样子。 碧瑶心中大怒,哪里还有什么歉意?只恨不得把这小子抓过来先打一顿再说! 张小凡看看碧瑶,见她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又转头看看师姐那边,见田灵儿与两位师兄都睁大了眼睛,看着对面碧瑶,又转头看向自己,眼中都有疑惑之意。 他夹在中间,有心对师兄师姐们解释,但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心神激荡之下,忽然又觉得一阵眩晕恶心,身子摇晃了几下,看起来又要摔倒。 “啊!”田灵儿与碧瑶同时叫了出来,带了关怀焦急,几乎同时向张小凡这里跑了过来。 片刻后,田灵儿眼角余光看到碧瑶神色动作,先是怔了一下,下意识停下脚步,若有所思,但宋大仁与杜必书看了,却以为这魔教妖女要趁着小师弟受伤,乘人之危,都是大怒。宋大仁的“十虎”仙剑首先祭出,迎风变大,直接就向着碧瑶当头劈下。 碧瑶正担心张小凡,急切间却被这大个子阻挡,心中愤怒,但看着对方来势汹汹,倒也不能小瞧,只得身子一扭,化作一道绿芒,居然在间不容发之间,从十虎光芒中穿了过去。只是还未飞出一丈,忽见前方微光一闪,一颗形状古怪的方形法宝撞了过来。 碧瑶一时没看清这是什么东西,不敢硬接,只得停下身形,右手在风中一招,玉也似的指间出现了一朵洁白小花,正是她的得意法宝“伤心花”。 伤心花随着碧瑶法诀,腾空而起,抵住了那颗怪物,随即碧瑶定睛一看,一时间也是呆了一下。只见眼前之物是个六面方块,豪光四射,光芒中可以看到每一面上还刻着不同点数,竟然是个骰子。 如此离经叛道的古怪法宝,别说是一向正经的正道宗门了,便是以各种诡异奇特法宝出名的魔教中,都从来没见过,当真是开了眼界了。 伤心花白光猛地绽放,将杜必书的骰子逼退,不过杜必书修行不如宋大仁,人却机灵得多,看着情况也不硬碰,祭起另外两枚骰子,上下飞舞骚扰。三枚骰子飞驰如电,上打一下,下冲一个,在半空中纵横驰骋,呼啸围攻,虽然攻不进伤心花的范围,但碧瑶一时间也冲不过去。只耽误了一会,背后的宋大仁却又已经冲了上来。 碧瑶刚才与宋大仁交过了手,知道这人修行深厚,真要单打独斗,自己还未必胜得过他,再加上前边这个鬼头鬼脑的家伙,另外旁边还站着一个张小凡口中的“灵儿师姐”,料想自己今晚决计讨不了好去。当下往张小凡处远远看了一眼,心中恨恨地骂了一句: “臭小子!” 宋大仁追上正要出手,却见正和杜必书交手的妖女突然身子倒飞回来,手中那朵白色奇花突然幻化出千百朵奇花,一时间遮天蔽日,气势汹汹。 他心中顿时一惊,急忙凝神守备,不料这只是碧瑶的一个障眼法,万千花朵中,只见碧瑶绿色身影冲天而起,却是疾驰去了。 宋大仁刚要去追,便听到身后杜必书与田灵儿同时叫道:“大师兄,不要追了。” 宋大仁会过意来,连忙收起仙剑,和众人一起回到张小凡处。 …… 东海流波山,岛上山势宏伟险峻,占地极广,若论大小,在东海诸岛屿山脉中其实可算第一,但因此地地处偏远,人迹罕至,所以在名气上,反而远不如东海另两座名山岛屿:“蓬莱仙山”与“阎罗之岛”。 不过这几日里的流波山,却是处在自古以来最热闹的时候,连着数日,魔道人物在这山间搜索着什么。虽然山势广大,但修道之人御剑来去,速度何等之快,常常发生不期而遇的状况,加上双方“苦大仇深”,往往一见面看清了对方,便是一个法宝砸过去,一来二往斗在一起,声响震天,同袍道友又纷纷赶来相助,便从单挑变成“群殴”,无数灿烂夺目或阴险狠毒的法宝在流波山上空飞来飞去,激战不休。 一连数日,两派中各伤亡了十数人,而流波山上的小山头、小山丘什么的,也无辜被消平轰碎了十几处。 自从那晚与田灵儿等人会合之后,张小凡在他们的带领下,终于找到了流波山的所在,也见到了阔别许久的师父田不易与师娘苏茹。 原来这一次魔教崛起,势头极猛,非但一些藏匿多年的老魔头重新出山,更有无数新生面孔冒了出来,而且道行不低,可见这些年来魔教韬光养晦,此番实是处心积虑、谋定方动的。 敌势颇大,正道中人也不敢怠慢,青云掌门道玄真人在与天音寺、焚香谷商议之后,派出了门下七脉中的龙首峰、朝阳峰、大竹峰、小竹峰四脉精英弟子,以龙首峰首座苍松道人和大竹峰首座田不易居首,辅以数位长老,带着数十名青云弟子,加上天音寺与焚香谷,以及其他少数正道散仙,一起来到了流波山上。 田不易乍见到张小凡,神色一愣,虽然有些喜色,但还是面带威严。倒是师娘苏茹却没有那么多的顾忌,喜笑颜开地把张小凡拉到一边,嘘寒问暖问个不停。 张小凡心中感激,这次下山历尽艰险生死一线,突然又回到师门之中,被众人簇拥着,只觉得异常温暖,看着师娘险些泪水都要流出来了。好在他终究是长大了,当下强自忍住激动心情,把这一趟经历大概说了一遍,但顾忌到碧瑶的身份,便把碧瑶和滴血洞的事都隐去了,只说被困在山腹之中,接连数日,万幸才找到密道逃生云云。 众人听着,都是十分感慨,真个是死里逃生,就连坐在一旁若无其事装着看书的田不易都暗自动容。 这一次大竹峰众弟子中,来了宋大仁、何大智、杜必书、田灵儿四人,从他们口中,张小凡得知那日在万蝠古窟中的八人,天音寺的法相、法善,焚香谷的李洵、燕虹都安然无恙,齐昊与曾书书与魔教妖人激烈厮杀,但最终也有惊无险。 最危险的是与张小凡一起落下死灵渊的陆雪琪,她身受赤眼猪妖剧毒,又在与阴灵树妖争斗中受伤,其后在突然而至的上古魔兽黑水玄蛇所引发的那场大“海啸”里,虽然避开了黑水玄蛇惊天动地的那一击,但伤势实在不轻,被困在死灵渊下,险象环生,只凭着九天神兵“天琊”苦苦支撑。 幸好之后冒险潜下死灵渊救人的齐昊等人,在黑暗中居然凭借着天琊发出的蓝色光辉找到了正被无数阴灵包围的陆雪琪,这才把她从鬼门关上又抢了回来。 那时候陆雪琪已经筋疲力尽,被救后便昏厥过去,但清醒过来后立刻就告知众人,说张小凡仍然活着,也在这死灵渊下。众人急忙寻觅,只是接连寻找数日都没有结果,陆雪琪自己又是余毒未清,重伤未愈,眼看着难以支撑了。 焚香谷李洵等人便提议先离开此处,谁知陆雪琪坚决不肯,坚持一定要找到张小凡。如此又过了几日,见她身体实在是撑不住了,众人不敢再拖下去,只得由齐昊和天音寺法相做主,不顾陆雪琪的激烈反对,放弃了寻找张小凡,带着陆雪琪回到了青云山。 …… 这一次青云门大举东来,经历万蝠古窟探险的那八个人中,除了曾书书外都到了东海流波山。 说起此事,田灵儿笑嘻嘻地道:“小竹峰的那位雪琪师妹,现在大概还不知道你回来了呢。若是她要是知道了你平安无事,一定高兴的不得了。你知道么?那日在死灵渊下,她见始终找不到你,不知有多着急呢!” 张小凡心里忽然跳了一下,脑海中浮现出陆雪琪那欺霜胜雪的美丽容颜,想起当初在万蝠古窟和死灵渊下她多次施救,心中不由得一阵感激,道:“陆师姐顾着同门之谊,我自然是……” 话说了一半,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对田灵儿道,“师姐,那时你又不在,怎么会知道陆师姐焦急了?” 田灵儿一吐舌头,做了个鬼脸,笑道:“我听齐昊师兄说的。” 张小凡怔住了,看着灵儿师姐巧笑嫣然的容颜,低下头苦笑。 …… 隔日,正魔两派又起纷争。 争斗之中,天音寺等有道神僧看见树木狼藉,森林中野猪、野兔、野狗、野蛇等生灵涂炭,不免蔚然叹息,诵念起《往生咒》来。念完之后,一声“阿弥陀佛”,佛指一挥,又是一记法宝石破天惊地打出,魔教中人闪身躲过,然后纷纷还手,只听轰隆之声犹如雷鸣不绝于耳,转眼间又是一个小山头报销,树倒石碎泥土飞扬,生灵再遭涂炭,只得又再念起《往生咒》来。 “死光头,贼秃驴,有种的就闭上嘴过来决一死战。整日里在那儿叽里咕噜念个鸟咒,老子不被你们咒死也被你们烦死了!” “阿弥陀佛,野狗施主,你罪孽深重,还不回头,只怕死后要堕入阿鼻地狱了!” “呸呸呸!贼秃驴,你还算出家人吗,竟然咒我?” “……” 张小凡在后边听了这声音有些耳熟,探出头仔细看去,果然是当日在空桑山万蝠古窟中那个容貌怪异的野狗道人,此刻正站在魔教阵营前方,一脸怒容、口沫横飞地对着正道一位天音寺僧人大骂,而年老大、林锋、刘镐和那个美貌少妇,此刻也都站在魔教人中。 张小凡正奇怪这些家伙居然也来了这里,忽听身后有人诵了一句佛号,道:“阿弥陀佛,张师弟好啊。” 张小凡回头看去,却是熟人,是天音寺的法相与法善二人。在进入万蝠古窟八人中,天音寺这两个僧人与他关系不错,尤其是法相,更是对他另眼相看。 而且据田灵儿所说,当日不顾陆雪琪强烈反对,作出离开死灵渊决定的就是他,只是当时这位天音寺僧人神色沉痛,却是给青云门众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张小凡听了之后,对此一直心存感激,此时一见是法相、法善两人,连忙行礼道:“两位师兄好。” 法相目光炯炯,仔细打量了他一番,随即面露微笑,道:“吉人自有天相。张师弟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喜可贺。” 高高大大的法善站在比他矮了一个头的师兄后边,也瓮声瓮气地道:“张师弟福气啊。” 张小凡心中感激,拱手道:“多谢二位师兄挂念。” 法相微笑点头,随即看了看场中,野狗道人已经和那个天音寺僧人斗起法来,便道:“有空我们再聊。” 张小凡连忙应道:“是。” 诛仙(新修版) 第59节 法相走出两步,忽又回头,对着张小凡微笑道:“张师弟,你有空可要去看一看贵派的陆雪琪陆施主,她对你可是担心得很呢。”说着与法善相视而笑,便一道去了。 张小凡呆了一下,忍不住向远处青云门小竹峰弟子聚集的地方看去。 这一次小竹峰首座水月大师并未前来,各女弟子以大师姐文敏为首,听从苍松道人与田不易的调遣。陆雪琪此刻就站在她们中间,许久不见,大概是伤势初愈的缘故,她的容貌间略显清瘦,然而从这里看去,张小凡仍然觉得眼前一亮,竟有惊艳感觉,只觉得那女子竟是天生的艳丽,仿佛是在盛开在清晨时分的百合花瓣间,那一滴清冷露珠,凄清又带着些孤傲,愈显清丽无双。 小竹峰门下女弟子,大都是容貌美丽的女子,吸引了周围无数目光,除了天音寺那些目不斜视的老和尚,青云门和焚香谷等男弟子都有意无意地向这里看来。 而陆雪琪站在人群之中,虽是清冷,却是吸引了最多的眼光,只不过这时的她,又恢复了当初的冷傲,沉默如冰霜,令人不敢靠近。便是目光转动,偶然间无意地扫过张小凡这里时,也只淡淡停留了一下,便移了开去,没有其他表情。 张小凡心中有些失落,不过本来他对这个冷若冰霜又清丽无比的女子就有些畏惧,如今见她不搭理自己,心中反而轻松了几分。 第59章 诺言 场中与野狗道人对阵的是天音寺的一位僧人,道行高深,用了一件金光灿灿的金色木鱼法宝,在空中如同活了一般,幻化成一只金色鲤鱼追着野狗道人咬。野狗道人狼狈至极,抱头狂奔,手中那只古怪的獠牙法宝灰沉沉的也不再发光,估计是之前被对方给破了。 只见场中木鱼声阵阵响起,空中金鲤摇头摆尾,追在野狗道人背后,野狗道人跑得呼呼直喘粗气,模样滑稽,引来正道中人哄堂大笑。大竹峰这里,田灵儿更是少女心性,咯咯咯咯笑个不停。 张小凡站在她的身边,偷偷向师姐看去,但见田灵儿笑靥如花,秀美脸畔露出了两个浅浅酒窝,真是说有多动人就有多动人,令人沉醉。 忽听到场内一声呼啸,张小凡放眼看去,却是那个年老大越众而出,出手援救,他的道行远在野狗之上,赤魔眼威力不小,一下子将半空中那只金鲤敌住,野狗道人这才趁机连滚带爬逃回魔教阵营那边,摔坐到地上大口喘息着。 与此同时,像是发现赤魔眼有些诡异,那位天音寺的高僧也收起笑容,神色变得凝重了些,开始小心应对。 张小凡看了一会,忽然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情,便是在魔教之中,野狗道人受困之时,除了年老大、刘镐等人面色难看之外,其他人居然大都是看热闹、幸灾乐祸的表情。后来见野狗道人支撑不住了,也只有年老大出手救援,其他人却仍是袖手旁观。 张小凡心中奇怪,暗想这魔教中人当真不可以常理相看,该不会是他们自己内里也有什么派别之争吧? …… 事实和张小凡猜的倒也相差不多,年老大与野狗等人都属于魔教炼血堂一系,这一系八百年前在黑心老人治下盛极一时,自然是风光无比威名远扬,只是如今式微已久,实力大不如前,早已被魔教中主流派系排挤。这时看到野狗出了洋相,人多势众实力强大的魔教其他派系中人非但没有帮忙,反而在旁边笑嘻嘻地看起笑话来了。 不过年老大毕竟是一派之首,道行非浅,抵住了那天音寺和尚的攻势,而且仗着赤魔眼的邪异威力,还隐隐占了上风。另一头,野狗道人得了空隙,回过气来,转身便破口大骂,喝道:“贼秃驴,几乎害了你家道爷!”骂声中,他回身扑去,再度冲入场中,居然与年老大以二攻一。 正道人中一片哗然,顿时就有人喝骂出来,道:“魔教妖人,无耻至极!” 声讨声中,张小凡也是气愤,忽觉得身边风声响起,却是田灵儿冲了出去,琥珀朱绫霞光阵阵,簇拥着她俏丽身影,腾起半空: “无耻妖人,以多打少,法中大师,我来助你!” 张小凡这才知道场中那僧人名叫法中,听着名字似乎和法相、法善他们是同一辈分的,但看长相却比他二人老得多了。只见场中法中一看田灵儿跃了出来,宣了一句佛号,道:“多谢施主。” 说着右手一招,空中那只金色木鱼立刻冲向年老大,缠住了他,把他带过一旁,田灵儿顺势就接过了野狗道人。明眼人一眼就看出了,法中是看田灵儿年轻,把道行差的野狗留给了她。 张小凡眼看着田灵儿与野狗交上了手,心中焦急,身子往前踏出一步,正想也出去帮上一把时,忽然间肩头被人拉住,转头一看却是大师兄宋大仁。只见宋大仁端正神色,低声道:“小师弟,魔教妖人无耻,要倚多取胜,我们却是不屑做的。” 张小凡立刻醒悟过来,点了点头,不经意间看到田不易夫妇,都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随即想到有师父师娘在这里,灵儿师姐哪里会有事呢?自己真是瞎操心了。 脸上一红,向周围瞄了一眼,但见周围诸人都在看着场中,并无人注意到他的失态,宋大仁也已经转过头去看着半空中的斗法,张小凡这才放下心来。便在这时,他突然感觉到有道目光,从旁边落在他的身上。 张小凡转过头望去时,见那里是小竹峰诸位师姐所在的地方,陆雪琪也在其中,只是此刻,却并没有一个人看向这边。 张小凡默然片刻,摇摇头,还是继续将目光投到前方正在激烈斗法的战场去了。 …… 正道这边另一侧,龙首峰众弟子聚集所在。 龙首峰一脉在青云七脉中仅次于长门通天峰,门下弟子众多,精英无数,实力强大,首座苍松道人更是威望素重。此番东来流波山,青云门来了四支,首座来了两人,但隐隐然的还是都以龙首峰为首。 此刻苍松道人和门下弟子也站在一起,观看这场中比斗,神情淡定。不过一转眼看了看周围,见只有齐昊站在自己身旁,不禁皱了皱眉,便对齐昊问道: “惊羽呢?” 齐昊此刻正专心看着场内田灵儿与野狗道人的斗法,他在修道上天赋极高,人又勤奋自律,所以年纪轻轻便修炼到了极高境界,道行、阅历乃至眼光都胜过了同辈大部分人。 此时看了一会,他便看出这场战斗田灵儿实力在那魔教妖人野狗之上,问题应该不大。不过他对田灵儿也是真心爱恋,关心则乱,面上便不由得流露出几分关切担忧出来,以至于苍松道人叫了他第二次,他才反应过来。 见恩师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齐昊不禁有些尴尬,呵呵一笑,连忙向周围观望片刻,随即想到了什么,又向远处看了一眼,便对苍松道人道: “林师弟应该是去大竹峰那边,找他那个老朋友张师弟了吧。” 苍松目光向大竹峰一脉那边扫了一眼,口中“嗯”了一声,倒也没说什么,只是目光重新落回到齐昊身上。 齐昊干咳一声,在苍松道人身边站住了,面色肃然,气度严谨,顿时一股龙首峰高徒的气势便散发出来,再加上他外表俊朗,仪态潇洒,望去当真是人中龙凤一般。 哪怕是苍松道人,看着这个徒弟,眼中也是浮现出几分满意之色。 带了几分无奈,一向威严的苍松道人摇摇头,目光飘向远处,在扫过前方那一群魔教妖人后,他的目光并未收回,反而又向那些魔教妖人身后更远处眺望了一阵。 也不知道他望见了什么,但齐昊能够感觉到,恩师的面色忽然有些冷了。 “齐昊。”苍松道人忽然叫了一声。 “弟子在。” “以后若有一日,这龙首峰交到你的手里……”苍松道人的话语声平静且和缓,但声音并不高,只有站在他身旁的齐昊能够听到。齐昊愕然抬头,看着恩师。 苍松道人对他笑了笑,一向威严的神情里罕见地露出了几分温和与爱惜,道:“若真有那一天,你打算怎么做?” 齐昊的呼吸略显急促,但很快挺直身子,直视苍松道人的目光,昂然道:“若真有那一日,弟子定不负恩师教诲,处事斟酌周全,尽心竭力,绝不让我们龙首峰一脉有半点衰微。” 苍松道人凝视着他,目光闪动,半晌后缓缓点头,微笑了一下。 又过了片刻,只听他淡淡地道:“这些都是你该做的事,不过你该做的事情,或许并不止这些……” 齐昊一怔,道:“弟子愚钝,请师父指点。” 苍松道人摆了摆手,道:“时间还长,你且慢慢学吧。” 齐昊想了想,点点头恭谨地道: “是。” …… 这时在半空之中,田灵儿把琥珀朱绫运用得是随心所欲,出神入化,显然这段日子来,她的道行又有几分进境。只见霞光万道之中,野狗道人头昏眼花,只觉得上下左右前后四面八方都是一条条一道道的朱绫,将自己生生给困在中间,冲不出打不破,再过一会儿只怕自己就要被这朱绫包成粽子了。 田不易见女儿露脸,脸上不由得露出得意之色,正道中人也多有赞叹之声。田灵儿本来就容貌端丽,野狗道人则是一副狗模狗样,看着十分丑陋,两边对比起来自然是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到后来不只正道人士鼓掌,就连魔教那边居然也有一些人大声笑了出来,为田灵儿叫好。 野狗听在耳中,一时恼羞成怒。他道行不算太高,但对敌经验却远非田灵儿这初出茅庐的小姑娘家能比,眼珠一转,在田灵儿身上瞄了几眼,便大声喊道: “臭丫头,看你样子倒还清白,想不到你居然与这老和尚有了苟且之事!” 在场正魔两派之人突然静了下来,片刻之后正道中人无不大骂,魔教中人则哄堂大笑,还有些淫亵之徒大声起哄笑道:“说得是,说得是,真是看不出来!” 田灵儿又气又急,怒道:“你……你胡说什么?” 野狗叉指,狗脸上“正气凛然”,一副痛心疾首替天行道的模样道:“呸!你若不是与这老和尚相好,如何会跳出来帮他?” 这话说得连法中也变了脸色,连宣佛号“阿弥陀佛”。田灵儿更是气白了脸,其实她也知道这是野狗激将之计,但她一个十八岁的姑娘家,突然在大庭广众面前被冠以这巨大侮辱,如何不气?顿时就在法宝间露了破绽。 野狗瞄准了机会,赶忙冲出了琥珀朱绫的包围。这才看他身影蹿了出来,便只听得轰隆一声,满天红绫轰然合下,这人若是在中间,只怕还不被夹得粉碎?不由得一吐老长舌头,道: “好狠的丫头!” 田灵儿气恼至极,原本雪白的脸庞涨得通红,更不多话,琥珀朱绫迎风而起,如电飞驰,再次冲向野狗道人。野狗惊吓之下,抱头就跑,魔教中人看他跑了回来,嘘声四起,忽然间也不知道是谁带的头,“呼呼”声中,居然一个个腾云驾雾地飞走了,竟无一人帮忙。 转眼间场中魔教人物只剩下了炼血堂一众人等,年老大在那里看了,脸色阴沉,心中愤恨,但终究知道这里已不是久留之地。当下赤魔眼连发红光,将法中逼退数丈,抽身而起,用手一招众人,也逃逸而去。 田灵儿还要再追,只听得后边父亲田不易朗声道:“灵儿,不要追了。” 田灵儿硬生生停下脚步,脸还是涨红,转头对田不易道:“爹,你听那妖人胡说……” 田不易笑了笑,苏茹却走上前去,把她拉了下来,微笑道:“那些魔教妖人,什么恶事都做得出来,更何况是说了些粗话,我们只当听不到就是了。” 这时正道中人大都随声附和,纷纷道:“正是,正是。” “田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 田灵儿这才悻悻下来,正道中人见魔教妖人已散,便也大都散了。这些时日以来经常这般与魔教众人斗法,斗了散,散了又斗。 张小凡正想上去和灵儿师姐说话,肩膀突然被人打了一下,回头一看,一下子愣住了,随即喜形于色。只见林惊羽正站在身后,一脸喜色,许久不见,只见他一身白衣,背上斜插着斩龙宝剑,剑眉星目,俊朗飘逸,真个是出类拔萃。 说起来这是张小凡自七脉会武大试之后,第一次见到这个自小一起长大的玩伴。这些日子他飘荡江湖,每在生死关头,脑海中也未尝不掠过林惊羽的身影。 林惊羽看了他半晌,脸上先是欢喜,又是激动,忽地冲上来一把把张小凡抱在怀里,紧紧不肯放手,许久方才松开。张小凡心情一样激动,还看到林惊羽眼中似乎有些许泪光闪动。 “小凡。”林惊羽一开口,竟有些哽咽起来,抓着他肩膀的手更是用力不止,几乎让张小凡都疼了起来。张小凡全然没有顾及,看到了林惊羽之后,仿佛自己这些日子以来在生死边缘所经历的恐惧绝望,都只有这个兄弟才能明白一般,只有在这个兄弟面前,他才能真正放松自己。 林惊羽紧紧地抓着他,低声地道:“小凡,我、我、我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话说到这里,他心情太过激动,嘴唇微微颤抖,竟是说不下去了。 “我也是。”张小凡同样地看着他,未几,二人忽地相视一笑,长长出了口气。 “回来就好,我们以后还要在一起扫荡魔教,一起报仇呢!”林惊羽抓着张小凡的肩头,微笑着道。 “对。”张小凡重重点头。 林惊羽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脸色也平静了许多,看着张小凡如今略显风尘的脸,忽然眉目间有一丝黯然,道:“听说你下山之后,我又是替你高兴,又是恨我自己,想不到这些年来枉费师父对我的厚望,成就反而不如你。” 张小凡吃了一惊,摇头道:“惊羽,你可不能这么说,谁不知道你资质胜我十倍。上次大试之中,我要是碰到了你那是一定要输的,说到底,我只不过是运气好一些而已。” 林惊羽吐出一口气,开怀一笑,道:“说得也是。” 说完之后,他又拍了张小凡一下,道:“日后我再努力修行,不信就胜不过你了,不过你也不能放松才是。” 张小凡大笑,用力点头。 他二人在这里叙旧,那里田灵儿依然嘟着嘴对母亲撒娇,苏茹微笑着正在安慰。张小凡与林惊羽说了一会儿,看了看师门那里,一把抓住林惊羽的手,道:“来,我向你引见一下我师父师兄。” 不想林惊羽哼了一声,低声道:“就你那个矮冬瓜师父,算了吧。” 第60章 罚跪 张小凡瞪了他一眼,道:“不许胡说。”说着硬把他拉了过来,林惊羽一脸无奈,只得随他。走到近处,张小凡正要说话,忽然间看到旁边田灵儿与师娘苏茹说话的地方,不知何时多了个人出来,玉树临风,潇洒英俊,正是齐昊。 只见他温声地对田灵儿说了几句,田灵儿顿时笑了出来,哪里还有一丝生气的模样,笑靥如花,竟然在众人面前,一把抓住齐昊的手,向田不易这里走了过来。 张小凡只觉得头脑中“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刹那间再也没有任何的景象了,只剩下师姐拉着齐昊的手走了过来。与此同时,他忽然听到了旁边林惊羽带着一丝笑意,低声说道: “本来你那矮冬瓜师父是坚决不肯齐昊师兄与田师姐在一起的,但齐师兄去恳求师父,师父一向看重齐师兄,亲自去请掌门真人说情,几次三番下来,你那师父只得首肯了。嘿嘿,你看他们现在都已经公开了……” 林惊羽的话语声忽然中断,微微张大了嘴,看着身边的张小凡。 一股幽幽的苍青色光芒,悄无声息地在张小凡手边亮了起来。此刻的张小凡,竟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一般,只觉得在内心深处突地冒起一股狂怒之火,几乎要把自己的身子都焚烧干净了。他只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在九幽恶火中被活活炙烤,而前方,那个男子,还有那个自己最心爱的美丽女子,手却正拉在一起,走了过来。 一直藏在腰间的烧火棍上,也在此时腾起了熟悉的冰凉感觉,游遍他的全身,但对那狂热之火非但没有降温作用,倒好似火上浇油一般,一股凶杀戾气,一丝嗜血狂热,就这般,扭曲了张小凡的脸庞。 诛仙(新修版) 第60节 看到这个场面,所有的人都怔住了,原本和谐的气氛在瞬间冰封,然后众人就看到一直以来温顺平和的小师弟,突然间全身散发出连刚才那些魔教中人也没有的杀气。在他周围之人,竟是不由自主地都退了一步,看着这突然间变作凶神恶煞的人,杀气腾腾地向着前方踏出了一步。 流波山上的蓝天,仿佛暗了下来。 烧火棍光芒大盛,似狂笑的恶魔,狰狞地看着这个人世间。 宋大仁首先站了出来,挡在张小凡的面前,立刻便感到这个从小他看着长大的小师弟身上,此刻却连一点儿熟悉的影子也没有了。 感觉到有人挡在面前,张小凡缓缓地抬起头来,瞪着宋大仁。宋大仁看着他此刻突然间满是血丝的眼睛,一片血红颜色,竟是一阵心寒,强笑了一下,道:“小凡,你怎么了?” 张小凡没有回答,只是低沉着声音,微带嘶哑地道:“让开。” 他的语调拖得很长很低,仿佛用了很大力气才说了出来,但听在众人耳中,却都有悚然之意。 田不易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众人也是一片愕然。张小凡见宋大仁依然挡在身前,右手便握紧了那根烧火棍,顿时一片清冷的玄青色光芒从那棍身上发了出来,带着以前从未有过的肃杀之意。 宋大仁这一下可当真是吓到了,倒不是这肃杀之意这般浓烈,也不是张小凡下山一月之后,道行似比以前突飞猛进,而是这个从小敬他爱他的小师弟,此刻看起来是当真有杀他之意。 他看得出来,田不易自然也是看在眼里,阴沉了脸往前踏了一步,虽然他在心里还是觉得张小凡并非宋大仁的对手,但这小徒弟的那件法宝却大是古怪,当日在七脉会武大会之上便出尽了风头,只怕宋大仁还不易对付。 就在这个时候,田灵儿一脸讶然地跑了出来,挡在了张小凡与宋大仁的面前,对着这个她从小最喜爱的小师弟,愕然道:“小凡,你到底怎么了?” 那一张镂刻在心底的脸庞,那一双明亮的眼眸,这魂牵梦萦的女子,就这般站在身前,带着几分关怀关心询问着…… 张小凡突然呆了,整个人呆住了,像是从梦中惊醒,体内的戾气如潮水般退去,可是那个瞬间,他竟感觉到撕裂一般的疼痛,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师姐,有种想要痛哭的感觉! 千言万语,都凝固在哪一眼之中…… “啪!” 重重的一声脆响,张小凡的脸上被突然出现在身边的田不易打了一记耳光,这力道是如此之大,他整个人竟不由自主地飞了出去,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然后狼狈万分地摔到地上。 众人一阵耸动。 张小凡摔倒在地上,眼冒金星,脸上剧痛,但此刻已经回过神来的他,将之前那一幕回忆起来,瞬间一股难以抑制的羞愧冲上心头,恨不得自己就这样死了算了。 自己竟然想要对从小一直照顾自己的大师兄动手,甚至还起了凶念,简直就是十恶不赦,罪大恶极! 他面色惨然,艰难地爬起来,但身子还未挺直,脚下一软,竟又摔了下去。这片刻间,他半边脸颊高高地肿了起来,更有殷红鲜血,从他嘴角流下。 然而,身体的痛楚此刻他仿佛感觉不到了,只在内心深处带着从未有过的畏惧,对着自己狂吼:怎么了,怎么了,你究竟是怎么了,难道你疯了吗? 他怔怔地抬起头,望着前方师门的人。那边所有的人,此刻都陌生了起来;而他们,看着自己的眼神,竟也像是看着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一般。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了? 张小凡艰难地爬了起来,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看着他。 …… 宋大仁毕竟是看着张小凡长大的,真是从心里爱护这位小师弟,连忙转头对田不易道:“师父,小师弟他……他并没有不敬的意思,他只是……只是……” “住口!” 田不易一声断喝,宋大仁身子一缩,不敢再说下去。身子矮胖的田不易此刻看来却如一尊高耸入天的怒神,迈开脚步,脸色阴沉,一步一步地走向张小凡。 张小凡脸上露出了畏惧之色,这毕竟是他从小最敬畏的师父,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甚至不敢想象接下来他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突然,一道白色的身影,挡在了张小凡的面前。 众人大惊。 林惊羽面如寒霜,剑眉紧皱,但面对着这一个名动天下的青云门大竹峰首座,他竟依然如同少年时一般,没有丝毫的畏惧。 他站在那里,便如钉子一般钉在地上,没有再移动一分,便是前头有惊涛骇浪,仿佛也不能动他分毫。 “哐啷。” 龙吟声中,斩龙剑霍然出鞘,碧绿的光芒笼罩着他与张小凡——这两个身世相同的人。他带着凛然之气,根本就不看站在一旁脸色大变的师兄齐昊,哪怕齐昊不停地给他打眼色,他仍然盯着田不易,断然道: “你敢再碰小凡一下看看!” 齐昊倒吸了一口凉气,转眼向田不易看去,只见田不易此刻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几乎成了猪肝颜色,可想而知他心中已是怒极。 只是他身为龙首峰的大弟子,绝无回避之理,而且林惊羽一向深受恩师苍松道人喜爱,无论如何也不能置之不理。 他看着田不易的神情,知道现在去求这位田师叔怕是不顶用了,当机立断迅速跑到林惊羽身边,低声道:“你疯了?林师弟,这是他们大竹峰内部家事,不时你能管的,快跟我走!” 不料平时一向敬重齐昊的林惊羽,今日却大异往常,面带坚决之色,道:“我若一走,小凡还不知道要被这人折磨成什么样子了。他身世孤苦,与我一般,我若不站在他这一边,世上便再也无人站在他这一边了。” 说话间他目光如电,昂然不屈,虽然明知道实力差距极大,但看他那神情,为了身后这个兄弟,竟是把生死都置之度外了。 齐昊一时哑然,见这林师弟犯了牛脾气,真个是心急如焚,正焦急处,忽然间只见一只手从背后,轻轻搭上了林惊羽的肩膀。 林惊羽一惊,回头看去,却见是张小凡站到了他的身后,半边脸肿得老高,脸色惨淡,神情萧索,连声音听起来都有些嘶哑: “惊羽,是我的错,你不要这样。我会向师父认错的,你先回去吧。” 林惊羽眉头紧锁,正要说话,却听得齐昊在耳边压低声音急道:“林师弟,你再在这里,只怕反而惹得田师叔更加生气。你这不是救他,反而是害了张师弟,走,快走!” 说着,齐昊一把拉住林惊羽的手臂,强行把他拉了就走,林惊羽正自挣扎,但看了张小凡微带恳求的目光,心中顿时犹豫,于是拉拉扯扯间,终于还是被齐昊拉走了。 只是他走的时候,心中显然还是十分担忧,一步三回头地不时看向张小凡这里。 …… 田不易脸色难看至极,大竹峰门下众人面面相觑,无人敢说一句话。 张小凡默默地走到他的面前,跪了下来,把头抵在他身前足下的地上,一动不动。 田不易冷笑一声,道:“啊,我可不敢当,这是谁啊?道行那么高,杀气那么大,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师父吗?” 张小凡身子颤抖,头也不抬起,依然伏在地上。宋大仁等人一向都疼爱这个小师弟,看他这个样子,早忘了刚才张小凡那副奇怪样子,纷纷向田不易道:“师父,小师弟他……” 田不易一摆手,众人的话顿时都噎在了喉咙里。 田不易上下打量了张小凡一番,冷笑道:“想不到我这些年来,竟是教出了一个忤逆之徒!”说完头也不回,径直走了,竟是再不理会张小凡。苏茹看了张小凡一眼,叹了口气也跟了上去。众人无奈,彼此对视一眼后,拖拖拉拉地终究也只得跟了过去,地上只剩下了一个张小凡,孤零零地跪在那里。 他的头,依然没有抬起,深深地埋在尘土中。 …… 天色黑了下来,正道中人纷纷到了流波山南面山腰间休息。这里有着天然形成的十几个岩洞,很是方便,当日一上山来,便被正道中人看中了。 青云门以四脉区别,分别占了四个山洞。大竹峰人数最少,在最西边一个山洞,旁边就是密林,在另一侧过去的依次是龙首峰、朝阳峰、小竹峰,再过去的山洞便是由天音寺和焚香谷以及其他的正道人士所住了。这一次张小凡回来,天音寺法相、法善是见过了,齐昊也过来打了招呼,陆雪琪站在小竹峰众人中没有过来,只没见到焚香谷的李洵和燕虹。 张小凡跪在洞外岩石之上,从下午到现在天黑,已经整整跪了四个多时辰,田不易却丝毫没有心软的意思。青云门其他各脉弟子和天音寺、焚香谷的人多有出来看到的,往往围成一团,在远处指指点点,讥笑声隐约可闻。 忽然间旁边的山洞,也就是龙首峰弟子所住之处传来一阵喧哗,隐约听到了林惊羽在那里大声说话,语气愤怒,似乎再也忍耐不住,就要冲出来了,但被齐昊等其他弟子死死拉住。 正吵闹处,那边山洞深处某个地方,忽然传出一个带着浓重威势的声音,道:“惊羽,你进来,我有话与你说。” 张小凡听出了这是龙首峰首座苍松师叔的声音。话音响起时,龙首峰弟子便一下子安静下来,可见苍松道人平素的威严。片刻后,不敢违抗师命的林惊羽走了进去,然后就再也没有出来。 黑夜里又恢复了平静,看热闹的人也渐渐散了去,只剩下依然跪着的张小凡,孤独而凄凉地跪在黑暗中,连影子都变得模糊了。 …… 便在这时,大竹峰洞里又传来了宋大仁、何大智、杜必书等人恳求田不易的声音,但田不易怒声呵斥了几句,众人便不敢再说。只是还未沉默片刻,却传来田灵儿激动的声音: “爹,小凡在外边已经跪了快五个时辰了,他究竟是做错了什么?是伤了大师兄还是杀了他?他都已经认错了,你为什么还不让他进来……” “砰”的一声大响,石块横飞,想是田不易余怒难息,一掌打在坚硬的石头之上,把岩块打得粉碎。田灵儿却不甘心,还欲再说,这时听得师娘苏茹低声说了几句,把她拉了过去,过了一会后,也没有声音了。 第61章 风雨 黑沉沉的夜色,看不到月亮与星星,乌云压顶,夜空中没有一丝的光亮,却渐渐起了风,隐隐有些风雨欲来的迹象。 张小凡跪在洞口,已经快六个时辰了。其他门派的弟子大都已经睡了,连最后亮着的、大竹峰山洞里的那一堆火光,也在万分不情愿中,渐渐熄灭了。 山洞里,田不易说了一句话,田灵儿几乎立刻就喊了出来,语气激动,气愤异常: “爹!” 没有声音,没有下文,张小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很快地,宋大仁走了出来。 张小凡慢慢抬起头,看着大师兄。宋大仁脸上大有不忍之意,低声道:“小师弟,师父说你跪在这里惹他心烦,叫你要跪就跪得远些去。” 张小凡心沉了下去,脸上忽然感觉一凉,冷冰冰的,这个黑漆漆的夜晚,却是下起了雨来。 他没有说一句话,默默地爬起身,走到远处,在密林边缘,古木之下,然后再一次沉默地跪了下来。 宋大仁向着那边怔怔看着,只见小师弟的身影在这夜色雨雾之中,渐渐模糊不清。又过了一会,他轻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走了回去。 “轰隆!” 一声大响,天际传来轰然雷鸣,白色闪电划过苍穹,在黑暗的云层中穿行,似一般凌厉的光刃,将漆黑的夜空切作数块。片刻之后,豆大的雨滴如小石子一般砸了下来,打在岩石之上,打在树林枝叶间,啪啪作响。 又过片刻,寒风骤急,倾盆大雨轰然而下。 转眼间,天地之间一片迷蒙,张小凡全身上下已经完全湿透,衣服紧紧贴在身上,说不出的冰凉寒冷。他抬起头向前方看去,原本漆黑的夜色,加上大雨,却已根本看不清山洞那里的情景了。 整个世界都在风雨中悄然远去,仿佛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在这里,受着苦。 他垂下头,一动不动地跪着。 …… 这场大雨,仿佛也似上天惩罚他一般,竟是下个不停,雨势丝毫不减,电闪雷鸣,风雨如鞭,一次次一遍遍地抽打着他,天上地下,似乎都在猖狂而笑! 雨水从他湿淋淋的发间流淌下来,顺着他的脸庞滑下,汇聚成水流。张小凡的身子摇摇欲坠,眼睛几乎也已经睁不开了,整个人都开始恍惚起来。 可就在这个时候,在这狂风暴雨的时刻,在所有人都远去只剩他独自一人时,他却忽然看见,前方出现了一个身影,风中雨中,狂风呼啸里,一只脚,轻轻踏在了他的面前。 他吃力地抬起头,水光模糊了他的眼睛。天空中电光闪过,巨雷轰鸣,借着那一道微光,他看清了那一个凄美女子,站在他的身前。 张小凡怔怔地望着她,像是呆住了一样。 陆雪琪浑身上下,和他一样湿透了,静静地站在他的身前。 这时闪电消失了,她的身影也变作了黑暗里一道朦胧的阴影,可是张小凡却分明感觉得到,她就在自己的面前。 那个在暴雨狂风之夜里,这般温柔的身影,轻轻地蹲了下来,在他的面前。 雨愈急,风更狂! 树林深处,仿佛有妖魔狂啸,哗哗作响。 一只冰凉的手掌,带着微微的颤抖,抚过张小凡的发梢,仿佛梦语一般的声音,在这个风雨之夜,在张小凡的耳边,低低地道: “别怕,很快就会过去的!” “……” 诛仙(新修版) 第61节 “我会在这里陪你的!” “……” “轰隆!” 雷声仿佛震裂了夜空,震碎了心魄。狂电闪处,风雨呼啸之中,冰冷雨花如妖魔一般狂舞时分,那一张温柔的脸,那一双温柔的眼,如幽梦中最甜美的人,陪在身旁。 她在风雨中,低声自语,对着张小凡,又仿佛是对着自己深心,轻声说道: “你救我护我,不惜自己的性命,我便一般对你了。你心中苦楚,天知我知,我不能分担你的痛楚,便与你一道承担。总希望有一日,你能与心中爱人,欢欢喜喜在一起的……” 话声越来越轻,渐渐消逝,而风雨更狂,那身影这般柔弱,似风中受伤的小草,摇摆不定。张小凡心头恍惚,如梦似幻。 夜色黑沉,又一波狂风暴雨扑来。 …… 风雨肆虐许久,方才稍稍收敛,张小凡全身冰凉,寒气侵袭体内,手脚都是麻木。他知道再这般下去必定大病一场,但无论如何,他也不愿起身躲雨。 只是在这片寒冷中,他右手臂膀绑着的玄火鉴上,却是若有若无地传来淡淡的温暖,缓缓在他体内游走着,倒是抵去了不少寒气,也让他精神好了一些。 张小凡忽又想起刚才那如鬼魅一般的女子身影,他恍惚中以为那是陆雪琪,但到了此刻,却再也看不清人影何在,也不知是走了,还是从未出现过。 想到此处,他嘴边露出一丝苦笑,甩了甩头,水珠四溅。 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清清楚楚地听到一个声音,道: “傻小子!” 张小凡一怔,连忙回头,几乎一声“陆师姐”便叫了出来,却只见密林深处,缓缓走出一个女子,手中一把伞遮挡风雨,笑吟吟地看着他,却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的人——碧瑶。 这时夜幕之中,雨势虽然比刚才小了一些,但仍然很大,稍远一些的地方便看不真切。张小凡还以为自己眼花,不料定睛一看,却真的是碧瑶,俏生生地走了过来,脸上带着一丝笑容。 只见她依然是一身水绿衣裳,手中撑着一把青绿色的油布伞,但是这风雨太大,她柔软好看的衣裳边上,也湿了好几处地方。走到跟前,便越发看得清楚真切,那几处被水淋湿的衣服贴在身上,让雪白的肌肤若隐若现。 张小凡忽然低下头来,不去看她。 碧瑶怔了一下,随后在他面前蹲了下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轻笑道:“你这人倒是当真古怪,这么大的雨,偏偏要跪在这里,莫非这也是你们青云门中的修行法门吗?” 张小凡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却只见碧瑶那一张俏脸在这夜色之中,意外的温柔如水,不禁呆了一下。 “轰隆!” 雷声隆隆,从天边黑云中传来,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巨大的闪电划过天际,将夜空切为两半,闪了一闪,才缓缓暗了下来。伴随着这道闪电雷鸣,这漫天雨势,竟是又大了起来。 碧瑶皱了皱眉,人向前靠了些。张小凡忽然发觉,原本打在身上生疼的雨点,竟是突然少了下来,整个人就像是一直在重压之下突然获得解放一般,轻松了起来。 他抬头一看,却是碧瑶把伞移了一半过来,替他挡住了雨水。但这雨势何等之大,碧瑶顾得了张小凡,自己就难免有所疏漏,转眼间半边身子都湿了。 张小凡心中一阵暖意,忍不住就伸手把雨伞推了过去,低声道:“你在滴血洞里刚刚大病了一场,小心着凉了。” 碧瑶似乎怔了一下,看着张小凡。张小凡被她看得奇怪,讶异道:“怎么了?” 碧瑶抿嘴微笑,神色间似乎大是欢喜,道:“原来你这个臭小子,还知道关心我的身子。” 张小凡脸上一红,不过幸好在这风雨夜中,很难看得出来,当下讪讪道:“我是怕你回头生病了,又怪到我的头上。” 碧瑶嘻嘻笑了一下,也不生气,往他身边一靠,顿时便和他紧紧并排蹲在一起了。不同的是张小凡跪在地上,而碧瑶则是蹲在他的身旁。与此同时,碧瑶的那把伞也再次移了过来,在他们二人的上方撑着,遮挡着这漫天风雨。 张小凡只觉得风中雨中,身边却有淡淡温柔、隐隐幽香,暗暗传来,忍不住便向旁边看去,不想碧瑶却也正在望着他,二人视线相对,顿时便怔住了。过了片刻,张小凡首先移开了目光,不知道为何,他的心跳快了几分。 而一直以来都很会说话的碧瑶,此刻却也安静了下来,静静地蹲在张小凡的身边,陪伴着他,只是在他不注意的时候,又悄悄把伞向张小凡身子处移过去了一些,为他多挡了些许的风雨。 “啊。”正在沉默中心绪混乱的张小凡,突然间想起一事,忍不住失声叫了出来,回头看着碧瑶,面上有焦急神色,急道,“你怎么来这里了?” 碧瑶倒是不太惊讶于他的反应,只微微一笑,声音幽幽,在这漫天席地的风雨声中,带着些凄迷,道:“我是来看你的呀。” 张小凡压低声音,但声音中的焦急却是溢于言表,道:“这里周围都是我们正道中人,不要说还有天音寺和焚香谷的那些前辈,就是我们青云门里随便出来一个长老,你就死无葬身之地了。你还不快走?” 碧瑶却仿佛无动于衷,只是微笑地看着张小凡那焦急神色,忽地叹息一声,道:“你这臭小子,倒也算是有几分良心!” 张小凡一时哑然。 只听得碧瑶悄声道:“你不是以正道自居吗?你不是正邪不两立吗?怎么不喊人来抓我……” 张小凡心中正是焦急,听了她这话,顿时心中大震。他在外人眼中虽然不似林惊羽和师姐田灵儿那般有过人资质,绝顶聪明,但毕竟不是傻瓜,只不过这些年在大竹峰上,一直无人重视于他,使他自己也有些自卑罢了。 此刻听了碧瑶这似嗔似喜的话,张小凡顿时反应过来,此刻自己的状况,实在是大大不妥。不要说自己还是被师父责罚的戴罪之身,便是此刻被随便哪一个正道中人发现,自己竟然与这个魔教少女亲昵地在一起,到那时只怕满身是嘴也分辩不清了。 一想到这个后果,张小凡脑袋中“嗡”的一声响,无论如何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心中一乱,正要开口叫喊同门,不料眼神一瞄,却见碧瑶肩膀正靠在自己身旁,而此刻风大雨大,她却把大部分的雨伞都遮在了自己头上,她自己的那半边身子,竟然都已经湿透了。 那衣裳,紧紧贴在她的肌肤之上,映射在他的眼眸之中。甚至在她雪白的脸上,也有了几点雨水,凝结成珠,晶莹剔透犹如珍珠一般,沿着那吹弹可破的肌肤,慢慢滑落下来。 一滴一滴,一颗一颗,竟是无限温柔。 这一声呼喊,张小凡却是无论如何也发不出来了。 …… “你……你这又是何苦?”张小凡低下头,轻声道,“我也猜到你父亲一定是个大人物,你想必平日里也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何必为了我一个小小的青云弟子,冒这么大的险,来这里受苦?” 风雨潇潇,天地肃杀,苍茫夜雨中,仿佛整个世间,都只剩下了这一处地方,只有他们两人。 碧瑶仿佛感觉到有些寒冷,又向张小凡处靠紧了些。这动作既亲切又熟悉,一如当日在滴血洞中,他们两人在生死关头的情景。她的声音,此刻也仿佛带了几分飘忽,道: “不是的,我没有受苦。你不知道,这世上真正苦的,都是在人的心里……”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后边的话渐不可闻,片刻后张小凡发觉,她已悄悄把头倚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风声,雨声,呼啸而过,张小凡木然跪着,只觉得这个世界仿佛不再真实一般。 只有身旁那一丝幽香,在这冷冷风雨之中,却是那般真实地缠绕着他。 …… 清晨,云开日出,雨歇风止。 田不易一人独自走出山洞,远远望见自己的小徒弟居然还跪在远处密林边缘,一动不动。 他沉默地看了一会,随即走了过去。走到近处,张小凡听到声音,抬起头来,见到竟是师父田不易,嘴巴动了两下,低声叫了句:“师父。” 田不易见他浑身衣衫尽皆湿透,头上发间不时还有水珠滴下,脸色看上去异常苍白,显然昨晚滂沱大雨,他一直跪在这里,淋了一夜的雨。 想到此处,他眉头便皱了起来,此刻又听到身后那一排山洞之内,隐隐有人声传来,料想是各门各派的弟子都起来了。田不易哼了一声,抬步向树林中走去,经过张小凡身边的时候,淡淡道:“你跟我过来。” 张小凡连忙应了一声,便要起身,不料身子才站起半截,忽地脚下一软,却是又摔了回去。此刻他只觉得两只脚一片麻木,酸疼不已,想是跪了一个晚上所致。 田不易走在前头,身子一停,似乎是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没有回头,径直向前走去。张小凡咬着牙,用手在双腿上连连敲打,然后扶着旁边的树木硬撑着站了起来。 好在他往日也不是娇生惯养的人,当初在大竹峰上砍竹子时锻炼出来的身体此刻便有了报答,扶着树木踉踉跄跄走了一段路,虽然吃力,但气血稍畅,渐渐地也可以走路了。 张小凡望前看去,却见田不易的身影快要消失在树林中了,连忙跑着跟了过去。不多久,在山洞里的各正派弟子出来的时候,已经看不到他们二人的身影了。 流波山上的树林里,到处都是参天的古木,一人环抱的大树比比皆是,便是两三人才抱得住的巨木,也是时有所见。 张小凡跟在田不易的身后,在林中穿行。清晨的微光从树顶透下,洒在林间的灌木中。在这个雨后的树林里,所有的东西都被清洗了一遍,到处都是青青的绿色,几声鸟鸣,从树林深处叽叽喳喳地传了过来,为这里平添了几分生气;偶尔还有不知名的小花,绽放在寂寞无人处,在晨光中散发着淡淡清香。 田不易在前头走着,一直沉默不语。他个子矮胖,此时的张小凡已经比他高出了半个头,但在张小凡的眼里,那个人的身影,却仿佛如山一般高大。更何况此刻在他的心中,碧瑶的事情也如小山一般压着他,令他心烦意乱,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张小凡心里烦乱,正想着要不要向师父说出碧瑶的事情时,田不易忽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张小凡心里一跳,也停下了脚步。只见此处已是树林的深处,四周清幽无人,古木森森,除了远处传来隐约的鸟鸣声,便再无任何声音。 田不易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淡淡地道:“淋了一个晚上的雨,身子没问题吧?” 张小凡低声道:“弟子罪有应得,没关系的。” 田不易哼了一声,道:“你嘴上说得轻松,心里可是在恨我吗?” 张小凡吓了一跳,脸色又苍白了几分,急道:“师父,我、我绝没有那种想法,一切都是我罪有应得,绝不敢怪罪师父。” 田不易望着面前这个这些年来一直被自己忽视的小弟子,看着他脸上焦急之色溢于言表,嘴角抽动了一下,随后叹了口气,脸上的神色也温和了一些。 “好吧,现在这四下无人,你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张小凡心中一紧,暗想难道师父已经知道了碧瑶的事情?如今张小凡与碧瑶之间的关系颇为微妙,昨晚碧瑶前来,他更是害怕被各师门长辈知道,难道…… 他正自胡思乱想,田不易却有点儿不耐烦,见他一直都不言语,道:“我问你,你昨日为何突然对你大师兄那般?” 张小凡怔了一下,明白了师父并非是指碧瑶之事,这才放下心来,但随即又是哑口无言,他总不能说因为看到田灵儿与齐昊在一起,而失去理智的吧?更何况,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那股在片刻间控制了自己情绪的奇异煞气,究竟是什么? 田不易等了半天,见张小凡依然呐呐说不出话来,忽地冷笑一声,道:“你可是因为看到了灵儿与齐昊在一起的亲昵举动,所以心生怨恨?” 张小凡大惊失色,只觉得脑海中“嗡”的一声大响,整个人呆在原地。他私下单恋田灵儿之事,本是他最深的秘密之一,从未对任何人说过,不料此刻突然被自己最敬畏的师父冷冷地说了出来,当真是比昨晚那震天动地的巨雷还要惊心动魄。 这一瞬间,他几乎不能动作,连否认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望着田不易,面色惨白,张大了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第62章 敌巢 晨光穿过繁茂的枝叶,落在田不易与张小凡师徒两人身上。张小凡站在田不易的面前,无地自容,半晌才低低叫了一声:“师父……” 田不易凝视着这个小徒弟片刻,眼底深处略微缓和了些,随即又转过身去。 张小凡茫然不知所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但内心深处的秘密突然被自己一向最敬畏的人识破,那份惊惶感觉到现在也未消退。 过了好一会儿,田不易才缓缓道:“如此说来,当日私传太极玄清道法诀给你的,也是灵儿了?” 张小凡吃了一惊,但事关田灵儿,他立刻头脑就清醒多了,急道:“师父,那不关师姐的事,是我的错,是我求师姐传我的……” 田不易转过身来,目光炯炯盯着张小凡,张小凡的声音立刻就变小了,终于无话可说。 树林中,师徒间陷入了一阵沉默,张小凡垂下头来,心乱如麻。便在这时,他听到了田不易的声音: “老七。” 张小凡心头一跳,抬头应道:“师父。” 田不易看着他,道:“你入我门下,也有五年了吧?” 张小凡低声道:“是。” 田不易淡淡道:“当日我收你入门时,其实并未看好你的资质,你能有今日的成就,实在大出我的意料。” 张小凡身子站着未动,但内心深处却忽然泛起了一丝喜悦。 田不易继续道:“至于你私恋灵儿的事情……” 张小凡心里一急,道:“师父,这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 田不易淡淡地道:“我说你错了吗?” 张小凡一下子张大了嘴,这一下是真的被田不易吓到了。 田不易哼了一声,道:“你正当少年,又不是天音寺那些和尚,加上自小与灵儿一起长大,有些喜欢她,又有什么奇怪了?你当师父这些年是白活的吗,连这一点儿都想不清楚?” 张小凡低下头来,忽然间眼眶一热,这世间所有的温暖话语加起来,在他心中,只怕也比不上田不易平平淡淡的这几句话。 诛仙(新修版) 第62节 只是田不易顿了一下,又道:“不过人间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以我看来,灵儿只怕是真心喜欢那个齐昊。至于你嘛,只怕她只是拿你当弟弟看,你知道吗?” 张小凡眼光盯着脚下,过了一会后缓缓点头,低声道:“是,师父。” 田不易道:“我往日反对灵儿与齐昊往来,倒不是因为齐昊本人,而是因为……”他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一下,眉头皱起,便转过了话题,“说实在话,虽然你在道法上进境比我料想得要快,但比起齐昊,还是相差许多。” 他深深地看了张小凡一眼,缓缓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张小凡紧紧咬着唇,半晌才道:“是,我明白的,师父。” 田不易点点头,长出了一口气,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以前的事,就让它过去算了。” 张小凡感觉到师父那宽厚而温暖的手拍在自己的肩膀上,心头一热,抬头看着他重重点头。 田不易看了他一会,道:“那我们回去吧。” 说罢,他背负双手向着来路走去。张小凡抬起头来,深深呼吸,慢慢松开了一直紧握的双手。 晨光洒在他的脸上,似乎有淡淡的光辉,片刻后他苦笑一声,振作精神,也跟了上去。 …… 二人走回山腰上那一排山洞处时,各派中人已是人头耸动,大都已经起来了。大竹峰这边,田灵儿等人都站在洞口,不时四处张望着,面带焦急神色,显然很是担心。 张小凡远远看到了,心中一痛。 一看到田不易与张小凡二人回来,田灵儿便跑了过来,什么也不说,先抓着张小凡上下打量了一番,确定他不曾受到田不易的“虐待”之后,才轻声道:“小凡,这一大早的,你和我爹去哪里了?” 张小凡见她满脸关切,一双明眸中温柔如水,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随即强笑了一声,道:“没事的,师父带我出去走了走,教诲了我几句。蒙他老人家宽容,现在已经原谅我了。” 田不易走在前头,听到了这小徒弟的话,哼了一声,倒也没反驳,自顾自向山洞走去。谁知抬眼就望见妻子苏茹站在洞口,正看着他轻轻微笑,不禁脸上神情一僵,连忙移开目光,也不说话,就走了进去。 到此,这一场风波也算是过去了。 …… 接下来的日子,张小凡便日夜和分别许久的师兄们在一起。他从小便是在各位师兄的眼皮下长大的,如今回来,大是亲切。宋大仁也是心胸开阔,并不曾把那日张小凡的无礼记在心上,加上苏茹私下与他隐约提了几句,他便也了然于胸,反而更加疼爱这位小师弟了。 这一次到流波山上来的正道中人,自然是以青云门、天音寺和焚香谷三大派为首,但其他规模较小的正道门派也有不少,其中多是张小凡闻所未闻的,想必都是为了正道公理,要与魔教余孽势不两立。至于在三大派之中,这一次除了青云门来了苍松道人和田不易,其余两派却并未有长老一辈的人前来,所以无形之中,凡事便以青云门为首。 如此过了三日,张小凡在这流波山上,陆陆续续见到了几个熟人,其中焚香谷的李洵、燕虹也在隔日来到了流波山。稍后,他居然又在天音寺僧人处,看到了身材壮硕的石头,同时还有站在石头身边一个瘦小枯干的老者,正在与天音寺法相说话。 张小凡对石头印象很好,当日在黑石洞里也是一起并肩战斗过的,当下大为高兴,连忙过去打了个招。石头一见是他,也是十分惊喜,当下就介绍师父“大力尊者”与他认识,正是他身旁那位老者。 张小凡连忙行礼道:“老前辈,弟子张小凡,久仰大名。” 那老者笑着点点头,道:“免礼了,不用客气。”说着又回过头去,与那法相道,“如此说来,令师普泓上人闭关参禅,到现在还未出关吗?” 法相微笑道:“正是。本寺之中虽然恩师乃是住持,但一向以来,都是由我从旁协助普空师叔管理俗务。此次魔教复起,普空师叔本也要前来,无奈寺中事务繁杂,只得由小僧前来,聊尽一二薄力。” 大力尊者点头道:“有你前来那也够了。不过我本以为你师父普泓还有普空二位神僧虽然不会前来,但你四师叔普方向来痛恨魔教,定会前来,怎么却……” 看着大力尊者望过来疑惑的目光,法相微叹,道:“前辈有所不知,自从五年前三师叔普智神僧突然过世……” 站在一旁的张小凡心头猛地一跳。 也就在这个时候,法相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向他这里看了一眼,随即又移了开去,继续道:“普方师叔与普智师叔情逾骨肉,大为伤心从那之后,便在寺中静心参阅佛经,不再外出了。” “如来如此!”大力尊者感叹一声,道: “诸位神僧都在静心修行,求得自身功德圆满,只有我这老头与佛无缘,静不下心来,整日里东奔西跑。” 法相笑道:“前辈说笑了,你与我们天音寺素有溯源,来时恩师和普空师叔都特意交代过了的。来,老前辈请里面坐。” 大力尊者谦让了几句,便和他一道进去了。 张小凡看着他们二人走了进去,这时石头在一旁拉了他一下,道:“你看出来没有?这个法相年纪轻轻,看起来却像是天音寺这一群和尚的领头人呢。” 张小凡点了点头,这些日子来他多次遇见天音寺诸位僧人,早已发现法相年纪虽然不大,但在这次来流波山的“法”字辈僧人中,却是气度卓然出众,隐为众人之首。 只是,张小凡心里忽然想到,刚才法相在谈到普智时,突然看过来的一个眼神,便也没听到石头在旁边咕哝地说些什么,片刻后只听到他最后一句说道:“……我看他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话也说错了。” 张小凡一怔,问道:“你说什么?” 石头看了看左右,低声道:“我以前听师父说过,佛门中人若是功德圆满去世的话,便当称为‘圆寂’。他适才却说是过世的,听起来就让人不舒服,倒好似普智神僧他……咦,张兄弟,你脸色怎么突然这么难看?” 张小凡心乱如麻,强笑着对石头点了点头,便走回青云门所在之地去了,弄得石头站在原地,半天也摸不着头脑。 …… 转眼间,张小凡已来到流波山上半个月了,这段时间里,正道之士与魔教中人依然对峙,多有冲突激斗。但令正道中人迷惑的是,魔教中人似乎不愿恋战,往往斗法了数个回合,便虚晃一枪遁走了。 流波山地势广大,短期内想要找到魔教中人的老巢也不容易,如此一来,时日便拖下来了。正道中人纷纷猜测,这些魔教余孽蜂拥而至,到这荒僻无人的岛上到底要做什么? 张小凡这些日子以来,也跟着师父师兄在流波山上搜索魔教中人,同时心里也有些担心,便是害怕万一碰上碧瑶,那就麻烦了。 不过说也奇怪,明明碧瑶也来到了流波山这里,但从那一个风雨之夜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倒是魔教中其他人,包括炼血堂一系的年老大、野狗道人等人,倒是出现得十分频繁,只是看他们整日东奔西走的样子,似乎是在寻觅什么东西。 这一日太阳初升,天高云淡,海风从远处海面上吹来,还能看到一些海鸟在空中随风翱翔,正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大竹峰门下数人,离开了居住的石洞,御起法宝,向着流波山深处飞行而去,一路仔细搜索,希望能找到魔教徒众,若是能找到妖人巢穴,那就更好了。 田灵儿一马当先,“琥珀朱绫”红光闪闪,飞在最前头,宋大仁和何大智紧跟着她,杜必书与张小凡飞在最后。他们这一脉弟子中,除了宋大仁是用仙剑“十虎”之外,其他人的法宝或用朱绫,或用宝笔,还有怪异滑稽的骰子,以及最是古怪的烧火棍等等,在同是青云门弟子大都使用仙剑的情况下,极是醒目。 但此处毕竟不是青云山,流波山上且不说魔教中人,光是正道门派便有十数个,各种各样的法宝比比皆是,倒也不那么突出了。 此刻正道各门派弟子纷纷三五成群,四处飞飙,看来也是相同目的,流波山上风声呼啸,各色光芒急缓相间,闪烁而过,很是好看。 张小凡在法宝之上向旁边看去,只见正道众人向四周成扇形飞去。在自己这一群人近处,大概隔了数十丈远外是几位小竹峰女弟子,陆雪琪也飞在她们之间,衣裳飘动,秀发拂肩,配着她清冷美丽的容颜,竟似有出尘之态。 张小凡忍不住便多看了几眼,忽然那边陆雪琪若有所觉,目光也向他这里看了过来。两人视线在半空中相触,陆雪琪神色未变,脸色沉静,但张小凡却是吓了一跳,不敢多看,连忙收回视线。 回过头来,向另一边看去,只见同样隔了数十丈远,便是龙首峰一脉众弟子,有六七人,齐昊和林惊羽都在其中。这时林惊羽也远远看了过来,面露微笑,对他挥了挥手。 张小凡面上露出笑容,对他用力招了招手。 在龙首峰众弟子的后面,还跟着一群人,看上去便是剩下的一脉朝阳峰的弟子了。 就在这时,忽听着前方田灵儿一声轻啸,张小凡向前望去,只见田灵儿法诀一握,“琥珀朱绫”红光闪动,“呜”的一声,载着她俏丽身影,直冲上天,速度快了数倍不止。 众人连忙加快速度,紧紧相随,转眼间,他们就与龙首峰、小竹峰等人拉开了距离。 张小凡加快速度,追上了田灵儿,飞在她的旁边一丈开外,向她看了一眼,只见田灵儿面露微笑,神情欢喜,今日穿得一身红衣,配着那条“琥珀朱绫”,更是美丽动人。 半空中风声凛冽,旁边突然传来了宋大仁的声音,叫了一声道:“小凡。” 张小凡连忙回头,道:“什么事,大师兄?” 宋大仁御着他那巨剑,笑道:“小凡,没想到你在道法上进境这么快,这才多长时间,居然便到了这种地步。” 张小凡心里感激,道:“大师兄,这都是你教导有方。” 宋大仁摇头笑道:“我可不敢居功,刚才你飞的速度比我和老三、老六都快多了。” 张小凡这才发现,原来适才看到田灵儿飞得快速,他心急之下,便发力赶上,不知不觉中就飞到了三位师兄的前头。 当下脸上一红,道:“大师兄,我……” 他话才说了一半,前头的田灵儿转过头来,笑容满面,一看是张小凡,更是高兴,笑道:“小凡,还记得我们当初抓小灰的时候吗?” 张小凡有些讶然,道:“记得,怎么了?” 田灵儿伸手一招,笑道:“我们走!” 张小凡正奇怪处,却见田灵儿法宝猛地一沉,竟是向下疾降。张小凡也急忙降下法宝,紧跟着她。而在他们二人身后,宋大仁等人离得远了些,没听到他二人说些什么,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这法宝在半空中速度何等之快,转眼间就冲到前边去了。 三人大吃一惊,连忙刹住身形,回头望去,只见小师妹与小师弟一前一后,竟是往脚下青山森林中飞去,不由得都是摇头苦笑,只得也急忙跟上。反正师门之命也是搜索魔教余孽,在这森林中搜索也是一样的。 张小凡紧紧跟随着田灵儿,转眼间便降到森林下方,只听着田灵儿在前方笑道:“小凡,快啊!” 说着,“琥珀朱绫”如有灵性,似灵蛇穿行迅捷灵活,在她俏丽身影之下翻转呼啸,红光闪闪飞入了苍莽的森林之中,张小凡赶忙跟上。 这片森林里也与流波山其他森林一样繁盛茂密,到处是高大树木,笔直向天,地面之上也多有灌木荆棘,难以落脚。 二人一进入这森林,便感觉周围忽地安静了下来,一股森林中特有的清新灵气迎面而来。田灵儿站在“琥珀朱绫”之上,轻松自若,在这片古老的森林之中,在无数巨大古树之间,穿梭飞行。 张小凡从背后看去,只见那团红影忽上忽下,在繁密枝叶间快速飞行,伴着破空风声,她如世间最美丽的仙女,在这世外之地,古木林中,飞舞出曼妙舞姿。 那身影如电如光,那身影如痴如醉,恍惚中又是少年时光,青山竹林,有欢欣的欢快的笑声,回荡开去。 他忽然笑了起来,笑着放开怀抱,烧火棍绽放着苍青光芒,载着他,追着她,飞翔在这古老而宁静的森林之中…… …… 天色不知怎的突然变得阴沉,天空中厚实的云朵也渐渐多了起来。 张小凡收回目光,心想这海外之处,毕竟与中原之地不同,刚才还是天高云淡的晴天,转眼间似乎就要转作阴天了。 他与田灵儿在密林中飞了许久,却连一个魔教徒众也没看到,倒是不知何时与宋大仁等人分散了。最后在一个小山坳间,田灵儿望见下面有一条小溪,加上飞了半日也有些疲惫,便叫上张小凡落了下来,此刻正在用溪水洗脸。 这条小溪蜿蜒流淌在古老的森林中,浅而清澈,溪水中有许多圆圆的鹅卵石,随着清澈水波荡漾的微光,看着很是漂亮。溪水两旁除了一些沙石浅滩,更远些的地方,便是茂密的森林。 “小凡。”田灵儿突然叫了一声,张小凡转头向她看去,却是田灵儿洗脸洗了一半,发现溪水中一个极漂亮的石子,探手拿了出来,喜滋滋地转头向张小凡道,“这个石子漂亮吗?” 张小凡向那石子看了一眼,见这石子不过拇指大小,上边却有三色石纹,整齐地围绕其上,如缎带一般,确实十分漂亮。当下笑了笑,抬头看向田灵儿,正要回答,却微微张口,说不出话来。 那张熟悉的美丽脸庞,正微笑着望着他。刚才洗脸时清澈的溪水还未拭去,晶莹的水珠还眷念在她白皙的脸上。一滴晶莹剔透的水珠带着温柔,从她肌肤滑下,掠过脸畔,在她光滑柔和的唇下,依然留恋不去,最后带着一点婉约,轻轻无声滑落下来。 而她明亮清净的眼上,长长的睫毛边,也有几颗水珠凝结其上,仿佛泪珠,如雨后的白色梨花,那样清丽动人。 田灵儿嗔道:“我在问你啊。” 张小凡惊醒,道:“什么?” 田灵儿把石子往他眼前一亮,道:“好不好看?” 张小凡深吸一口气,道:“真好看!” 田灵儿点头微笑,从怀里拿出丝巾,把脸上水珠擦去,然后又仔细地把这石子擦了一遍,放到怀里,转头对着张小凡笑道:“等一会我们回去后,我就把这个石子送给齐大哥,他一定会喜欢的!” 流波山上方的天空,仿佛又阴沉了几分。 …… 田灵儿向前走了几步,发觉背后没有动静,转过头来却见张小凡还站在原地不动,讶异道:“小凡,走呀。” 张小凡缓缓抬起头,看着她,道:“师姐,我们走得太快了,不如等一下大师兄他们吧。” 田灵儿哼了一声,满不在乎地道:“别管他们了,我们就顺着这条小溪走吧,往上游去,看看有没有魔教贼子,顺便……”她掩口轻笑,道,“顺便再看看有没有更漂亮的石子。” “琥珀朱绫”缠在她的腰间,衬着她红色的身影,越发美丽。两个人沿着这条小溪,又走了半个时辰。 一路之上,田灵儿神情轻松,四处张望,张小凡则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 这条小溪看似不大,但走了许久,居然还不见头。眼看着前边又是一座小山,其上拐弯处有个山涧,小溪便是从那里流出的。 田灵儿走了这半日,也有些疲惫,便转头对张小凡道:“小凡,天色也不早了,我们过去这个山涧看看,如果还没有发现的话,我们就回去吧。” 诛仙(新修版) 第63节 张小凡默默点头。 田灵儿多看了这小师弟两眼,心中有些奇怪,不过也没放在心上,转身便向前走去。 二人很快走到那山涧拐弯处,向里一看,都是吃了一惊,原来前头岩壁后方居然有个极大的洞穴,看着足足有十丈来高,这条小溪便是从山洞里流淌而出的。因为岩壁挡住了视线,不要说飞在空中,便是站在附近稍远些,也看不到这个洞穴,十分隐秘。 田灵儿皱了皱眉,对张小凡道:“我们要不要进去看看?” 张小凡往那山洞看了一眼,见除了洞口有些亮光,再深处便是漆黑一片,心中便是一阵不舒服。 这些日子以来,特别是他下山之后,入了两个洞穴,一个是空桑山的万蝠古窟,一个是小池镇外的黑石洞,实在是都没有什么好印象。 此刻看了这个洞穴,本能上便有些厌恶,便道:“师姐,我看这洞穴也不似有人居住,不如我们回去吧?” 田灵儿想了想,点头道:“好吧,那我们……” 话才说了一半,他们二人头上忽然传来一阵破空之声,随即“嗖嗖嗖嗖”之声不绝于耳,竟是有许多人往这里飞了过来。 张小凡与田灵儿立刻抬头看去,只看天空中那群人的服饰,都是魔教中人,人数竟有数十人之多。 二人相顾失色,田灵儿机灵聪明,知道魔教中高手不少,此刻若贸然飞起逃跑,必然不免一场恶斗而且凶多吉少。危急关头也顾不得许多,一把拉住张小凡的手,两人便跑进了那个黑暗的洞穴之中。 没过多久,魔教中人便纷纷落了下来,目标果然都是在这山涧周围。稍后,似有人点起火把,然后众人纷纷向这山洞里面走来。 原本躲在山洞里向外窥视的张小凡与田灵儿,只得又摸索着向洞内更深处避去。两人此刻的心都悬起了,双方力量相差太大,若是被这些魔教妖人发现,他们二人只怕真就死路一条了。 好在因为魔教人多,也没想到这个隐秘所在会被正道中人发现,一路上许多人谈笑闲聊,倒是把他二人那些轻微的动作声音给掩盖过去了,无人察觉。 到了洞穴中一处宽敞地方,魔教中人便停了下来,周围拿火把的人很熟悉地在四周找到些石缝,将火把插了进去,看得出来他们是此地常客。在火光的照耀下,山洞里便亮了起来,只是火光外围仍然是漆黑一片。 张小凡与田灵儿也停了下来,躲在暗处,大气也不敢出。 张小凡偷偷向外看去,只见那些魔教妖人围成一个半圆,各自找地方坐下,有些粗豪之辈干脆直接就坐到了地上。远远看去,只见魔教中怪模怪样的人甚多,其中给张小凡留下深刻印象,长着一张狗脸的野狗道人,这时也坐在其中,旁边还有年老大、刘镐、林锋以及那个不知姓名的美貌少妇等炼血堂一系的人。 除此之外,此刻在他们身后还站着个年轻人,却是十分陌生,张小凡从未见过。 田灵儿忽然在他耳边,轻声道:“小凡,你看魔教里边,好像有很多派别呢。” 张小凡仔细看去,果然如田灵儿所说,这些魔教中人虽然围坐在一起,一起面对着中间那两三人,却依然是一群一群坐在一起,派系之分十分清楚。 正在这时,只听其中的一个低沉的声音道:“诸位,请静一静。” 魔教中人都安静了下来,似乎这声音的主人有莫大的权威一般。 张小凡离得较远,一时分辨不出那声音是哪个人发出的,便悄悄地伸长了脖子,向那场中看去,但觉得身边衣服轻轻摩挲,却是田灵儿也在探头向外看着。 石壁上的火把静静燃烧着,偶尔发出噼啪的声音。魔教中有一个皮肤黝黑的高个站了起来,向着一个方向,朗声道:“尊使,此次‘鬼王宗’召集我等来到这荒僻海岛,说是有三千年方才出世一次的奇兽‘夔牛’,但如今找了这么多时日,一根牛毛没找到不说,却把正道中那些讨人厌的家伙引了过来,终日缠斗不休。请问如今该如何是好?” 张小凡一怔,轻声向田灵儿道:“夔牛是什么?” 田灵儿想了一会,摇头道:“我也不知。” 二人又向场中看去,只见那人开了头,后边便有许多人纷纷附和,其中那野狗道人道行不高,但性情却很是火暴,所以在众人之中,声音显得最大: “说得有理,鬼王他老人家高高在上,自然不会理会这等小事,但要我们在这里平白无故受苦,却是为何?多少也要给老子一个解释吧。” 年老大在旁边听他说得无礼,眉头连皱,正想伸手拉他一下,让他安静一点儿。便在这众人议论纷纷、吵吵闹闹的时刻,忽地有个清脆的女子声音,在一片嘈杂声里响了起来,顿时压下了所有声音,道:“你很想知道原因吗?” 这女子声音一出,张小凡心中便是一震,抬眼看去,只见在火把照耀之下,魔教众人面对着的那个方向,有个绿衣女子,缓缓站了出来。 正是碧瑶。 第63章 鬼王 且不说张小凡突然间看见碧瑶吃了一惊,场中那一群刚才还大声喧哗的魔教之人,一见碧瑶出面,立刻都安静了下来,似乎对碧瑶十分忌惮。就连似乎天不怕地不怕的野狗道人,此刻也没了声音。 一时之间,竟是无人说话。片刻之后,忽听有人轻轻咳嗽了一声,随即开口道:“碧瑶小姐,我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张小凡放眼望去,却见说话的那个人,正是与年老大等人站在一起的那个陌生年轻人。此刻年老大等人脸上也有吃惊的表情,似乎也想不到这个年轻人会突然发话。 年老大眉头紧皱,对那年轻人喝道:“小周,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碧瑶向那年轻人看了一眼,向年老大问道:“他是谁?” 年老大连忙露出笑脸道:“他是我们炼血堂新收的人,姓周名才。” 碧瑶哼了一声,道:“无妨,你让他说。” 这个名叫小周的年轻人倒是面无惧色,走了出来,神色从容,道:“碧瑶小姐,在下有一个问题向你请教一下。鬼王宗召我等前来寻找夔牛,大伙义不容辞,纷纷赶来,只是……”他顿了一下,看了看周围那些魔教众人,道,“只是如今夔牛找寻不到,正道中人却日益增多,听说连青云门七大首座都已经来了两人,我们就更非其敌手了。如此情况下,鬼王宗却依然让我们在这里瞎忙活,却不肯解释一声,实在让人想不通。莫非鬼王宗竟是欲借正道之手,反过来除去我们吗?” 众人哗然,碧瑶身边数人都霍地站起,看那样子多半便是魔教中鬼王宗的人。只是除了鬼王宗的那几个人,其余的魔教中人在最初的惊讶之后,却并无一人指责这位年轻人,反而个个向碧瑶处望去,脸上有警惕之色,而四周低低的议论之声,更是纷纷而起。 张小凡不禁有些为碧瑶担心,忽只听场中碧瑶冷冷道:“你究竟是何人?敢来挑拨离间!” 小周微微一笑,对着这个位高权重的美丽女子,却是无丝毫惧色,道:“我只是个无名小辈,只是因为仰慕圣教才加入,与碧瑶小姐你相比,更是天壤之别。只不过,如今正道之士在一旁虎视眈眈,欲杀我等而后快;而鬼王宗乃是我教中四大派阀之一,此时此地,更是我等领袖,却将我们置于险地而不顾,这只怕说不过去吧?” 这时连张小凡也感觉出来了,这个小周说话口气平和,但句句都针对鬼王宗,只不知他究竟有何用意,但看年老大等人惊讶神色,却又不像是受了炼血堂一系的指使。 场中其他的魔教之人神情更是激动,声音也渐渐大了起来,面对着鬼王宗的人,脸上也渐渐露出敌意。碧瑶微微皱眉,退后一步,转过头和身后之人快速低声交谈了几句。 张小凡远远看去,只见火把燃烧,但并不甚亮,碧瑶旁边是个高大男子,而在那高大男子的背后,似乎还站着个中年男人。只是所站处甚是阴暗,又被前头高大男子挡住,看不清楚他的面容。 碧瑶与那人说了几句,转过头来,踏上一步,冷冷环顾四周。 周围的声音迅速地低了下去,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 “诸位。”她的声音回荡在这个山洞之中,“鬼王宗与诸位一样,都是圣教弟子,也信奉幽明圣母与天煞明王,这等悖逆教义之事,鬼王宗纵然势力再大,也不敢做的,请诸位放心。” 此言一出,在场大多数魔教中人脸色都松了下来,年老大长出了一口气,连忙走上前拉住小周,低声道:“你说够了没有?” 小周转头向年老大笑了笑,忽地朗声道:“既如此,我们也放心些了。只是碧瑶小姐你最好还是把夔牛之事解释一下,若实在无法找到夔牛,我等就早些离开,不然就算是鬼王宗无意害我们,我们也大有可能死在正道中人手里了。” 碧瑶与其他鬼王宗之人几乎同时向着这个小周盯了过来,目光中都带了寒意,但小周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依然微笑着站在那里。倒是他身边周围数十个魔教中人,却同时喊了起来: “说得有理!” “正是,还请碧瑶小姐给个话吧!” “……” 待周围的声音渐渐安静了些,碧瑶才从小周身上收回目光,沉吟片刻后,知道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便道:“诸位,其实就算他不说,我们鬼王宗也是要给大家一个交代的。其实这次到东海流波山,是为了……” “轰隆!” 整个巨大的山洞,突然间猛地震动了一下,张小凡和田灵儿在黑暗中一个踉跄,几乎摔倒在地,而场中的魔教众人看起来也是狼狈,更是吃惊,当时便有人喊了出来: “怎么回事?” “难道地震了吗?” 这时只听得洞穴外头风声呼啸,如雷震耳,一个雄厚的声音透过这长长的洞穴,传了进来: “魔教贼子,快快出来受死!” 魔教众人相顾失色,张小凡与田灵儿则是对望一眼,面露喜色。那呵斥之声十分熟悉,正是龙首峰首座苍松道人的声音,想来是其他正道人士不知如何找到了这里,此刻连苍松道人这等大人物也赶到了。 魔教中人面面相觑,有人惊道:“这里如此隐秘,那些正道之人怎么会找得到?” 此刻那小周忽然大声道:“碧瑶小姐,眼下正是危难关头,诸位道友听从鬼王宗所召来这流波山上,却不料遇此大险,这究竟如何是好?” 众人一听,纷纷道:“说得有理,碧瑶小姐你快说句话啊!” 碧瑶面沉如水,耳听着洞穴外头破空锐响声不绝于耳,只怕是正道之士得到消息,纷纷往这里赶过来了,便往前踏了一步,道:“诸位道友,正道中人为何会知道此地,我也搞不清楚。但我身为鬼王的唯一女儿,也陷在此处,与诸位同处险境,难道诸位还对鬼王宗有什么怀疑不成?” 这话一出,大多数人便安静了下来,这时站在碧瑶身边的那个高大男子,走上一步,沉声道:“诸位,眼前正是危急关头,大伙何不同心协力,共抗强敌?只要我等合力,一起杀了出去,也未必便输于外边那些正道的伪君子!” 众人纷纷点头,其实此时此刻也并无其他良法,这山洞虽大,却是一条死路,并无其他出口的。当下魔教中人整理妥当,呼啸壮胆,便一起蜂拥而出。不多时,外边便响起了法宝碰撞、众人咒骂咆哮之声,而这原本还挤得满满当当的山洞之中,只剩下了鬼王宗的碧瑶和那个站在阴影中看不清面容的人。 张小凡心里一边高兴,一边却又有点为碧瑶担心,虽然明知她乃魔教妖女,与自己绝非同路之人,但这一起经历过生死关头,总觉得她似乎与普通的魔教妖人不一样。 碧瑶紧皱眉头,正欲回头与那阴影中人说话,忽然眼角一瞄,却见场下竟然还孤零零地站着一人,没有随众人一起前去抗敌。仔细一看,居然是那个小周,也不知他为何单独留了下来。 此人几次三番挑拨众人敌视鬼王宗,碧瑶对他哪有好感?脸色立刻就阴沉下来,冷笑道:“你不去帮助各位道友,留在这里,意欲何为?” 小周依然脸色和缓,根本看不出正道之士大兵压境的惊惶,微笑道:“我就是想在这里看一看,鬼王宗的人,是不是真的与我们这些无权无势的小卒子共进退,还是干脆就把我们当作了炮灰?” 碧瑶脸色一冷,正欲反驳,忽听身后那站在阴影中的男子道:“你应该不是我圣教门下吧,究竟是何身份?” 碧瑶大吃一惊,但看那叫小周的男子目光向那阴影处望去,眼中有好奇之色,道:“这位是谁,怎可如此胡说?我乃是圣教炼血堂一系弟子,莫非只因为我仗义执言,你们便要污蔑于我吗?” 黑暗中,张小凡与田灵儿也是吃了一惊,不料事情竟有如此变化,但张小凡心里却更多了一层疑惑,便是那个看不清容貌的人,声音听起来却有几分熟悉,只是一时想不起在哪儿听过。 只听那站在阴影中的男子淡淡道:“炼血堂一脉在八百年前自然是领袖圣教,不可一世,但如今早已式微。以你的天赋资质,年老大远远不如,又怎能收你做一个普通弟子?若他真有这份本事,炼血堂早就翻身了。” 小周哼了一声,道:“你又不曾见我动手,又怎么知道我道行深浅?” 那人笑了一下,道:“刚才那苍松老道以‘太极玄清道’逼音入石,震动山脉,意在立威。道行稍差者便心魄震动,立足不稳,年老大尚且不免,你却恍若无事,这道行高下,一看便知,又有何难?” 小周向那阴影中人看了半晌,笑道:“魔教之中果然藏龙卧虎。阁下究竟是谁?” 碧瑶一声轻叱,人飞起半空,怒道:“受死吧!” 这原本阴暗的山洞里,忽地白光亮起,幽香阵阵,随即在碧瑶身前幻化成白花飞舞,如霜似雪,盘旋不尽,随即呼啸着向小周冲来。 小周向后退了一步,伸手凌空一抓,只听着一声龙吟悦耳,清脆明亮,在山洞中回荡不绝,他竟是从凭空处,抓了一把亮若秋水般的仙剑出来,瑞气蒸腾,豪光四射。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在那明亮如秋水般的剑身之上,赫然有七颗亮星,雕琢其上。 “咦?”那阴影中的男子忽然低声说了一句,声音中带了几分诧异,道,“竟是‘七星剑’!” …… 说时迟,那时快,碧瑶已然和小周斗在一起,二人飞起半空,只见花来剑往,这偌大空间,被他二人这么一斗,竟是显得小了许多。 张小凡在一边听着,便明白这小周多半也是正道中人,心里便有些为他担心,这时田灵儿在他身边,忽然悄声道:“那个小周,只怕是我们青云门下弟子。” 张小凡吃了一惊,道:“怎么,你认得他?” 田灵儿摇了摇头,往场中看了一眼,轻声道:“我以前听娘说过,这七星剑乃是长门通天峰一脉的有名神剑,当年道玄师伯也用过的。后来听说是传给了……” 话音未落,忽只听场内碧瑶娇喝一声,伤心花四散而开,转眼间风声呼啸,整个山洞里满是耀眼的白花,如一面锋利无比的光墙,排山倒海一般推了过来。 张小凡几次见过碧瑶施展这一法术,深知其威力不可小觑,心里正自为小周担忧。但小周看起来倒是神色自若,身子凌空后退一丈,左手连握法诀,右手持七星剑,似握千钧,如摹狂草,以剑为笔神态潇洒,看似动作不快,在空中却有破空锐啸之声,转眼间便在身前画出一个太极图出来。 张小凡与田灵儿一看,再无疑问,便知这小周的确是青云门中弟子,这一手道法纯正娴熟,正是青云门的看家道法真诀! 刹那间,七星剑倒转而上,光芒大盛,伫立于太极图正中,“铮铮铮铮”震动锐响不止,化出一片剑雨呼啸而出,威力惊人,与碧瑶那片白光接触之后,立时便将白光压了回去,不消片刻,便直接击溃了这片白色光墙。 紧接着,七星剑光芒大盛,飞驰电射而出,剑刃周围,数道太极光轮青光闪烁,流转耀眼,看去威势赫赫,势不可当。 碧瑶花容失色,祭出伤心花向前挡去,同时身子向后方退去。 未几,只见这两件法宝,在半空之中,轰然对撞! 诛仙(新修版) 第64节 “轰……” 大响过处,两件法宝碰撞而迸发出的光晕迅速向外冲去,整个石洞轰鸣不止,上方岩壁更是受不住巨力撞击,大小石块,纷纷落下。 张小凡与田灵儿只觉得周围震动,几乎立足不稳,心中更是敬佩,这小周在青云门道法上的修行,只怕比他见过的所有青云门年轻一代弟子,都还要更强上几分。 片刻后只见伤心花倒飞而回,落到碧瑶手上,看着光芒黯淡,应该是抵不过这小周道法,受了损伤。而碧瑶也是脸色苍白,显然在这一次斗法中吃亏不小。 张小凡对她的骄纵脾气多少有些了解,心中暗叫糟糕,料想她必定不肯善罢甘休,果然见碧瑶面上怒色泛起,伤心花一闪收起,手却是伸到腰间,握住了那个外表漂亮、铃声清脆的金色小铃铛。 小周眉头微皱,凝神戒备,但神态间依旧从容不迫。他目光凝视碧瑶,但同时更多心思却是在警惕默默站在那阴影中的男子。 只听着清脆铃铛声音,“叮叮当当”响了起来,在这杀气腾腾的山洞里,却是有几分不协调。碧瑶轻立半空,双手轻拂,一个金色小铃铛缓缓飘在她的身前,清脆作响。 从张小凡这里看去,只见半空中那美丽女子,双手柔若无骨,轻轻舞动,金色铃铛在她双手之间,缓缓开始旋转,不时发出清脆之声。 “叮当”、“叮当”、“叮当”…… 小周忽然身子一震,惊觉自己竟已出神,几乎忘记自己正在生死争斗,若不是他道行深厚道心坚定,只怕不知不觉间便已被这小小铃铛勾去了魂魄神志。 他只在这片刻犹豫之间,脑海之中竟又是一阵发闷,顿时大惊,不敢再小看这金色铃铛法宝,更不敢再聆听下去,大喝一声,道: “妖孽受死!” 这大喝之声震动四壁,强行把那“叮当”声压下片刻,七星剑顿时光芒大盛,如电如光,轰然射至! 碧瑶脸色苍白,看着有些吃力,见七星剑迅速射至,伸出右手玉指一挑向外弹去,“合欢铃”便迎上前去,“叮”的一声与七星剑在半空撞到一起。 小周身子一震,只觉得那魔音如穿耳蚀骨一般,竟从那七星剑剑身上侵蚀过来,片刻间整个身子都微微颤抖起来。 张小凡与田灵儿大惊,正要出去救援,忽然又见小周周身青光泛起,却是用纯正精妙的青云门道法压下了对方诡异奇术,脸色转眼间平静下来。随即大喝一声,七星剑光芒复盛,竟是反攻了回去。反观碧瑶,却是脸色苍白至极,目光竟也有些呆滞,仿佛突然丧了心神,看着竟无力阻挡,眼看着竟是要死在七星剑下。 张小凡心头一震,失声道:“不要……” 他话声未落,空中却有阴影掠过,血色光芒一闪而收。 “砰”的一声,小周带着七星剑向后连退丈许,落回地面。而场中则是多了一个人,站在碧瑶身边扶住了她,看着正是刚才那位神秘人物。 小周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胸口气血翻涌,气息不稳,面上第一次露出了凝重神色,盯着那个神秘人看着,与此同时七星剑倒飞而出,“铮”的一声,被巨力生生插入了他身前坚硬岩石之中。 张小凡与田灵儿大惊失色,连忙跑到跳到小周身前,田灵儿就要驱起琥珀朱绫,但小周一把拉住他们二人,沉声道:“不可,张师弟,田师妹,那人道行极高,你们不是他的对手!” 张小凡一怔,旁边的田灵儿已经忍不住看向他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二人的名字?” 小周欲言又止,向前望去,张小凡与田灵儿也感觉到了什么,一起转头,向碧瑶那边看去。 只见一个中年男子背对着张小凡等人,扶着碧瑶,语气温和地道:“瑶儿,这合欢铃乃是金铃夫人遗下的神器,你道行不够,妄自使用,极易为它反噬,日后切记不可轻用了!” 碧瑶此时脸色也逐渐恢复正常,低声道:“是,爹。” 张小凡等三人都怔住了,小周看着那人背影,忽地笑了一下,道 “鬼王?” 那中年人淡淡一笑,转过身来,张小凡等人也看清了他的脸容,但见他细眉方脸,眉目儒雅,与刚才那些凶狠粗豪的魔教中人大不相同。 只是张小凡却更是吃惊,愕然道:“是你?” 原来面前这个鬼王,居然正是当日在空桑山下,告诉他烧火棍秘密的万人往。 第64章 挑拨 张小凡看着前方那位“鬼王”,脑海中有些混乱,心情复杂,几乎差点忘了此时此地的处境。 这时小周将张小凡和田灵儿拉到自己身后,低声道:“此人道行极高,不可力敌,我来拖住他,你们冲出去去找苍松师叔。” 说罢,他伸手一招,倒插在地上微微震动的七星剑,似受他召唤,“铮”的一声破石而出,飞回到他手上,青色光芒再度亮起。 鬼王看了看小周,点了点头,面上露出几分欣赏之色,道:“看来以你的道行,青云门年轻一辈的弟子里当以你为首。想不到除了这个张小凡,青云门中居然还有你这样的人才,不错,不错!” 张小凡大吃一惊,随即发觉师姐田灵儿与那小周的眼光都瞄了过来,一时脸上有些发热,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小周目光在张小凡脸上停留片刻,随即移开,向前踏出一步,手中的七星剑随之亮了起来。鬼王却没什么动作,只是站在那里微笑着看着他。 小周面色凝重,知道此人实是自己平生所遇最强之敌,但自己身后还有同门的师弟师妹,无论如何不能弃战而逃,只盼着自己能拖住他,让两位同门先走才是。 谁知鬼王看着他,忽然开口道:“你明知不是我的对手,却非要纠缠,可是想拖住我一时半会儿,好让你这两个同门逃走?” 小周哼了一声,没有回答,田灵儿却站出来怒道:“邪魔外道,别以为你道行高些就得意了,我可不怕你!” 张小凡吃了一惊,刚才鬼王一出手便逼退了小周,任谁也看得出来他道行极高,只怕自己三人加起来也未必是他对手。眼看着田灵儿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心中便有些担忧,上前拉了拉她,示意田灵儿不要太过冲动。 田灵儿还未反应过来,这番举动却已经落到了鬼王和碧瑶的眼中。鬼王没说什么,碧瑶脸色却是一下子冷了下来,看了看田灵儿,又看了看张小凡,忽地开口道:“张小凡,这位可就是你一直挂在嘴边的那位师姐田灵儿吧?” 田灵儿与小周都吃了一惊,小周皱起眉头,又看了一眼张小凡,道:“张师弟,难道你与他们父女都认识吗?” 张小凡有口难言,半晌只能答道:“是。” 这时,田灵儿忽然叫了一声,道:“啊,我认出来了,你就是那天晚上偷偷跑过来的魔教妖女,后来被我们追到外面的小岛上,说是要找小凡的那个人……” 她忽然收口,只是眼睛瞪着张小凡。张小凡心乱如麻,一直以来他最害怕的就是出现这种场面,如今果然出现了,他却依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鬼王站在那里,看见张小凡神色复杂,隐约带着一丝惊惶,忍不住便笑了笑,道:“张小兄,当日在空桑山下一别,这些日子以来可好?” 张小凡心烦意乱,不去理他。小周眉头紧皱,心中着实疑惑,看鬼王父女对这张师弟神色暧昧,张师弟反应也是古怪,只怕他们之间的关系大不寻常。然而青云门门规森严,对与魔道中人交往更是严厉禁止,只是不知道这位张师弟究竟与他二人是什么关系,可不要触犯门规,那就大大不妙了。 但此刻大敌当前,不是追问的时候,小周勉强收住心神,转身面对鬼王,便要动手,准备竭尽全力牵制住这个大敌,好让两位师弟师妹逃走。 谁知鬼王看了他一眼,忽地笑道:“你也不必如此紧张,我并无意为难你们。” “什么?”小周与田灵儿同时奇道,张小凡也是一脸惊讶,向他看了过来。 鬼王回头看了看碧瑶,面上露出一丝慈爱之色,随即又转头看了向张小凡,微笑道:“张小兄,当日在死灵渊滴血洞中,你对瑶儿也算是患难见真情,同历生死……” 他话才说了一半,张小凡面色已然变了,与此同时他更感觉到旁边小周与田灵儿都用异样的眼光望了过来,心中一急,就要开口道:“你、你胡……” 便在这时,他看了到碧瑶向他看来目光,但见她明眸之中,隐隐有几分哀怨,忽然间便想起了那个大风暴雨之夜,天地肃杀,却只有她一人陪伴自己受苦的情景,心中竟是莫名一软,这话却是再也说不下去了。 而鬼王的话,却依然在继续着:“当日你更开解瑶儿,化解了我父女多年来的一段心结,可以说是有恩于我。”他笑了笑,神态从容,道,“今日就看在你的面上,我且放过你们三人。只是如此一来,日后你回归青云,必定要受到那些不辨是非的老家伙们责问,多半要受到重重惩罚,这又是何苦?不如就此入我圣教,我可对天发誓,必定对你视若己出,全心全意栽培于你,器重于你,便是日后这鬼王宗大好基业,都传给了你也不是不行。更不用说,你还能于瑶儿双宿双栖,岂不……” “住口!”一声断喝,却是张小凡再也忍耐不住,手指着鬼王,大声道,“你来杀我吧,我就算死了,也不会入你魔教!” 田灵儿在一旁拍手,赞叹道:“说得好,小凡。” 旁边的小周看了张小凡一眼,面色沉静,神色间看着并没有什么变化。 另一边,碧瑶本来脸色微红面露喜色,但听到张小凡的话语后顿时冷下脸来。倒是鬼王没有生气的一丝,只是微笑摇头,叹道:“少年人不懂事啊……罢了,那也随你。反正来日方长,总有你明白的那一天。” 说完,他一拉碧瑶,再不停留,两人向洞外飞去,碧瑶在半空之中,忽然回头,望向张小凡,张小凡看着她回望的目光,本来怒气冲冲的心里,又是一阵惘然。 小周站在一边,把他的神色都看在眼里,眉头皱得更紧了。 …… 鬼王父女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片刻之后,外头噪声忽盛,似是正道中人突然受到了突袭,不久之后,呼啸阵阵风声尖锐,似乎有许多人一起飞上天空。 只听苍松道人雄厚的声音传来,声动四野,道:“尊驾何人,道行如此高深,为何不敢下来与贫道切磋一二?” 这话明显是对着鬼王说的,但只听风声呼啸,却无人回答,想来是去得远了。 山洞里此刻也是安静了下来,田灵儿看着小周道:“周师兄,你身体不要紧吧?呃,不知道你是哪位师伯的门下?” 张小凡在旁边也看着小周身子摇摇欲坠的样子,连忙跑了过去,扶住了他。小周看了他一眼,张小凡心中有些不自在,低下了头。 小周移开目光,面上露出微笑,道:“你不要叫我周师兄了,这是我混入魔教之内的假名,我不姓周。” 田灵儿“啊”了一声,道:“那你是……” 小周微笑道:“我是青云门通天峰,道玄恩师座下弟子,姓萧,名逸才。” “什么,你是萧逸才萧师兄?” 小周,也就是萧逸才含笑点头。 张小凡与田灵儿面面相觑,这个名字,对他们来说,可真是久仰了。 …… 夜已深,流波山上的夜空,闪烁着无数明亮的星星,一闪一闪,照耀世间。 某个隐秘的地方,鬼王缓步走出,只见碧瑶独自一人站在一个小山坡上,怔怔地望着流波山东边的方向。 那里,是正道中人所居之地。 鬼王轻轻叹息,走到她的身后,轻声道:“瑶儿,夜深露重,你要小心身子。” 碧瑶身子动了一下,默默转过身来,强笑了笑,道:“知道了,爹。” 鬼王看她神色,忽地道:“你是在想张小凡那个小子吧?” 碧瑶脸上一红,却没有说话。 鬼王面露慈爱之色,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向前走了两步,道:“今日见他,我发现他与你一道去了一次黑石洞后,似乎道行更进了一步。” 碧瑶怔了一下,面上有些欢喜之色,道:“是吗?” 鬼王点头,道:“多半是他在看了《天书》第一卷之后,有了一些领悟。”说到这里,他转过头微笑道,“说起来,你从滴血洞中给我带出的那部天书第一卷总纲,我看了之后,对道法修炼,大有助益。” 碧瑶喜道:“是吗?” 鬼王点头,道:“不错,《天书》共有四卷,传说中还有第五卷,不过从未有人看过。我们鬼王宗能有今日的风光,便是靠三百年前的上一代鬼王祖师偶然得到了《天书》第二卷。”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又道:“只是在那第二卷中,虽然道法精深,玄妙莫测,但总纲文字,关键法诀,却是紧承着第一卷中,所以这数百年来,我鬼王宗也只能与合欢派、长生堂、万毒门三大宗共分天下。不过日后,嘿嘿……” 碧瑶笑道:“那我要恭喜爹了。” 鬼王微笑点头,道:“这一次你实在是立下大功。本来派你前去空桑山炼血堂处,除了让你历练一下,也只不过是想找找当年黑心老人是否留下什么法宝异器,不料却带回了《天书》,这可比任何法宝都要好上十倍不止了。” 碧瑶笑了笑,脸色却忽然有些暗淡下来。 鬼王看了女儿半晌,忽地失笑。 碧瑶惊醒,脸上一红,嗔道:“爹……” 鬼王笑着摇头,道:“你何必如此担心?” 碧瑶咬了咬牙,道:“爹,你今天也不是没看见,张小凡那家伙对他师姐田灵儿那个样子,我只怕、只怕……” 鬼王道:“只怕什么,怕他痴心一片,对你并无情意?” 碧瑶低下了头。 鬼王淡淡道:“我却与你看法不一样。” 诛仙(新修版) 第65节 碧瑶吃了一惊,道:“爹,你说什么?” 鬼王道:“以我今日所见,张小凡的确对他师姐不错,但在你与那小周斗法到危急时刻,他却控制不了自己,失声叫出并不顾及自身安危跳了出来。只凭这一点,再加上往日你与他共经生死,也未必比他那师姐差多少了。” 碧瑶脸上又是一红,夜色之下,更显娇艳,眼波流动,却有掩饰不住的喜悦之色。 鬼王把她神情看在眼中,走过去轻轻抚摩她的秀发,关爱之色袒露无疑,又道: “不过,你也不能高兴得太早。首先,门户之别,便是他跨不过去的一道坎;其次,青云门中他那些师父师叔师伯,也不可能会容他对你有什么情意。所以我今日临走之时,才故意将你们的关系说得暧昧,我看那个叫小周的,在青云门中地位必然不低,由他回去传话,青云门必定对张小凡起疑。如此一来,他投靠我们圣教的可能,又多了几分!” 说罢,他似乎对自己的做法很是得意,呵呵笑了两声。 碧瑶开始还笑了几声,但不久之后却又收起笑容,有些出神,随即道:“我有些担心,如此一来,只怕小凡他又要受苦了!” 鬼王淡淡道:“他对青云门感情极深,若不从中挑拨离间,如何能让他离开青云门?” 说着,鬼王又冷哼一声,道:“宝剑锋从磨砺出!他若是连这一点儿苦也受不起,莫说是把你交给他我不放心,便是让他来我手下,我也看不起他!” 碧瑶缓缓点头,应了一声。 只是她心中不知怎的,却还是有些担忧,忍不住向东望去,只见苍穹之下,林海茫茫,隔断了视线,在夜色中似乎有了千山万水之远。 …… 萧逸才的突然出现,在青云门中着实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震动,苍松道人与田不易都是又惊又喜。而且从萧逸才的口中,他们也得知了魔教是想寻找在这流波山上出现的奇兽“夔牛”,而且连魔教四大宗主之一的鬼王,竟也来到了此处。 此刻,青云门一处僻静洞穴中,萧逸才与苍松道人、田不易三人相对而坐,其他的弟子都被暂时遣开了。 苍松道人缓缓点头,面色凝重,道:“原来那人就是魔教鬼王宗新一代的鬼王,果然道行高深。” 田不易则是皱眉,道:“逸才,你是怎么混入魔教里面去的?” 萧逸才笑道:“当日我奉恩师之命,潜入空桑山查探魔教行踪,果然发现有魔教炼血堂一系的余孽在那里活动。但经我暗中观察,这些炼血堂余孽并非大敌,不足为虑,倒是暗中多次听他们说到圣教如何如何,似是魔教中将有什么隐秘大举动一般。我为查其究竟,便化名小周,也正好他们正在用人之际,看我还算有几分本领,居然很顺利地就入了魔教。” 说到这里,他微带歉意对田不易道:“田师叔,当日张师弟与小竹峰的陆雪琪师妹掉入死灵渊时,我正好被分配在另一路对付天音寺的法相师兄等人,不及救援,心里着实有些抱歉。不过幸好张师弟福大命大,安然无恙,我也就放心了。” 田不易微笑道:“无妨,这也怪不了你,你不用放在心上。” 苍松道人看着萧逸才,脸色变幻,神情略显复杂,过了片刻后对萧逸才道:“逸才,你这番举动可实在有些冒险了。魔教贼子个个阴险狡诈,凶残万分,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到时悔之晚矣。” 田不易也点了点头,道:“不错,此次下山之前,掌门师兄对你数月没有消息,心中也颇为担忧,特地私下嘱咐我们要留意你的行踪呢。” 萧逸才脸色一暗,摇头道:“唉,都是我不好,让恩师担心了。” 苍松道人微微一笑,道:“你也不必想得太多,此次你立下大功,待我们将此地魔教余孽清剿干净,回山之后,掌门师兄必定不会怪你,只怕还要重重赏你也说不准呢?” 萧逸才笑道:“师叔说笑了。” 田不易道:“也不算是说笑,你这次的确功劳不小。不过逸才,日后你可不要再做这危险之事了。掌门师兄是极看重你的,日后他老人家羽化登仙之后,这掌门之位,也多半便是传给你,到时你身负重任,可不要再任性妄为了。” 此言一出,山洞里气氛忽然有几分微妙起来,几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片刻后,萧逸才肃容道:“是,逸才谨记二位师叔的教诲。” 苍松道人看了一眼田不易,又移开了目光,随即颔首道:“好吧,我看你也累了,早点儿休息。” 萧逸才看着苍松和田不易都站起身来,也起身相送,田不易与苍松道人眼看着要走到洞口了,忽听着萧逸才在背后叫了一声: “田师叔。” 田不易怔了一下,转过身来,道:“怎么?” 萧逸才微笑道:“你看我这记性,差点儿就忘了。去年我奉师命到大竹峰拜见您老人家时,苏茹师叔曾提过想要东南沿海特产的‘大贝珍珠’,正好我这次来到东海,就找到了一颗。你过来看看吧。” 田不易目光炯炯,看了他一眼,随即展颜笑道:“嘿,你不说,我居然也给忘记了,还好你有心。不然我回大竹峰之后,只怕要被你苏师叔给烦死了。” 说着,笑着走了回去。苍松道人在原地略停了停,自然不会去打听这什么珍珠之事,便走了出去。洞里,便只剩下了田不易与萧逸才二人。 田不易微笑着走了过来,走到萧逸才身前坐下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已然不见,转头向洞口处看了看,随即淡淡道: “大贝珍珠?” 萧逸才笑了一下,看着田不易,道:“田师叔慧眼如炬。其实,我是想对师叔说一下张小凡张师弟的事。” 田不易眉头一皱,心里微吃一惊,道:“他怎么了?” 萧逸才咳嗽一声,压低了声音,田不易会意,身子微微前倾,凝神细听。 山洞之中,一片安静,此刻只有隐约的低语声,轻轻回荡。 第65章 暗流 气氛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显得有些压抑,田不易缓缓坐直身体,脸上神情阴晴不定,看不出他心里在想着什么。 萧逸才道:“田师叔,这件事我也犹豫许久,但想来想去,总归是不好瞒着你……” 田不易沉默片刻,点头道:“逸才,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做的很好,多谢你了。” 萧逸才点了点头,又道:“田师叔,我看张师弟虽然与鬼王父女认识,但应该还未入邪道,只是魔教中人阴险毒辣,诡计多端,张师弟年轻识浅,就怕受了他们的蒙蔽。” 田不易哼了一声,面色如霜,冷冷道:“那个畜生,看我回去怎么教训他!” 萧逸才向他看了一眼,道:“田师叔,我有句话,不知……” 田不易道:“你说。” 萧逸才道:“是。田师叔,我之所以私下向您禀告此事,便是希望在事情没有闹大之前,你能妥善处理。苍松师叔向来掌管青云刑罚,性子又颇为刚强,若为他所知,只怕张师弟……” 他语气顿了一下,看了看田不易的脸色,道:“只是张师弟毕竟是大竹峰弟子,若真要闹大了,你和苍松师叔面上都不好看。所以……”他压低了声音,道,“若是张师弟并无犯什么大错,你私下教诲一番,也就是了。” 田不易抬起头来,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然道: “萧师侄,你果然有大将之风,也不枉掌门师兄这般看重于你。看来日后掌门之位,非你莫属了。” 萧逸才微微低头,面露笑容,道:“田师叔过奖了。” 田不易此刻脸色已经一切如常,笑道:“好吧,你也好好歇息。此番你的好意,我大竹峰一脉会记住的。” 他不知是有意无意,在“大竹峰”三字之上,额外加重了口气。 萧逸才却像是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微笑道:“师叔太客气了。” 田不易点了点头,站起身走了出去。 …… 田不易独自一人站在树林里的僻静处,负手而立。 这时已是夜深,苍穹上明月高悬,明亮的月光透过森林里繁茂的枝叶,照了下来,落在他的身上。从黑暗中看去,他眉头微皱,显然有什么心事。 正在这时,背后突然响起了脚步声。 田不易身子微动,没转过身却已经听出了这是妻子苏茹的脚步,随即转头望去,道:“你怎么来了?” 苏茹走到了他的身旁,微笑道:“你刚才让大仁去叫小凡到这里,小凡正好不在,我让他出去找去了,应该很快就会过来了。” 田不易点了点头,望了苏茹一眼,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还是没有开口。 苏茹淡淡道:“你自从晚上去看过萧逸才后,回来一直皱着眉头,是有什么事吗?” 田不易长出了一口气,脸色放松了些,笑了笑道:“我知道瞒不过你。”说着,便把萧逸才对他所说的关于张小凡的事,说了一遍。 苏茹默默地听完,沉吟片刻之后,摇头道:“先不说小凡到底是不是和魔教的鬼王还有他那个女儿认识,但就算他们认识了,要以此说小凡就入了魔教,甚至说他是魔教潜入青云门的奸细,我是决然不信的。” 田不易哼了一声,道:“这个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可恶,我以前收了六个徒弟,从老大到老六,就没有一个这么会惹事的!” 苏茹看了他一眼,笑道:“不过从老大到老六,也没有一个像他这般,在七脉大试上给你露脸的啊。” 田不易滞了一下,嘴上却不肯认输,白眼一翻,道:“嘁,那也叫露脸吗?被人用雷劈得像块烧焦的石头一样。” 苏茹失笑,道:“哎呀,我的田师兄,当年你自己参加七脉会武大试的时候,也不过才进了前四而已吧。” 田不易被妻子翻出老账,面上顿时有些尴尬,道:“我那不是……还不是那个时候心里念着你,比试的头天晚上跑去找你,与你一起溜出来跑在通天峰‘翠坪’之上共看星月,一夜没睡?到了比试的时候,一点儿精神都没有了,哪里是万师兄的对手?” “呸!” 苏茹啐了他一下,但脸上泛起了淡淡红晕,看去温柔无限,娇艳动人,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年轻时的那个夜晚。 “万师兄天纵奇才,绝顶聪明,我们这一辈弟子中,除了道玄师兄,在道法修行上更无第二人比得上他。你算的什么?当初进了前四,已经让你师父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居然还妄想着打败万师兄吗?” 田不易呵呵一笑,明显心情也好了起来,道:“万师兄他自然远胜于我,不过你当年却在他与我之间选了我,可知我还是有比他好的地方。” 苏茹白了他一眼,道:“我当初是鬼迷了心窍,瞎了眼了,才会跟着你的。” 田不易听了,也不生气,只是看着妻子,呵呵笑着,眼中满是笑意,忽然间伸出手去,拉住了苏茹那柔若无骨的手。 苏茹瞪了他一眼,悄声道:“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这么肉麻做什么?再说等一会儿,小凡就要过来了,被他看见那像是什么样子!” 田不易但笑不语,苏茹微微低下头来,却也没有把手抽回去。 夜色如水,四下无人。清凉的晚风悄悄吹过,拂动夜色里的树梢枝头,幽美静谧。 …… 半晌,苏茹忽然道:“其实,我觉得小凡现在这个样子,倒和你当年很是相像。”说着,她抬起头,向田不易道,“你自己有感觉吗?” 田不易怔了一下,道:“不是吧?” 苏茹微笑道:“你那个是什么表情?其实当年你看起来不也是傻傻的样子,谁都以为你比不上你那些意气风发的师兄师弟。但最后在大竹峰一脉之中,成就最大、道法最高的反而是你,你师父后来也把首座之位传给了你。” 田不易哼了一声,道:“万师兄说过的,我那个叫作内秀,可不是傻。” 苏茹失声笑了出来,道:“你这人啊,年纪大了,脸皮也厚了不少,真拿你没办法。”顿了一下,她接着道,“不过说到小凡,我就不信你没看出来,以他这一两年间的表现,纵然不如林惊羽、陆雪琪那般天资超卓,但也不能说是傻瓜,我看他至少也在中人之上。只不过前些年被你冷落,心中有些自卑,看起来缩手缩脚的有些木讷而已。” 说到这里,苏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眼中有些疑惑之色,道:“但我一直想不通的是,当年最粗浅的太极玄清道第一层道法,他怎么会足足用了比普通人多三倍的时间才能修好呢?” 田不易摇了摇头,吐出了胸口一口闷气,淡淡道:“现在也不用想那么多了,等一会儿老七来了,我自然要好好问一问他,这些日子,他究竟干什么去了,还干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出来?” 苏茹看了他一眼,道:“那你可不要等一会儿对他又是凶神恶煞的样子,他还没说话,便先被你吓得半死。” 田不易哼了一声,道:“也不知道怎的,我有时候看着他那个样子,心里便有一股气。” 苏茹微笑道:“你是想让他更好些罢?不但在道法上更进一步,就是在平日里对人处事,你也想要他像齐昊、萧逸才那般,左右逢源,将来……”说到此处,苏茹微微叹息一声,停口不说了。 田不易默然片刻,道:“怎么了?” 苏茹看着他,似乎犹豫了一下,才道:“不易,过了这么多年,也不曾见你真的就像当年万师兄一般了,所以……” 田不易沉默了一会儿,缓缓点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不用说了。” 苏茹看了他半晌,忽地道:“若是小凡知道,他这个一向看不起他的师父居然对他期望最大,不知道他会高兴成什么样呢?” 田不易哼了一声,一脸不屑,转过头去,道:“就他那个笨瓜样子,还让我对他期望最大?别做梦了!” 诛仙(新修版) 第66节 苏茹在他身后,微笑着看着他,感觉到依然握着自己手的他的掌心,温暖而宽厚,仿佛从年轻到现在,这么多年岁月风霜,却一点儿也不曾改变过。 于是她也悄悄地握紧了他的手,和他并肩站在一起。 …… 张小凡与宋大仁离开了石头和他师父大力尊者住的地方,向回走来,耳边仿佛还回荡着石头那瓮声瓮气的笑声。一路之上,但见夜色渐深,除了几个守夜的弟子,众人都慢慢向住处走回去了。 眼看着快要走到大竹峰所住的那个洞穴附近,宋大仁心里有些不放心,转过头来对张小凡道:“小凡,刚才我对你说的话,你都记住了吗?” 张小凡道:“是,大师兄。” 宋大仁点了点头,道:“我也不知道师父为什么找你,但我看他从萧逸才师兄那里回来之后,眉头就一直皱着,只怕有些不快之事。” 张小凡默然不语,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是不是萧逸才把那日鬼王与碧瑶的事情对师父讲了出来,如果真是这样,等会儿师父问起,他可真不知道要如何解释了。 宋大仁见张小凡没有说话,以为他心里有些害怕,便露出笑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小凡,你也不用太过担心,师父平日里虽然严峻,但心里却是十分爱护我们这些弟子的。”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放低了声音,道,“不过,你可不要再突然冲动起来,万一顶撞了师父,那我们也没办法为你求情了啊!” 张小凡心中一阵温暖,向宋大仁看去,低声道:“大师兄,我……我前些日子那样对你,真是对不住,你别怪我!” 宋大仁呵呵一笑,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道:“说这些做什么?我早忘了。快点儿走吧,别让师父等久了。不过这天也真是的,刚才还明月高悬,怎么就这一会儿,乌云就飘了过来?东海这里,毕竟与我们中原不同。” 张小凡抬头看了看天,果然见天色似乎一下子就暗了下来,适才还明亮至极的月亮,如今只在渐渐堆积的黑云中穿梭,光亮大为减弱,看得人心里发闷。 说话间,他们二人已经走了回来,宋大仁与张小凡停住脚步,只听见洞穴里传出田灵儿与杜必书开玩笑的清脆笑声。 张小凡沉默片刻,对宋大仁道:“大师兄,那我就不进去,直接去树林里找师父了。” 宋大仁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道:“也好,快些去吧。不过现下有些黑暗,你在树林中行走要小心一些,知道吗?” 张小凡露出笑容,点了点头,向前方那片森林走去。宋大仁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个小师弟有些孤单,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回山洞里去了。 …… 一走入树林,黑暗便似乎从森林深处呼啸一声,涌了过来,包围了他的身影。 张小凡停顿了一下,过了片刻,眼睛渐渐地适应了森林里的环境,夜空上方残余的月光透过茂密的枝叶,洒了下来,落在无人处,有隐约的光亮。 森林里的一切都是静悄悄的,没有白日的鸟鸣,没有野兽的呼吸,甚至连往常随处可听见的低低虫鸣声,在这个夜晚,似乎也听不到了。到处是高大而耸立的巨树,巍峨挺立。 只有风声! 从远方大海深处吹来的海风,拂过了森林的上方,吹动了树梢,沙沙作响。 幽暗深邃的森林中,他独自前行。 只是,张小凡并没有发现,在他走来的路上,黑暗中某个地方,忽然无声地亮起了两团红色的,像是燃烧着恨意火焰的光芒。 …… 田不易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烦了,道:“怎么搞的,这么久了还没来?” 苏茹看了他一眼,道:“哪有这么快的?耐心点。” 田不易哼了一声,抬头看了看天色,怔了一下,道:“奇怪了,东海这里的天气怎么变得这么快?” 苏茹看了看周围,也微微皱眉应道:“是啊,刚才还亮堂着呢,转眼间就乌云盖顶了。”不过她却没把这个放在心上,话题一转,问起另一件事,“不易,从刚才开始,我就一直有一事不解。” 田不易道:“什么?” 苏茹道:“如果小凡真如萧逸才所说与鬼王父女相识,于情于理,他都应该与苍松师兄说才对,这一点他应该很清楚。但他却私下对你说了,反而对苍松师兄相瞒,我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儿。” 田不易沉默了片刻,道:“这个年轻人,不简单的。” 苏茹眉头微皱,道:“怎么?” 田不易没有直接回答她,沉吟了一会,道:“据我所知,掌门师兄这些年来,专心参道,门中之事,已是渐渐不再理会,平日里的烦琐俗务,大都交给以苍松为首的几位长老处理。”说到此处,他顿了一下,冷笑一声,道,“如今门中有人私下议论,苍松现在已经是住在龙首峰上的掌门了。” 苏茹身子一震,面上有担忧之色,拉了拉田不易的袖子,低声道:“这话你可千万不可在外边胡说。” 田不易点了点头,道:“我自然明白,你放心吧。” 随后田不易又道:“你也知道的,我们青云门两千年来,特别是从青叶祖师创下青云七脉以来,这掌门之位,一向是由长门通天峰里的弟子接任的。但如今……” 苏茹笑了笑,接着他的话道:“但如今,苍松师兄在门中德高望重,道法又强,声望更是仅次于道玄师兄的人。本来萧逸才接任掌门像是并无异议的事,如今看来,却似乎有些疑问了。” 田不易淡淡道:“这些年来,苍松他一直执掌青云门刑罚之事,平日里说一不二,除了道玄师兄,他早已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萧师侄有些担忧,也是正常的。” 苏茹低下了头,半晌才道:“不易,这掌门之争,牵涉颇大,你不要陷得太深了。” 田不易摇头道:“我何尝不知?但我乃是一脉首座,也不能真的躲开去了。今日萧逸才既然向我示好,多半便是为了日后相争,留下一道情面。反正我们走一步看一步吧。” 苏茹叹息一声,点头道:“也只好如此了。” …… “呜”的一声,森林里不知名的深处,忽然有一阵阴风,吹了过来。 张小凡只觉得脖子上一阵发凉,又看着满天树影,婆娑舞动,几如妖魔。他眉头微皱,只觉得今晚这森林里鬼气森森,大不同于往日。不过随即又想,在此处住了许多日子了,从来也不见有什么邪物,难道天色暗些,便有了吗? 想到这里,他自己心中便觉好笑,就要往前快步走去。 突然,在他身后,鬼嚎之声霍然而作,直逼入耳。张小凡大惊失色,立刻转过身子,面色立刻就白了几分。在身后来路,黑暗之中,缓缓亮起了一个闪烁着暗红光芒的骷髅头,飞到半空,旋转不已。 只见在那鬼哭声中,这红色骷髅头逐渐停下,面孔正对着张小凡处。张小凡只看见那深陷的眼眶里,竟仿佛有几点幽火,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片刻之后,在这鬼物背后,却又缓缓升起了两个身影,衬着红色骷髅头的光芒,张小凡看见了其中一人是个高瘦老者,面目狰狞,容貌枯槁,几乎是皮包骨头,看上去倒似乎与那红色骷髅头相差不远,一双眼恶狠狠地盯着张小凡,大是愤恨的样子。 而另外一人看起来却颇是狼狈,被那老者如拎小鸡一般拎在手中,动弹不得,满脸无奈沮丧之意。 张小凡定睛一看忍不住吃了一惊,口中“咦”了一声。 这人却是个熟人,便是最初在空桑山万蝠古窟中见到的,这几日在这流波山又见了几回的野狗道人。只见他被那枯槁老者用右手拎着衣领,哭丧着脸。一转眼间看到张小凡正站在前方,一脸诧异地看了过来,立刻如看到救星一般,指着张小凡叫了出来:“啊,就是他,就是他!” 张小凡吓了一跳,见野狗指着自己叫个不停,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却见那老者狠狠地瞪了自己一眼,发出了刺耳而沙哑的声音,对野狗道:“就是这个青云门的小崽子?” 野狗点头不迭,连声道:“对对对,就是他!吸血前辈,就是这个杀千刀的王八蛋害了您的唯一传人,吸血鬼姜老三。” 第66章 吸血老妖 这个面目狰狞的老者是魔教中一个隐世多年的老魔头,自号“吸血老祖”。不过正道中人,包括魔教中的不少人,私下却都称他“吸血老妖”。其中的主要原因,便是他所修习的一种邪门妖法——“吸血大法”,是要吸食活人精血方可修炼,诡异可怖,不止正道中人厌憎,便是魔教中人也觉得过分。 不过这妖法虽然厉害,对修习者本人也有反噬之力,所以凡是修习这种妖法的人,无不是面容狰狞,不容于世。 但话说回来,这妖法威力却是非同小可,百年前它出世之时,也曾经闹过一场腥风血雨,搅得正道中人头痛不已。只是后来魔教失势,正道联手打压,吸血老妖为逃避正道中那些高人的追杀,也随着魔教余孽退出中原,以后便再没有什么消息了。 这一回魔教复兴,群魔齐舞,吸血老妖本属魔教四大宗派之一的“万毒门”,也被请了出来。而在出山之前,他门下唯一的一个弟子吸血鬼姜老三因为和野狗道人、刘镐等人臭味相投,被野狗等人拉去炼血堂助拳,不料却在万蝠古窟下,莫名其妙地被人杀了。 吸血老妖知道之后异常震怒,要知他这一脉,因为吸血妖法名声太差,且修炼过程凶险难测,所以就算是魔道之中,亦少有人愿意修行。这姜老三是他在十数年前好不容易才看中的一个弟子,性子还正好对了他的古怪脾气,所以向来很是喜爱。不料这一次不明不白地死了,叫他如何不暴跳如雷? 近日,魔教中有大动静,鬼王宗先行开道,来到这东海荒僻之地流波山,随后,其他三大宗派也先后派出强援,吸血老妖便是其中之一。说来也巧,正好就被他碰上了野狗等炼血堂一系人马。 年老大、刘镐等人,俱是狡诈之辈,一看吸血老妖面色阴沉,又知道这老魔头性子古怪暴戾,料到他必然还记恨徒弟之死,一个个便脚底抹油跑了。偏偏这野狗道人的性子,说好听些是个直性子,往坏处说便是反应迟钝,居然上前给吸血老妖打招呼见礼,口中还说着:“啊,老前辈,多年不见,不想身子还康健如昔……” 话未说到一半,吸血老妖听着便觉得野狗这厮实在该杀,连累我徒儿送死不说,居然还敢来讽刺我老而不死?大怒之下,一把便将野狗拎了起来。野狗道人这才感觉不对,只吓得求饶不止。吸血老妖也不废话,只对他道:“现在我们就去青云门那里,找那个杀我徒弟的王八蛋,找到了算你命大,找不到我就先吸干你的血为我徒弟祭奠一番。” 这番话吓得野狗面无人色,叫苦不迭。自从来到流波山上,张小凡已经数次看到了野狗道人,但野狗道人当时不是在与别人斗法,便是在空中逃之夭夭,都未看见张小凡。算上在隐秘山洞的那一次,张小凡也是躲在黑暗处,等他出来的时候,野狗也早和别人一起冲了出去,和正道弟子“乒乒乓乓”打得热闹去了。 这野狗心想,谁知道那小王八蛋有没有来这流波山,万一他没来,吸血老妖暴怒之下,自己岂不死得冤枉?当下哀求不止,无奈吸血老妖心如铁石,充耳不闻,拎着他便偷偷飞到了正道中人居住所在。 谁知这时在这黑暗林中,突然看见了张小凡的身影,野狗道人当真是喜出望外,比见到自己亲生爹娘还要高兴,立刻便大声叫了出来: “就是他,没错,化成灰我也认得他!” 吸血老妖冷哼一声,手上轻轻一抛,顿时把野狗像扔杂物一般丢出去好远,半晌后张小凡才听到远处传来一声闷响,随即有呼痛声音,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掉到了地上,还是撞上了一棵大树? 吸血老妖上上下下打量着面前这个青云门的小辈弟子,却没有立刻出手,反是皱起了眉头。他虽然性子暴戾,但也并非全无理智。当日在看到炼血堂托人运回的姜老三尸首之后,狂怒伤心之余,随即也发现了奇怪之处,这姜老三血肉干枯的死法,怎么看怎么像是自己一门中的吸血妖法所致,难道这世间除了自己和姜老三之外,还有人修习这门“奇术”不成? 他自然是不知道张小凡手中那根烧火棍上,有魔教前辈黑心老人传下的“噬血珠”,但以他多年修行的见识眼光,很快就认定了这个“凶手”就算不是用吸血妖法,至少也是用与吸血妖法相似的法术,而且这份道行决然不低,只怕还不在自己之下。故而如今见了张小凡,他反而沉住了气,先仔细看看此人,到底有何奇怪之处? 只是他仔细打量着张小凡,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这小子仍然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青云门弟子,一点儿出众的地方也没有,更无半分修炼过吸血妖法的那种残忍暴戾之气。 张小凡站在原地,却是被这一个鬼气森森的老头看得心里有些发毛,又不知道他是何人。但看他与野狗在一起,想来必是魔教中人,听他们二人的言谈,似乎倒是特意前来找自己似的。 半空中那个泛着红光的红色骷髅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又开始缓缓旋转,吸血老妖的声音从那红光背后,冷冷传了过来,道:“青云门的小崽子,就是你杀我徒儿姜老三的吗?” 张小凡一怔,愕然道:“谁是姜老三?” 吸血老妖滞了一下,心中大怒,换了往日,早就一个法术过去,先吸干这家伙的血再说。只是一想到这青云门的弟子身上有可能会有道行不低的吸血法术,这个无论如何都要先搞清楚,当下强压住怒火,但声音听起来,却已经像是鬼哭狼嚎,道:“就是你在空桑山万蝠古窟里用吸血大法杀了的那个?” 张小凡心头一震,再一听“吸血”二字,立刻便想了起来,脑海中浮现出那一幕可怖情景,忍不住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向腰间那根烧火棍摸去。 烧火棍安静地别在他的腰间,如沉眠的恶魔。 吸血老妖见他半晌不言语,倒似出神一般,当真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到了极点,比起当年追杀自己的那些青云门高手还要“嚣张”。他性子一向暴戾,若不是心中有些许疑问,哪里会忍这么久,这一气非同小可,大吼一声:“青云门的小子,还我徒儿命来!” 张小凡悚然一惊,退后一步。只听着周围鬼哭之声大作,阴风凛冽,触体生寒,就连自己脖子后头也凉飕飕的,全身的寒毛似乎都倒竖起来了。 半空中的红色骷髅头,忽然张开了阴森森的嘴,刹那间,只见从那嘴里闪出五道黑光,落到张小凡身前,过了片刻,竟是哆哆嗦嗦站了起来。 张小凡凝神戒备,知道眼前这魔教妖人邪法怪异,仔细一看,仍是忍不住头皮发麻。只见那五道渐渐长大的身影,却是五个形态各异,面貌狰狞的鬼怪,或血盆大口,或獠牙利齿,腥臭污秽之气,扑鼻而来。 不一会儿工夫,这五个鬼怪竟然已经长大到比张小凡还高上半个身子的巨人,在他们的后面,吸血老妖双手结着奇怪法印,在那个红色骷髅头上或点或拍,时不时地晃动一下,那些鬼怪便相应地动了动,显然被这老魔头在控制着。 此刻,仿佛是衬着那个骷髅头散发出来的红光,连吸血老妖的眼睛里也有些发红,只听他冷笑一声,双手十指忽紧,“刺”的一声,牢牢勒在了红色骷髅头上。 几乎与他的动作相应,那五个巨大鬼物的眼睛里,突然全部红亮了起来,发出深深凶戾的目光,同时昂首,向天号叫。 “呜啊……” 张小凡身子剧震,神志几为所夺,只觉得周围鬼影闪烁,那鬼哭之声更是如穿耳之锥,直插入了自己脑袋,痛楚不堪。 那五个鬼物嘶吼着一起扑了过来,劲风扑面,张小凡竭力向后扑去,险险躲过这一击。只是还没等他平静下来,那五个鬼物一起下手,号叫声中,竟把鬼爪齐齐插入地下。 张小凡人在半空,把烧火棍紧握在手,心下稍安,烧火棍仿佛也感觉到了什么,泛起了苍青色的光芒,渐渐亮了起来。 只是还没等他多想什么,那五个鬼物深插入地下的鬼爪,仿佛拉住了什么一般,长嚎声中,阴风顿起,整块地面竟被扯了起来,更可怖的却是从那地下,“嗖嗖嗖”竟是飞出了无数大小阴灵,向着张小凡飞去,转眼间就把他给包围了起来。 吸血老妖嘴边露出一丝冷笑,但随即又皱了皱眉,他因为心里顾忌这少年只怕身怀异能,所以一开始并未用他的看家本领吸血大法,而是用了这些年来另外修炼的一套得意法术——“五鬼御灵”,以本身精魄炼成的五个“命鬼”为媒,将附近十里之内的所有死灵幽魂强行拘来,再以厉鬼之术炼化之,俱成贪噬生灵血肉的阴灵,向张小凡攻去。 但这个青云弟子的道行虽然不低,却似乎并没有修习什么吸血大法,难道是自己看错了,还是野狗那家伙为了活命,随便指了个替死鬼给自己? 他心里正在想着,忽然间似有所感,身子一震,抬头向前望去。只见已被无数白色幽魂阴灵团团围住到看不见身影的张小凡处,突然,那重重白影鬼魅中,有一道幽幽玄青光芒,穿过无数阴灵,照了出来。 那声音,像是撕裂了什么一般,清脆而响。 流波山上的夜色,更加阴暗,此刻已经连月亮的微光,也渐渐看不到了。 寂寥而带着些凄凉的夜色里,隐约有一声长啸。 甚至连远方大海上的波涛,也仿佛渐渐澎湃。 那一种冰凉的感觉,从心间,悄悄掠过…… 诛仙(新修版) 第67节 烧火棍赫然闪亮,原本黑黝黝的棒身,仿佛突然惊醒的恶魔,睁开了双眸。瞬间,冰凉而暴戾的气息,从张小凡的身上传了开去,无数的阴灵竟是惊骇飞起,惊惶飞舞。 远处的吸血老妖眉头紧皱,脸色渐渐肃然,低声自语了一句,道:“好重的煞气……” 那五只巨大的命鬼,齐声号叫,身形闪过,“嗖嗖”几声腾空而起,落在张小凡周围,将他包围在中间,同时鬼爪向空撕扯,锐声顿起。 适才还因为烧火棍上神秘煞气惊慌不已的阴灵,此刻突然在空中停顿了一下,张小凡分明看见,其中许多幻化作人形的脸上,有痛苦之色,只是在瞬间之后,又变作凶残。 “呀……” 凄厉鬼啸,破空而出,无数的阴灵返身而下,向着那场中唯一的血肉之躯,扑了上去。 张小凡倒吸一口凉气,只见前后左右尽是白色鬼影,纷至沓来,真是应接不暇。只是还没等他招架几下,忽然间他身子一绊,脚下剧痛,几乎跌倒在地。 张小凡大吃一惊,向下看去,只见脚下土壤之中,赫然伸出两只巨大的鬼手,将他的双脚牢牢抓住,鬼爪锋利,几乎就要刺入血脉。而在他周围,刚才还有的那五个命鬼,却只剩下了四个。 半空中无数阴灵齐声欢呼,尖啸着蜂拥而至,那一张张贪婪的大口,仿佛就在眼前。 张小凡面色苍白,肌肉仿佛也有些扭曲,强忍剧痛,右手结法诀在身前疾划,烧火棍腾空而起,在空中“呜”的一声,闪过一道光墙,幽幽青光,一闪再闪。 当先冲下的几只阴灵,收势不住,生生撞到了那黑色棒身之上,连尖叫声也没有,竟化作了轻烟。与此同时,张小凡身子再震,向下一瞄,却见那鬼爪如利刃一般,已经划破了他的肌肤,鲜红的血,流淌了出来,滴在那黑色的鬼爪之上。 那一股鲜美、甘甜的血的气息啊,在空气中,顿时散发出来。 张小凡怔了一下。 漫天飞舞尖啸的无数阴灵们,也怔了一下。 烧火棍上的光芒,也仿佛,轻轻震了一下,就像是被与自己血脉相连的气息,刺激了一般。 片刻之后,无数阴灵们叫嚣着冲下,冲向那甘美的血肉之躯。只是在那风声凛冽处,却有人昂首一啸。烧火棍落了下来,张小凡一把抓住,再不管上方阴灵,瞪大了眼,那眼中隐约有红色的光芒晃动。 一把插下! 向下插下! 穿过了那鬼爪,也穿过了自己的鲜血! 红色的血,附在黑色的棒身,静静地渗了进去。烧火棍上红色的血脉,突然之间,一起亮了起来。 “噗!”地底深处,有一声闷响。上方所有的阴灵,忽然都停顿不前,面有惧色,就像前方,便是传说中焚炼阴魂的恶魔。 黑暗里,仿佛只有烧火棍的光芒,闪烁着。 远处,吸血老妖手中的红色骷髅头,忽地发出一声低低的脆响,在右手边的位置上,突然碎了一块下来。 吸血老妖脸色大变,霍然抬头,这少年竟是破去了他五鬼御灵法阵中的一个命鬼,而看场中,缺了一角的四个命鬼明显已经控制不住如此之多的阴灵,渐渐地竟有阴灵逃逸而去。 …… 张小凡周围的地面,忽地陷了下去,足足有半尺之深,而抓在他脚上的鬼爪,也慢慢松开,化作腥血,渗入地面。 只是,还不等他松一口气,却只听满天阴灵,齐声呼啸。他悚然大惊,正要抵抗,却只见那无数阴灵,竟是四散飞逃,但见白光四晃,鬼啸连连,阴灵飞舞,红光闪过…… 红光? 那穿过无数白色阴灵之间,奔驰而来的红光,如电如光,闪烁着的骷髅头,转眼已到眼前。张小凡正要跃起,却是脚下一痛,牵扯到刚才的伤口,身子不稳,竟是没能闪开。 只见红色骷髅赫然张口,竟如恶鬼一般咬来,张小凡惊骇之中,御起烧火棍挡在身前,却只见在电光石火之间,那口中竟伸出一只干枯手来,霍然长了三尺,五指成爪,重重抓在他胸口之上。 张小凡身体大震,刹那间只看那鬼手之上,原本干枯的肌肤突然如有血液灌入,竟是饱满起来,而自己头脑中一阵发晕,只觉得全身的血脉一齐翻腾,竟是都往胸口那伤口处倒流而去。 这自然便是吸血老妖的看家本领吸血大法了,眼看着张小凡被他控于手掌之间,他忍不住笑了出来,大喝一声,手臂伸起,竟硬生生把那少年的身体举到了半空,喝道:“小子,还我徒儿命来!” 张小凡被他抓在手中,全身血脉逆流,痛苦不堪,神志渐渐模糊,只用着最后一点儿力气,垂死挣扎,将烧火棍向那鬼手打去,但力道全无,如飘羽一般。 吸血老妖全然不放在眼中,哼了一声,心里却暗想着:这少年别的没什么,道法也只一般,但手中这法宝却大是古怪,等一会儿吸干了他的血,倒要将这烧火棍似的东西,带回去好好看看。 就在这时,烧火棍落在了他抓在张小凡胸口的那只手上。 玄青色的珠子,划过了此刻正在猖狂吸血的肌肤。 那皮肤之下的鲜血,仿佛在召唤着什么? 吸血老妖忽然尖啸一声,放开了张小凡,向后跃开,向手中看去,只见原本因为吸血而变得饱满的肌肤,几乎就在瞬间,就突然干瘪了下来,比原来的还要干瘪。而在前方,张小凡身子摇摇欲坠,但他手中的那根烧火棍,特别是棒顶头上的那颗珠子,却诡异地亮了起来,映得它周围的血丝闪闪发红。 吸血老妖盯着烧火棍看了片刻,忽然冷笑了出来,道:“我说姜老三怎么会是这般死法?原来古怪在你这里,嘿嘿,天下竟有这般奇珍,小子,连你的命一起拿来吧!” 说着身形飞起,鬼手如爪,这一次,却是向着张小凡的头顶,直直插下。可怜张小凡此刻全身乏力,再也无力抵挡,眼看就要死在这吸血老妖的爪下了。 “妖孽!” 一声断喝,满含怒意,炽热的热浪转眼间破空而至,如巨涛排空,席卷了整个森林。他们周围十丈之内,所有的树木瞬间枯萎,只有一道灿烂火光,从天边而降,将这满天乌云,尽皆扯碎。 吸血老妖大惊失色,这来人道行之高,气势之大,当真非比寻常,哪里还顾得上伤张小凡,双手疾退,尖啸声中,红色骷髅血光大盛,在身前腾起一道红如鲜血的光墙。 “轰……” 如雷声落地而轰鸣,火光砸在血墙之上,丝丝热浪,片刻间化作赤色仙剑,震动不已,巨大之力,将吸血老妖直往后压去,直退了数丈之远,这力道竟不稍减,依然如山呼海啸一般直压过来。 吸血老妖面色一白,大叫一声,法诀变化,十指连动,瞬间红色骷髅双目中射出两道血光,透过血墙,打在那赤剑之上。 巨响声中,赤色仙剑倒飞回去,吸血老妖身子亦是大震,退了几步,这才站稳身体。 “赤灵!”吸血老妖眼中忽然泛起森森寒意,面色如霜。 炽烈热浪一闪而收,火光闪过处,田不易缓缓现身,身后另有一个身影闪过,正是苏茹,抱住了正欲跌倒的张小凡。张小凡一看是师父师娘赶来,心中一暖,只见苏茹面有担忧之色,看着他低声道:“小凡,你没事吧?” 张小凡勉力笑道:“我没事,师娘……”话未说到一半,忽然间眼前金星一闪,随即一黑,却是晕了过去。苏茹眉头紧皱,田不易不理吸血老妖,却也先向张小凡这里看了过来。 片刻之后,苏茹查看完毕,然后向着田不易点了点头,轻声道:“死不了。”顿了一下,向远处吸血老妖看了一眼,眼中有愤慨之色,道:“是吸血大法!” 田不易脸上怒气一闪而过,伸手到怀里拿出一个瓶子,递给苏茹,苏茹从中倒出一粒黄澄澄的丹药,给张小凡服下了。田不易又看了一眼张小凡那惨白的脸色,面色阴沉如水,转过身来,与吸血老妖的目光对上。 “吸血老妖,你也是成名多年的人物,居然用这般残劣手段,对付一个小辈,算什么东西?” “呸!”吸血老妖恶狠狠地道,“你徒弟的命是命,我徒儿的命便不是命吗?” 田不易冷冷道:“关你鬼徒弟什么事?” 吸血老妖一指张小凡,嘶声道:“他在空桑山万蝠古窟下杀了我徒弟,我便来杀他,那又怎样?” “好!”田不易忽然喝了一声,“杀得好!” 吸血老妖倒是一怔。 田不易哈哈一笑,道:“我向来看不起我这个徒弟,但没想到他却比我想象的有出息,居然还懂得为民除害!” 吸血老妖这一气非同小可,怒道:“好,好,你们这班狗娘养的,三十年前落井下石,追杀于我,今日正好让我再会一会你的赤灵剑!” 田不易冷笑一声,右手凌空划过,刹那间赤灵仙剑如听到主人心思,仿佛也激动起来,在半空中微微震动。 “百年前让你侥幸逃脱,今日就让我再看一看,你的这个胆敢欺负我徒弟的吸血大法,究竟到了什么地步!” 第67章 赤灵 吸血老妖哼了一声,枯槁的脸上浮起凶戾之色,道:“当年你们这些正道之人,不过仗着人多势众,难道我还当真怕了你吗?” 说着,双手一振,身前那个闪烁着红光的骷髅头“呜”的一声划过半空,围绕着他的身子急速飞舞,而他的眼睛里,亦开始渐渐发红。 田不易凝神戒备,三十年前,正道击溃魔教,一路追杀魔教余孽,他也是主力之一,当年也曾和吸血老妖交过手,知道此人不可小视,吸血大法更是非同小可。 这时,满天的乌云又开始渐渐聚拢,刚才被田不易石破天惊的一剑所撕碎的痕迹已是消失不见,夜色又深沉下来。 隐约中,远方传来的大海波涛之声,夹杂在凛冽巨大的风声里,渐渐汹涌。那若隐若现,仿佛隐匿在深海之中的长啸,在夜色中、苍穹下,轻轻飘荡。 …… 张小凡悠悠醒来,只觉得胸口烦闷,很是难受,此刻忽听到有人“咦”了一声,一只白皙的玉手伸了过来,在他胸口轻轻推拿了几下。 片刻之后,原本郁积在胸间的气血,仿佛通畅开来,连他的精神,也顿时好了不少。 张小凡抬头一看,却是师娘苏茹,正扶着自己,微笑不语。 他脸上一红,低声道:“谢谢师娘。” 苏茹柔声道:“你没事吧?” 张小凡点了点头,道:“没事了。” 苏茹点点头,笑道:“那就好了,现在且看你师父帮你出气!” 张小凡吓了一跳,顺着苏茹的目光看去,一时为之震动。 黑暗的苍穹之下,低沉的黑云之间,赫然竟有炽热而闪耀的光团,映亮了半个天际,连乌云的边缘,也仿佛镶上了光边。 田不易如上古的火神,傲立在云端,将那“赤焰”幻化燃烧的火焰,化作满天飞舞的火龙,撕开乌云,冲上九天。 而吸血老妖,竟已不见踪影,却见在云边天上,赫然有巨大骷髅,嘶吼狂啸,风云变幻,有幽厉血光,冲天而起,与那火龙厮斗不止。 满天黑云,此刻都已沸腾不止,翻滚咆哮,从地上望去,那两人竟如九天神魔,愤怒决杀。 张小凡只看得心动神驰,对师父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只见火龙狂啸,声动四野,出没云间,真个有惊天动地之威,倒和前些日子在黑石洞下,三尾妖狐用玄火鉴召出的火龙有些相似,但威势却大得多了。 正想到这里,他身子忽地一震,只觉得从自己右手臂上的玄火鉴处,忽然有一阵热气腾起,像受了什么刺激一般,走遍全身。 正在他身边的苏茹忽有所感,转过头来,看了看他,眼中有关切之色,道:“小凡,你身体怎么突然这么热,不会是伤后发热吧?” 张小凡吃了一惊,不想师娘感觉如此敏锐,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呐呐地道:“没、没什么……” 苏茹皱眉,正想细问,忽然感觉到什么,转过头向后看去,只见森林中脚步阵阵,不过片刻,从各个角落都走出了人来,俱是正道中人,天音寺的法相、法善,焚香谷的李洵、燕虹都在其中,而走在最前面的,便是苍松道人。 苏茹站起身来,笑了笑道:“苍松师兄,你们也来了。” 苍松微微点头,淡淡道:“田师弟在这里大展神威,惊天动地,我们也不是瞎子、聋子,就过来看一看了。” 苏茹眉头微皱,觉得他话中隐隐有刺,但还不等她说些什么,跟在后面的大竹峰弟子,却看到了张小凡身上血迹斑斑、脸色憔悴地坐在地上。 田灵儿失声惊呼,跑了上来,宋大仁、杜必书、何大智脸上也有焦急之色,跟在她的后面。不料他们才跑了几步,忽觉得白影一闪,竟有个身影比他们更快地冲了上去,仔细一看,却是林惊羽。 只见他闪身到张小凡身边,蹲了下来,伸手抓住他的胳膊,道:“小凡,你没事吧?” 张小凡感觉到他眼里的担忧,心中一暖,点头微笑道:“我没事了,无妨。” 林惊羽上下看了看他,又瞧了他胸口的伤处一眼,这才放了心,长出了一口气,道:“是谁伤了你?” 张小凡向上一指,道:“就是那个妖人,听我师父刚才叫他,好像是什么‘吸血老妖’?” 林惊羽身子一震,看来他倒知道这个魔头,惊讶道:“这老家伙居然也出山了?” 说罢,抬头向上望去,这时田灵儿等人也来到了张小凡的身边,问长问短,张小凡看着田灵儿关切的目光,却低下头去,低声地回答着师兄们的问题,表示自己已经没有大碍了。 这时天空中激斗正酣,林惊羽站在张小凡身边,抬头看了一会儿,忽然道:“小凡,想不到你师父平时看起来不怎样,道法居然如此之高!” 诛仙(新修版) 第68节 田灵儿一听,心中有气,自从当年她在家门口败给了林惊羽,心里便看这小子很不顺眼,当下哼了一声,道:“我爹道法精深,哪里是你这个龙首峰的小子能看得出来的?” 林惊羽眉头一皱,转头看来,却见田灵儿目光逼视,毫不示弱,不由得怔了一下,然后忽然一笑,道:“田师姐,你说得是。” 田灵儿反而怔了一下,没料到这个当年趾高气扬的少年如今修养突然变得好了,但看林惊羽面带微笑,却是往另一处走去。她顺着林惊羽的目光,却见他正和站在远处苍松道人身旁的齐昊相望,相视微笑。 田灵儿何等聪明,转眼便想到林惊羽必定是因为一向尊重师兄齐昊,所以才不好意思和自己争辩,虽然她自己心里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但此刻目光与齐昊相接,仍是止不住地心中一甜。 站在一旁的苏茹眉头轻皱,刚才这几个小辈的话她都听在耳中了,说者无意,听者却是有心,片刻之后,她悄悄向苍松道人看去,只见苍松道人仰首观望,面无表情,但眼神炯炯、目光闪烁,一直盯着田不易的身影,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这时,只听着狂风呼啸,天空中火焰四射,血光冲天,显然那二人斗法已到了最要紧的时刻,苍松道人忽地冷冷道:“想不到这吸血老妖居然如此胆大,敢来此处挑衅。齐昊!” 齐昊就站在他的身边,踏上一步,道:“师父,有什么吩咐?” 苍松道人向天空中望了一眼,道:“你田师伯胜算已定,那老魔头撑不了多久了,你带人在四周布置一下,这一次绝不能让这妖孽跑了。” 齐昊应了一声,伸手招了招,把林惊羽也叫了回来,然后转身知会其他几大门派如法相、李洵等人,各自商量。 苏茹缓缓走到苍松道人身边,微笑道:“苍松师兄,你怎么看出不易要胜了?” 苍松道人看了苏茹一眼,原本毫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道:“苏师妹,你又要开我这个不成器的师兄玩笑了吗?” 苏茹微笑道:“师兄慧眼,我也是听你说了,才知道不易要取胜的。” 苍松道人凝视她片刻,转过头去,仰首眺望,过了一会后忽然忽然道:“苏师妹。” 苏茹道:“什么?” 苍松道人目光依然放在半空中激烈斗法的两人身上,口中却分明轻声而清晰地道:“田师弟自从三十年前一举突破太极玄清道‘玉清’境界,这些年来,道法上又是突飞猛进了吧?” 苏茹心头一震,但脸上没有表露出来,微笑道:“苍松师兄你太过奖了,不易他哪有掌门师兄和你的大才……” 苍松道人缓缓摇头,嘴角露出一丝笑容,道:“三十年前我们正道一举击溃魔教,我和田师弟、风回峰的曾师弟、朝阳峰的商师弟,以及长门的万……” 苏茹忽然低声喊了一声:“苍松师兄。” 苍松道人一震,似是想到了什么,点了点头,又道:“……我们几人追杀魔教中的几个魔头,深入蛮荒,便在那时,田师弟已突破到了上清境。万师……那个人,便对我们说道,田师弟看似迟钝,但内里聪慧,尤其心志坚韧不拔,更是难得,将来于道法修行之上,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道:“苏师妹,那个人,你也是认识的,他所说的话,他的目光见识,想必你也不会有疑问吧?” 苏茹淡淡一笑,却没有言语,只转过头去,仰望天空。 …… 吸血老妖人在半空,厉啸连连,模样凶狠至极,但心里却是越来越惊。百年前他也曾与田不易交过手,那时此人虽然道行不低,但自己凭着吸血大法,仍然有把握胜之。 不料百年之后,再度交手,此人道行竟然突飞猛进,由那赤灵仙剑上化出的火龙,次次都与他以吸血大法催持血骷髅所发出的“幽厉血芒”硬碰,非但不落下风,甚至有渐渐压倒之势。 最令人头疼的还不只这些,刚才他与张小凡斗法时,看他是个青云小辈,一时大意,“五鬼御灵”法阵被他莫名其妙地破去了一只命鬼。 换了平时,吸血老妖顶多也就是吃惊一下,回去潜心修补一番也就是了,但此刻他对上了道行非但不低于他,更似隐隐有胜过之势的强敌田不易,这小小的隐患登时便显露了出来。 五鬼御灵法阵和吸血大法,都是用血骷髅所催动,命鬼突然被破去一只,血骷髅之上顿时也受了细微破损,而此刻,却已成了吸血老妖最大的危险。 田不易担任青云门大竹峰首座数十年,非但道行远胜张小凡,见识眼光、斗法经验更是胜他百倍,两人交手不过数个回合,便看出吸血老妖的血骷髅上有一处居然光色不纯,立时便全力向此处攻去,刚开始还没什么,但时间一久,吸血老妖便觉得越来越是吃力。 只见天空中火龙嘶吼,张牙舞爪,吸血老妖化身的巨大骷髅,渐渐光色暗淡,反看这火焰炽热,几乎把整个夜空都染作了赤色,当真是凶猛无比。 吸血老妖心中叫苦,暗恨自己过于托大,以为这几十年来自己苦心修炼,除了正道中那几个顶尖之人外,再也不怕什么人。包括此番前来流波山,他其实也暗中询问过,知道了那几个自己深深忌惮的人都未前来,这才放心。 不料如今多年不见,这田不易的道行进境竟是如此之快,令人震惊。 他正焦急时,目光无意中向下一望,顿时又吃了一惊。只见地面上人影晃动,怕有数十人之多,看那服饰样子,多半是正道中人,其中更有几个面熟之人,尤其是站在最前头的苍松道人,当年也是追杀他的青云诸人之一,这一下更是心寒,立刻便有了去意。 在他这心神一闪之时,突然间前头火龙狂啸,声若惊雷,吸血老妖大吃一惊,抬头看去,骇然变色。只见半空中火龙突然火光大盛,片刻之后却不攻来,反而如长鲸吸水一般缩回到田不易手中,再度化作赤色仙剑,而那残余的火光,竟未消退,直照亮了整个苍穹。 田不易看着他这里冷笑一声,随即面如严霜,神色肃然,赤焰横在胸前,左手握住法诀,脚踏七星,在半空中,连行七步,赤灵仙剑霍然刺天,口中诵诀: “九天玄刹,化为神雷。煌煌天威,以剑引之!” 地面之上,尤其是青云门中众人顿时一片哗然,无数目光,尤其是大竹峰弟子,更是一个个神情激动无比,就连旁边的苍松道人,脸上也是微微变色。 刚刚走回到苍松道人身边的林惊羽抬头仰望,长出了一口气,眼中露出向往之色。苍松道人有所察觉,向他看了一眼。 林惊羽感觉到了师尊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还是忍不住道:“师父,神剑御雷真诀可夺天地之威,如此强大,当真是本门第一的真法奇术!” 苍松道人看着林惊羽,忽然冷笑一声,道:“青云门建派千年,底蕴深厚,奇术妙法不可胜数。你小小年纪有多少见识,竟敢如此妄评?” 林惊羽顿时一怔。苍松道人平日里对林惊羽这个弟子向来疼爱看重,几乎从未对他说过重话,今天却是有些不寻常了。只是看着师尊似乎有些生气,林惊羽素来敬重恩师,连忙低头道:“师父教训的对,是我失言了。” 苍松道人哼了一声,道:“本门之中威力不弱于神剑御雷真诀的真法又不是没有,比如‘斩鬼神’就……”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再无下文。林惊羽听到一半,心中大为好奇,忍不住便向苍松道人问道:“师父,什么斩鬼神?我怎么从未听说过本门有这种如此厉害的真法道术?” 苍松道人缓缓抬头,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过了一会后,低声道: “已失传了。” …… 半空中,原本低沉的乌云顿时翻涌,如开了锅的沸水,疯狂涌动起来。天地间狂风呼啸,片刻后更是从那黑云深处,传来隆隆雷声,片刻后几乎就是在天空那两个人的身边,轰然炸响开来。 刹那间,天动地摇! 整个流波山仿佛也震动不已,甚至在这座海岛的周围,原本平静的海水,也开水一般地沸腾起来。 那一道仿佛来自远古的电光,在天际一闪,刺破黑云,撕裂长空,如骄傲且不可一世的神明,落入凡间,停在那燃烧的剑尖。 田不易站立于云端之巅,无尽狂风黑云以为他中心疯狂旋转,犹如神祗一般。 那一个瞬间,天空中的人,忽然看不见他的身影,那炽热而耀眼的光芒,遮盖了这片天地。 有风,吹过。 拂起了,所有人的衣裳…… 天地间,忽然一片肃杀宁静! 突然,惊雷再响! 轰然声中,天地变色,那一道巨大无比的光柱,从天穹上激射而出,洞穿了所有黑云,亮过了夏日赤阳,一往无回、势不可当地冲向吸血老妖。 片刻之后,吸血老妖被一片光芒盖过了,就连血骷髅的红光,也在瞬间全部消失。 惨叫声中,一道身影从那云层之上掉了下来。 田不易紧握赤灵仙剑,凝视前方,深深呼吸了一下,面色如常,但他立在云端的模样,几如天神。 在最初的震惊安静之后,正道的人群中顿时爆发出此起彼伏的议论声,敬佩话语不绝于耳。大竹峰一脉众弟子个个面露得意之色,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张小凡亦是看得目瞪口呆,崇拜得五体投地,目光好不容易离开了田不易,只见周围人个个面带笑容,田灵儿更是喜笑颜开。 欢喜之余,张小凡忽然心中一动,转头向小竹峰处看去,果然看见陆雪琪正默默仰望,望着半空中田不易的身影,同样怔怔出神。同样的一式“神剑御雷真诀”,但在田不易手中,威力却比陆雪琪大了何止十倍? 吸血老妖面红如血,身子似乎不受控制一般掉了下来,苍松道人哼了一声,向齐昊等人使了个眼色,齐昊会意,一挥手,顿时正道中跃出了六七个弟子,一起向吸血老妖掉落之地冲去,同时手中法宝齐出。 而吸血老妖在半空里,身子剧颤,双手急挥,似要反抗,但没动两下,面上红光一闪,赫然喷了一口鲜血出来,瞬间面如死灰。 众人大笑,都看出这老魔头已然无力反抗,眼看着齐昊等人就要生擒活捉吸血老妖,忽然只听背后苏茹突然失声叫道:“小心!” 齐昊、林惊羽等人心中一惊,只觉得眼前突然一花,片刻间紫芒、黑气闪过,数股大力从黑暗处突袭而来,飞在最前面的两人,一个青云弟子和一个天音寺僧人,立刻被打得口吐鲜血、倒飞回来。 齐昊等人大惊,硬生生顿住脚步,但只片刻间那些力道已然冲到他们面前,铺天盖地、排山倒海一般涌了过来,齐昊大呼:“快退!” 同时,他紧咬牙关,手中的寒冰仙剑一闪再闪,瞬间在身前连布七道冰墙,为同门和同道之人掩护,但还不等其他人退回几步,这些大力已撞上冰墙,摧枯拉朽般冲垮冰墙,直冲过来。 齐昊首当其冲,片刻间几乎连呼吸都止住了,却见绿芒闪过,竟是林惊羽见大师兄情势危急,不顾一切御起“斩龙剑”冲了过来。 齐昊失声道:“林师弟,你快走!” 只是这些力道如排山倒海一般,何等之快,转眼间就冲到面前,眼看着这二人如巨浪小舟,行将不保,只得闭目待死,却忽然听着后头有人大喝: “妖孽!” 风声骤起,片刻间那些古怪力道如遇上对手,“乒乒乓乓”连响了一阵,风声大作,突又停止,齐昊与林惊羽二人被人拉住衣领,直向后跃出了数丈,好歹是捡了一条命回来。 二人定了定神,只见救了齐昊的是苍松道人,把林惊羽拉回来的是苏茹,而此刻与他们一起站在最前头的,还有几位,都是其他门派的诸如大力尊者等前辈,还包括不知何时从云端落下的田不易。 远处,只见血色光芒一闪,一个人影凭空出现,将落下来的吸血老妖接住,随即附近树林中一阵晃动,现出几个人影来。而在他们身后的树林之中,同时也响起了无数脚步声,黑暗中阴影重重,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藏在里面,只看现身走出的那数十人,俱是魔教中人。 张小凡吃了一惊,站了起来,只见站在魔教中人最前头的几人,接住了吸血老妖身子的正是鬼王,而在他身边的,赫然还有三人,一个是光头秃顶的老头,一个是样貌凶悍但身材却十分矮小的侏儒;还有一个,却是个白面书生,潇洒出众,面上笑吟吟的,看不出有一丝邪气。 正道这边,苍松道人与旁边田不易等人对望一眼,眼角仿佛也微微抽搐了一下,哼了一声,冷冷道:“好啊,好啊,你们这些老家伙,终于一个个都出山了。” 第68章 青龙 这时旁边早有人过来扶住吸血老妖,那个秃顶老头似与吸血老妖颇有交情,走到他身边低声询问。鬼王空出手来,微笑却不言语,神情很是轻松,丝毫没有大敌当前的感觉,缓步走到那个白面书生身边,与他对望了一眼。 “苍松狗道,还记得你家爷爷吗?”突然,一个沙哑的声音传了过来,正道这里的年轻弟子齐齐皱眉,却见是那个模样凶悍的侏儒。此刻只见他死死盯着苍松,眼露凶光,如一只恶狼一般。 苍松冷笑一声,道:“妖孽,还记得当年那一剑吗?” 此言一出,众人只见那侏儒脸上肌肉扭曲,咬牙切齿,显然恨得入骨。但见他慢慢点头,用手在胸口从左肩向右下方,斜斜地划下,恶狠狠道:“好,好,我没忘记,想不到你也记得,那就太好了。这一剑,我自然要还在你身上。” 苍松哼了一声,不去理他,视线转到了一直站在旁边神色从容的那两个人身上。 苏茹面色凝重,以她的眼光,自然也看出了这几人各个道行高深,绝不弱于刚才的吸血老妖,只怕多半都是魔教中久不出山的老魔头。此刻听到苍松道人与那侏儒的对话,轻声对站在身边的田不易问道:“这些人是谁?” 田不易脸上的神色也不好看,眉头皱在一起,道:“这个侏儒叫百毒子,是魔教万毒门的;那个秃顶老儿是碣石山的端木老祖,在魔教中一向独来独往。这两个人和吸血老妖,都是百年前被我们追杀的魔教余孽。至于旁边那两人,一个看来就是萧逸才说的魔教鬼王宗这一代的宗主,但那个白面书生,我也不曾见过。” 苏茹目视前方,三十年前曾有一场正魔大战,她那时修行未成,并未与田不易、苍松道人等一起深入蛮荒,但这几个妖人的名头却是如雷贯耳。尤其是那百毒子和端木老祖,恶名昭著,比起那吸血老妖有过之而无不及。 正在这时,那个秃顶的端木老祖突然回过头来,向正道诸人这里扫了一眼,忽地尖声道:“万剑一呢,万剑一那狗贼怎么没来?” 青云门的年轻弟子都是一怔,不知他说的是什么,但田不易、苍松道人、苏茹等人却是霍然变色。田不易冷冷道: “万师兄道行精深,上通天道,早已经羽化登仙了,只有你这般妖魔小丑,兀自在此狂吠!” 魔教那几人都是一怔,百毒子与端木老祖,包括这时才缓过气来的吸血老妖,齐齐失声道:“死了?” 站在一边的鬼王与白面书生,身子亦似微微一震。 万剑一,这个在青云门年轻一代耳中从未听过的名字,对这些个魔教巨头来说,竟似有魔力一般。只见这几人对望一眼,神色间颇为微妙,脸上憎恨之色尤重,其中夹杂着一丝畏惧,但这些却怎么也盖不去他们眼底深处的那一片喜悦之色。 端木老祖脸上神色复杂,用手摸着自己的光头,嘴里咕哝了几句,众人也没听清他说了什么,但最后一句倒是说得比较清楚:“……嘿嘿,想不到这狗贼居然也会死,嘿嘿、嘿嘿、哈哈哈哈……” 说着说着,此人竟忍不住狂笑起来。 青云门这里的人,都变了脸色,苍松道人盯着他,忽然冷笑道:“你笑什么?他虽不在,但青云门下,对付你这等妖魔小丑,有的是降妖伏魔之人。” “呸!”旁边传来不屑之声,却是那个百毒子,恶狠狠道,“我们不能亲手杀了这厮,实难解心头大恨,迟早有一日我们要杀上青云,将他挫骨扬灰,让他死了也不得安宁!” 吸血老妖在后面怪叫道:“不错,正要如此,不然难消我心头之恨!” 诛仙(新修版) 第69节 正道中人无不变色,见这些魔教妖孽个个凶狠残暴,言下之意连逝去之人也不放过,不禁大是愤慨。 田灵儿悄悄向旁边的大师兄宋大仁问道:“大师兄,这位万……万师伯是谁,好像厉害至极,连这些魔教妖孽都极怕他,怎么我们从来没听说过?” 宋大仁脸上神色一动,欲言又止,苦笑一声,道:“小师妹,等有空回山了,你自己问师父师娘吧。” 田灵儿一抿嘴,哼了一声,微嗔道:“不说就不说,我自己问娘去。”说着就要走上前去。 张小凡看在眼里,心中一急,伸手拉住了她,低声道:“师姐,现在大敌当前,你别上去,我们稍后再问吧。” 田灵儿看了看前边,见场中气氛果然紧张,便停下了脚步,回头向张小凡笑了笑。 张小凡心中一热,不料前方突然又传来一声冷哼,满是怒意,却是在魔教那一边,张小凡抬头看去,只见在鬼王身后,碧瑶缓缓现身,远远地盯着自己。 张小凡心里一惊,下意识地松开了拉着田灵儿的手。 远处,小竹峰诸人处,陆雪琪缓缓从张小凡身上收回目光,落到了前方碧瑶的身上,默默端详着她。 …… 这时,一直紧皱着眉头沉默不语的大力尊者,突然开口道:“百毒子、端木老妖,当初你们侥幸得脱,就该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才是。今日居然还敢出来作怪,可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呸!”那几人一起咒骂,粗言秽语,不绝于耳。 大力尊者微微变色,忽见一直站在旁边的那个白面书生走上一步,微笑道:“这位多半便是金刚门的大力尊者了吧?” 大力尊者看了看他,道:“不错,你又是谁?” 那白面书生微微一笑,也不回答,只自顾自地道:“若是当年的万剑一站在这里,说了你刚才的那番话,我们这些你们眼中的妖魔小丑,还会有点顾忌。不过若是凭你金刚门那些三脚猫的道行法术,还是躲到青云门那些人的背后去吧。” 魔教众人大笑,甚至连他们背后,那片黑暗的树林中,也隐隐传出了嘲笑声。 大力尊者的脸顿时涨得通红,神色愤怒至极,但在他旁边的青云门苍松道人与田不易、苏茹对望一眼,眼里却都有担忧之色,只从那片笑声中,便知魔教非但强援已到,便是在人数上,也胜过许多。 这一战,只怕是艰险无比。 “混账!”一声大喝,突然响起,却是站在大力尊者背后的石头腾身而起,不甘师父被辱,破煞法杖金光大盛,向着那白面书生急冲而去。 田不易等人都吃了一惊,大力尊者急喝道:“石头,回来,不可轻举妄动!” 但石头猝起发难,速度快极,转眼破煞金光已冲到那白面书生面前。只见白面书生并无慌乱神色,只抬起右手,掌心隐有青光一闪,正对着冲过来的破煞法杖。 说时迟那时快,转眼间破煞金光已如离弦之箭,轰然撞上了白面书生的手心,瞬间众人眼前一花,只见金光闪烁,空气里咝咝乱响,竟是看不到那个白面书生的身影了。 正道中年轻弟子欢声雷动,但为首的苍松道人与田不易等人,脸色却都沉了下来。 片刻之后,金光渐渐暗淡下来,众人哑然,但见场中那白面书生面色从容,竟然只用一只手抵住了石头莫大威势的破煞金光,任凭石头在半空中如何催动,竟是不能再近分毫。 只听他笑了笑,道:“年轻人,回去再好好修炼一下罢!”说完,他右手猛地一挥,众人只见又是一道青光闪过,石头如受重击,整个人向后飞去,而破煞法杖也在一声锐响之后,冲天而起,飞了老高。 大力尊者腾身而起,将受伤而回的石头接住,仔细一看,知道不过受了些震荡,并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但怒气更增,身子一转,就要出手。 旁边突然伸过一只手来拉住了他,却是天音寺的法相,与此同时,只见苍松道人往前踏出一步,冷冷道:“阁下究竟是谁?这枚失踪千年的乾坤清光戒,怎么会在你的手上?” 大力尊者一怔,失声道:“什么,乾坤清光戒?” 在场之人,包括魔教那边,十人中倒有八人悚然动容,张小凡心中好奇,低声问宋大仁道:“大师兄,这法宝很厉害吗?” 宋大仁一脸惊愕还未恢复,点了点头,低声道:“我以前听师父说过,这枚戒指是极厉害的法宝,乃是九天神品,但已经失踪千年,不想今日重现世间!” 张小凡倒吸了一口凉气,只听得那白面书生对着苍松道人微笑道:“在下乃是无名小辈,如今在鬼王宗主麾下,做一马前卒耳。” 鬼王站在后头微笑摇头,道:“龙兄,太过自谦了。” 站在旁边的百毒子、端木老祖还有此刻也走了过来的吸血老妖,都向这个被鬼王称为“龙兄”的白面书生看去,只见他右手此刻笼在衣袖之中,看不到手中物品。但听刚才苍松道人如此肯定,而这白面书生又不否认,多半便是真的拥有这枚传说中的顶尖法宝了。 一想到传说中这枚神戒的种种异能,加之修真炼道之人又无不是对法宝看得极重,这几人都是全身微微发热。不过他们三人虽然与这白面书生同时出现,却并非同路而来,也不曾见过此人,只知道他们到后不久,鬼王身旁就神秘地多出了这么一个道行极深的高人。 当下百毒子又狠狠地盯了他的右手一眼,转头对鬼王道:“鬼王宗主,这位兄台我们也从未见过,倒不知道鬼王宗何时出了如此高人?” 鬼王笑了笑,道:“百毒道兄,我们鬼王宗乃是圣教小派,自然是比不上你们万毒门的。” 百毒子哼了一声,他身属魔教四大派系之一的万毒门,此次乃是受门主所托来此荒僻之地,说起来,这也真是他多年来首次出山。 但不出山归不出山,魔教中的事情他仍然清清楚楚:如今的魔教以四大派系为首,万毒门、合欢派和长生堂都是八百年前黑心老人去世之后,炼血堂败落时方才兴起的大派,历史悠久,根深蒂固。唯独这鬼王宗一脉,却是三百年前突然兴起,门下高手如雨后春笋一般纷纷冒头,两百年间就已经与另三派共分魔教天下,令人称奇。 魔教之中,势力倾轧无所不在,各大派系无不想达到当年黑心老人在时,炼血堂呼风唤雨的那种地步。只是各门势力相当,就连剩下的众多魔教小派系,也多各自依附四大宗派,难分上下。是以虽然暗地里钩心斗角,但面上众人也勉强保持着和气。 百毒子来此之前,万毒门门主,有魔教第一人之称的毒神曾亲自叮嘱过他,协助鬼王宗不过是虚应其事,最要紧的是让他一定要找机会刺探鬼王宗内到底有何秘密,到底实力如何。这些年来,魔教之中,暗地里都在流传着一个传言,那就是传说中魔教无上的圣典经卷《天书》,已然落在了鬼王宗的手里。 而此刻,《天书》还不见踪影,这枚失踪千年的乾坤清光戒却突然出现,百毒子心里震骇,只觉得鬼王宗内里实力,真是深不可测。但他面上却露出了一丝笑容,不过看起来比哭还难看就是了,道:“宗主说笑了,如今谁不知道鬼王宗如日中天?不过这位龙兄我们的确不曾见过,很想认识一下。” 鬼王看了百毒子一眼,微笑道:“道兄说得也是,反正日后也是要常相见的。你应该知在上一代鬼王麾下,有四大圣使吧?” 百毒子神色一变,端木老祖却已失声道:“什么,青龙、白虎、朱雀、玄武这四个人,居然还活着?” 那个白面书生与鬼王微笑着对看一眼,神态从容,向着众人略一拱手,微笑道:“诸位好,我是青龙。” 正道那边,反应并不如何激烈,但百毒子等魔教中人却是悚然动容。 只见青龙忽然叹了一口气,转头对鬼王笑道:“毕竟还是老了,你看对面那些正道的年轻人中,个个面有疑惑之色,多半是没听过我的名号。” 鬼王笑道:“龙兄何必多虑?后进晚辈,少见多怪,只要假以时日,龙兄之名,必定重新威震天下。” 青龙大笑,笑声中向着自己右手看去,不知为何,笑声中带了几分淡淡的萧索之意。 …… “砰!”一声大响,众人吓了一跳,向那声响处看去,却是刚才石头的破煞法杖,激射向天空,直到此刻方才掉落下来。 场中,一时安静下来,正道这里,多数人皱着眉头,凝神戒备,这一次魔教复兴,实力之强,已经超出了意料,而且看这形势,还有更多更深的势力隐藏未出。 而魔教那一边,却是各怀鬼胎,端木老祖还好些,他无门无派,只是与吸血老妖要好,所以站在他这一边。但百毒子和吸血老妖都是万毒门中的重要人物,此刻相望无语,对鬼王宗已是深深警惕。 只有鬼王与青龙站在那里,神态从容,青龙似乎低声说了些什么,鬼王微笑着摇了摇头,仿佛不经意间,向张小凡处望了一眼。 夜渐深沉,海风呼啸,远方茫茫大海之中,深夜里的那阵阵莫名的长啸之声,仿佛也越来越近,渐渐清晰。 田不易与苍松道人对望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有退避之意。旁边的苏茹咳嗽一声,轻声对苍松道人道:“苍松师兄,如今妖孽势大,我们不如暂且避退,回山与掌门师兄商议之后,再作决策,如何?” 苍松沉吟半晌,决然点头道:“师妹说得是。”说着向田不易看了一眼,田不易缓缓点头。 苍松道人正欲开口,忽又想起了什么,向左右看了看,皱了皱眉,低声道:“萧逸才呢,怎么一个晚上都没看到他?” 站在他身边的齐昊闻言,走上一步道:“师父,刚才出来时,萧师兄说他身子不大舒服,就没有跟出来。” 苍松道人脸色一沉,哼了一声,但终不能在弟子们面前说三道四,只得转过头去,正想对其他几派诸如法相、李洵等人说话,突然,在他们背后,传来了一声惨叫。 众人耸动,一阵混乱,只见数个站在后边的正道年轻弟子,身负重创,踉踉跄跄从黑暗中跑了出来,一身鲜血,嘶声大呼: “后面有魔教的人!” 黑暗中,古老的森林里,仿佛有无数凄厉笑声响起,田不易等人脸色大变,自从鬼王等人一现身,众人的注意力就被那些个老怪物吸引过去,不料魔教中人诡计多端,暗中却派人包抄后路,猝起发难。 只在这一瞬间,森林中光芒闪烁,竟飞出无数法宝来,正道中人纷纷御起法宝还击,但一来出其不意,二来魔教徒众竟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多,顿时便处于下风。 苍松道人面色阴沉,大喝一声,腾空而起,不料还不等他有何动作,前方的百毒子、端木老祖便一起扑了上来。 百毒子口中长啸,神色凶狠,叫道:“狗道士,拿命来!” 苍松道人在半空中一顿身形,不敢轻视这个老怪物,只得回身接战,同时他身下赤色光芒亮起,却是田不易出手,接住了端木老祖。 苏茹站在地上,眉头紧皱,美丽的面容上隐有几分忧色。眼下正道这边,明显不利,魔教那里还有两个深不可测的鬼王和青龙未曾出手,而暗地里的魔教徒众更不知还有多少,局势堪忧。 此时局面一片混乱,深夜里、阴影中,到处都是魔教中人,随时随地都会有杀人夺命的法宝飞出,正道中人陷入苦战,闷哼惨叫声不绝于耳。 张小凡手持烧火棍,却没有动手,因为大竹峰的宋大仁、田灵儿等人顾虑到他刚才受创,把他围在中间,所以一时倒也没有受伤,不过情势危急,他也一样紧张。 眼看着周围魔教光芒越来越盛,正道中人被渐渐压制,主要是夜色之中,根本看不到隐藏在暗处的魔教徒众,实在是吃了大亏。 张小凡站在原地,看到周围几位师兄还有田灵儿的压力也是越来越大,心里焦急,又自觉身体虽然有些疲累,但并无大碍,便要上去参战。 就在此刻,忽只听一声轻啸,如凤鸣九天,清音悦耳,回荡开去。一道绚烂蓝光,霍然腾起,陆雪琪人随剑升,但见那天琊神剑光芒大放,竟是照亮了方圆几丈的空间。 黑暗飞速后退,似乎不能靠近她,她却往那黑暗之中,投身而去。只听“呼”的一声,这美丽女子,化作一道如电蓝光,射进了古老森林里的黑暗之中。 片刻之后,只见蓝光闪耀,黑暗中惊呼声不绝于耳,场中众人的压力顿时一轻。 与此同时,只听佛号阵阵,法相合十而起,指尖上方闪烁着庄严肃穆金光的轮回珠,缓缓转动,忽地睁眼,轮回珠亦向另一边黑暗处冲去,片刻之后,一片耀眼金光,在黑暗中腾腾亮起,如同白昼,无数魔教中人惊叫飞出。 这一来局势立时便有改观,齐昊、林惊羽、李洵、燕虹,法善、石头等人,俱是正道中年轻一辈里出色的人物,刚才只不过措手不及,这一下立刻纷纷出手,而周围偷袭的魔教中人却似乎并未有高手,少有人能挡其锋锐,情势便往正道这边好转。 站在远处的鬼王与青龙看在眼里,都皱了皱眉,青龙微微摇头,叹道:“正道中的这些年轻弟子,资质无不是万中挑一,比起我们的这些后辈,强得太多了。” 鬼王点了点头,目光向远处望去,忽然道:“最早出手的那个女子,手中法宝,你可看清了?” 青龙淡淡道:“是天琊吧?” 鬼王转过头来,向他看去,青龙笑了笑。 鬼王负手而立,缓缓道:“还有,天音寺的那个和尚,手中有轮回珠;青云门那个白衣少年,手中仙剑碧绿如水,锋锐无匹,应该就是‘斩龙剑’了。正道这些年来,还真是苦心栽培年轻人了啊。” 第69章 英雄 幽暗的森林中,此刻已经被无数法宝发射出的亮光照得如同白昼,从树林深处到最激烈的空地之上,似乎处处都有凛冽的法宝兵器飞过。在五颜六色美丽的光芒下,不断地腾起鲜红的血,喷洒在微微颤抖的树木之上。 陆雪琪一声轻啸,落在地上,片刻间在夜色中格外醒目的蔚蓝如海清澈似水的光圈,从她手中的天琊神剑上向四周激射而出,如美丽女子温柔的眼波,掠过这凡俗的世间。 无数繁茂的枝叶,一起向外翻动,哗啦作响。 周围身着黑衣的魔教徒众,怪叫不止,虽有拼力阻挡者,竟也被打了出去。自从死灵渊脱险至今,时间并不算太久,但看着她的道行竟似又有精进。 张小凡远远看在眼中,倒吸了一口凉气,既吃惊又佩服。此刻在他周围,宋大仁、杜必书等人也是渐渐吃力,围攻大竹峰的魔教徒众,人数不多,道行却比周围其他人高,衣衫之上都有个骷髅标志,也不知道是不是鬼王宗的标记。 田灵儿站在张小凡身前,脸色微微有些苍白,额头上也冒出了细细的汗珠,驾驭着琥珀朱绫,但举手投足间未有一丝慌乱。 本来在大竹峰诸弟子中,田灵儿虽然是除了张小凡外年龄最小的人,但她的资质远胜过几位师兄,论道行除了宋大仁外便数到她了。魔教徒众不知欺她是个女子,还是有什么其他原因,主攻的方向却一直是向她而来。此刻,便是连张小凡也感觉出田灵儿有些吃力了。 夜风,悄悄吹过已变作战场的森林,黑暗深处,仿佛也有无数的眼睛窥视着。 周围的呼喊声越来越急,张小凡紧皱眉头,向外面看去,只一会儿工夫,形势又有了变化,魔教那里已然作出了反应,刚才还势如破竹的陆雪琪、法相、齐昊等人,此刻都已经遇上了高手,被缠在原地,一时虽不落下风,却已脱不开身。 而周围道行稍差的正道弟子,身边却聚集了越来越多的魔教徒众,尖叫声不绝于耳,局面又开始向魔教那里倒了过去。 张小凡一咬牙,抽出烧火棍,要去助诸位师兄和灵儿师姐一臂之力,不料他身形才动,忽听前方田灵儿失声惊呼,身形一滞,似是被什么绊了一下,片刻间便又有三四道法宝奇光冲了过来。 宋大仁等人大吃一惊,却援手不及,尽管张小凡不及多想便冲了上去,却也是迟了一步。 在这危急关头,田灵儿俏脸失色,几如白纸,双手连挥,琥珀朱绫“刷刷刷”在身前飞舞阻挡,却也是来不及,转眼间一白一黑两道飞得极快的法宝,冲到眼前。 张小凡一颗心几乎都跳出来了,张大了嘴,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便在此时,忽见白影一闪,一个身影挡在田灵儿身前,单手挥动,顿时把那两道法宝打了回去,远远的黑暗处,立刻便传来几声怒喝,几声惊叫。 众人松了一口气,向那人看去,正是师娘苏茹。 诛仙(新修版) 第70节 苏茹神态间倒是不算太过紧张,向田灵儿看了一眼,道:“灵儿,你没事吧?” 田灵儿惊魂未定,点头道:“我没事,娘。” 苏茹点点头,这时周围魔教徒众又逼了过来,苏茹便道:“此地不可久留!你们先退,等下冲出去之后,你们暂且离开此岛,我们在东海之滨会和。” 宋大仁、田灵儿等应了一声,大竹峰诸人便向后退走。 此刻场中一片混乱,战况激烈异常,苏茹左闪右晃,看到有正道年轻弟子危急便上前相救,令其撤退。她看着年轻貌美,道行却是极高,远胜普通魔教徒众,但见在夜色中她身影飘荡,风姿绰约,竟不露丝毫急迫模样。 得有空隙处,她抬头仰望,只见天空中乌云沉沉,却有光华乱闪,那半空中乃是苍松道人与田不易,正与魔教的百毒子与端木老祖斗在一起。 她心中有几分担心,不过看田不易虽然才与吸血老妖斗法一场,此刻对上了端木老祖,却依然不落下风,心下也安定了几分。 这时被苏茹几番冲击解围,正道弟子已是陆续走了许多,留在场中的大都是陆雪琪等道行较深的弟子,人数上少了许多。不过魔教那里,也有许多人追踪而去,所以正道虽然处于下风,一时倒也没什么大的危险。 只不过,苏茹心中却还是有些隐忧,因为就在前方,从头到尾,魔教中最神秘的鬼王与青龙,一直站在那里,微笑看戏。 …… 魔教这边,鬼王与青龙并排站着,看着场中的正道弟子不断逃去,青龙淡淡道:“你准备放过这些人吗?” 鬼王微笑道:“这些年轻弟子无足轻重,再说我们此次到这流波山上,也并非为了与正道这些人斗个你死我活!” 青龙点了点头,抬头向半空中看了看,道:“这两个人,都是当年青云门杀入蛮荒的那五个人中的吧?” 鬼王道:“不错,苍松道人、田不易,还有商正梁、曾叔常,再加上万剑一,便是这五个人了。” 青龙轻轻叹息一声,道:“光阴似水匆匆过,当年这些人也是锐意冲杀的年轻人,如今也都是独当一面了。” 鬼王微微一笑,道:“龙兄,当年是你有事不在,否则有你们四大圣使在,青云山一战,我们圣教虽然未必能挽回败局,至少也不会败得那么惨!” 青龙摇头,道:“不可能的,三十年前正道三大派仍在鼎盛之时,那些老不死的纷纷出山,加上我们一样也是抵挡不住。只不过,可笑我们圣教千载历史中,蛮荒圣殿之所,却被那五个人冲杀进去,一时望风披靡……” 鬼王沉默了片刻,缓缓道:“是,当年我因为要照顾上代鬼王,不在圣殿,但也听说场面极是难看。可惜圣殿中的高手都在青云山那场大战中被派了出去,死伤无数,否则……” 青龙忽然插口道:“那个时候我在圣殿。” 鬼王身子一震,吃了一惊,道:“什么,龙兄你那个时候就在圣殿?” 青龙苦笑一声,道:“不错,其实不只我,除了那个大懒鬼玄武,白虎和朱雀也都在圣殿。” 鬼王脸色变了变,强笑一声,道:“那怎么刚才龙兄你却没有认出这两个人来?” 青龙又是一声苦笑,道:“说来也是丢脸的事。当年这五个人一路冲进蛮荒不说,居然还一直冲杀到了圣殿之上。那时全荒震动,震骇不已,我与白虎、朱雀虽然一向与看守圣殿的长生堂、万毒门不和,但圣殿毕竟乃是首要之事,便与其他各脉高手,一起守卫。” 鬼王向半空中望了一眼,道:“怎么这五个人的道行,当年便如此之高吗?” 青龙摇头,道:“其实也不尽然,事后我细细想来,其实都是我们在青云山大败之后,高手死伤太多,人心惶惶,被这五人胡乱冲杀,一时都以为正道大批人马已经杀来,未战心已怯了,却不曾想只有区区五个人。”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又苦笑道:“这五人中,其实我只与万剑一照过面,所以不认得其他四人。当年他们冲进圣殿,五个人分作了五路,从各个方向冲了进来,我们大败之余人心惶惶,又是猝不及防,一个个心中都是焦急畏惧。一听前后左右都有喊杀之声,未战先乱了方寸……” 他叹息一声,道:“本来若是镇定接战,等局面稍定,我们必胜无疑,可惜,唉,可惜他们中居然有一个万剑一……” 鬼王皱眉道:“此人怎样?” 青龙双眼微闭,沉默了片刻,似在回忆往事,随后长出了一口气,道:“此人天纵奇才,惊才绝艳,实乃我平生仅见。事后我等私下回想,都以为其他四人虽然道行不低,但与万剑一比起来还是差了许多。可以说若无此人,这几个青云门的家伙决然是冲不进蛮荒的,更不用说还杀到了我们圣殿之上。” 看着他的神情,此时仿佛已沉浸在回忆之中,隐隐中竟还有些敬佩之意,道:“那时,其他四人从旁边、后头袭扰冲进,我们聚在圣殿正门之处,心中正自惊骇,为是否该分派人手争论不休时,万剑一孤身一人,仗剑直冲了进来……” 鬼王一皱眉,道:“就他一人?” 青龙叹息一声,道:“不错,就他一人。我还记得当年的他白衣如雪、剑碧如水……啊,不错,就是那把斩龙剑了!多年不见,差点认不出来了。” 鬼王吃了一惊,见青龙左手向前指去,却是指着兀自在场中拼斗的林惊羽手中那把碧如秋水的斩龙剑。 “原来这斩龙剑当初是在万剑一手中的。” 青龙点头,道:“不错,便是在他手里。那时我大声喝问,他却一言不发,只是长笑不已,直冲进我们人群之中,纵横厮杀,势不可当。一人一剑,呼啸酣战,竟是可以杀出千军万马般的气势来,啧啧,啧啧……唉,当真是英雄了得!” 鬼王听了之后,脸上亦有敬佩之意,道:“青云门竟有如此奇才,后来如何?” 青龙道:“我们都是又惊又怒,但又怕除了他还有正道高手杀入,而且圣殿前后左右喊杀声越来越近,又有好几处地方突然燃起大火,我们更是惊惶,以为正道大军杀了过来,吾等圣教灭顶之灾就在眼前。如此慌乱之下,竟是被他一路冲到了供奉幽明圣母和天煞明王的正殿之上。” 鬼王一向平静从容的神色突然变色,失声道:“什么?” 青龙苦笑一声,道:“连你也失态了,可想而知我们当时何等恼怒。这一下便不管什么高手来不来了,所有人都和疯了一样向他冲过去,有什么看家法宝都用了出来,纷纷朝他打去。” “可是此人道行之高,战力之强,实在是匪夷所思。他手持斩龙剑大战群雄,身上白衣即便被血染红了,他也竟不回头,一路锐不可当,直冲进圣殿,打出漫天怒啸的剑影如山,杀得人仰马翻,生生将我们逼退,然后腾身飞到了圣殿中并排供奉的幽明圣母和天煞明王神像之上,一脚踹翻明王圣像,又一剑斩断圣母左臂,然后仰天大笑,又复返身向我们冲杀过来!” 鬼王哑然,眼中震撼之色难以言表。 青龙忽然道:“朱雀一直以来都是黑纱蒙面,你知道吧?” 鬼王微感意外,道:“不错,怎么了?” 青龙道:“她是我们四圣使中唯一的女子,但侍奉二圣之心却最是虔诚,当时圣像被毁,我便看她像疯了一样,尖叫着不顾一切冲了上去,一副要和万剑一同归于尽的样子……” 鬼王又是一惊。 青龙叹了口气,道:“当时我们也都吓了一跳,但万剑一威势太盛,夺人心志,说来可笑,那时我们竟都不如她一个女子勇敢。结果万剑一一剑打飞朱雀神兵,身子一转贴近朱雀,并没有伤她,却探手把她的面纱掀开看了看,然后大笑道:果然是绝色美人!说完,他一把推开朱雀,驾驭起斩龙剑,竟是又冲杀了出去……” 鬼王瞠目结舌,道:“他这样居然也能杀得出去?” 青龙叹道:“一来是他太过强悍,越战越强,剑势威力竟仿佛更胜之前,令人胆寒;二来其他四个青云门的家伙,此刻已经在圣殿纵火焚烧了十几处殿宇楼阁,浓烟四起,火势凶猛,已经烧到了正殿这里。除此之外,我们又担心还有更多敌人,心慌意乱又急着救火,心气更被此人所震慑,居然真的就被他冲了出去。” 鬼王眼中露出向往之色,叹道:“想不到这世上竟有如此英雄人物!恨不能早生三十载,一睹此人风采。” 青龙笑了笑,神色间看去既有几分敬佩,却也有几分萧索,道:“可惜英雄固然了得,惊才绝艳不可一世,却也没什么好下场。当日等我们搞清楚了其实只有青云门五人冲杀进来之后,真个是气得七窍生烟,人人暴跳如雷,却也无可奈何。其实我也看得出来,万毒门和长生堂里那些家伙,嘴上骂得厉害,但心里对万剑一只怕都是心生敬畏,而我那个师妹朱雀……唉!”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苦笑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转而言道:“那时我们都以为青云门中竟有如此人物,日后必定是此人接掌掌门大位。不料事隔不久,却听说乃是他师兄道玄接位,而从此之后,这个惊才绝艳的人物竟是再无消息。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他竟然已经死了。” 他说到这里,言下不胜唏嘘,大有遗憾之色。 鬼王一笑,点头道:“可惜可惜,不能和这等英雄人物一决高下,真是平生憾事。” 青龙抬头,向半空中望了一眼,忽地冷笑一声,道:“端木和百毒子这几个家伙,当年从青云山败回,逃入蛮荒,结果还未到圣殿就遇上了万剑一等人,当场被打得落荒而逃,连圣殿也不敢回,躲到犄角旮旯的角落里苟延残喘。刚才居然还敢大声喝问万剑一来了没有,当真是厚颜无耻!” 鬼王微微一笑,道:“他们不过是万毒门里那个老怪物的走狗,龙兄何必生气!” 青龙伸手,轻轻一拂身上衣襟,淡淡道:“当年被万剑一闯入圣殿,乃是我们圣教奇耻大辱。我苦修多年,又甘冒奇险找到了乾坤清光戒,为的便是有朝一日能与他再决一死战。今日听说他已然去世,心中只有失望抱憾的,却不想这些废物竟然说出了挖坟掘尸这等无耻话语,真是羞与为伍!” 鬼王摇头微笑,抬头观战,但见天空中光芒越来越盛,那四人的身影几乎都已经看不到了。而满天的乌云,此刻也都被他们法宝的光芒映得发亮。但以他的眼光仔细看了一会,便微微皱起眉头,发现上头两场大战,居然都是青云门那两人占据了上风。 这个正道大派,人才之多,底蕴之深,当真不可小觑。 …… 此刻远方大海之中,那阵阵长啸之声,渐渐变得凄厉起来,似乎有靠近的迹象。 鬼王忽然皱起眉头,转头对青龙道:“你有没有觉得今晚的夜色有些奇怪?” 青龙抬头看了看,沉吟片刻,忽然动容道:“你是说……” 鬼王点了点头,道:“传说那奇兽每次现身,必然天地变色,伴以大风雨,所以古卷《神魔志异》中有记载此物乃雷神坐骑。” 青龙面色渐渐凝重,皱眉道:“怎么会这么不凑巧,就在今晚?” 鬼王沉吟了片刻,道:“我到这流波山上已有些时日,但往日里入夜并未有今晚这种怪啸声响。若是我猜测不错的话,只怕夔牛当真是要在今晚现身,我们也要早做准备。” 青龙慢慢地点了点头,道:“不错,毕竟夔牛事大,这里就交给万毒门这些人吧,只要将夔牛降伏,再有其余三只灵兽,我们的……” 鬼王忽然咳嗽了一声,青龙一怔,随即失笑摇头,道:“苦修多年,倒是把人都练傻了,呵呵,宗主莫怪!” 鬼王微微一笑,不以为意,随即转身行去,不再回头看场中仍在激烈斗法的众人一眼,青龙向远处瞄了一眼,但见远处正道弟子纷纷离去,渐渐没入林中,不见身影,不由得又隐隐触动心思,叹息一声,便转过身跟着鬼王走去了。 …… 黑夜无声,但黑暗中却仿佛有无数双狰狞的目光虎视眈眈,在众人奔跑时,也不知道哪里传来的呼号声,远远泛起,回荡在森林深处,伴着远方大海里那个不知名的神秘长啸声此起彼伏。 张小凡与田灵儿、宋大仁、何大智、杜必书一共五人,御起法宝在森林中向前急速飞翔。本来以他们几个人的道行,驾驭起法宝直上青天自然要快得多,但就在刚才他们冲出魔教徒众的重围,正想飞起的时候,却看到不远处几个小派弟子飞起时,突然从脚下密林中蹿出的几道凶光,生生把他们打了下去。 那阵阵惨呼,眼看是不能活了。 众人失色,眼下这森林里枝叶繁茂,又是深夜,周围魔教中人又是如此之多,万一飞上去被发现了,简直就是做了活靶子。 宋大仁身为大师兄,毕竟比几个师弟师妹多见过些世面,当机立断,决定在林间疾飞。树林里虽然黑暗,难以发现魔教徒众,但对方也不好看见自己。只要向东直飞,一旦出了森林,离开了魔教包围,那就安全得多。 一念即定,五人便全力向东飞去。 宋大仁一马当先,张小凡跟在最后,凝神驾驭着法宝,在林间穿梭飞行。此刻他的胸口虽然还有些隐隐地疼痛,但在刚才与吸血老妖斗法时受的伤,倒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重,而且从绑在右手臂上的玄火鉴中,不时传来丝丝温暖的元阳之气,在自己身体里缓缓游动,似乎对吸血老妖那种怪异的吸血大法,有特别的克制之能。 不过,这玄火鉴虽然暗中克制了吸血大法的邪力,但张小凡此刻驾驭着烧火棍向前飞行的时候,从烧火棍上传来的那种奇异的冰凉感觉,却与这玄火鉴有些抵触。在他体内,两股异气一经接触便有排斥,那玄火鉴毕竟非张小凡以灵力驱动,故很快就被烧火棍那冰凉之气给压了下去。 张小凡此刻全部精神都放在跟着前头的师兄师姐飞行上,自然不会注意到体内这些微小的变化,只在飞行的间隙不经意地抬头,但见天边黑云翻涌如沸腾的开水,阵阵豪光,映亮天穹。 那里便是师父田不易和师伯苍松道人正与魔教妖人斗法之处,也不知道他老人家会不会有事。 想到此处,张小凡随即摇头,暗想师父道行如此之高,自然是不会有事的,纯粹是自己多心。暗自笑话自己多虑之后,张小凡振作精神,加快速度,好跟上前头的师兄。 前方,黑暗如无边无际的网,漫漫而不见边沿,他们五人渐渐离那些嘈杂的斗法声音远了,没入了黑暗之中,连四周也渐渐安静下来。 夜色中,仿佛只有前方黑暗深处,那个离他们越来越近的海面上,那神秘凄厉的长啸之声,越发清晰,越发靠近了。 第70章 伏击 五个人在黑暗森林里又飞驰了一会儿,在法宝微光的照耀下,诸人已经隐隐望到了森林边缘,而更远处的,便是隐没在黑暗夜色里的大海。 海风吹来,伴随着阵阵长啸,回荡在这个深夜中。 众人心中都是一喜,精神为之一振,正要加快速度飞出这个黑暗森林,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林中黑暗处无声地射出一道暗色红光,迅疾无比地打在了飞在中间的何大智身上。 何大智一声闷哼,身子一晃,竟从半空中掉了下去。宋大仁等人大吃一惊,但转眼间已飞到前头去了老远,连忙转身飞回,而跟在后面的张小凡、田灵儿也急忙向何大智飞去。 诸人中杜必书与何大智离得最近,反应也是最快,立刻就硬生生停住身形,落到何大智身边,目光向四周扫去,口中同时急问:“四师兄,你没事吧?” 何大智片刻之间额头上已经冷汗遍布,嘶哑着声音道:“小心,这人妖法好生厉……” 他一句话还未说完,只见黑暗中又是一道暗色红光打了过来。杜必书眉头紧皱,一横身挡在了何大智身前,双手连动握住法诀,那三颗稀奇古怪的骰子立刻飞了出来,迎上了那道红光。 黑暗中,有人“咦”了一声,颇有奇怪之意,那道红光却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冲了过来。 刹那间二物相撞,杜必书身子一震,只觉得那红光撞在自己骰子法宝之上时,一道浓重的邪煞之气传到了自己法宝之上,同时以法宝为媒,隐隐有攻向自己的趋势。 杜必书大吃一惊,这等妖邪道法,他以前从未见过,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宋大仁、田灵儿等人已然赶到,张小凡跟在后面,眉头一皱,只觉得这红光有几分眼熟,似乎是当日在死灵渊上那个魔教炼血堂年老大的“赤魔眼”。 果然,随着几声大笑,黑暗处走出了数人,正是以年老大为首的炼血堂一众人等。年老大站在最前头,脸上摆着一只赤红大眼,看着十分诡异恐怖,不过此刻已经开始慢慢恢复正常。而在他身后,那个美貌妇人和刘镐、野狗道人也都在,只不见了那个年轻的林锋。 张小凡与这些人见过多次,一眼便认了出来,特别是那个野狗道人,今晚便是此人把吸血老妖带了过来,让张小凡吃了许多苦头。但此刻向他看去,却见野狗满脸青一块紫一块,伤痕累累,想来多半是之前吸血老妖把他随手一扔,让他在这树木繁茂粗壮的森林中撞了个七荤八素,满脸是包。 炼血堂如今势微力弱,在魔教中大派系与正道激战斗法的时候,他们却被分派到这个森林远处的边缘上来,只等着看有无漏网之鱼,明摆着魔教诸人是看不起他们。 年老大等人敢怒不敢言,本来正自生着闷气,但不料居然真的有人大老远地从森林之中跑到这里,正是个大好的立功机会,只要将这些人擒下,日后在魔教之中,炼血堂的地位自然也会稍有提升。 诛仙(新修版) 第71节 野狗道人今晚本是郁闷得很,此刻转眼看去,突然发现那个熟悉的青云门小子居然也在这五人之中,而且此时正看着自己,脸上表情似笑非笑,想来多半是在讥笑自己。 野狗顿时大怒。 吸血老妖道行太高,性子更是凶残,给野狗十个胆子也不敢去找他报仇,但此刻一见张小凡,立刻就想若不是这个臭小子,自己哪里会受这般苦楚?当下怒上心头,哇哇大叫两声,把那獠牙法宝祭了起来,就向张小凡打了过去。 那边暗算成功,年老大正自盛气凌人,待要说几句诸如“你们放聪明些,就少受皮肉之苦”的嚣张话,不想话未出口,野狗已然冲了过去。这话刚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又吞了回去,情急之下,还岔了气,咳嗽了两声,只觉得少了一个耍威风的机会,心中大为恼火! …… 宋大仁疾飞到何大智身边,落下身形查看一番,发觉何师弟刚才猝不及防,已被邪煞之力侵入体内,看来一时半会儿是不能动手了,但万幸无性命之忧。 他心中正自担忧,忽听背后怪叫两声,只见一个长着一张狗脸的妖人冲了过来,小师弟张小凡祭起法宝把他接住,“乒乒乓乓”打了个热闹。 远处,年老大气冲冲瞪了野狗一眼,随即眉头一皱,认出与野狗交手的正是手中有奇异烧火棍法宝的那个青云门小子,当日在死灵渊上,自己的赤魔眼居然奈何不了此人,还险些在他手中吃了亏,所以印象深刻。 这时野狗道人与张小凡斗在一起,二人身影在林间闪动,几乎化作两道光芒掠过。野狗道人一边打斗,心中却是惊讶,数月不见,张小凡的道行竟然比当日在死灵渊下又精进许多,尤其是他手中那根古里古怪的烧火棍,模样难看但是青光闪耀,在自己面前闪来闪去,却是比当初灵活熟练多了。 每一次他的法宝獠牙冲上,一遇着烧火棍立刻就败退下来,而且随着时间流逝,烧火棍前头那青黑色的珠子渐渐散发出隐隐的吸噬煞力,在斗法中不停地向着自己侵蚀,体内精血竟有些鼓荡不稳的迹象。 野狗道人心中一寒,不由得想起当日那个倒霉鬼姜老三被这小子莫名其妙吸干精血而亡的模样,暗自叫苦: “见鬼了,这是什么世道?怎么如今正道小贼的法宝,居然比你家野狗爷爷的还更邪门十倍!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 年老大眉头紧皱,料想今晚圣教中来人甚多,只怕过不多时便有人前来,万一被人看见炼血堂现在连几个青云小辈都收拾不了,只怕以后在魔教中就成了笑话,当下便转头向旁边的美貌妇人和刘镐使了个眼色。 那二人会意,身形一动便向场中奔去,几乎就在同时,宋大仁与田灵儿也迎了过来。 宋大仁心中焦急,眼看着又被魔教中人给缠上了,正想竭尽全力解决这些妖孽脱身,不料刚一出手,旁边一道暗色红光打了过来,宋大仁急用仙剑接下,心中猛然一沉。 从赤魔眼上传来的邪煞之气,转眼间就透过“十虎”仙剑攻了过来,宋大仁道行深厚,自然抵挡得住,但他已同时感到,这妖人道行着实不低,只怕仓促间是无法解决的。 这时田灵儿已经与那个美貌妇人斗在一起,杜必书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便已看出那个大眼睛妖人的妖法厉害,大师兄有些吃力,便冲上去与宋大仁一起以二敌一。年老大站在原地,赤魔眼不断射出满含邪煞之气的红光,以一敌二,居然一时不落下风。 而在远处,刘镐却冲到了野狗身边,与野狗一道对付张小凡了。 野狗得到强助,精神为之一振,大笑道:“臭小子,待你落到我的手上,看野狗爷爷怎么收拾你!” 张小凡心中有苦难言,只觉得压力越来越重,但也唯有咬牙苦撑,希望二位师兄和师姐能尽快解决其他妖人,过来帮忙。本来他自从在黑石洞下领悟了《天书》的部分含义,道行其实已在不知不觉中更进一步,只是一来他领悟时日太短,修行不够;二来他也不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用出佛门的“大梵般若”;更重要的是,今晚他曾败在吸血老妖手下,虽然伤势不算严重,但激烈搏斗时间一久,身子便开始有些不听使唤了。 而观旁边斗法,田灵儿与那美貌妇人不分上下,二人高飞低闪,容貌又都相当美丽,身影绰约,倒也好看,但要过来帮忙,却是一时半会儿难以办到;宋大仁、杜必书那里,此刻也被赤眼魔紧紧缠住,脱不开身,虽然也看到小师弟情势渐渐危急,但前头那一道道暗色红光不断射来,急切间竟也脱不了身,反而两人都差点因为分心而被红光打中。 张小凡被野狗、刘镐二人渐渐逼得后退,额头上汗珠冒出,大口喘息,连脚下也乱了几分。何大智躺在地上,心中焦急,知道若再无援手,只怕过得一会,小师弟就要死在这两个妖人手里了。 大竹峰门下弟子感情一向要好,众人对张小凡这个老实的小师弟向来也颇为喜爱。何大智咬紧牙关,硬生生撑着站了起来,拿出法宝正想着帮小师弟一把。但还不等他运起法诀,体内那股邪煞之气便倒灌上来,只觉得头脑一昏,眼前金星乱闪,竟又是“扑通”一声摔了下去。 张小凡听到声响,激战中转头看来,立刻吃了一惊,惊叫道:“四师兄!” 不料就在他这分神片刻,前头野狗道人和刘镐的法宝同时打来,张小凡反应不及,勉强把烧火棍往身前一挡,“轰”的一声大响,野狗与刘镐身子大震,张小凡却也被打得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野狗道人大笑一声,与刘镐一起飞起,手中獠牙与刘镐法宝临空打下,眼看就要取了张小凡的性命。远处的田灵儿与宋大仁等人失声惊呼,但救援不及,眼看着张小凡就要死在此处,何大智已然转过头去,不忍再看。 突然,森林中一道蓝光闪过,如水波一般湛蓝的光圈霍然荡漾开来,转眼间照亮了这个地方。 一道人影破空而至,如离弦之箭,迅捷无比。剑芒之中,只见陆雪琪一身白衣,御剑而来,面冷如霜,一双明眸之中,倒映着天琊神剑的蓝色光芒,仿佛散发着炽热光焰,燃烧不止,逼退了周围黑暗。 野狗与刘镐大吃一惊,只见刚才还在远处的那道蓝光转眼间就冲到眼前,天琊光芒万丈,竟有开天破山、不死不回的气势,令人惊骇。两相比较之下,当然是自己性命要紧,几乎是不约而同地,他二人收回法宝,一起向天琊神剑挡去。 “轰!” 一声巨响,沙飞石走,万道蓝光之中,森林中附近的树木直接倒了一圈,更远些的林木剧烈摇摆,残枝落叶纷落如雨。 野狗与刘镐向后飞了出去,直落在年老大的身后。 漫天落叶之中,陆雪琪的身影显了出来,站在张小凡的身旁,脸色可能是受了刚才剧烈反震之力,显得有些苍白。 张小凡屏住呼吸向她看去,却见在这夜色之中,她的容颜依然惊艳,如黑暗深处骄傲独放的百合花,而在那一片清丽冷艳中,在她此刻望过来的目光深处,隐隐约约还有一丝温柔与欣喜。 “多谢你了。”张小凡强按下心头猛地一跳的感觉,低声道。 陆雪琪摇了摇头,道:“当初我在死灵渊下遇险时,你也是这般救我的,何必说这些话。” 张小凡怔了怔,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下意识地点头,陆雪琪望着他的反应,忽然浅浅一笑。 那是在落叶纷纷如雨中的一个笑容啊,天上人间,夜色苍茫,仿佛凝固了片刻,张小凡看在眼里,只觉得在夜色中,只在他的面前,融解了冰霜少许。 …… 张小凡忽然甩头,然后不敢再看陆雪琪一眼,抓着烧火棍向正与年老大交手的大师兄那里冲去,陆雪琪站在他的身后,望着他的背影,沉默了片刻,跟了上去,迎住了正要上来阻挡的野狗和刘镐。 陆雪琪这一加入,场中局面立刻改观,她道行本就极高,在死灵渊脱险后又更进一步,而且手中还有神兵天琊,刘镐和野狗此刻以二敌一,居然也占不到上风。 而在年老大处,一见张小凡加入战团,心里便是咯噔一下,他倒不怕这小子的功力,却十分忌惮他手中那根怪棒。果然张小凡一来,便御着烧火棍挡下了几道红光,脸色变都不变,宋大仁等人深深忌惮的赤魔眼邪煞之气,仿佛对他根本不起作用。 这一下局势顿时逆转,宋大仁和杜必书没有了赤魔眼压制,空出手来,仙剑、骰子立刻就往年老大身上招呼,年老大怒叫连连,但任他如何加力催动赤魔眼,都被张小凡轻轻松松拦下了,仿佛是天克他一般。 只片刻工夫,年老大便已经捉襟见肘,忙乱中向旁边看去,只见旁边的刘镐、野狗包括那个美貌妇人,似乎都不能讨得好去,只得大叫一声:“走!” 只见他大叫声中,赤魔眼突然爆发一般,“嗖嗖嗖”连射出七八道红光出来,张小凡勉强只挡住了五道,其余几道红光被宋大仁和杜必书挡下了。年老大趁着这个空隙,转身就走,而远处的炼血堂数人,也纷纷向后而去。 陆雪琪哼了一声,也不顾后面宋大仁大声叫道:“穷寇莫追!”天琊神剑在空中划空而过,直追而去,张小凡吃了一惊,连忙跟上。 只见天琊蓝光如电,转眼间就追了上去,跑在最后头的野狗道人只觉得后头冷风飕飕,背上连寒毛都竖了起来,不由得怪叫一声:“救命啊!” 年老大等人大惊,急忙回头,但就在这时,在炼血堂众人的身后,黑暗的森林深处,忽然有一道白色光芒闪过,飘出了一朵白花来。 那白色奇花在空中一闪再闪,刹那间白光掠处,幻化出无数白色花瓣,化作漫天花雨,如一面洁白花海,向陆雪琪的蓝色光剑冲了过来。 陆雪琪的天琊神剑竟也不作丝毫退避,直冲而上,瞬间,这两道奇光异宝撞到了一起。 无形却强烈的气波从那两件法宝上冲击而出,以那两件法宝为中心,向四面八方冲去,落叶如雨,却被吹上了天空。 白色鲜花被蓝色光辉一剑斩破,但也将剑势挡了下来,野狗道人趁机大步窜了出去,保住了一条狗命。 许久之后,这凛冽的风声才渐渐安静了下来,陆雪琪飘回站到张小凡的身边,张小凡有些担心地向她看去。 陆雪琪似乎感觉到张小凡的目光,向他望了一眼,微微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张小凡便转过头去,看向前方。 黑暗中,那朵白色奇花在半空中缓缓转动,片刻后渐渐落下。四下无声,却忽然有一只白皙玉手从黑暗中伸出,轻轻接住了这朵“伤心奇花”。 随后,碧瑶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年老大等人脸上都有恭敬之色,但碧瑶连看他们一眼都不看,一双眼眸,只深深望着张小凡,然后又把目光移到了他旁边的陆雪琪脸上,细细打量。 陆雪琪的目光没有丝毫退避,也凝视着对面那个清丽过人的女子。 场中,没有人说话,气氛从刚才激烈的交战中,突然一下子冷清下来,仿佛还有些隐隐的尴尬。 张小凡看看碧瑶,又看看陆雪琪,只觉得口里有些发干,不料正在这个时候,脚步声悄悄响起,却是田灵儿走到他的身边,有些奇怪地望了望对视着的陆雪琪和碧瑶,对张小凡道:“小凡,她们怎么了?” 张小凡顿时吓了一大跳,但他自己其实也不大明白,只是下意识地觉得有些尴尬奇怪,这突然被田灵儿在身边一问,一时呐呐不知所措。 只是田灵儿这一问,碧瑶和陆雪琪却同时向她看了过来,两双沉静的眼光,掠过了田灵儿的脸庞。 田灵儿没来由地心中一凉,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只觉得这两个美貌女子目光都有些怪异。不过陆雪琪毕竟与她乃是同门,便向陆雪琪道:“陆师姐,怎么了?” 陆雪琪沉默了片刻,转过头去,低声道:“没什么。” 与此同时,前方的碧瑶也把目光移了开去,重新落到到张小凡身上。 张小凡忽然惊醒,暗骂自己真是莫名其妙,如今大家在这里危机四伏,自己却还待在原地发呆,真是该死。当下便对身边的田灵儿和陆雪琪低声道:“我们快走吧,这个岛上的魔教妖人实在太多了。” 一声冷哼,带着薄薄怒意,却是站在前头的碧瑶发出的。 张小凡不敢看她,转身退了回去,陆雪琪又看了一眼前方的碧瑶,碧瑶随即也盯着她看了一眼。两人目光在半空中相遇,隐隐有几分无形火花闪烁出来。 片刻后,陆雪琪与张小凡等一起向后退去,宋大仁等人等她们都回来了,扶起受伤的何大智,道:“我们快走。” 说着转身就准备向海边方向而去,而在他们后头,野狗正跃跃欲试,却被年老大一把拉住,低声道:“碧瑶小姐在这里,你不要乱来,一切听小姐的。” 碧瑶听在耳中,却依然无动于衷,只看着青云门诸人在戒备中逐渐退了出去。 而她的身影始终一动不动。 …… 远方,在张小凡等人退去的大海方向,忽然传来一阵长啸,这一次的声音,却远非今晚前面的啸声可以相比,听去震耳欲聋,如龙吟一般,直上九天,声动四野。 更有隐隐雷声,隆隆传来,只是这鸣雷之源,竟仿佛是来自大海深处。 碧瑶站在原地,忽然抬头,只觉得脸上一凉,一滴水珠,落在了她的脸上。 起了风,开始下雨了。 第71章 夔牛 黑沉沉的夜空飘落下漫天雨丝,大海深处,忽起了一阵猛烈大风,如冲破牢笼的野兽,咆哮着吹向这座岛屿。 风夹雨势,铺天盖地地涌了过来,转眼之间,这些人落入了风雨之中。 张小凡跟着众人,一起停下了脚步,抬起手勉强遮挡着这急迫的风雨,抬眼望去,只见前方风雨中波涛翻涌的大海,掀起了一波又一波巨浪,对着岸边轰鸣拍下,像是从沉眠中醒来的巨兽开始怒吼咆哮。 在张小凡等人的面前,是长长的海滩,更远处便是已经变得异常狰狞的大海。无边的黑暗中,越来越高的波涛一浪接着一浪打来,重重拍在平整的沙滩上,每拍一次,仿佛地面也随之震动了一下。 更深远的海洋深处,乌云低垂像是接近了海面,黑暗中有电闪雷鸣,一股强大而令人窒息的气息,从那片深海中传了过来。 田灵儿吃惊地向宋大仁道:“大师兄,怎么办,这是什么东西?” 宋大仁心中也是惊骇,往日里从不曾见过这般景象,一时紧皱眉头,不知如何是好。倒是站在后边的张小凡,吃惊之余,却因为当初曾在死灵渊下的无情海边,见过那头上古魔兽黑水玄蛇,反而还镇定一些。但是他回想起当初那黑水玄蛇的威势,可以说是惊天动地,实非人力所能抵挡,一时间也有些心寒。 一念及此,张小凡心中忽然一动,下意识地向旁边的陆雪琪看去。却见那美丽女子默默站在身边,风雨打湿了她的秀发,贴在白皙的脸庞上,一双清亮眼眸凝视着前方那片黑暗深海处,正怔怔出神,不知是不是也想起了在死灵渊下无情海的那段经历。 “咦?”忽然,站在前头的杜必书叫了一声,手指向前头一指,急道,“你们看前边,好像有人!” 众人都是吃了一惊,仔细看去,果然望见在前头数十丈远的海滩之上,突然从黑暗中冒出了数十个人影,皆是一身黑衣,在夜色之中,若不注意还真是难以分辨出来。 此刻漫天风雨铺天盖地打来,夜色又重,众人根本看不清那些人在做什么,只隐约望见他们分散开来,在海滩上忙碌着。 田灵儿紧皱眉头,转过头来道:“你们看清楚了吗,这些人是谁?” 杜必书与宋大仁同时摇头,背后的陆雪琪忽然道:“这些人都是魔教中人!” 田灵儿怔了一下,随即会意,此刻流波山上的正道门下都在与魔教交战,哪可能有这几十人在海滩上做这些事情? 一想到这里,她心中更是担忧,忍不住向后望去,却见刚才还在交战的那些魔教中人,没有一个走出这片森林。 “怎么办,大师兄?” 众人的眼光都落到了宋大仁的身上,宋大仁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决定暂且避开,道:“我们情势不利,还是先离开这里再说。” 说着,他招呼众人,就要向旁边拐去,走远处绕开这片海滩。不料众人才走了几步,便只听得一声龙吟般的长啸,从深海中隆隆传来。 片刻之间,天地苍穹中的风声、雨声、雷声一起大啸,一道撕裂长空的闪电,划过天际,伴随着头顶一声炸雷的巨响,大海中如小山一般高的巨浪海涛,忽然向旁边似生生撕裂一般,分开了! 诛仙(新修版) 第72节 无数的浪花飞溅,狂风暴雨中,从黑暗深处,仿佛踩着惊雷的声音,一个硕大的身影猛然从大海深处跃出,在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之后,如同一座大山一般,重重地落了下来。 整个流波山和脚下大地,同时剧烈震动了一下! 张小凡等人顿时屏住了呼吸,这赫然是一只体型极其巨大的奇兽,个头比青云山通天峰上的灵尊水麒麟还要更大一圈,全身形状看去如牛,青苍色的身子,头上却并未有角。最令人不可思议的,却是这只奇兽如此庞大的身躯之下,竟然只有一只粗壮无比的脚,长在它的肚子正中。 此刻,海滩上那些黑衣人,随着这只奇兽的出现,纷纷迅速地退入了黑暗之中,但在海滩之上,却每隔数丈之远,就倒插着一件奇怪事物,泛起淡淡红光,正好在这只奇兽的正前方,围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圈,在黑夜中,即使隔着风雨,也十分醒目。 青云门这里,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魔教的人在搞什么鬼,不过看他们的动作,十有八九是为了对付这只奇怪的巨兽。但这个圈套也实在是太过明显了一点,在夜色中这个红色光圈任谁都看得到,只不知道这只奇兽究竟是什么东西,又会不会踏入这个陷阱。 果然,那只奇兽自从从黑暗深海出来,很快就感觉到了什么,一直就站立在波涛汹涌的海边,并没有立刻上岸,只把自己那硕大的头颅,频频伸到空气中闻嗅着。 杜必书忽然一惊,道:“糟了,这家伙可能眼睛不好!” 众人也都反应过来,此刻海滩上那些个红色光点实在是很明显,但那只奇兽却对面前的东西视而不见,难道是平日都生活在深海之中,眼睛都退化了不成? 一时间,青云门众人倒有些为这只奇兽担心起来了。 在令人窒息的一小段时间之后,电闪雷鸣、风雨潇潇,一点消退的征兆都没有,但那只奇兽却似乎没有什么发现,自顾自甩了甩头,也不见它如何用力,忽然间天空中又是一声惊雷响处,那巨大的身躯竟是腾起半空,向前跃去。 那一条粗壮无比的腿,生生地踏入了流波山的海滩之上,在那一片红色的光点中,踩下了一个深深的足印。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那一片深沉的黑暗中,响起了神秘的诵念咒文的声音。 那声音如幽冥的呻吟,古老而神秘,低沉而悠远,在夜色里飘荡,在风雨中浮沉。与此同时,伴随着那个神秘的咒文,刚刚还仅仅散发出微弱红光的光点,忽然间同时亮了起来,而适才消失的那些黑衣人,也在同时从黑暗中回归,一起回到了倒插在地上的那些神秘物件旁边。 这只奇兽,忽然昂起头,片刻之后,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嘶吼! “嗷……” 巨大的声音几乎化作了有形的声浪,漫天的风雨似被一种力量吸引,突然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随后在雷鸣一般的怒吼声中,化作巨浪向外横飞,激射而出! 就在这个时候,所有的黑衣人把手放在了沙滩里的那个神秘物件之上。 在地面上的那些事物顿时光芒大盛,红光晶莹,每隔数丈之远的红光,突然横向射出,一条条一道道红光瞬间间连成了一体,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红色光圈。 还不等所有人反应过来,只听“呼”的一声,那个红色光圈又腾空而起,无数道刺眼的红光同时向上射出,形成一道壮观的红色光墙,又像是化作一片奇异的网,将那只奇兽困在其中。 与此同时,更多的红色光线继续冲上天穹,向着高空之上直射而去,最终融会于一点,光芒大盛。 仿佛黑夜揭开了面纱,黑暗也悄悄退去,半空中有个身影,缓缓出现。 鬼王站立在飘浮于高空中的一只通体泛红的古鼎之上,面色肃然,双手横在胸前结出一个古怪法印,双眼微闭,口中不停动着,正是在诵念着那古老而神秘的咒文。 所有的红光,都源源不断地会聚到飘浮在他脚下的那只古鼎上。 …… “嗷……” 又是一声带着狂怒的嘶吼,那只奇兽在红色光圈的包围之中,愤怒跃起,直直地撞向光墙。 半空中的鬼王面容一紧,诵念咒文的声音立刻快了几分。 如此壮观的奇景,让在远处的青云门诸人也看得目瞪口呆,都忘了眼下其实正是他们逃走的大好机会,一个个目不转睛地望着场中。 天空中,仿佛就在鬼王的头顶,一声惊雷,霍然炸响,同时那只奇兽硬生生地撞到了光墙之上! “轰隆!” 雷声隆隆,响彻天际,刹那间那巨大壮观的红色光墙颤抖不已,无数道细小的闪电,在光墙上纵横奔驰,声音刺耳,连带着那些站在巨兽脚下只隔着一道光墙的黑衣人,全身都抖个不停。 半空中,鬼王的脸色一下子苍白了几分! 但在剧烈的颤抖之后,这片红色的光幕并没有破裂,反而渐渐稳定下来,而鬼王脚下的那只古鼎,更是红光大盛,散发出诡异的气息! “嗷……嗷……嗷……” 被激怒的巨兽几乎陷入了疯狂,在天际惊雷不断炸响的同时,这只奇兽通体泛起了青光,一次又一次地撞向了这片困着它的巨大光墙。 天地间风雨狂啸,仿佛九天之上,也有雷神在愤怒嘶吼! 一声声轰鸣的巨雷,响彻天地,每一声都惊心动魄,每一声都震动山海,摇动了流波山,震撼了整片大海! 但在这天地巨威之下,那片红色光墙包括天空中那只古鼎,也不知道是什么来路,竟是巍峨不倒,反而渐渐地将这只奇兽的气势压了下去。 时间悄悄流逝,那只奇兽的撞击开始变弱,不过反观魔教那边,虽然这古怪阵法仍然完好,但其他人的情形也不大好受。半空中站在古鼎之上的鬼王,脸色十分苍白,显然要施法困住这样一只上古奇兽,纵然有那只奇异的法宝古鼎相助,也绝不轻松。 而地面之上的那数十个黑衣人,此刻已经有半数以上歪倒在地,看起来竟是被生生震毙了。剩下的人也多是东倒西歪,伤势不轻,只有数个道行高的人还坚持在光幕周围。 此刻,漫天风雨逐渐低落,仿佛在预示着什么。 终于,那只奇兽在最后一次的撞击无功之后,喘着气低低地嘶吼一声,站在原地,不再动弹了。 …… 回过神来的青云门诸人,互相望了一眼,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半晌,杜必书向宋大仁道:“大师兄,我们……我们该怎么办?” 张小凡也向宋大仁看去,刚才那一场惊心动魄的较量,只看得他心动神驰,不知怎么,他却有点同情那只奇兽,深心处隐隐有想帮它一把的感觉。 其实要说起来,这些青云门弟子之中,心中都未尝没有张小凡的这种想法,毕竟他们与魔教敌对了数千年,又看到魔教费如此大功夫捉拿这只奇兽,只怕关系甚大。 但宋大仁身为大师兄,沉默片刻,终于还是摇头,道:“我们还是不要多惹事端,快走吧!” 众人对望了一眼,没有人出言反对,应该是都清楚眼下的形势,于是便跟着已经走向前的宋大仁而去。走在最后的张小凡走了几步,忽然发现陆雪琪没有跟上来,吃了一惊,转头看去,只见陆雪琪站在原地,没有移动脚步,奇道:“陆师姐,你怎么了?” 陆雪琪望着前方被困在那片红色光墙之中的奇兽,只见它此刻低头垂首,仿佛已经认命一般,无精打采地站在那里。这时满天乌云,也有渐渐散开的迹象,它刚刚出海之时那种天地为之风云变色的威势,竟然是再也看不到了。 陆雪琪又抬头看了看高空上的鬼王身影,还有下方那个邪恶奇异的法阵,以及那些在黑暗中隐隐出没的魔教妖人。她清澈的眼神中流露出几分厌憎之色,略一沉吟后,忽然拔剑。 “哐啷!” 蓝色的光芒,如黑夜中霍然出现的流星,照亮了周围黑暗。 天琊神剑决然出鞘,清澈的蓝光闪去,倒映着它清丽绝世的主人的脸,有淡淡的冷漠,有静静的目光。 陆雪琪转过头来,望着惊讶的张小凡,面色平静却坚定,道:“这只奇兽看来关系甚大,你快……你们快走,我去去就来!” 众人一怔,张小凡微微张嘴,失声道:“你……” 话音未落,那一道美丽的身影,化作这夜色中灿烂的光芒,与天琊合为一体,散发出耀眼而不可逼视的光辉,刺破周围黑暗,向着那片巨大的红色光墙,直冲而去。 青云门诸人失色,张小凡与田灵儿、杜必书几乎同时回头,向着宋大仁叫道:“大师兄……” 宋大仁额头上汗水涔涔而下,心中狂跳不止,进退两难。若要就此离开,只怕过不了众人这一关,自己心里也过不去,但留下来却多半凶多吉少,这几个师弟师妹年少不懂事,自己却要为他们性命着想。 片刻间他心头乱成一片。 但陆雪琪这御剑速度何等之快,转眼间就冲到了魔教光圈所在的沙滩之上,而魔教中人亦已经发觉,惊叫声顿时四起。 鬼王依然飘浮在半空之中,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已渐渐平和,此刻听到动静,手中法诀不乱,继续维持着这邪异阵法,目光则是向下望去,随即眉头一皱,低声道: “天琊?” …… 那些魔教黑衣人对陆雪琪突然冲出猝不及防,一时乱成一团,而半空中的鬼王似乎也脱不开身,无法下来迎战阻挡,海滩上原本稳定的局势突然陷入了混乱,就连被困在光幕之中那只奇兽,此刻也突然睁开了一直闭着的眼睛。 只是就在此刻,一道清光从半路冲来,迅捷无比,转眼追上了陆雪琪,挡在她的面前。天琊神剑发出锐声,剑影挥洒,将这团清光逼退了几分,但陆雪琪自己也顿时被挡在了离那片红色光幕还有数丈之远的地方。 青龙,如鬼魅一般突然出现在了陆雪琪的身前,而同时他的右手,又回到了衣袖之中。 “这位姑娘,”青龙微笑着,神态温和,似乎并没有把陆雪琪当作敌人,道,“这只夔牛乃是我们费了大力气才困住的,而且对贵派并无妨害,我们不必为此再起纷争罢?” 陆雪琪面沉如水,知道面前此人道行极高,自己只怕非他敌手,但她眉目流转,目光落到了那只奇兽夔牛身上,却见夔牛也正向此处望来,目光炯炯,口中还发出低声咆哮,真不知道它此刻心里在想着些什么。 “妖孽!”她突然一声断喝,竟然是不顾其他,天琊宝剑蓝光耀眼,直冲向青龙。 青龙一怔,但面对天琊这件神兵,纵然他道行再高也不敢小觑,只得皱着眉头凝神应战。场中蓝光、清光顿时斗成一片,青龙毕竟道行较陆雪琪高,而且乾坤清光戒这枚法宝似乎也不输于天琊,时间稍久,立刻就占到上风,清光渐渐把蓝光压了下去。 张小凡看在眼中,心中焦急万分,转过头来对宋大仁叫了一声:“大师兄?” 宋大仁知道不能再拖延下去了,一咬牙道:“小师妹,你和小师弟立刻带大智走,我和必书过去帮忙,有机会立刻就赶来。” 田灵儿急道:“大师兄,我……” 宋大仁一瞪眼,怒道:“现在没空和你废话了,快走!”说罢,他一招呼杜必书,立刻向场中扑去,剩下张小凡与田灵儿站在原地。 其实若按宋大仁的意思,本来是不想管这闲事的,但陆雪琪乃是本门所出,不能不管,眼下情势凶险,对方那里又有鬼王和青龙这两个大魔头,急迫之下,他只能先顾全小师弟和小师妹,自己上去助阵,若有机会能走就走。 田灵儿被宋大仁骂了一句,反而怔了一下,从小到大,宋大仁都颇为疼爱她,从来不曾骂过她一个字,今天突然被他说了一句,她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她毕竟是青云门中出色的弟子,而且性子从小就颇为好强娇纵,凝眉沉思片刻,对张小凡道:“小凡,你带四师兄走,我去帮忙!” 张小凡大吃一惊,还未说话,一边受伤的何大智已然挣扎着叫道:“小师妹,那里危险,你不可过去!” 但田灵儿决心已下,如何还能听他的?此刻除非田不易在这里,还能管得住她,何大智说的话,却只能让她当作耳边风了。 何大智一看田灵儿理都不理,转身就已掠去,急忙向张小凡道:“小师弟,快拉住她!” 张小凡惊醒,连忙跑过去拉住田灵儿的衣袖,急道:“师姐,你别过去,让我去帮……” 一个“忙”字还未说出口,田灵儿心情急躁,一甩手甩脱了张小凡,张小凡情急之下,还要再去拉住田灵儿,不料就在这个时候,田灵儿甩手腾身而起的同时,从她的衣袖之中忽然掉落了一件小小的圆形事物。 一颗漂亮而光滑的石头,在夜色中悄悄滑落。 隐约中,仿佛有个女子轻笑着说道:“等一下我们回去以后,我就把这个石子送给齐大哥,他一定会喜欢的!” 他忽然呆住了,伸到半空中的手,就这么停顿在原地,一动不动。 直到背后何大智用焦急的声音大声喊道:“小师弟,你怎么不拉住她!” 张小凡身子一震,霍然惊醒,浑身冒出冷汗,连忙看去,只见田灵儿已然御起琥珀朱绫,向着场中飞去,当下他更不多想,连忙御起烧火棍紧追而去。 田灵儿飞到半空,只见前头宋大仁和杜必书已经加入了陆雪琪和青龙的战团,但青龙以一敌三,竟丝毫不落下风,仍是拦住了他们。 田灵儿虽然性子稍急,但她天资聪慧,一眼便看出青龙道行极高,法宝又强,就算加上自己也未必能稳胜得过他。明眸中目光一转,她立刻就有了主意,竟是不再向陆雪琪等人处飞去,而是掉转方向,向着那巨大光幕的另一侧悄悄飞去。 张小凡跟在后头,追赶而来,而魔教中人此刻都被青龙以一敌三吸引了注意力,就连最上头主持法阵的鬼王,目光也随着陆雪琪的天琊神剑而不断变化,一时间竟也疏忽了田灵儿这里。 田灵儿转眼间接近到光幕另一侧,此处原本守卫的黑衣人,却都已经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显然在刚才困住夔牛的剧斗中被震死了。 田灵儿目光急扫,突然注意到所有的红光都是从一些倒插在沙滩里的奇怪暗红色铁锥状事物中发出,然后源源不断地向上发射,会聚到半空中鬼王脚下那只古鼎之中。 显然,这些东西所组成的法阵和半空中那只古鼎,便是困住夔牛的关键所在。田灵儿更不多想,玉臂一挥,琥珀朱绫立刻飞出,直扫向倒插在沙滩上的那些东西。 “砰!” 一声大响,琥珀朱绫硬生生地打在了一支被红色光幕笼罩的铁锥上。 第72章 秘密 诛仙(新修版) 第73节 诡异的红色光幕顿时一阵剧烈颤抖,整座法阵光芒随之一阵大乱。半空中的鬼王和魔教其他黑衣人,包括被困的奇兽夔牛,同时转头望来。 红光闪过,田灵儿也是吃了一惊,只见那暗红色的铁锥周围红光乱颤,但其本身却在红光保护之下,依然完好无损,纹丝不动。 只这片刻间,周围之人都已经反应了过来,魔教中黑衣人怒吼冲来,甚至更远的地方都有人出现,呼啸着蜂拥而至。气氛瞬间紧张到了极点,田灵儿脸色煞白,正焦急时,忽然眼前一亮,双手一挥,琥珀朱绫却是钻入了地下。 半空之中,鬼王脸色顿时大变,怒喝道:“小丫头不知死活,坏我大事!” 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远方尖锐啸声此起彼伏,刹那间无数光芒亮起,竟是正道众人与魔教的大队人马一路激战竟也到了此处,天上地下打成一团。其中最激烈的便是苍松道人对百毒子、田不易对端木老祖,但此刻青云门两位首座已然大占上风,打得那两个魔头只有招架之力,面色惨淡。 而在地面之上,天音寺、焚香谷以及另外一些正道主力高手,和魔教其他高手也在厮杀。但人群之中,最引人注目也最让人想不到的,却是青云门大竹峰的苏茹,此刻她赫然却以一敌三,挡住了受伤的吸血老妖和当日死灵渊下的那个年轻高手林锋,以及另外一个魔教高手。 在四人围攻之下,苏茹展现出了匪夷所思的惊人道行,尤其是她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墨绿剑柄雪白剑刃的仙剑,锋锐绝伦,威力恐怖,漫天剑影如狂风骤雨席卷而来,汹涌澎湃,以一敌四竟然是攻多守少,将那四个吸血老妖等四个魔教高手逼得手忙脚乱,连连后退。 一时间众人侧目,甚至连鬼王宗这里的鬼王和青龙都忍不住多看了苏茹几眼,眼中露出惊讶之色。 至于其他的人,诸如天音寺的僧人和焚香谷门下,包括大力尊者师徒,也都来到了这里。 这许多人来到此处,突然望见竟有如此巨大的一片光墙在这海滩之上,其中还困着一只奇形怪状的巨大奇兽,一时手中都缓了下来,百毒子与端木老祖趁机同时跃开,舍了苍松道人和田不易,逃之夭夭,溜回到鬼王宗阵营附近。 苍松道人和田不易此刻也无心恋战,任由他们而去,尤其是田不易,远远望去,似乎竟是自己女儿被魔教中人重重围困,忍不住脸上变色,御起仙剑便向那里扑去。 百毒子与端木老祖站在一起,首先向青龙那个战团看去,看到青龙以一敌三依然游刃有余,脸色变了变,哼了一声,随即向天空望去,只见此刻鬼王扑下,但那只古鼎却依然在空中缓缓转动,红光四射。 百毒子忽然眉头一皱,沉声道:“伏龙鼎!” 端木老祖站在旁边吃了一惊,连忙向天空中望去,立刻也呆了一下。 他二人都是魔教中资历极深之人,见识、眼光远非一般魔教徒众可以相比,那只古鼎远远望去,形状古拙,鼎畔双环上刻有龙首浮雕,再加上眼前这个神秘法阵,极像魔教传说中的“困龙阙”古阵。 而这种神秘的困龙阙法阵,向来是要有伏龙鼎才能施法,以伏龙鼎灵力为媒,方能激发天地肃杀之气,任你有再高道行,也要被困其中,不得而出。 说起来,也除非是这种绝世奇宝,否则鬼王他们想要困住夔牛这种上古奇兽,也是难以做到。 回到场中,这时其他人几乎都已经暂时停手,注意力都被这里吸引了过来。 田不易关心爱女,虽身在远处,依然御剑冲来,而在近处,张小凡却因为最早跟来,此刻是离田灵儿最近的人,连忙靠前助她,同时附近已经有数个魔教徒众冲了过来,怒吼着挥舞着兵刃扑了上来。 情势一触即发,而关键处,尽在田灵儿身上。 张小凡眼看黑衣人堪堪将到,心中大急,用力一跃,飞近田灵儿身后,人在半空中时烧火棍已然青光大盛,在黑衣人之前扫下一片光墙。 那些黑衣人纷纷怪叫,刹那间数道法宝便打了过来,张小凡身子大震,但终究是把这些人给挡了一挡。 远处,青龙挥出一道清光逼退了十虎仙剑,正好向这边望了一眼,将这一幕看在眼中,突然间他身躯大震,面露震惊之色,像是看到了什么惊人之物。 也就在这个电光石火时刻,田灵儿一声欢呼,但见琥珀朱绫从地下钻出,生生把一枚铁锥顶了出来。 顿时,漫天红光剧烈晃动,整个困龙阙法阵电芒乱闪,阵脚大乱,特别是在田灵儿面前处,随着那只暗红色铁锥被顶开,原本严密的困龙阙法阵顿时破开了一人多高的空洞。 …… 红色光幕之内,奇兽夔牛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声,单足发力,直接向着这里如一座肉山一般,狠狠撞了过来。 田灵儿面带欢喜,刚要召回法宝琥珀朱绫,突然间只听得张小凡在背后喊道:“师姐,小心!” 她吓了一跳,猛然抬头,赫然见那只巨大的奇兽已然冲到面前,“轰”的一声巨响,那庞大的身躯重重地撞在光墙之上。 这时困龙阙法阵已乱,被这巨力一撞,原本一人多高的空洞顿时扩散开去,一下子大了数倍,几乎就能让夔牛出来了。 此刻夔牛圆睁着一双巨目,凶光四射,也根本不管是敌是友,“嗷”的一声大吼,巨头摆动,竟是向着田灵儿咬来。 田灵儿大惊失色,只见一张血盆大口冲着自己而来,腥味扑鼻,一时吓得呆了,竟是一动不动。 这时眼看夔牛突围在即,以它刚才被困在困龙阙中却仍然震死了数十人的威势,所有的黑衣人不约而同地都向后退去,只有张小凡惊骇之下,却依然咬牙冲去,烧火棍青光闪闪,打向夔牛头部。 那夔牛不愧是上古奇兽,感觉到这法宝打来,巨首一摆,竟是直接以头撞上烧火棍,“轰”的一声,烧火棍倒飞了回来,张小凡身子大震,只觉得一股大力几乎是铺天盖地一般涌了过来,“噔噔噔”连退了几步。 被张小凡这一阻,田灵儿已然回过神来,脸色苍白,就要后退。不料那夔牛因为今晚被这些人类摆了一道——它活了几千年,想必从未有过如此遭遇,如今正是盛怒,根本不管面前之人是谁,都要先杀了泄愤再说。 于是只见田灵儿不过才后退半步,堪堪招回琥珀朱绫正想飞起,那张可怕的血盆大口又一次当头咬下。 远处众人一阵惊叫,苏茹与齐昊一起冲出,田不易更是如电飞驰而来,无奈相隔太远,眼看就差了数丈之远,鞭长莫及。 田灵儿毕竟不是等闲之辈,也不甘束手就死,情急之下,双手连连挥动,琥珀朱绫如红龙行天,在她头顶挡住,指望能将这巨兽挡上一挡,便能有空隙逃出,而此刻与她站得最近的张小凡也纵身扑了过来。 不知是不是琥珀朱绫的红光与刚才困龙阙的红光有些相似,夔牛眼中狂怒之色更重。“嗷嗷……”大吼声中,简直如同泰山压顶一般咬了下来。 一经接触,高下立判,琥珀朱绫被夔牛那巨口直压了下来,田灵儿脸色煞白,双膝一软,生生被巨力压得坐到了地上,尘土飞扬,她眼角望见张小凡已到跟前,急道:“小凡,你快走!” 张小凡何尝不知这奇兽太过强横,与之为敌有死无生,在这天地变色、风云变幻的那一刻,在那凶恶巨兽之前,那一个身影这般脆弱的女子,却对他焦急地呼喊:“你快走……” 风,吹在了脸上。 仿佛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澎湃而激动! 那从小熟悉的身影容颜,就在你的身前,过往岁月中镂刻心间的时光,在那一刻翻涌不息。 他深深呼吸。 天地之间,忽然一片安静。 握紧了烧火棍,咬紧了牙关,那个少年身影,冲了上去。 就这么冲了上去,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闯到了巨兽与田灵儿之间,张开双手,大声吼叫,如赴死的战士,如悲壮的英雄,与烧火棍幻化一体。 夔牛狂怒的嘶吼声中,他也在大声吼叫,烧火棍燃烧起从未出现的盛光,仿佛是以生命为柴的火焰,熊熊焚烧! 轰隆…… 天际,有惊雷响过,震动苍穹! 张小凡双膝一软,七窍都流出了殷红的血来,悄悄滑落,滴在烧火棍上。 惊呆的田灵儿忽然身子一轻,整个人向后飞去,却是田不易终于赶到,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便直接向后抛去,待田不易急切回头想再去救张小凡时,却只见张小凡已被夔牛压在了身下。 田不易的面容在那一刻似乎陡然扭曲,变得狰狞起来。 夔牛向天嘶吼一声,巨大身躯腾空而起,巨大单足直向张小凡踩去,威势之大,在场之人无不心惊,连田不易也脸上失色。 张小凡重重喘息着,全身的骨骼仿佛都要碎裂一般,慢慢抬头,满目之中,都是天空中那片压下来的—— 黑暗! 当! 不知是谁失手掉落了手中的兵器? 又是谁,在黑暗中绝望惊呼? 一道金色的、庄严的光芒,从他躯体中猛然爆发,其中甚至还伴随着一道青色的光芒。 握在少年手中的烧火棍上,无数细微血管一般的红色血丝,突然一起发亮,阴影之下,仿佛燃烧生命一般的鲜血在狂欢流淌! 金青交织的光芒,赫然从烧火棍绽放,映亮了他的脸庞,在他身前,就在烧火棍顶端那颗青色的噬血珠上,现出了一个佛家万字符: “卍”! 仿佛与万字符共生一般,在“卍”字的底盘,隐约又出现了一个青光闪烁的太极图案。 二者融合为一,光芒万丈! 天上地下,远处近处,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除了夔牛! 那狂怒的巨兽,已然势不可当地踩下,逃避不了的少年,面临死亡的少年,伸出双手,向上抵挡。 时光,仿佛停了片刻。 天地萧萧,黑云又复沉沉。 有冷风,轻吹过。 有落叶,纷纷落。 半空中突然出现了一个身影,急扑下来,迅如闪电,正是鬼王。只见他转眼冲到地上,抢过被田灵儿逼出的红色铁锥,立刻向沙滩中插下,同时右手并指如刀,在左手手腕一划,立刻有鲜血激射而出,喷射在铁锥之上。 瞬间,红芒闪动,暗红色的神秘铁锥之上,红光四射,眨眼间便已在夔牛落下之前,在张小凡身前和周围光幕连成一体,困龙阙法阵重新催动。 半空之中,伏龙鼎光芒大盛,照亮了半个天际。 轰隆! 巨响声中,夔牛撞到了红色光幕之上,鬼王身体大震,退后了数步,夔牛也被红色光幕反震了回去,顿时狂怒不已地再次冲来,但在阵阵巨响声中,终于再也无力脱出。 鬼王缓缓地松了口气,慢慢放松了身子,转过身来,只见身后那个少年依然保持着抵挡的状态,但烧火棍的光芒,渐渐消退,只不过看他面容上,一片鲜血流淌,面色惨然,带着一丝苍凉。 鬼王凝视着他,张小凡微微张嘴,也望着他。 海滩上一片安静。 …… “大梵般若!这是大梵般若!” 忽然,背后远处,天音寺僧人纷纷越众而出,包括法善在内的众僧人无不惊骇莫名,指着张小凡喝问:“你怎么会修炼有我们天音寺的大梵般若真法?” 只有法相,默默地站在激动的众人背后,一言不发地凝望着前方张小凡处,眼中仿佛有道光芒闪动。 张小凡慢慢地、慢慢地转过身来,仿佛每移动一下,都让他费尽了全身力气,直到,他面对了所有人。 田不易面色铁青,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握着赤灵仙剑的手上青筋暴起。而所有的青云门弟子,也仿佛看到怪物一般,惊愕地望着这个人,这个遍体鳞伤的少年。 背后,仿佛传来了鬼王一声叹息。 田灵儿脸色苍白至极,走上前几步,忽然又停了下来。在她与张小凡之间,这段短短的距离,突然间竟是这般遥远而不可跨越! 张小凡看了她一眼,收回了目光,他的身体开始颤抖,仿佛最深的恐惧,从深心一点一点地泛起。他望过田灵儿,望向师父,望向远处所有的同门,所有人的脸色,都那样地陌生。 他忽然想大声呼喊,可是张大了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晚风从海上吹来,拂动了他的衣衫,带来满身凉意。 “不错,就是噬血珠,不会错的!” 忽然,仿佛噩梦还没有醒来,又一声惊讶的呼喊,再一次地响起,青龙站在旁边,面上尽是惊愕之色。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无论是魔教中人还是正道诸人,尽皆变色。 “他手中法宝的顶端那颗圆形之珠,血丝绕体,刚才对夔牛又有吸噬之能,一定就是八百年前黑心老人的噬血珠!” 所有人哗然,个个面带惊骇神色,只有张小凡,什么都听不到了,一点都听不到了,周围所有的人,都这么大声吵闹着,无数人向他喝问着,可是他什么都听不到了! 他慢慢地转过身子,鬼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在身后了,在他前方,只有被困在困龙阙法阵中的奇兽夔牛,团团乱转,但最终还是认命一般,站立不动,向天空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嘶吼! 那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夜空中,分外凄凉。 诛仙(新修版) 第74节 张小凡缓缓抬头,仰首望天。 那一片冷冷的夜色啊,黑暗而漫无边际,仿佛让人喘不过气来。 他忽然笑了,绝望地笑着,无声地笑着。 随后他身体晃动,直直地倒了下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眼前一片漆黑,仿佛那片无尽的黑暗夜空,化作一片黑幕,正无边无际地向他压来! 下一刻,他昏了过去。 第73章 心计 青云门小竹峰,静室。 水月大师立于圆窗之前,凝视着窗外几丛青翠泪竹,清风徐徐,竹叶微动,未几有一片竹叶悄然飘落,落在窗台之上。 她凝视着这片竹叶,面色沉静。 在她身后,还站着两个女子,一个是文敏,一个是陆雪琪,是她这些年来最看重心爱的弟子。此刻文敏正对她禀告着,述说着这一趟引起巨大风波的东海流波山之行,解释着前因后果。 水月大师安静地听着,中间转过身来,先是看了一眼文敏,随后目光落在站在一旁的陆雪琪身上。 她仍是一袭白衣,静静站在那里,似风霜雨雪过后依然挺立枝头的梅花,有出尘之姿,有孤傲之意,但望去仍是有些清减了。只是这无损她的容颜,就像是寒冬深处风雪之中,那世间唯一的颜色,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只是她明眸之中,多了一丝迷惘,也不知此刻心里在想着些什么。 “当日魔教妖人退走之后,苍松师伯与田不易师叔两人便大吵一架,若不是长门萧师兄在中间拼命劝阻,只怕就要打起来了。” 文敏面上露出几分无奈之色,继续说道:“除此之外,天音寺诸位大师也堵了咱们好久,言辞愤怒激烈,定要我们青云门给个说法。若不是为首的法相师兄顾全大局,全力劝说阻拦,只怕真的会出大乱子的。” “后来,苍松师伯要将大竹峰张师弟扣下,亲自监管,但田不易师叔坚决不肯。萧师兄费尽口舌周旋,最后是让田不易师叔看管张师弟,但那件有噬血珠的凶煞法宝,则是被苍松师伯收起,并约定尽快赶回青云山,禀明掌门道玄师伯,再公审魔教奸细……” “他不是魔教奸细!” 一直沉默不语的陆雪琪忽然抬头,脸色似有几分苍白,但声音却异常坚定。 水月大师与文敏都看了她一眼。 那目光有疑惑,有思索,有探究,静室中忽然安静了下来,无形的压力悄然落在她的身上。陆雪琪握紧了手边的天琊,似迎风看霜的冬梅,终是不肯退让,神色坦然。 水月大师凝视她片刻,收回目光,再一次转身望向窗外。在背对着两个弟子的时候,她平静的脸色间第一次出现了些许的波动,仿佛还轻轻叹息了一声。 过了一会,只听水月大师缓缓道:“张小凡是否有罪,如何惩罚,都由掌门师兄定夺。等到公审那日,你们也随我去通天峰看看吧。” “是。”文敏与陆雪琪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窗外的风,似乎突然大了许多,吹动泪竹婆娑。转眼间,便望见落叶纷纷,随风飘落。 …… 青云门,大竹峰。 自从被带回到大竹峰上后,按照田不易的命令,张小凡被软禁于自己的住处不得外出,每日餐食由大师兄宋大仁送来,除此之外不许任何人过来探望。 整座大竹峰上似乎笼罩着一层厚重阴郁的云层,令人心情压抑,压力重重。而在这片阴郁之中,大黄和小灰似乎是唯一的亮色,它们依然活泼,依旧每日追逐玩耍,也依旧每天都到那个“罪人”的屋子里,在他的面前打闹吠叫着,兴高采烈,无忧无虑。 就连晚上睡觉时,大黄和小灰也仍然都喜欢和张小凡挤到一张床上,大黄得意洋洋占了一半位置,小灰四仰八叉又占了剩下一半,将张小凡挤到墙边。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在它们两个的陪伴下,蜷缩在床角的那个人,才会有片刻的安宁,才能得到稍许的松弛,在模糊痛苦中睡上一会,随后又在另一个噩梦中惊醒过来。 这一天下午,张小凡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怔怔出神。 屋外阳光明媚,柔和的光线从窗扉照了进来,落在屋内地上。空气中带了些慵懒的气息,大黄和小灰此刻也显得有些懒洋洋的。 大黄趴在张小凡的脚边,把头埋在自己的两只前脚上,眼睛半闭,耳朵也耷拉着,全身上下,只有尾巴时不时地摆动一下。而平时一向好动的猴子小灰,此刻也靠在大黄身上,把大黄的肚子当作枕头,闭着眼睛睡得正香。就连它的身子,也随着大黄肚子的呼吸而微微上下起伏。 这个宁静的午后,仿佛一切都和从前一模一样。 突然,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大黄抬起头来,双眼睁开,连耳朵也竖了起来。没过多久,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吱呀”一声,门被人推开了。 阳光从门口照了进来,一时有些刺眼,张小凡只看到门口处站着一个身影,沐浴在阳光中。待到眼睛稍微适应了光线后,他的便看到是田不易站在门口,面色阴沉。 这是回山后田不易第一次来看他。 这时大黄早就跑了过去,尾巴大摇特摇,在田不易脚边蹭来蹭去。至于小灰对田不易看起来就没什么好感了,反倒是被人打扰了好梦,有些气恼,“吱吱”叫了两声,不过大概也知道田不易不是它可以惹得起的人物,所以也没敢上去放肆。自顾自叫了几声之后,便跳回了张小凡的床上,往柔软的被子上一靠,又睡了过去。 田不易低下身子,看了脚边的大黄一眼,伸出手来,摸了摸它的脑袋。大黄低低地吠叫了两声,用脑袋去蹭他的手心。 田不易拍了拍大黄的头,站直了身子,向张小凡看来。 张小凡不敢和他的目光相对,站在一旁,叫道:“师父。” 田不易看了他半晌,没有答应,慢慢走了过来,张小凡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 但田不易却没有什么动作,只是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张小凡心中有些害怕,更多的却是茫然。 这个温暖而安静的午后,这间屋子里师徒二人,就这么沉默相对着,良久无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到田不易缓缓地道:“老七。” 张小凡身子一震,如条件反射一般地应道:“是,师父。” “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张小凡抬起头向田不易望去,田不易则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后,张小凡缓缓地摇了摇头。 田不易凝视着他。 清凉的山风,从开着的门口轻轻吹了进来,仿佛还带着远方那片竹林的竹涛声,可是在房间里的人,却都没有感觉。 小灰仿佛又睡着了,大黄也重新躺了下去,不再理会他们。 又过了片刻,田不易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地向外走去。 张小凡望着那个熟悉的背影,怅然若失,面上露出痛苦之色。 就在田不易马上要走出这个房间的时候,他突然又停下了身子,但没有转过身,道: “老七,我最后问你一次,你真的是别派派来卧底,刺探我们青云秘法的吗?” 张小凡在屋内向他慢慢跪了下来,声音低沉而痛苦,却带了斩钉截铁的坚决,道: “师父,我不是,我从来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 阳光里,仿佛有一声轻轻的叹息,当张小凡再度抬头的时候,那个熟悉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张小凡怔怔地望着门口,跪了很久以后,才缓缓站起,走回到床边,坐了下去。 猴子小灰被他的动作惊醒,转过头来,看到是张小凡,咧着嘴笑了笑,然后靠了过来,拉了拉他的手臂。 张小凡下意识地环过手来,把小灰搂在怀里,眼光却依然望着门外。半晌,用只有他自己,或者还包括小灰才能听到的声音,低低地道: “你知道的,我当初答应过那个人的。” “死也不说,死也不说……” “……” 小灰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但它显然不是很在意,伸出爪子去,亲热地去抓张小凡的头发。 张小凡没有移动身子,任凭小灰动作,只在口中慢慢地道:“只有你了,小灰,现在只有你在我身边陪我了……” 小灰“吱吱”叫了两声,呵呵笑了起来,也不知道到底听懂了没有。而在远处,大黄仿佛又睡着了,在睡梦中,它的尾巴悄悄卷起,缩到了自己的身下。 …… 青云山麓的远处,碧瑶与神秘的黑衣女子幽姬正并肩而立,遥望那隐没在白云深处的山巅。 碧瑶凝视着那巍巍青云山,神情有些恍惚,低声道:“也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 幽姬面上的黑纱微微一动,转头看了看身边这为情所苦的少女,道:“没事的,碧瑶,别想太多了。” 碧瑶咬了咬唇,忽然道:“我爹呢?” 幽姬道:“宗主今日去河阳城中与新近赶到的万毒门老怪物见面了。” 碧瑶一惊,道:“什么,‘毒神’也来了?” 幽姬笑了一下,道:“何止是他,就在最近几日,长生堂与合欢派的门主,也都要到了。” 碧瑶这一惊更甚,面色有些惊疑不定,半晌才说道:“怎么会这样?我知道爹已经把鬼王宗的主要战力都暗中调到了青云山附近,如果这三位门主一来,他们门下的高手必定也会跟来,那么岂不是我们四大……不,根本就是圣教的主要实力完全都集中到这里了?” 幽姬的声音从容而平静,道:“不错。” 碧瑶看了她一会,忽然脸色微白,道:“这么说来,爹来这里的主要目的,并不是为了救张小凡了?” 幽姬淡淡道:“宗主他一言九鼎,你又是他唯一的女儿,他不会骗你的。至于说这一次我们圣教诸派尽释前嫌,也是你爹极力斡旋,四派门主一起在明王座下发下重誓,趁着青云不备,攻他个措手不及。” 说到此处她顿了一下,又看着碧瑶道:“至于张小凡,此番秘密暴露,已是身败名裂,陷于绝境之中。只要宗主略施小计推波助澜,纵然他再眷念师门,青云门也绝无他容身之地。到了那时,我们再将他救了出来,天下之大,何愁他不入我圣教?” 碧瑶怔住了,半晌不能言语,面上神情变幻,痛苦伤心思念向往与期盼都纠结在一起,楚楚可怜。 幽姬看在眼里,叹息一声,轻轻摸了摸她的秀发。 碧瑶低声道:“这一战若是功成,爹在圣教中声望自然高涨,就算败了,他也有个为前辈雪耻的好名声。可是……可是……” 她的声音忽然提高了几分,似乎有些压抑不住,猛地抬头。 “碧瑶!” 幽姬忽然喝了一声,道:“大事为重!” 碧瑶怔了一下,看了看她,终于还是没有再说下去,转过头看着远方白云渺渺,一时望得痴了。 …… 河阳城中一处僻静的大宅子里,鬼王与青龙缓缓走入,一路之上有人在前恭敬引路,直向内走去。 三十年前,魔教正道一场大战,直杀得天昏地暗,最后魔教败走,元气大伤。魔教四大宗派之中,随后几年里倒有三个换了门主,鬼王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接掌了鬼王宗宗主之位的。 而在四派之中,唯独万毒门门主毒神幸存了下来,继续执掌这支实力强大的魔教派系。只是这些年来,这个老怪物一反当年嚣张出头的作风,就算在魔教之中,万毒门也比过去低调了不少。 一路走来,走过庭院,进了内堂,二人来到一间不起眼的平房门口,带路的人向他们示意了一下,随即退了下去。 四周静谧无声,只有屋内门后,隐约传来些许声响,像是有人正在烧水。 鬼王笑了笑,上前轻轻敲门,片刻后屋里有一个苍老的声音笑着道:“请进。” 鬼王推开虚掩房门,与青龙一起走了进去。 诛仙(新修版) 第75节 房间里,东西两面都有开窗,光线照入,让屋子显得很是明亮,屋中家具不多,最醒目的中间摆放了一张茶桌和数把椅子,看去古香古色,像是多年的老物件了。 此外茶桌旁边还有一张躺椅,一个满头白发如雪的老人正躺在其上,闭目养神。茶桌旁坐着一个面容白净的少年,正拿着刚烧开的一壶热水泡茶,茶水清香,隐隐飘来。 怎么看,都像是一幅安宁的祖孙休憩图,哪里有一丝半点的邪气! 鬼王微微一笑,走了过去。 那老者听到脚步声,睁开了眼睛,而那茶桌旁的少年则是起身站到一旁,面上露出干净温和的笑容,礼貌客气地望着这两位来客。 老人向鬼王望了一眼,脸上露出了笑容,道:“你来了?” 鬼王笑道:“老前辈,圣殿一别,又是许久不见,身体可好啊?” 这老者自然就是恶名播于天下的毒神,但此刻看起来似乎只是个苍老疲倦的老者,只见他苦笑了一下,叹息道:“老了啊,身子不中用了。” 鬼王失笑,在茶桌边另一侧坐了下来,对毒神道:“老前辈这话就不对了,圣教之中,唯您德高望重。此番大事,我们都还指望着你主持大局呢!” 毒神脸上神色仿佛一怔,立刻摇头道:“不成……不成。” 鬼王正待还说什么,对面那个少年已经冲好了两杯茶,这时端了过来,微笑着道:“宗主,青龙圣使,请用茶。” 鬼王与青龙伸手接过,鬼王向他多看了一眼,只见这少年眉目清秀,面色略显苍白,但一双眼眸中神采奕奕,隐隐有几分锋芒。 能够在这里陪伴着毒神的,自然与毒神关系匪浅,鬼王便转头向毒神问道:“这位是……” 毒神笑道:“他是我十年前收的关门弟子,名叫秦无炎,没甚长处,也就对我还有几分孝心。无炎,快拜见这二位前辈,他们可是我们圣教之中响当当的人物,以后若能得他们照顾,胜过你去苦修百年。” 秦无炎站起身向鬼王和青龙行了一礼,面色恭谨,神态温和,不傲不怯,微笑道:“见过宗主、圣使。” 青龙笑着摆了摆手,鬼王却突然看到这少年腰间挂着一把匕首,青玉为柄,上镶玉石,一层幽青颜色隐隐缠绕其上,光华内敛,却仿佛有一种摄人心魄的气息。 他脸色忽然微变,盯着这秦无炎又仔细看了一眼,随后缓缓道: “斩相思?” 秦无炎微怔,一旁的毒神已经笑了出来,右手轻拍扶手,道:“好眼光。” 鬼王神情恢复正常,叹息道:“小小年纪,竟能掌握这等绝世神兵,当真是天资聪慧。假以时日,真不知会有何等成就啊。”说罢对着毒神拱了拱手,笑道:“老前辈,你收了一个好徒弟啊。” 毒神呵呵一笑,对他们二人道:“不过是小孩子调皮拿着玩的,不当真,不当真。” 鬼王笑了一下,不再多说此事,道:“老前辈,我今天前来,是真的诚心想请你主持大局,如今我们圣教实力已复,四大门派联手,攻下青云,天下便在我等指掌之间。” 毒神沉默了一下,神色有些苍凉,道:“老弟,我已是半残之身,实在是不堪大用了。此番我们四大派商议围攻青云,我万毒门自然不能落于人后,否则对不起幽明圣母和天煞明王二圣,更对不住圣教的历代祖师。” 说到这里他又摇了摇头,看着鬼王道:“主持大局这个位置嘛,我已老朽,实不堪用。我遍观圣教众人,多为愚钝鲁莽之辈,唯有老弟你雄才大略,方可胜任啊!” 鬼王皱了皱眉,摇头道:“老前辈过奖了,晚辈愧不敢当。只是我在四大门主之中资历最浅,如何担当得起?这样吧,既然前辈谦让,吾以为长生堂玉阳子道行极高,深孚众望,且长生堂实力强大,与万毒门并称为我圣教双璧。不如,请他来做这首领之人,可好?” 毒神双眼微微眯起,看着鬼王。 鬼王微笑以对。 片刻之后,毒神展颜笑道:“如此最好了。” 鬼王哈哈一笑,道:“那就这么定了,稍后等‘玉阳子’和合欢派的‘三妙仙子’到了,我们再一起商议,共同推举吧。” 二人相视一笑,鬼王便起身告辞,毒神也不强留,命秦无炎送客。秦无炎一路将这两位客人送出府邸,仍是一副神态温和从容的模样,望着那两人走得远了,这才转身回去。 …… 离开了毒神的府邸,鬼王和青龙二人融入河阳城里的人群之中。走了一段路后,鬼王忽然冷笑一声,道:“老怪物,果然奸诈。” 这句话说得莫名其妙,青龙却似乎了解他的意思,点头道:“老头子确实不好对付,不过若能让长生堂顶上,也是一件好事。” 鬼王“嗯”了一声,对青龙的话并无异议,只是沉思片刻后,却又皱起了眉头,道:“那个叫秦无炎的少年,日后只怕会是个心腹之患。”说着,他看着青龙,道,“我们鬼王宗年轻一代中,无一人可与之相提并论。” 青龙没有反驳鬼王这句话,脸色也不太好看,犹豫了一下后,道:“碧瑶小姐聪明过人,又在滴血洞里得了大机缘,或许……” 鬼王苦笑了一下,微微摇头,沉默片刻后又道: “听说合欢派三妙夫人座下,近来也收了一位天赋异禀的女弟子,天资超绝,同样是小小年纪,道行进境奇快无比,甚至已经开始修炼‘姹女媚’奇功了。” 青龙身子一震,显然也被这名字古怪的奇功名字吓了一跳,愕然道:“竟有如此天资卓绝之人?” 鬼王面色阴沉,眼中罕见地掠过一丝烦躁之色。 他背负双手,向前走了几步,随后抬起头来,眺望前方,却是远远地凝视着那座巍峨高耸的青云山,面上阴晴不定,眼底深处有寒芒一闪而过。 第74章 嘱咐 秦无炎再次走回到毒神所在的那间屋子,看到毒神已经再次合上眼睛躺在躺椅上,看去就像是一个苍老而孤独的老人。 他也没说什么,只是走到茶桌边继续冲泡茶水,幽幽茶香,弥漫在这房间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毒神眼睛仍然闭着,却忽然发出一声慨叹,道: “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秦无炎转过头来,道:“师父,那人道行很厉害吗?” 毒神淡淡地道:“他道行自然是极高的。但道行再高,我们也不怕他,只是此人心计深沉,阴险毒辣,日后你一定要小心提防!” 秦无炎笑了笑,神色平静,道:“知道了,师父。” 毒神看了他一眼,忽然叹道:“若是你那几个不成器的师兄能有你这份资质,我何必苦忍这许多年?” 秦无炎受了毒神的夸奖,面上倒也没有什么得意之色,只道:“几位师兄都是尽心尽力为您办事的,师父。” 毒神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这时秦无炎新泡好了一杯茶,恭恭敬敬地放到毒神前边,但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从秦无炎身边桌下响起了一种奇怪的声音,似乎是夏日里夏蝉鸣叫的那种刺耳声音。 毒神与秦无炎都是脸色一变,转头看去。 秦无炎随即俯下身子,从桌下拿出了一个黄色小箱,一尺见方,玉扣紧锁,这个怪声便是从这小箱子中传出来的。 毒神伸手示意了一下,秦无炎便解开玉扣,伸手轻轻打开了盖子。只见箱子中是厚厚的一层湿土,最上方则铺着一块黄色柔软丝绸,过了片刻后,只见土壤颤动,却是从土中钻出了一只色彩绚丽的蜈蚣,无声无息地爬到那块黄色丝绸上。仔细看去,只见这蜈蚣的尾部竟有七条分叉,色彩各异。 秦无炎注视着这只七尾蜈蚣,眉头皱起,道:“自从我们来到这青云山附近之后,小七似乎就不大安分,似乎被什么刺激了一般。” 毒神也坐了起来,仔细看了看这尾七尾蜈蚣,然后从怀里拿出一枚淡紫色的小药丸,放到箱子中那块黄色丝绸上,七尾蜈蚣很快爬了过来,抓住了那颗药丸。 毒神对秦无炎挥了挥手,秦无炎随即把箱子盖上,很快地,从箱子里发出的那种奇异声音,渐渐低落下去,终于消失不见。 待秦无炎把这装有七尾蜈蚣的箱子慎重地收好之后,毒神道:“七尾蜈蚣乃是天下奇珍之物,世间仅存一对,从来相伴到死。若是分开,但在百里之内,则必有感应。” 秦无炎看了毒神一眼,忽然道:“这么说,如今那个人,就在青云山上?” 毒神笑了笑,道:“不错,七尾蜈蚣乃是天下绝无仅有的异种,不会搞错的。” 说着,他慢慢躺了回去,在躺椅上放松身子。只是一转过头间,却是从窗口处望见远方,河阳城外那座高耸巍峨的青云山,直插云霄,气势雄壮,似有不可一世之意,又见白云环绕,瑞气蒸腾,犹如仙境一般。 这个老人凝视着那座山峰,半晌之后,忽地露出了一个苍老笑容,然后嗤笑一声: “呸!” …… 青云山,龙首峰。 苍松道人从通天峰回来时,进入本脉主殿“潜龙堂”时,便望见齐昊正在堂上站着。 一看到师尊归来,齐昊面露喜色,连忙迎了上来,刚要说话,苍松道人淡淡横了他一眼,却是没有停下脚步,直接从他身旁走了过去。 齐昊窒了一下,连忙也跟在苍松道人身后,看着师尊一直走到前方供奉的三清神像香案前,先是凝视神像片刻,然后取过桌上三支檀香,点燃了向三清神像拜了三下,插入到香炉之中。 齐昊这才靠上前,面上略显紧张,道:“师父,可有结果了?” 苍松道:“掌门真人已做决断,明日提张小凡至通天峰玉清殿公审。” 齐昊应了一声,面上有种担忧却又意料之中的神色,苍松看了他一眼,道:“是有人托你过来打听了吧?” 齐昊犹豫了一下,点点头道:“确实如此,不过张小凡张师弟与我也曾并肩作战,共历艰险,弟子心中对他也是十分担忧的。” 苍松淡淡地道:“那日张小凡不惜暴露绝大秘密,冒死也要救那田灵儿,可是对他师姐心怀私情?” 齐昊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后,道:“应该是的。” 苍松看着他,问道:“你信不信他是魔教奸细?” 齐昊再次沉默,片刻之后抬起头来,望着苍松道人,坦然道:“说实话,弟子是不信的。” 苍松凝视着自己这个最器重的弟子,见齐昊长身而立,气度过人,虽有忧虑之色,但器宇轩昂,面色坦然,当真是一表人才。 片刻之后,他忽然移开了目光,道: “惊羽呢?” 齐昊道:“林师弟心烦意乱,情绪烦躁,在后山练剑排遣呢。” 苍松沉默了片刻,道:“我们去看看他。” 齐昊答应一声,便陪着师尊出了潜龙堂,一路向龙首峰后山走去。 龙首峰孤高险峻,论高度在青云山脉中也仅次于通天峰,一路走来,云层渐低,古木森森,只听着山风呼啸凛冽,仿佛已离这世间远了。 师徒二人走到一处巨石平台处,但见青色岩壁间无数细长伤痕,布满巨石,上方有一石刻,写着“试剑台”三字。 此刻,林惊羽手持斩龙剑,正在这试剑台上飞驰练剑,看他身形矫健,动作敏捷,剑风阵阵剑影如山,碧绿剑芒仿佛有一股逼人气势,又隐约有几分压抑之意,仿佛随时都会爆发一般。 苍松道人站在试剑台边,静静地看着林惊羽像发泄一般练剑,面无表情,只是看着那个身影,他的眼底深处,终究还是有几分复杂的情绪掠过。 “铮!” 一声龙吟剑啸之音传来,却是林惊羽最后一剑劈出,整个人半跪在巨石之上,大口喘息着。 齐昊往前走了一步,道:“林师弟,师父回来了。” 林惊羽猛地抬头,收起斩龙剑快步走来,正要开口说话,齐昊已经道:“明日会提张小凡张师弟去通天峰玉清殿公审。”说完,他看了一眼苍松道人,又放低了声音,道,“师父说,你性子冲动,最好明日留在山上,不要过去。” 林惊羽吃了一惊,立刻向苍松道人跪下,道:“师父,我与小凡身世相同,情若兄弟,决不能在此空等。求师父体谅,容我去一次通天峰吧。” 苍松道人沉默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林惊羽,看着他期盼又带着痛苦焦虑的恳求眼神,随即一言不发地转过身走了。 齐昊愣了一下,连忙将林惊羽拉起来,道:“林师弟,你先回去等着,待会我会替你再向师父求情。还有,你千万记得,如今局势紧急,天音寺和焚香谷许多前辈高人都已到了门中,你千万不可冲动乱来,否则只会害了你那位张师弟,懂了吗?” 林惊羽紧咬牙关,重重点头,又望向齐昊,道:“师兄,求你替我向师父多美言几句……” “我会的。”齐昊一口答应,眼看着苍松道人已经走远,便对林惊羽摆摆手,随后连忙追了上去。 …… 诛仙(新修版) 第76节 苍松道人并没有下山回潜龙堂的意思,反而是一路继续上行,不多时齐昊跟了上来,见师父面色阴郁,一时间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好老老实实地跟着苍松道人,就这样一直走到了后山密林僻静之地。 只是苍松道人今天似乎有些奇怪,并没有走寻常道路,反而是尽往偏僻路径走去,走着走着,齐昊便发现自己竟然走到了一条他从未发现过的幽秘小路上。 如此跟着苍松又走了好一会,走到了小路尽头,四面都是古老而原始的森林,唯独前方有一座圆形石坛。 这石坛并不甚大,直径不过丈许,用大块坚硬的白石砌成。石坛上平整而空无一物,只有中心处有一处大坑,似乎颇深,站在石坛外远远的看不真切里面的东西。 苍松道人踏上了这座石坛,却让齐昊站在石坛外头。齐昊一时摸不着头脑,不明白此处是什么地方,又有什么奇怪之处。 苍松道人走到那石坛中间大坑旁,向下方凝视了一会,忽然回头对齐昊道:“此处名为天机锁,青云七脉山峰中各有一个,”顿了一下后,他的声音似乎变得柔和了些,道,“祖师传下的规矩,历来只有各脉首座才能来到这里,也只有各脉首座,才能知道这里的秘密。” 齐昊向后退了一步,面上露出惊讶之色。 苍松对他笑了笑,道:“你天资过人,机敏干练,我对你没什么不放心的,假以时日,这个首座之位迟早是要传给你的。今日不过是提早带你过来看看。” 齐昊心中一阵激动,重重点头。 苍松道人背负双手,转过身子向着这石坛看了看,道:“据说天机锁事关本门一个重要秘密,关系不小,十分重要。只是历代祖师遗命,都只是让当代首座修炼一门特殊法诀,每年来此一次重新加固法阵。所以究竟其中有什么秘密,其实我也不知……” 他轻轻叹了口气,又道:“那法诀我已写好放在潜龙堂暗柜中,除你外无人知晓。日后你得空闲暇时,便可以拿出来修习了。” 齐昊吃了一惊,连忙道:“师父,您老人家春秋正盛,不必……” “老了,迟早的事。”苍松道人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笑了一下,从石坛上走了下来。在路过齐昊身边时,他犹豫了一下,然后伸出手掌,轻轻地拍了拍齐昊的肩膀。 齐昊抬眼向师尊看去,只见苍松道人面色复杂,望着自己的眼神微光闪烁,似乎是想开口叮嘱说些什么,但终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只平静地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是。” 师徒二人踏上了归程,走了一段路后,苍松道人忽然道:“待会就由你去一趟大竹峰,告知田不易等人明日提审张小凡的事。” 齐昊身子顿了一下,随即点头道:“是。” 两人又走了几步,苍松道人语气平淡地又开口道:“明天有许多人要去通天峰,这里的山门也要有人镇守,依我看,你就别去通天峰了,留在这边吧。” 齐昊一惊,连忙紧走几步,到苍松道人背后恳求道:“师父,我和张小凡同行时日不短,经历事情也多,到时候道玄师伯多半会叫我问话,那时我若不在场,不免会有人质疑,您就让我过去吧?” 苍松道人沉默了下来,静静地看着齐昊,面色漠然,过了一会后,他缓缓点了点头。 齐昊大喜,连忙弯腰行礼,道:“多谢师父!” 说完,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赶忙抬头道:“对了师父,林师弟说他也想……” 苍松道人猛地打断了他的话,断然道:“不许!让他在龙首峰上呆着,哪里都不许去!” 齐昊愕然,但见师尊面色铁青,似有盛怒之意,不敢再多说,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 阳光依旧柔和地照着,张小凡枯坐在房间里,浑然不知外界时间过了多久,又发生了什么事,看上去麻木不仁,几乎和行尸走肉差不多。 脚步声忽然又响了起来,片刻后宋大仁走进屋子,先是看了张小凡一眼,随后低声道:“小师弟,师父让我来通知你,明天一早,我们就去通天峰,掌门道玄师伯等长辈们,要向你问话。” 张小凡身子震动了一下,嘴唇微微颤抖,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宋大仁面上露出不忍之色,欲言又止,最后一声长叹,转身走了出去。只是就在他走出庭院的时刻,背后却传来了一声叫唤: “大师兄。” 宋大仁转头看去,不禁一怔,只见张小凡不知什么时候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站在他的身后。猴子小灰趴在他的肩头,正咧着嘴笑嘻嘻地看着他,倒是大黄没有跟出来,多半还在睡觉。 “呃,小师弟!”宋大仁皱了皱眉,道,“有什么事吗?” 张小凡看了他一眼,慢慢地道:“大师兄,我想去后山走走。” 宋大仁闻言一呆,心下便有些为难,自从回山之后,田不易便交代过众人,不许张小凡踏出住所一步。 只是此刻看着小师弟脸色异常憔悴,宋大仁心中着实有些不忍,但田不易在大竹峰里威望素重,宋大仁也不敢违逆师命,迟疑半晌才呐呐道:“小师弟,你知道现在……我、我……” 张小凡默默地低下头去,过了一会后低声道:“明天我就要去通天峰了,我是想……再看看以前的地方。” 宋大仁身子大震,微微张大了嘴,突然间眼眶一热。 此刻站在眼前的少年,似乎又变成了多年前刚刚上山时那个的少年,笨拙而平凡,跟在自己后头,去后山砍竹,修炼,做饭,打闹…… 往昔一幕一幕,从宋大仁眼前掠过了,他只觉得呼吸艰涩,心头热血沸腾,恨不得提剑冲出去和人大战一场,可是师门之命,他却无论如何不敢违逆,正自煎熬处,忽然又是一阵脚步声从外头走廊处传来。 二人转头看去,却是田灵儿默默地走了过来。 这是回山之后,张小凡第一次见到田灵儿,只见她脸色苍白,看去也有些憔悴,想必这些天来,她也不是很安心,也曾辗转反侧,不知是否也哭过几场。 张小凡低下头去。 田灵儿走到二人跟前,面对着宋大仁,但眼角余光都在张小凡的身上,轻声道:“大师兄,我爹说了,小凡他不会做什么事的,由他去吧。” 宋大仁顿时一怔,张小凡身子也仿佛颤动了一下。他慢慢转过身向守静堂方向看去,却只见堂口深深,哪有田不易的身影在? 张小凡凝视那边良久,随即缓缓地向守静堂方向鞠了一躬,低着声音仿佛还带着些哽咽,道:“谢谢师父。” 田灵儿站在一旁,似乎也想说些什么,但终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抿紧了嘴,转身走了回去。 看着她走得远了,宋大仁忽然道:“之前龙首峰的齐昊师兄来我们大竹峰了,小师妹和他大吵了起来。” 张小凡怔了一下,道:“什么?” 宋大仁道:“刚才齐昊师兄来了一趟,与师父师娘说完话之后,小师妹就把他拉到一边说话,不料没说几句,似乎是小师妹说了什么,让齐昊师兄很是为难,小师妹便发火了。”宋大仁顿了一下,向张小凡望了一眼,接着道, “我猜她多半是想让齐昊师兄为你向苍松师伯求情,所以才大吵起来的。” 张小凡低头苦笑一声,也不知该说什么,随后摇了摇头,向着后山走去。 宋大仁望着他的背影,但见猴子小灰趴在他的肩头,不时地去抓着他的头发玩耍,样子颇为滑稽。只是一想到明日之后等待着张小凡的命运,他却也是忍不住愁上眉头,重重地叹息起来。 第75章 故地 大竹峰通往后山的那条山道,张小凡已经许久没有走过了,一路走来,但见路旁绿意盎然,鸟鸣阵阵,清脆悦耳,不时从密林深处传来。 迎面而来的山风,吹拂在他的脸上,带着一丝清凉,顺着这弯弯曲曲的小路,似乎时光倒流,又回到了从前。 原来在这里,一切都没有改变啊,竹涛阵阵,满山青翠,就连飘荡在远处山腰中的白云,也似乎和当年一模一样。 猴子小灰很是欢喜,一下子从张小凡的肩头跳了下来,“吱吱”叫着,蹿到旁边的草丛中,忽然又爬上一棵大树,在上面荡来荡去。 张小凡看着它的模样,忍不住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想起了当年与小灰相遇时的情景,心头的重压,似乎也稍减几分。 继续往前走着,小灰就在他的头顶,在一棵棵大树顶端枝叶藤蔓间兴奋地蹿来蹿去。可是张小凡的眼神,却渐渐只望向前方,那一片渐渐清晰的,翠绿的竹林。 有多少的回忆凝固在这里! 他在竹林前头,停住脚步。 山风吹来,无数的黑节竹迎风舞动,哗哗作响,仿佛也在欢迎着老友的归来。 张小凡下意识地张开双臂,深深呼吸着,这世间只有哲理才有的,清新、甘甜,温暖而自由的空气。 他走进竹林。 青翠的竹林,还是和当年一样的茂密,高大细长的竹子下边,土壤之中,更有无数的竹笋破土而出,在这里自由地生长。 不知不觉,他又走到了从前在这里做功课的地方,只见当初细细的黑节竹,如今已粗了许多。 他怔怔地看着…… 竹影婆娑,竹涛阵阵,仿佛也簇拥着他。 往事如潮,涌上心头。 他怔怔地看着周围的一切,仿佛有些痴了。 …… “张小凡!” 突然,一声柔和而微带惊喜的呼唤,从竹林的深处响了起来。 张小凡身子一震,这声音如此熟悉,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在这个地方听到的。他立刻转过身,向声音处望去,只见在一片竹影之中,碧瑶一身与周围环境交相辉映的水绿衣裳,笑意盈盈地站在那里,几许柔情、几许温柔,望着自己。 张小凡愕然,失声道:“你,你怎么会来这里?” 碧瑶慢慢走了过来,柔声道:“我是来看你的啊。” 张小凡心中一阵激动,下意识咬紧了下唇,半晌才道:“这里……可是,万一被人发现,你就太危险了!” 碧瑶摇头道:“我不管,我只想看看你。” 张小凡身子一震,这还是他头一次听到碧瑶把心意说得这般直接。仿佛注意到张小凡的惊讶,碧瑶脸上也是一红,随即又道:“你们青云门这多年来安稳如山,早就放松戒备了,我偷偷上山,也不见有人发觉。” 张小凡默默点了点头,但心中随即想到,自己明天就要被送到通天峰上公审了,若是此刻被人发现,自己居然又和她在一起说话,那后果当真是不堪设想。 碧瑶何等聪明,一眼看出张小凡脸上有犹豫神色,原本的笑意也渐渐被黯然之色代替,轻声道:“如果你担心什么,那我走好了。” 张小凡向她看去,但见着碧瑶面上虽然有欢喜之色,也掩不去那一丝憔悴,想来这些日子,必定也为了自己担忧而致。他心头忽然一热,脱口而出道:“我还能担心什么,难道还能更糟吗?” 碧瑶一怔,看了他一眼,张小凡微微苦笑,道:“算了,现在这里不会有人来的。你在这边呆一会后,尽快小心下山去吧。” 碧瑶笑逐颜开,点头道:“好。” 可是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两个人彼此注视,居然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隐隐有些尴尬。 半晌,碧瑶嗔道:“呆子,你说话啊。” 张小凡抓了抓脑袋,但脑海中一片空白,实在不知道对着这个美丽女子该说什么才好。正好眼角余光向旁边看去,见不远处的地面上倒着一根粗大的黑节竹,便走了过去,呐呐道:“你坐吧。” 碧瑶扑哧一笑,如鲜花绽放,清丽无双,走了过去正要坐下,张小凡忽然拉住了她,道:“你等等。” 碧瑶一怔,道:“怎么了?” 张小凡俯下身子,用袖子在黑节竹上用力擦拭着,擦出一片干净的地方,然后起身,也不看碧瑶,低着头道:“你现在坐吧。” 碧瑶收起了笑容,嘴角动了动,一双明眸只望着张小凡的身影,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坐下,随即拉了张小凡一下,道:“你也坐吧。” 张小凡脸上一红,道:“我,我坐地上就可以……” 不料碧瑶用力一拉,把他拉过来一起坐在竹子上,嗔道:“叫你坐就坐呀,坐地上干什么?” 张小凡尴尬一笑,只觉得身边隐隐幽香,淡淡传来,似乎飘到了自己的深心。他忍不住转头向她看去,只见碧瑶也正注视着他,眼波如水,说不出的温柔。 以前从未发觉,甚至是当初他们二人被困在死灵渊下滴血洞中,相依为命的时候,张小凡也没有觉得自己与她这般亲近。半晌,他忽然道:“碧瑶。” 碧瑶微笑道:“怎么了?” 张小凡凝视着她,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诛仙(新修版) 第77节 碧瑶怔了一下,慢慢把目光移到自己身前的土地上,脸上仿佛也飘起了淡淡迷惘,道:“是啊,我为什么对你这么好呢?” 他们二人的头顶之上,竹叶在山风中轻轻摆动着,仿佛也在轻轻诉说着什么。 …… “我的家事,还有以前的事,你都知道了吧?”半晌,碧瑶幽幽地道。 张小凡轻轻点头,道:“是。” 碧瑶缓缓道:“我自小娘亲就不在了,爹爹又忙于圣教宗派的大事,很少有时间管我,周围人看着我爹的脸面,从来都是对我笑脸相迎、曲意逢迎。” 张小凡沉默了片刻,道:“你爹其实还是很关心你的。” 碧瑶点了点头,道:“是,可是我以前都不明白,直到遇到了你之后才知道。” 她凝视着张小凡,静静地道:“小凡,在滴血洞中的那段日子,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她的声音,此刻听来似乎也有些幽远,道:“原来在黑暗里,就算在快死的时候,我也可以找到个人依靠的。” 张小凡心中感动,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一只如玉般的手伸了过来,碧瑶轻轻拉住了他的手,从她柔软的肌肤上,传来淡淡的温柔。 她从怀里拿出一片手帕,轻轻擦拭着刚才张小凡为她擦竹子时,袖口上留下的污渍。 “从小到大,不知道有多少人讨好我,送了多少奇珍异宝,可是……”她没有抬头,只是一下一下用力地擦着张小凡的袖口,轻声道,“就算全天下的珍宝都放在我的眼前,也比不上你为我擦拭竹子的这只袖子。” 那一刻,全世界的声音,忽然都消失了。 竹影婆娑,有点点碎阳照了下来,落在竹林中的空地上。 张小凡望着竹林远处,低声道:“其实,我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很傻,师姐她明明喜欢的是齐昊师兄,我却还……可是,那个时候,我看到夔牛向她冲来,想都没想,就冲上去了。” 碧瑶靠在他的身边,忽然道:“如果是我碰到了危险,你会不会这样来救我啊?” 张小凡尴尬一笑,抓了抓头,半晌才道:“我……我也不知道。”但顿了一下之后,又仔细想了想,道:“应该会吧。” 碧瑶微笑,嗔了他一眼,随即向远处看去,静静地道:“如果是你遇到了危险,就算拿我的命去换你,我也心甘情愿!” 张小凡吃了一惊,转头向她看去,只见碧瑶样子沉静,不似开玩笑,喃喃道:“你说什么?” 碧瑶笑了笑,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张小凡道:“小凡,你跟我走吧。” 张小凡皱了皱眉,道:“去哪里?” 碧瑶道:“随便,天下之大,我们随便去哪里都行。你不愿入我们圣教与师门为敌,那我们就不入,一起走遍天涯海角。不然你若是留在青云门里,以那些老古董的脾气,只怕你凶多吉少了。” 张小凡沉默了下去,碧瑶担心地望着他,等待着。 终于,张小凡向她看了过来,碧瑶刚要说些什么,却看见张小凡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行,我不会离开青云的,碧瑶。” 碧瑶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道:“难道你要在这里等死吗?” 张小凡沉默了片刻,道:“碧瑶,你不知道的,青云就是我的家,我是师父师娘抚养长大的,我不能离开这儿。” 碧瑶怒道:“你那个师父整日罚你打你骂你,你还说他们好?” 张小凡站起身来,笑了一下,道:“碧瑶,也许我在别人眼里有些笨,但有些事,我还是看得出来的。师父性子严峻,但对我却是真好,我知道,他是真心待我的。” 他低声地道,“现在这些事,都是我的错,是我欺瞒了他。所以我受什么责罚,也是应当的,但我绝不背叛师门。” 碧瑶怔了半晌,忽地叹息一声,苦笑道:“没想到还真被我爹说中了。” 张小凡道:“他说什么了?” 碧瑶笑而不答,走到他的身边,道:“我知道你的性子,也不能勉强你走,不过你现在身怀我们圣教异宝,又和天音寺有瓜葛,真的非常危险。你想好了怎么应付吗?” 张小凡苦笑一声,道:“听天由命吧。” 碧瑶凝视着他,轻轻道:“你可不要有事啊。” 张小凡笑了笑,看了看天色,道:“你来这里很久了,还是快些回去吧,免得出了什么意外。我们……我们以后有缘的话……再见吧。” 碧瑶身子颤抖了一下,张小凡心中不觉也有些苦涩,明日通天峰之行,究竟会是怎样的结果,他心中实在是没有把握。 当下他转过身子,慢慢向竹林外头走去。 没走多远,猴子小灰不知道从哪棵大竹顶上跳了下来,落到张小凡的肩头,还回头看了看碧瑶这里。 竹林深处,碧瑶怔怔望着渐渐远去的那个背影,一直站在那儿,良久也仍然是一动不动。 …… 隔日,清晨。 山间带着湿润的空气还在大竹峰上飘荡的时候,大竹峰众人却都已经起来了。 田不易整束停当,与苏茹一起走到守静堂前的空地上,只见众人都已经在此等候,张小凡站在众人中最后的位置。 田不易看了张小凡一眼,随即道:“大仁,你带着老七,其他人就不用去了。” 宋大仁点头应了一声,其他人的脸上都流露出失望神色,唯独田灵儿站了出来,向着田不易道:“爹,我也要去。” 田不易皱眉道:“你去做什么,添乱!” 田灵儿贝齿紧咬,以哀求的目光看了苏茹一眼,叫了一声:“娘。” 苏茹叹息一声,对田不易道:“算了,就让她去吧。” 田不易皱了皱眉,终于还是勉强点了点头,袍袖一甩,驾驭赤灵仙剑当先飞走了,苏茹随即跟了上去。 地面之上,众弟子围了过来,何大智眉头紧锁,对张小凡道:“小师弟,你……你自己小心点。” 吴大义站在一旁,道:“上去老老实实的,听师父吩咐,他老人家一定有办法的。” 郑大礼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道:“小师弟,长辈们若是骂你打你,万万不可顶嘴,都先忍着。” 吕大信张开口想说什么,却又憋了回去,只用手重重地按着他的肩膀。还剩一个杜必书,则是一反常态毫无跳脱之色,只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张小凡。 张小凡目光从诸位师兄脸上一一掠过,心中仿佛也剧烈抽动了几下,低声道:“是。” 宋大仁叹了口气,道:“小师弟,我们走吧。” 张小凡应了一声,走到宋大仁身边,忍不住向站在旁边的田灵儿看去,却见她也正好向他看来,一双眼中满是关切之意,但终究还是什么话都没说。 “刷刷”两声,张小凡再一次地站在宋大仁的背后,腾空而起,直上青天。 看着天空里越来越蓝的颜色,仿佛一切又像是当初七脉会武开始的时候,只是,没有了当初的那份激动。 …… 通天峰,高耸入云,巍然屹立,依然仙气缥缈,依然不曾沾染半分人间俗气,仿佛也张开怀抱,欢迎着他们的到来。 宋大仁带着张小凡,与田灵儿一起落在云海之上,远处山巅的玉清殿上,飘荡出悠远的钟鸣声。 田不易与苏茹此刻都已看不到人影,多半已经先上玉清殿去了,倒是云海之上,聚集了许多长门和其他各脉的弟子,此时一看到宋大仁等人到来,顿时一阵骚动,片刻后许多目光,便转到了站在后边的张小凡身上。 无数的窃窃私语,在云海之上,如那些飘荡的云气一般,飘来荡去。 宋大仁与田灵儿都是紧绷着脸,不理会周围人的目光。过了一会从人群里走出一人,向着他们三人走来。 张小凡向他看去,认得此人,便是上次到通天峰时见过的长门弟子常箭,也是在七脉会武中曾与宋大仁交过手的人。 宋大仁自然也识得此人,见他走了过来,一拱手道:“常师兄,别来无恙?” 常箭连忙还礼,眼角余光也在张小凡身上停留了片刻,随即道:“宋师兄,刚才田师叔已经先到了此处,特地嘱咐小弟,一旦几位到此,就让我引着直接到玉清殿去。” 宋大仁点了点头,道:“那就麻烦常师兄了。” 常箭淡淡一笑,侧身道:“几位请跟我来吧。” 说着他当先走去,宋大仁、田灵儿和张小凡跟在他的后面,穿过云海,穿过无数青云弟子的目光,来到了虹桥边上,走了上去。 这时,清晨的第一束阳光终于射向了人间,柔和地洒在通天峰上,虹桥两边清澈的水波上,又在层层荡漾的涟漪中,浮现出美丽的彩虹。 张小凡深深呼吸,在虹桥上向着远方望去,天地无垠,天穹辽阔,如不可思议的巨大图画,而自己终究不过是它里面的一个小小点缀。 他们一直走过了虹桥,来到了碧水潭边,也看到了那条直通玉清殿的宽大台阶,只是没看到青云门的镇山灵兽水麒麟,想来多半还在碧水潭里吧。 “当……” 山顶的玉清殿里,又传来一声清脆的钟鼎之声。 常箭向他们笑了笑,道:“快到了,我们走吧。” 宋大仁应了一声,忍不住向张小凡看了一眼,却见小师弟怔怔地望着山顶,面无表情。 这里远比云海那里清静,一路之上,几乎都看不到几个青云弟子,除了几个打扫的年轻道士,看到常箭,都竖掌问候。 一步,一个台阶。 张小凡缓缓向上走着,人越走越高,可是不知为何,他却觉得自己的心越来越沉。前方那个仙气缥缈的地方,越是接近,他的心跳得越快。 未知而莫名的紧张,笼罩了他。 而等待他的,又会是什么呢? 通天峰玉清殿上,又传来一声悠远的钟鸣,飘荡在山峰之间…… 第76章 审问 青云山下一个偏僻的地方,并排站立着四个人,三男一女,都在静静地眺望着青云山。 半晌,年纪最大的毒神忽然笑了笑,似有几分感慨,道:“想不到我有生之年,居然还会回到这里。” 站在他身边的鬼王笑道:“有前辈你主持大局,何止能够回到这里?待过了今日,我们就到通天峰玉清殿上喝庆功酒罢。” 毒神立刻摇头,笑道:“鬼王老弟,怎地又开我老头子的玩笑?大家早已约定,此番大事,由长生堂的玉阳子道兄主持大局,我们都是马前卒而已。” 说着,他转过头,向着另一侧的那个男子道:“没错吧,玉阳子老弟,呵呵。” 魔教四大宗派之一,长生堂的门主玉阳子,双眉入鬓,相貌极是英俊,看去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实际年龄其实已过六旬了。 在魔教之中,长生堂是一个极特殊的派系,因为一直以来,都是这个派系负责在蛮荒守卫魔教最重要的圣地——圣殿。而这一脉的专旨,也如它的名字一般,只为追求长生,只不过他们名列魔教四大派系,行事之时,多不择手段,与正道中的求长生之道截然相反。 此次魔教暗中大举前来青云山,玉阳子到了此地,四大门主经过暗中商议,他被众人推举为此次魔教大事的首领,心中难免有些得意,当下笑道: “青云门作恶多端,几百年来处处欺压我们圣教,今日定要向他们讨个公道。” 鬼王笑道:“说得好。” 诛仙(新修版) 第78节 说完,他转过头,对着一直站在旁边的那个女子,也就是四大宗派中唯一的女门主,合欢派的三妙仙子,微笑道:“等一会儿,也要看仙子你的神妙道法了。” 三妙仙子出身于魔教中声名最是狼藉的合欢派,容貌自是极美,但看过去却丝毫没有淫荡之意,面色淡淡,不施脂粉,反而有种冰霜出尘的美丽。 听到鬼王的话,三妙仙子淡淡一笑,先是看了一眼玉阳子,随即目光又扫过毒神和鬼王二人,道: “三位道兄都是见过世面的大人物,远胜于我。只是我们都在圣母、明王座前立了重誓的,此次务必要同心协力,一雪当年圣殿之耻。还望三位道兄抛弃前嫌,莫要辜负誓言才好。” 鬼王三人对望一眼,都道:“仙子放心,我们并无二心。” 三妙仙子微微一笑,随即转过身对着鬼王,道:“道兄,我来这里已经数日,怎么不见侄女啊?” 鬼王一怔,道:“你说碧瑶那个丫头?小孩子贪玩,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不知道仙子找她有什么事吗?” 三妙仙子道:“倒也没有什么事。只不过我最近听说,令千金得到了一件宝物,乃是金铃夫人传下的异宝合欢铃,可有此事?” 毒神与玉阳子都是微微动容,一起看向鬼王,却只见鬼王哈哈一笑,道:“并无此事,倒不知仙子从哪里得到这个消息的?” 三妙仙子伸出玉也似的手,在自己发鬓轻轻梳理了一下,露出一丝温柔笑意,道:“我自然也是听来的。鬼王道兄,金铃夫人乃是八百年前我们合欢派的前辈祖师,她遗留下的合欢铃,更是我们合欢派的镇派之宝。这个,想必你也是知道的吧?” 鬼王微笑不语,但他负手而立,气度端然,却没有半点退避之意,刚才还一派和谐的气氛,转眼间竟有些紧张起来了。 玉阳子咳嗽一声,向毒神看了一眼,不料这时毒神已转过头去,眺望着远方青云山巅,似乎看得出神了。 玉阳子心中暗骂了一句,若是换了往日,他自也是巴不得这两大对头先行打个你死我活才好,但眼前他既然已是此次行动的主事人,只得往前走了一步,道: “二位息怒,怎么说着说着就生气了?两位也是得道高人,而且如今大事当前,不如先把此事压一压,待此间事了,二位再自行解决,如何?” 三妙仙子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移开了目光,鬼王面无表情,心里却是冷笑一声:这玉阳子果然也不是什么好人,碍着自己身份不得不劝,却又隐隐有挑拨之意。 只是合欢铃确实来历非凡,多年来一直与鬼王宗的“伏龙鼎”、炼血堂的“噬血珠”以及万毒门的“万毒归宗袋”并称为魔教四大奇宝。更有甚者,魔教中一直传闻,合欢派里的许多奇法异术,都是要以这合欢铃为媒,才能发挥最大的奇效。 这等重宝,鬼王再笨也不会甘心交出去,所以碧瑶从死灵渊下的滴血洞中得到此异宝之后,他还特意嘱咐过不能声张,却不料这三妙仙子本事倒也不小,居然能够打听到此事。 鬼王在这片刻之间,便把自己身边或有嫌疑泄密的人想了一遍过去,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道:“玉阳子道兄说得甚是,此事我们不妨在此间事过之后,再行商议。” 玉阳子见这两个往日里一向桀骜的人,今天居然听从了自己的话,心中忍不住一阵自得,面上也露出一丝微笑出来。 便在这个时候,毒神忽然道:“啊,太阳出来了。” 众人闻言,一起向青云山望去,果然见一轮红日光芒大放,缓缓从远方青云山山顶升了起来,把阳光洒向世间。 那和煦的阳光也同样照在这四个人的身上,在他们的身后,拉出了长长的影子。 …… 走完了最后一层台阶,张小凡终于再一次来到了玉清殿外,这座高大庄严的殿堂,耸立在他的身前,气势雄伟,人站在它的面前,便如蚂蚁一般。 常箭道:“我们进去吧。” 宋大仁与田灵儿都点头答应,张小凡迈步刚想走进去,忽然身子一震,目光向旁边望去。只见在台阶的另一角落,有一个人坐在地上,靠着栏杆,身上衣物倒还干净,一双眼睛茫然看着张小凡这里,嘴里低声念叨着什么。 正是疯了许多年的王二叔。 张小凡心中一酸,正想走过去,却被宋大仁拉住,低声道:“小师弟,我们还是先进去吧,别让各位师长等久了。至于王二叔,等你……等你出来再来探望他也不迟。” 张小凡停下了脚步,心中一阵难过,但终究知道宋大仁说的乃是实话,便点了点头。站在一边的常箭看在眼里,道:“二位,如果没什么事,我们就进去见众位师长前辈吧!” 宋大仁答应一声,和张小凡向前走去,田灵儿却是皱了皱眉,道:“师长前辈?常师兄,难道还有什么别派的前辈来了吗?” 常箭犹豫了一下,道:“是,天音寺来了许多人,其中还有普泓普空两位神僧,此外,还有焚香谷的前辈也来了,都来向我们询问张……张师弟的情况。” 田灵儿花容失色,脸色刷地白了下来,宋大仁亦是眉头紧皱。 张小凡默默地走上前,道:“常师兄,我们进去吧。” 常箭看了看他,点头道:“好,你们跟我来。” 说着,他当先走了进去,张小凡深深呼吸,迈开自己显得有些沉重的步伐,跟了进去。在他后面,宋大仁与田灵儿对望一眼,都看到对方眼里的焦虑与担忧,但更多的还是无奈,只得也跟了上去。 就在他们刚刚走进玉清殿的时候,原本坐在角落的王二叔,目光一直看着张小凡的背影。这时见张小凡消失在了玉清殿里,不知怎么,他也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像一个小孩般有些困惑地抓了抓脑袋,然后也踉踉跄跄地向着玉清殿里走去。 这些年来,王二叔一直被青云门照顾着。他的疯病从来没有好过,整日就在这通天峰上游荡,便是这玉清殿他偶尔也会拐进去,不过从来也不曾弄出过什么乱子,时间长了,也就无人再去理会他。 所以这个时候,他居然也就顺顺利利地走了进去,消失在玉清殿中。 …… 张小凡跨过门槛,顿时一股庄严肃穆之气迎面而来,青云门中最神圣的地方,依旧和自己记忆那个一样,让人惊叹,令人心生敬畏。 大殿之上,站着、坐着的有许多人。但张小凡第一眼望去的,却不是这些人,而是在大殿的最深处,看去那么遥远的,在阴影中的三清神像。 大殿前方,点燃的香烛沉默地燃烧着,飘起一缕缕的轻烟。 大殿正中,主位之上,德高望重、鹤骨仙风的道玄真人坐在那里,在他座位的旁边,有一张小茶几,桌面上摆放着的一根黑色棍棒,正是张小凡的法宝烧火棍。 在他的右手边一排,是青云门各脉的首座,除了苍松道人不在外,其他人都坐在那里。青云门其余各脉的长老弟子,或坐或站,都在他们身后。张小凡熟悉的不熟悉的,各峰各脉众多杰出的年轻弟子们,几乎都到了,此刻目光几乎同时都落在张小凡的身上。 陆雪琪默默地站在水月大师的身后,抓着天琊的手掌忽地握紧。一双明眸中眼波流动,凝视着张小凡的身影。 在道玄真人左手边的,却是很多张小凡从未见过的人,有相貌慈祥的和尚,也有面色阴沉的老人。至于年轻些站着的那一群人中,张小凡目光扫去,只看到几个熟悉面孔,其中天音寺法相、法善也在,都恭谨地站在一位坐在最上首的老和尚身后,看来这位相貌慈祥的老僧,多半就是天音寺的哪一位神僧。 与此同时,在大殿偏僻些的角落里,苍松道人冷冷地看着面前的齐昊和林惊羽二人,眼中有盛怒之色。 齐昊一脸苦笑,正要说些什么,林惊羽已经抢先一步,对苍松道人鞠躬道:“师父,不管师兄的事,是弟子自己偷跑过来的。”他抬起头,看着苍松道人,牙关紧咬,低声道: “弟子放肆了,回去任凭师父责罚,只求师父容我在这里看着小凡,我、我、我……” 他情绪激动,一时竟是说不出话来。 苍松道人看着林惊羽,嘴唇动了几下,过了片刻后忽然长出了一口气,面上掠过一丝深深苦涩之意,随即拂袖而去,大步走回了自己座位上。 林惊羽站直身子,向齐昊看了一眼,齐昊有些惊疑不定,不过见师尊并没有真的开口赶林师弟走,想来是答应了,当下便对林惊羽笑了笑,连忙拉着林惊羽回到青云门众人中间,站在苍松道人身后。 常箭带着宋大仁、张小凡还有田灵儿走了过去,向道玄真人行了一礼,朗声道:“师父,大竹峰的张师弟已经到了。” 周围的人一阵耸动,所有人目光刷地一下都移了过来,众目睽睽之下,不止是张小凡,就是宋大仁和田灵儿都有些不自在。 坐在田不易旁边的苏茹皱了皱眉,道:“你们站过来。” 宋大仁等人松了口气,应了一声,迈步走了过来,张小凡跟在师兄师姐身后。就在这个时候,坐在田不易上头的苍松道人,忽然咳嗽了一声。 田不易眼角抽搐了一下,但终于还是冷冷地道:“老七,你站在那里,掌门真人和各位前辈有话要问你。” 张小凡刚刚迈开的脚步,却像是撞到了一面墙上,生生停了下来,半晌低声道:“是。” 宋大仁与田灵儿对望一眼,眼中都有担忧之色,但终究只能老老实实地走到了田不易身后站好。 道玄真人面无表情地向下望去,只见在两边人群之间,一个少年孤零零站在那里,眼光中有微微的紧张和畏惧,甚至连他的双手紧紧握拳。 他便是当年草庙村里那个资质平凡的遗孤吗? 他在深心处,叹息了一声。 “张小凡。”道玄真人缓缓地叫了一声。 张小凡慢慢跪了下来,低声道:“弟子在。” 道玄真人看着他,道:“旁边这些前辈,都是我正道中的高人,今次也是为你而来的。这位就是天音寺的住持普泓上人,坐在他旁边的也是天音寺的神僧普空大师,还有焚香谷的上官策前辈……” 道玄真人不能失了礼数,自然要把后面那些大名鼎鼎的人名都说上一遍,张小凡却没有心思听下去了。他的目光落在了坐在最前方的那位面目慈和的老和尚身上,他身着一袭金丝贴烫的红色僧袍,白眉如雪,目光温和,此刻,也正向着他看来。 普泓神僧位列天音寺四大神僧之首,在天下素来与青云门的道玄真人,以及焚香谷谷主并列为三大高人,地位之高,远非他人可比。寻常修道之人,想要见他一面都难上加难,此次却意外破例,动无上法驾,来到了青云山上。 不要说是张小凡愕然,便是得到消息的青云门,也是惊讶不已,但也由此可见,天音寺对这意外出现的“大梵般若”真法外传,是何等的重视! 大殿之上,道玄真人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一片沉默,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那个跪在地上的身影。 张小凡缓缓低下了头,目光落在自己面前地下的金砖上,深心处忽然幽幽地想着:这些和尚,便是当年和那个普智师父一样的人吗? 远处,安静地躺在道玄真人旁边茶几上的烧火棍,仿佛也感应到主人心思一般,有青光淡淡闪过。 “张小凡,”道玄真人缓缓地道,“现在我问你几件事情,你要老实作答。” 张小凡低声道:“是。” 道玄真人斟酌着语句,过了一会后,开口问道:“此次东海流波山之行,有天音寺道友指认你在和奇兽夔牛交手之时,所用道法,竟是天音寺从不外传的‘大梵般若’真法,可有此事?” 张小凡没有说话,顿时玉清殿上的气氛,开始有些紧张起来。田不易感觉不太舒服地转了转头,却发现所有的人,都面容严肃地盯着张小凡。 半晌,张小凡跪在地上,道:“是。” “什么?” 顿时,大殿之上顿时一片哗然。虽然早就料想到了会是这个答案,但从张小凡口中说出之后,天音寺众僧人中仍然难掩神色激动,许多僧面露愤怒之色,只有坐在前面的普泓、普空,包括站在他们身后的法相,脸色丝毫不变,沉默不语。 在青云门这里,田不易的脸色越发难看,田灵儿等人的脸色也是苍白至极。 而在一片惊愕、愤怒、指责声里,小竹峰众人中,陆雪琪静静地望着那个孤独地跪在地上沉默的身影,冰霜般的容颜下,眼波深处,却隐隐约约有一丝淡淡的温柔。 …… 众人喧嚣中,道玄真人皱了皱眉,神色肃然,眼角余光却向天音寺普泓神僧处扫了一眼。只见在众多僧人的激动愤怒的呵斥声里,普泓上人却缓缓合上了眼睛,摆明了暂时不会开口。 道玄真人在心中冷冷地哼了一声,随即转过头对着张小凡,抬起手向着喧哗的众人示意安静。 他毕竟身份非同小可,很快地无论青云门众人还是其他各派人物,都安静了下来。只听得道玄真人缓缓又问道: “此外,还有人说,你手中的这根烧火棍……”说着,他伸手拿起了那根黑色棒子,继续道,“上有魔教的邪物噬血珠,可是真的?”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众人盯着张小凡,过了片刻后,从那个跪在地上的身影处,传来了低沉的回答声,道: “是。” 这一次,众人却意外地保持了沉默。噬血珠,这个充满血腥邪恶的字眼,竟然会出现在一个青云门弟子的身上! 道玄真人的脸色,也渐渐阴沉了下来,道:“你有没有什么话要说?” 尽管早想到了要面对今日的局面,但张小凡此刻的心中还是一片空白,对于未知而可能受到的惩罚的畏惧,让他的身体也微微有些颤抖起来。 “我……我……我……” 仿佛大海中绝望却依然拼命挣扎的小舟,他茫然说着简单的话,却根本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道玄真人面色严峻,道:“这噬血珠是怎么来的?” 声音到了最后,突然拔高,音调转厉。张小凡被他一喝,脑海里嗡的一声,一阵混乱,终于开口说了起来。这一开头,后面的话自然就跟了上去,从小时候被猴子小灰戏耍,到后来与田师姐一起追到后山幽谷,噬血珠与黑色怪棒突然两相争斗,最后竟变作这种形状…… 大殿之上,众人面面相觑,连道玄真人和普泓、普空,包括焚香谷的那个上官老人,都皱起了眉头。噬血珠与摄魂以血为媒熔炼之事,便是他们这些修道大成之士,也是头一次听说。 众人仍抱有怀疑之心也为数不少,但看张小凡目光呆滞,神情失落的样子,似乎也不像说谎。 道玄真人思索片刻,随后看着张小凡,道:“好,我姑且信你这意外熔炼之说,但在这之前,噬血珠却已然在你身上。你一个小孩子,怎么会有这等邪物?还有,噬血珠向来吸噬活物精血,而那时又未和摄魂熔炼,你又怎么可能安然无事?” 大厅中众人一阵耸动,道玄真人不愧是得道高人,目光如炬,句句话都问在关键处。 张小凡哑口无言,事情的真正原因,自然便是当初普智用佛门真法将噬血珠暂时禁制起来。而且当日普智也叮嘱他要找个无人偏僻所在的悬崖丢掉,却是张小凡私自把这珠子收了起来当作纪念。 诛仙(新修版) 第79节 此刻说出普智,自然也就等于说出了一切,只是,这却是张小凡内心深处最大的秘密,最不愿说出的话。 那个慈祥和蔼的老和尚,和自己只有一个晚上的缘分,自己不过是在他油尽灯枯的时候,叫了他一声“师父”。可是不知为何,这许多年来,无论如何,他都忘不了那个人。 刹那间,仿佛周围人的目光、声音,都变得那么遥远,眼前的景色又回到了多年之前,自己面对着那个老和尚,倔强而坚定地对他说: “知道了,我死也不说!” 死也不说! 死也不说……死也不说……死也不说…… …… “说!” 一声大喝,声震四下,却是田不易紧皱眉头,愤然拍案而起,吓了众人一跳。只见他面色冷峻,但眼底深处的担忧之色却是越来越重。此刻张小凡已经承认了的,尽是大犯青云门和正道禁忌之事,若按常理,只怕非死不可。 田不易心中又惊又怒,却见这小徒弟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命在旦夕,尤其是天音寺和焚香谷的人都在此处,青云门便是有心维护,也无计可施,再这般下去,只怕张小凡真的便是小命难保! 无奈张小凡此刻如中邪一般,慢慢低下头去,一声不吭。其他人倒也罢了,苏茹等大竹峰的人看着他长大的,都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一时间尽皆哑然失色。张小凡性子向来沉默坚忍,在这关键时分,竟仿佛是死不回头的样子。 田不易霍然踏上一步,但还没等他要说什么做什么,一直沉默无言的天音寺住持普泓神僧,突然睁眼道:“田施主,有事我们慢慢商量,不要动粗吧。” 田不易一怔,没想到普泓上人会突然开口为张小凡说情。普泓神僧德高望重,便是连他这般青云门一脉首座,也不敢不尊重他的意思,当下只得哼了一声,坐了回去。 道玄真人看了普泓一眼,眉头微皱,若有所思,随即向张小凡道:“还有,你身上的大梵般若真法,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 此言一出,众人立刻紧张了起来。这这个问题尤其关键,隐隐约约牵动了当今正道两大派系私底的暗流,一个不好,只怕就是石破天惊的结果。 然而张小凡沉默地跪在那里,许久也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道玄真人面色渐冷,瞳孔微微收缩,冷冷道:“你还不从实说来?” 从头到尾,一直注视着张小凡的法相,突然垂下了头,不再看他。便是坐在他前方的普泓、普空,此刻也对望了一眼,眼光中隐隐有光芒闪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玉清殿上一片寂静,安静的仿佛连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到。沉默仿佛化作了无边而巨大的两堵墙,把他夹在中间,无情地挤压着。 张小凡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觉得自己的心跳将要停止,觉得自己也许会在下一刻支撑不住而崩溃。 可是,他始终,还是没有说出一个字。 大殿之上,众人面面相觑。 “砰!” 一声大响,众人吃了一惊,张小凡也抬头看去,却见是道玄真人重重地把烧火棍往茶几上一拍,怒而起身怒目而视,显然动了真怒,喝道:“孽障,你莫要以为你不开口,我就拿你没办法!” 张小凡身子颤抖了一下,脸上神色复杂至极,甚至连嘴唇都变得苍白而没有血色了,但终究仍是没有开口。 道玄气极反笑,道:“好!好!好!你这个孽障,今日我就让你……” “掌门息怒!” 突然,一声呼喊从青云门弟子中发出。 青云门中众多弟子人群里一片耸动,众人失色。道玄真人执掌青云门多年,威势无人可及,从未有人敢当众违逆于他。不料今日竟有人在此刻站了出来,一时间人人侧目,连张小凡也转头看去。 只见在一片哗然声中,赫然只见陆雪琪排众而出,大步走到中间,站在张小凡身边,随后跪了下去。 道玄真人一阵错愕,水月大师也是惊讶至极,急忙站了起来,怒道:“雪琪,你疯了吗?快回来!” 陆雪琪脸色苍白,但她跪在张小凡身边,身子挺拔,竟无丝毫退缩之意,那美丽无双的容颜之上,雪白的牙齿轻轻咬着淡淡的下唇,望着前方的道玄真人,道: “掌门师伯,小竹峰弟子陆雪琪,有话要说。” 水月喝道:“雪琪,张小凡乃是大竹峰弟子,身犯重罪,掌门自有定夺,你不要多嘴,快回来!” …… 大殿之上,又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这次是落在了那个年轻美丽的女子身上。 陆雪琪的唇颤抖了一下,在她身边的张小凡,也分明听到了她突然沉重的呼吸声,显然在众人面前,此时此刻,跪在他的身边,那份压力绝对非同小可。 张小凡怔怔地看着她如霜雪般白皙的侧脸,看着这个在万千风霜雨雪严相逼的时刻,却毅然决然地站出来,和自己跪在一起的女子。 然后,他望见,他看见,她微微转头,看了自己一眼。 那一眼深深不尽的目光,如闪电如雷霆,如波涛如浪潮,在两个人的眼眸中闪烁。 片刻后,她转过头去。 庄严而肃穆的大殿之上,在所有人陌生的眼光之中,这美丽的女子依然不曾后退。 玉清殿外的山风,不知什么时候,吹了进来。 掠起了她如雪白衣,拂动几丝秀发,轻轻飘动。 “掌门师伯,请容弟子说上几句。” 道玄真人向周围看了一眼,只见那些其他门派的道友目光纷纷看来,只得冷冷道:“好,你说吧。” 陆雪琪道:“多谢掌门师伯。诸位师伯师叔,我与张小凡张师弟并无深交,但在七脉会武之后,与他一同下山,在空桑山万蝠古窟和东海流波山上,亲眼见到张师弟与魔教余孽殊死争斗,数次险死还生,绝不可能是魔教内奸。此刻外人在场,张师弟或有难言之隐,请掌门师伯三思而行,千万不要……” “等等!” 突然,一个声音打断了陆雪琪的话,众人看去,却是坐在天音寺两位神僧下首,焚香谷那位复姓上官的老人,刚才张小凡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天音寺两位神僧身上,没有注意看他,此刻看去,只见他面容瘦削,身材颇为瘦长,连说出来的话语,听着也有些尖锐。 “这位姑娘说的外人,多半便是指我,还有普泓、普空两位神僧以及众位同道吧?嘿嘿,青云门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亏你们还自居天下正宗,难道连个交代也没有吗?” 道玄真人与其他各脉首座长老的脸色,顿时都难看下来。坐在旁边的苍松道人冷冷道:“上官策道兄,今日我们掌门既然决定了要在诸位面前公审此人,就是为了给诸位一个交代!” 上官策嘿嘿冷笑了两声,阴声道:“苍松道长,你们青云门这个叫张小凡的弟子身上,隐情实在太多。除了身怀魔教邪物,居然还会天音寺的不传真法,而且多半还与我们焚香谷的无上神器玄火鉴脱不了关系。”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目光转向道玄真人,道,“我话先摆在前头,玄火鉴乃我焚香谷至宝,我们可是一定要找回来的!” 田不易越听越怒,冷笑一声,道:“上官道兄,既然这宝物如此重要,你们焚香谷怎么也不看好,随便乱丢,居然会与我这本领低微的徒弟搭上关系了?这么说来,你们看守宝物的人,莫非都是废物?” 上官策大怒,霍地站起,田不易毫不示弱,也刷地站了起来,场中气氛陡然紧张,隐约有剑拔弩张之势。 道玄喝道:“田师弟,你做什么?坐下!” 田不易狠狠瞪了上官策一眼,但终究不敢当众违逆掌门,只得坐了回去,道玄转头对上官策道:“上官道兄,我们自然会给你个交代,你放心就是。” 上官策冷笑一声,也坐了回去。 旁边的水月咬牙道:“雪琪,你还不回来!” 不料往日对师父言听计从、百依百顺的陆雪琪,今日便如换了个人一般,抬头向道玄道:“掌门师伯,无论张师弟犯了什么错,恳请掌门师伯仔细查问,但他绝对不是潜入我青云门下的内奸!” 她望着前方,容色端然,仿佛对着整个世界也无丝毫惧色,决然道: “弟子陆雪琪,愿以性命担保!” 众人一时都被震住! 甚至连张小凡自己,也微微张大了嘴,怔怔地望着与自己跪在一起的这个女子,那雪白的肌肤之上,那冰霜的容颜中,似有隐约的温柔。 “弟子林惊羽,也愿以性命为张小凡担保!” 几乎就在陆雪琪说完此话的同时,林惊羽仿佛也是再也忍耐不住,毅然冲了出来,跪在大殿之上,也不看师父苍松道人顿时变成猪肝般的脸色,豁出去了一般,大声道:“张师弟为了青云出生入死,绝对不会是外派内奸,弟子与他从小一起长大,更知绝无此事,请掌门师伯三思!” 道玄真人此刻的面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但此刻青云弟子中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样,人群中突然一阵骚动。片刻后,风回峰、龙首峰以及大竹峰几处人群,同时都有人跑了出来,一起跪下,大声道:“弟子也愿以性命为张师弟担保!” 众人失色,放眼看去,这三人却是曾书书、齐昊和田灵儿,青云长老坐席上,田不易夫妇,龙首峰首座苍松道人和风回峰首座曾叔常,同时都站了起来,惊愕至极。 玉清大殿之上,情况一片混乱,道玄真人勃然大怒,心道这些忤逆弟子难道今日都要造反了不成?偏偏这个时候众多同道都在,却是不好发作。只是他这个青云门的掌门真人此刻真是丢尽了颜面,怒气直冲胸膛,却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只听旁边有个人轻轻咳嗽一声,却是他的弟子萧逸才走了过来,看着道玄真人道:“师父,后殿有急事找您,十万火急,请您立刻过去一趟吧?” 道玄真人立刻醒悟,砰地一拍桌子,顿时一片混乱的青云弟子们都安静下来,目光都向这里看来。 道玄真人板着脸一言不发,大步向内殿走去。众人面面相觑,只有萧逸才微笑着站了出来,对着众人拱手道:“诸位恕罪,后殿那儿忽有急事,亟待我恩师处理,还请诸位稍候片刻。” 上官策面有讥讽之意,道:“萧师侄,早就听说你们青云门的规矩大,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寻常啊!” 萧逸才面不改色,微笑道:“前辈说笑了。” 说着转过身来,轻轻咳嗽一声,走到苍松道人等各脉首座面前,压低声音道,“诸位师叔,还不叫他们回来?” 曾叔常、苍松等人立刻反应过来,纷纷上抓着儿子徒弟,拉到一边狠狠训斥不已。田灵儿也被苏茹拉了回来,却没有挨骂,反而是她满腹委屈,眼中有隐隐泪珠,哀哀叫了一声,道:“娘……” 苏茹叹息一声,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说了。田灵儿向田不易看去,却见田不易面色铁青,眉头紧锁,一个字也不说,闷声坐在椅子之上。 …… 陆雪琪被师姐文敏强拉着走出了玉清殿,周围人看过来的目光中满是奇怪或疑惑的眼神,直到她们走到了玉清殿外的一个僻静角落,文敏低声埋怨着她,陆雪琪却低着头一声不吭。 过了片刻,水月大师走了过来。 文敏毕竟爱护师妹,先迎了上去,低声向水月恳求着,尽力解释,但水月脸色凝重,就这么一直走到陆雪琪跟前。 陆雪琪不敢看她,低垂着头,轻声叫道:“师父。” 水月沉默地凝视着她,这个她最得意也最美丽的弟子,良久之后,她却并没有呵斥陆雪琪,而是走到了玉清殿外的白玉栏杆处,向外眺望,但见山峰入天,白云渺渺,天地间一片苍茫。 第77章 萧墙 玉清殿上,道玄真人还没有回来,人群中隐隐传出窃窃私语之声。 水月师徒三人重新走回来的时候,见众人分立两旁,张小凡依然孤单地跪在地上。陆雪琪仿佛犹豫了一下,但在水月严厉目光横扫过来之后,终于还是默默走到她的身后站住了。 又过了一会,道玄真人缓缓从后堂里走了出来,回到了座位上,大殿上顿时安静下来。 道玄真人却没有立刻向张小凡问话,反是面有歉意,向旁边的普泓神僧道:“普泓师兄,我门下弟子无礼,让您见笑了。” 普泓微微一笑,合十道:“道玄师兄哪里话!” 这时,苍松道人走了过来,手中拿着张小凡的那根烧火棍,放到了道玄真人手边的茶几上,道玄眉头微皱,向他看去,眼中微有疑惑之意。 苍松道人低声道:“师兄,刚才你走之后,形势有些混乱。此物关系甚大,为防万一,我便将它收起,现在再放回在此处。” 道玄点了点头,道:“师弟有心了。” 苍松道人随即退了回去,道玄真人的目光,也再一次回到了张小凡的身上。众人一时都紧张起来,知道接下来的,只怕便是决定这个少年命运的时刻。 “张小凡,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可有话要说?” 张小凡额头之上,隐隐冒出了汗珠。 他在青云门中多年,深知正道之中对刺探他门秘传真法的忌讳,他此刻若是说出真相,会受到何等惩罚且不论,但入土多年的普智神僧,只怕多半要身败名裂,不只是名声受损,只怕就连法骨埋葬之处,也要从天音寺中的“往生塔”里被移出来了。 更何况,普智和尚乃天音寺四大神僧,又已去世多年,众人会不会相信自己,更加是个问题。 他在这里内心交战,一时想到普智音容,一时又想到师门深恩,但要他出卖普智,却犹如逼他去死一般,短时之内,断然是无法想清楚的。 诛仙(新修版) 第80节 只是,这大殿之上的所有人,却都不会再给他时间了。 道玄眼看着张小凡在听了自己的问话之后,脸上神色阴晴不定,额上虽有汗珠,但是始终不发一言,再联想到刚才众弟子为他求情时的情景,一股怒意涌上心头。 “砰!” 一声大响,众人震骇! 道玄真人像是终于失去了耐心,霍然站起,手指张小凡怒道:“孽障,当年我看你身世可怜,将你收留在青云门中,不料却是养虎为患!” 张小凡身子猛地颤抖了一下,抬起头来,张大了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道玄真人面色如霜,寒声道:“今日若不除去你这个孽障,我青云门如何向天下正道交代?也罢,就让我成全了你这……” 众人失色,田不易霍然站了起来,众人中陆雪琪、田灵儿、林惊羽等人脸色都刷地白了,便是坐在旁边的天音寺普泓神僧,也隐隐有些不忍,起身合十,向道玄真人道:“道玄师兄,兹事体大,这个是不是再斟酌斟酌……” 道玄哼了一声,道:“这孽障身怀魔教邪物,又犯我正道大忌,罪孽深重。”说着顺手拿起放在茶几上的烧火棍,道,“今日就让你死在自己这魔教邪物之下……” 张小凡脑海中“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仿佛眼前的一切都失去了颜色,只茫然望见道玄伸起了手臂,师父田不易面色铁青,似乎正要说话,而周围青云弟子,乱成一团。 大殿之上,眼看就要血溅五步。 “啊!” 突然,一声大呼震惊全场,众人无不失色。惊骇之中,只见道玄真人身子剧颤,怒吼一声,将烧火棍扔了出来,如被烫手一般。 那烧火棍在空中划过一道黑影,掉在地上,“当当当”反弹几下,竟是滚到了张小凡的身前。 也就在这个时候,众人看到烧火棍上,飞起了一道黑影,片刻之后停顿在半空之中,发出吱吱怪声。 那是手掌一般大小的异种蜈蚣,色彩绚丽,尾部竟有七条分叉,震动飞起,摇头摆尾,模样骄横至极。 张小凡呆住了,整个身体,突然都微微颤抖了起来,目光直直地瞪着在半空中的那只怪物。 时光,刹那间如倒流而上奔腾咆哮的洪流,将他带到了多年前那个黑色的夜晚,那个普智与神秘黑衣人决斗而他同时失去了自己所有一切的血腥之夜! 他整个身子都颤抖了起来,一股从内心深处泛起的血腥气息,将他团团包围,让他的眼珠隐隐发红。他下意识地伸出手,一把将烧火棍紧紧抓在了手中! 只是这个时候,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张小凡的异样,因为所有人的目光和注意力,都在道玄真人身上。 青云门众位首座长老,见识阅历岂是常人可比,眨眼间即将道玄真人围了起来,特别是与那只七尾蜈蚣隔开,待众人向道玄真人看去,不由得尽皆失色。 只见道玄真人右手颤抖,中指处赫然有个伤口,显然是被那七尾蜈蚣所伤,但在这片刻之间,流出来的血已然是黑色的,更要命的是,从指端伤口之处,一道触目惊心的黑气,正沿着血脉飞快向上冲去。 七尾蜈蚣有天下绝毒之称,便是道玄真人这般得道高人,竟也为之所困。 道玄真人片刻间只觉得头昏眼花,气闷难忍,但他道行何等之高,立刻强定心神,左手并指如刀,向已经麻木的右手连点数下,凌空画符,顿时将那道黑气上攻之势挡了下来。 此刻苍松道人冲到他的身边,紧紧扶住他的身体,一看道玄真人伤口,转头向张小凡大喝道:“张小凡,你个孽障,竟然胆敢暗害掌门!” 众人大惊失色,陆雪琪、曾书书、林惊羽等青云弟子还是震骇莫名,张小凡失声道:“不,不是我……” 被众人簇拥着的道玄真人,此刻面色已经稍有好转,但七尾蜈蚣何等剧毒,便是在他脸上也隐约望见黑气,薄而不散。尽管如此,他神志却还清楚,深深呼吸一下后,喝道:“快将这孽障擒下,好好审问。” 苍松道人转过头来,道:“师兄放心,有我在。” 道玄真人大口喘息着,稍微放心,点了点头,向苍松道人看去,正想再交待几句,道:“你记得……” 他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苍松道人在他眼前的那张脸,突然间竟是变得狰狞无比。也几乎就在同时,道玄真人腹心一凉,瞬间剧痛传来,身子大震,原本移往右手压住毒势的一身精元,陡然消散。 “啊!” 道玄真人再次大吼出声,左手倒切下来,苍松道人左手立刻迎上,与此同时右手却狠狠再次向前一捅,顿时血花四溅。电光火石间,两人双掌撞在一起,“轰”的一声大响,苍松道人身子大震,倒飞出去,落到玉清殿门前,又踉跄着连退几步,这才站稳,只是片刻之后,从嘴角缓缓流下一道血痕,但他神色间却在狰狞冷笑。 在他右手之上,横握着一把短剑,晶莹如水,一看就知非是凡品。而此刻剑身之上,血痕累累,鲜红的血,从剑刃之上,缓缓地一滴一滴流了下来,滴到大殿的青砖之上。 刚才还一片混乱的人群,突然都安静了下来,如死一般的寂静。 …… 道玄真人墨绿色的道袍,在腹部处转眼间已变作了深色,鲜血从腹部喷涌而出,而他整个人的脸色也苍白至极。只是,他此刻脸上的惊愕之色,却远远胜过了身体上的痛楚。 “你,你做什么?” 他嘶哑着声音,向着站在大殿门口处的苍松道人问道,也问出了所有人的疑惑。此刻,龙首峰众多弟子如齐昊、林惊羽等,一个个如五雷轰顶,惊得魂飞魄散,站在原地跟傻了一般,怔怔地看着那个面容狰狞站在玉清殿门口的男人,仿佛谁也不敢相信,他曾经就是龙首峰的首座,是这个青云山上最有权势之一的人。 “我?” 苍松道人此刻好像突然变作了另外一个人,装若疯狂地狂笑着,嘶声道,“我在暗算你啊,我在暗算你啊!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说着,他用手一招,半空中的七尾蜈蚣顿时向他飞去,转眼间消失在他袍袖之中。齐昊终于忍不住了,冲了出来,面色惨白,声音中带着惊骇与困惑,连话语声都在颤抖和带了哽咽声,大叫道:“师父,师父,你……你疯了吗?” 苍松道人向他看了一眼,随即目光又落到了站在齐昊身边但神色几乎与他一样惊恐的林惊羽身上,还有更多的龙首峰弟子,甚至于其他青云门各脉的弟子,都用一种看待疯子一样不能置信的眼光望着他。 “哈哈哈哈哈……疯了,是啊,我早就疯了!”苍松道人仰天大笑,神态疯狂,“早在三十年前,也是在这个玉清殿上,当我看到万师兄的下场之后,我就已经疯了!” “师父!”龙首峰的齐昊和林惊羽此刻的声音都已经带了哭腔,不明白恩师到底再说什么疯话。但在他们身后,围绕在道玄真人身边的几位青云门首座长老,身体却突然僵硬。 万剑一,这个仿佛带着梦魇般的名字,带着浓浓的阴影,压在青云门的上空。 道玄真人眼角抽搐,忽然沉默了下来,这个多年来从未有人胆敢在他面前提起的名字,仿佛也深深刺激了他一般。萧逸才搀扶着恩师的身体,此刻却突然发觉,道玄真人受到重创的身体忽然剧烈地抖了一下。 哪怕隔着那层道袍,他也感觉得到,那突然在恩师身体里焚烧起来的火焰,竟是这般汹涌可怕! 苍松道人神态疯狂地站在那里,仿佛这许多年来积压在心头的恶气终于泄出,众人为他气势所慑,一时之间竟无人上前捉拿这个伤了青云门掌门真人的凶手。 苍松指着道玄真人,又指了指人群里的青云门诸位首座,大声吼道:“你,你,还有你……”他向着田不易、水月、曾叔常、商正梁等青云首座一个一个指了过去,瞪着他们,厉声道, “你们,都给我凭良心说,这个掌门之位,到底是该谁来坐,是当年的万师兄,还是他?” 玉清殿上一片沉默,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年轻一代的弟子们不知所措,而田不易、曾叔常等人却铁青着脸色,一声不吭,死死地盯着苍松道人。 大殿之上,只有苍松道人疯狂的声音回荡着: “怎么,你们不说话了吗?是不是心里有愧啊?哈哈哈,是啊,是啊,其实谁心里不清楚?那位置到底应该是谁!可如今,坐在这个位子上的人又是谁?” 人群中,水月脸色苍白,望着满脸疯狂的苍松,往前走了一步,道:“苍松师兄,事情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你又何必如此执着?” “呸!”苍松道人此刻根本不顾及自己的身份,狠狠地呸了一声,面有不屑之色,冷笑道,“多少年?是啊,我忍了三十年,直到今日才有机会为万师兄申冤。当年青云门下,蛮荒之行,你!你!你!” 他手指一个一个点了过去,连指了田不易、曾叔常、商正梁三人,冷笑道:“你们这许多年来,当首座当得舒服了,可谁还记得当年万师兄不顾一切地救我们性命?可还记得当年是谁毫无吝啬地将修道心得与我们分享,让我们道行大进?还有你!” 他赫然一指水月,冷然道:“你刚才居然说我如此执着,嘿嘿,嘿嘿,当年谁不知道你私下苦恋万师兄?而他后来遭遇大难,你却见死不救,今日却还来讥讽于我!” 水月面色刷地惨白! “还有你,田不易!”仿佛是想把心中所有的怨愤之气都发泄出来,苍松道人狂笑着指着田不易,大声道,“你自己说,万师兄对你怎样,你又是怎么回报于他的?” 田不易面色铁青,双手紧紧握拳,旁边站着的苏茹,面色也是一般的苍白,可是他们二人,却一个字都不曾说出口,任凭苍松道人在那里大声狂笑指责着。 “你当年不过是大竹峰门下一个普普通通的木讷弟子,连你师父师兄们都看不起你。但万师兄遇到你之后,慧眼相识,觉得你是可造之才,从此悉心栽培于你,不但将自己的修道心得相告,更极力将你推荐入蛮荒五人行中。正因如此,你才能成为青云门风云人物,才能坐上了今天这个位置。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田不易深深呼吸,面上神情里痛苦深邃,好半晌才从口中缓缓地道:“万师兄待我恩深义重,我就是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 此言一出,非但大竹峰门下弟子,连其他各脉包括在旁边惊讶于青云内乱的天音寺、焚香谷之人,也都变了脸色。连田不易也这般承认,可见苍松道人口中那个万师兄的确大有隐情。 苍松道人嘿嘿冷笑,道:“好,好,好,你终于也承认了,算你还有一点良心,那你又是如何回报他的,你说啊,你说啊!” 田不易慢慢低下了头,牙关紧咬,身子突然开始微微颤抖。 苍松道人狂笑道:“好,你不说,我替你说。你这无耻小人,枉费万师兄如此看重于你,当日回到青云山上之后,你明知道万师兄当时喜欢小竹峰的苏茹苏师妹,却横刀夺爱,可有此事?” 田不易霍然抬起头来,但一接触苍松道人几乎疯狂的目光,那炙人的火焰仿佛也燃烧其中,不知怎么,他竟感觉冥冥之中,仿佛有个白色的身影站在苍松道人身后,静静地望着他。 田不易的声音忽然哑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又慢慢低下了头去。 只是他没说话,站他身边的苏茹却突然踏上一步,拦在田不易身前,大声道:“苍松师兄,你有怨气直管冲着我来就是。当年万师兄的确对我有意,但我从头到尾,对他都是尊敬爱戴之心。他对我们夫妇二人恩重如山,但我和不易要好,都是我自己的意思,说不上什么横刀夺爱。” 苍松道人冷笑一声,道:“万师兄性子何等骄傲,被你们二人背叛之后,岂能像俗人一般死缠烂打?他向来宁愿自己伤心,也不愿让别人看到。” 说到这里,他似是不愿再说下去,目光瞪着受伤喘息的道玄真人,眼中透出无尽的仇恨,道:“当年万师兄对我如兄如父,一手栽培于我,在蛮荒中更是不顾性命救我,我这条命,早就给了他了!可恨三十年前,我竭尽全力竟也不能救他。从那之后,我就告诉自己,无论如何,我都要替他报仇!” 话说到最后几句,他声嘶力竭地喊出,仿佛对着自己的深心,又像是对着冥冥中的那双眼睛。 萧逸才忽然一个踉跄,身子向旁边跌出几步,却是他所搀扶的道玄真人,突然推开了他。 青云门掌门真人,天下正道中至高无上的领袖,道玄真人在伤口还流着血,那份黑气仿佛越见浓重的时候,竟是赫然凭借自己的力量,缓缓地一步一步走了出来。 他的目光明亮得吓人,仿佛燃烧着两团狂热的火焰,他走得很慢,但是每一步似乎都震撼山海,让这座大殿为之战栗。 他的气势,刹那间掩盖了所有的人,那墨绿的道袍无风却自己飞扬起来,隐隐望见他的双手,深深握拳,连指甲也陷入了肉里。 他望着前方,挺直身躯,面对着苍松道人,更仿佛面对着那个无形而高大的白色身影,大声而笑: “好好好,想不到当年的那段公案,竟让你如此记挂,你便过来试试,看看我这个做师兄的,到底配不配做这个掌门!” 他斜眼向苍松看去,突然双手从握拳霍地伸开手掌,从他右手伤口处,滴滴黑血,喷涌流出,而他面上的黑气,也渐渐淡了下去。只是他的脸色更加苍白,声音更是变得凄厉,带着一丝不屑,道: “凭你也配?” 苍松道人忽然大笑起来,道:“是,你厉害,当年青云门下,以万师兄和你为绝代双骄,我不是你的对手,但有人会收拾你的。” 道玄真人面色肃然,冷然道:“是谁?” 大殿之上,众人屏息,青云门弟子面面相觑,而站在一旁看到青云门内乱的天音寺、焚香谷一众人等,也是面色尴尬。 苍松道人笑声不绝,便在这个时候,忽然,从玉清殿外的遥远处,传来了浑厚的声音:“道玄老友,多年不见,看你风采如昔,可喜可贺!” 这声音如雷鸣一般,隆隆传来,片刻之间,通天峰外突地喊杀声四起,山前乱成一片,慌乱声中,远远地竟似有人大喊:“魔教妖人杀上山来了!” “什么?” 青云门人尽皆失色,道玄真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指着苍松道人,几乎不可置信地道:“你,你竟敢背叛师门,勾结魔教!” 苍松道人狂笑道:“不错,我就是勾结魔教,那又怎样!在我看来,青云门藏污纳垢,比魔教还不如!我为了替万师兄报仇,就算身入地狱也不在乎,何况是勾结魔教?!” 苏茹脸色惨白,低声道:“疯了,疯了,他真的疯了!” 田不易面色铁青,神情严峻,他知道这些年来,苍松道人在青云门中权势极大,连平日防卫之事也是由他一手负责。而今日魔教大举杀来,竟是快到了玉清殿才被众人发觉,这其中肯定有苍松搞鬼,如今形势之恶劣,实在是无以复加。 他一转眼间,却见在一片混乱之中,自己的小徒弟张小凡握着烧火棍,兀自站在那里,当下趁着别人不注意,将他拉到了自己身后,随即他便发现,自己的这个小徒弟也有些不对劲了。 张小凡两只眼睛隐隐泛红,死死地盯着苍松道人的身影,口中仿佛还微微念叨着什么: “是他,是他,一定就是他!……” 第78章 计中计 “什么人?” 玉清殿门外同时响起了青云弟子的几声大喝,但只听“刷刷”几声,似是有高人御空而至,随即只听几声惨叫,数个青云弟子跌了进来,翻滚于地。 门口处,闪现出了四道人影,三男一女,正是魔教的四大宗主。 诛仙(新修版) 第81节 玉阳子和毒神站在中间,鬼王和三妙仙子分立两侧,四人向这大殿里望上一眼,缓步走了进来。 年纪最大的毒神,口中发出“啧啧”的声音,笑道:“道玄老友,多年不见了,别来无恙?” 道玄真人瞳孔收缩,冷然道:“毒神!” 毒神大笑,道:“正是我这个老不死,三十年前在那青云山脚败在你的剑下,如今又见你风采如昔,真是不胜欣慰!” 道玄真人目光向那四个人一一看了过去,与此同时,从玉清殿门外陆续又走进了数十个魔教之人,看着这些人的气度架势,只怕都是魔教中的硬手,高手如此之多,只怕魔教主力都在此处了。其中众人见过的,便有鬼王宗的青龙、幽姬,万毒门的百毒子等,至于其他的人,多半也是魔教四大宗门的高手。 而在远处,喊杀声越来越响,不时听到绝望的嘶吼,往日如人间仙境一般的青云山,此刻仿佛也被血腥笼罩,恍如地狱。 道玄真人深深呼吸,勉强定住心神,今日祸起萧墙,外敌又长驱直入,不问也知这乃青云门百年来最危急的时刻。他身为青云门这个千年大派的至尊掌门,绝不能让这份基业,毁在自己手中。 这时,忽然只听得一声佛号,却是普泓大师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道玄真人身边,面上有淡淡微笑,道:“道玄师兄,自古邪不胜正,我天音寺一脉,从来与青云门并抗妖魔邪道,若有差遣,尽管吩咐。” 道玄大喜。也几乎是在同时,焚香谷的那些人,也以上官老人为首,站了出来,站到了道玄真人和普泓大师身后。 魔教四大宗主都是微微变色,毒神看着普泓,沉声道:“这位大师是天音寺哪一位神僧?” 普泓微笑道:“老施主真是健忘,百年前正魔大战,我们也有过一面之缘的,怎么却将老衲忘记了?老衲天音寺普泓,旁边这位是在下师弟普空。” 天音寺四大神僧何等威名,有了这两人在,等于青云门添了数个高手,更何况旁边还有焚香谷高手。 毒神转过头去,向脸色微白的苍松道人皱眉道:“这些人怎么会在这里?” 苍松道人恶狠狠地道:“这些秃驴和焚香谷的家伙都是昨日刚到青云山的,事先并无消息,我措手不及,无法报信。” 普泓与身后的焚香谷上官老人对望一眼,都笑了出来,焚香谷上官策大笑道:“这就是所谓邪不胜正,天网恢恢,今日定要让你们这些胆大妄为的妖魔邪道,尽数伏诛在这青云山上!” “嘿嘿!”一声冷笑,却是站在毒神旁边,被魔教众人推为此次主事之人的玉阳子,神色骄横,冷笑道,“百多年前,我圣教前辈一样是以我一教之力,与你等三大派争斗,难道我们今日便怕了你们不成!” “说得好!”喝彩声顿时响起,不少是来自站在他们四大宗主背后那堆人群,便是在他旁边,鬼王也拊掌而笑。 “今日就让你们看看,到底是我们伏诛,还是你们受死!” 这一句话他说得是猖狂无比、睥睨众生,正道人无不变色,面露憎恶,尤其是最后一个“死”字,鬼王还似乎特意加重了口气,大有讥讽之意。 道玄真人冷笑一声,刚要说些什么,却只见魔教中的玉阳子似乎最没耐性,一挥手,顿时所有的魔教高手手中、身上都泛起各色光辉,显然立刻就要动手。 正道这里青云门、天音寺众人立刻都凝神戒备,知道眼前的便是百年来最为凶险的一场正魔大战,普泓低声诵道:“阿弥陀佛,善哉,善……” 不料他一句话还未说完,异变陡起,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前方魔教中人身上的时候,突然十数道光芒在正道人群之中,同时泛起,其中更有两道锐芒,直直打在普泓毫无防备的背上! “轰!” 刹那间正道中如炸了窝一般,乱成一团,尖锐怒吼顿时响成一片,普泓大师眼前一黑,只觉得两股大力硬生生砸在后背,一股如山崩海啸般迸裂,一股却转为尖锐细针一般,突刺而入。 普泓大师一个踉跄,噗地喷出一片血雾,但他是何等人物,转眼间便知只怕正道中还有内奸,一身超凡入圣的“大梵般若真法”片刻走遍全身,硬生生挡住那巨力,同时更不回头,一个袍袖向后甩去! “砰砰”两声闷响,背后之人传来两声惊呼,显然吃了亏,那股巨力顿时消散,但另一只如毒针般的力道却化作有形之物,终于刺破了他猝不及防之下施展的大梵般若护体神功,钻入了体内。 只片刻工夫,青云门田不易等人已然赶了过来,纷纷动手,但袭击之人一击之后,立刻跃起,飞到了魔教那群人中。 为首的,赫然是焚香谷上官策,而袭击其他人的,也全部都是焚香谷的人。 正派中的人,包括被偷袭的普泓、普空等天音寺的人,都惊呆了。道玄真人半晌才竭力定住心神,指着上官策道:“你、你做什么?难道焚香谷也投靠魔教了吗?” 上官策站在魔教四大宗主和苍松道人身边,与他们同时对望,突然哈哈大笑出来,神态猖狂至极,充满了得意之色。 鬼王大笑着向道玄真人道:“谁告诉你他们是焚香谷的人了?” 道玄真人刚要开口,忽地失声,缓缓转过头来,盯着苍松道人,脸色惨白,道:“好,好,你干得好,果然是瞒天过海!” 苍松道人“嘿嘿”冷笑一声,满脸得意,笑道:“这还不是多亏鬼王宗主足智多谋,一听说天音寺秃驴突然不请而到,要坏我大事,立刻就想到派高手假扮焚香谷门下上山,挑几个平日不在世上行走的,由我引见,呵呵,果然一举成功!” 道玄真人身子摇晃了一下,转眼看去,只见这一下被魔教突袭,大致目标都集中在天音寺僧人之中,十人中竟有九人受到重创,尤其是掌门普泓大师,面如白纸,此刻竟然已经站立不住,在弟子法相的扶持之下,缓缓坐了下去,而在他的背后,赫然一片血肉模糊。至于其他的人,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而且连带着青云门中,竟也有五六个长老被伤到了。 他心中一阵翻腾,一颗心也渐渐沉了下去,惨笑道:“厉害,厉害,亏我白活了这许多年,竟想不到焚香谷的上官策道兄向来镇守‘玄火坛’,从不出焚香谷半步,对你竟是不起疑心!” 鬼王看了看他,微笑摇头道:“你不是没想到这个,而是没想到你这个苍松师弟会背叛你吧?” 道玄真人又是一声惨笑。 玉清殿上,瞬间陷入沉默,正道中人面面相觑,此刻任谁也看得出来,魔教一边,实已占了大大的优势。虽然青云门这里还有不少长老高手,但魔教那里高手更多。天音寺僧人中,此刻看去能出手的大概不过一半,其中只有普空和法相因为机警而免于受伤。 但最重要的,却是向来并称为天下正道泰山北斗的两大高人,道玄真人和普泓大师,竟然同时被重创,此刻眼看着普泓大师面如金纸,道玄真人虽然好些,但也是强弩之末。 难道天下正道,真的气数已尽了吗? 这个问题如最沉重的石头,沉沉压在正道之人心上。 相反,魔教中人无不兴高采烈,百多年来魔教被逐出中原,困居蛮荒,今日扬眉吐气,如何不意气风发? 玉阳子自感此次自己主持大局,圣教对抗强大无比的正道两大门派竟然一举而胜,日后自己在圣教之中,地位必定凌驾于众人之上,说不定从今日开始,自己就能把长生堂带到八百年前黑心老人带炼血堂时的局面。 一念及此,玉阳子更是得意万分,向着道玄真人嚣张笑道:“道玄老贼,快快将你们镇派之宝‘诛仙古剑’交出,然后投入我圣教麾下,我便饶了你等不死!哈哈哈……” 站在他身后的数十个魔教高手一起哄笑,这百年恶气,仿佛今日才能尽情宣泄! 而在远处,通天峰上厮杀的青云弟子的惊呼声不断传来,似乎也为青云门如今的命运,作了凄惨的铺垫! 道玄真人脸色惨白,却渐渐浮上一层坚毅之色,嗤之以鼻,冷然道:“我青云门就算粉身碎骨,也休想让我们对尔等屈膝投降。” 说着,他退后几步,回到青云门人群之中。田不易、商正梁等首座长老顿时都围了过来,他的得意弟子萧逸才也扶住了他的身体,低声焦急地道:“师父,你的身体……” 道玄真人低声道:“眼下祸在眉睫,田师弟、商师弟、曾师弟、天云师弟,苏师妹,你们在这里先支持一会。水月师妹,你领几个二代弟子,先将天音寺道友送走,他们为助我青云受伤,我们不可让他们再出意外。” 被他交代的人立刻都点头答应,田不易跟着道:“掌门师兄,这里有我们挡着,你身受重伤,不如先退走此地,留得青山在,他日再……” 他突然住口不说,但他话里的意思谁都知道,曾叔常等几位首座对视一眼,都是同时点头。但道玄真人惨笑一声,道:“祖师基业,难道你们竟叫我弃之不顾?我道玄宁死也不做千古罪人!” 田不易等人默然,道玄看了此刻已经蠢蠢欲动的魔教之人一眼,忽然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低声道:“事到如今,只有违背祖师戒律,用那最后杀招了!” 其他人,包括大部分长老都是一怔。 道玄深吸一口气,道:“时间无多,我去请出诛仙古剑,你们……”他环顾周围,忽地低声道,“不管你们心里怎么想我的,但事到如今,你们一切小心,切莫轻生!” 田不易等人动容,正要再说些什么,忽听得狂笑声起,法宝异光闪动,魔教中人终于开始动手了。田不易等人立刻驾驭法宝迎了上去,双方顿时达成一团。 刹那间,原先庄严肃穆的玉清殿堂,法宝飞舞,异光纵横,轰隆巨响不绝于耳,变成了一个凶险无比的混乱战场。 混乱之中,趁着青云门众长老高手抵住魔教高手狂攻之际,水月领着年轻弟子将天音寺受重伤的众位大师扶进了后堂,道玄真人亦向后堂走去,脚步却隐隐有些踉跄。 田不易在交手之中望到此景,心中一阵焦虑,目光一扫,手中赤灵仙剑逼退面前的魔教之人,闪身到正与众长老一起御敌但面色苍白的齐昊、林惊羽身边,急道:“你们立刻跟去护送掌门真人!” 齐昊、林惊羽身子一震,但见田不易面色严峻,不敢违令,而且此刻龙首峰首座苍松道人突然叛变,对他们这些龙首峰弟子来说,不异于晴天霹雳,方寸早乱,此时被田不易吩咐一句,言辞间却是并没有将他们当做外人,更是心头一热,连忙应了一声,就跟着护送掌门去了。 而看着他们的身影,在一旁作战的苏茹却是眉头紧皱,片刻后也找个机会脱出身来,闪到宋大仁与田灵儿身边,低声道:“你们苍松师伯突然叛变,他门下弟子也不知道是否可靠,你们也跟上去看着掌门真人!” 宋大仁与田灵儿一惊,随即会意,立刻跟了上去,苏茹正要回身,忽然眼角余光看到在这一场闹得天翻地覆的大战之外,张小凡,这个刚才还是全场焦点的小徒弟,此刻竟仍是木然站在那里,远远望着魔教前方某处,一动不动。 她眉头一皱,在她心里,其实与田不易一样,根本不信这小徒弟会是魔教内奸,此刻念及张小凡功力肤浅,担心他留在这里会出事,立刻就闪身到他身边,一拍他的肩膀。 张小凡身子一震,转头看来,苏茹心中突然一惊,只见张小凡双眼血丝满布,虽然神志看着还算清醒,但不知为何,总有种奇异的凶煞感觉。 但此刻事态紧急,苏茹如何还能多想,急道:“小凡,这里太过危险,你也跟着你大师兄和灵儿师姐前去。” 张小凡仿佛怔了一下,但在这位自小爱护自己的师娘注视下,终于点了点头,随即向后堂跑去。 苏茹放下心来,随即一声轻啸,投身而上,加入了越发惨烈的战团! …… 在隆隆巨响、各种法宝剧烈撞击的声音中,张小凡跑入后堂,追上了宋大仁和田灵儿,随即赶上了齐昊和林惊羽,几个人围着道玄真人,道玄真人向他们看了一眼,微微点头,但目光在望到张小凡身上时,不由自主地停留了一下,随即移开了。 张小凡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但手中握着的那根烧火棍,此刻却隐隐有青光荡漾,脑海之中不时感觉阵阵眩晕,只觉得煞气仿佛一股股凶灵,直冲自己的脑海,忍不住地想象着血腥之气。 只是,眼下谁都是心情沉重,根本没人注意到张小凡的异样。而片刻之后,小竹峰的陆雪琪和文敏也出现在众人面前。 陆雪琪向张小凡看了一眼,对道玄真人道:“是师父叫我和文敏师姐过来的!” 道玄真人叹息一声,微微摇头,但什么话也没说,还是向前走去。 还没等他们走出多远,便只听得背后玉清殿上轰隆之声如雷,几道如山柱一般的豪光冲天而起,竟是将玉清殿的殿顶冲破,直冲上天,更夹杂着几声惨呼,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没了性命。 众人失色,不问也可知此刻在玉清殿上的激烈决战何等残酷,不由得纷纷为师长、同门担忧。道玄真人向着那里深深望了一眼,面色紧绷,忽地一甩道袍,大步而去。 众年轻弟子跟在他的身后,只见这个往日里被他们如天神一般敬仰的人物,一身墨绿道袍之上,被鲜血浸泡成为黑色的那团触目惊心的血渍,甚至连被苍松道人暗算后留下的那个剑孔,都清晰无比。 谁也不知道,道玄真人怎么能在受了这等重伤,流了这么多鲜血之后,还能支撑到现在的。 一行人穿过后堂,年轻弟子中无一人是长门弟子,也就从来没有人到过这里,只能跟着道玄真人穿堂过院,渐渐地,玉清殿上的喧嚣声也慢慢远离,他们一行人穿过了玉清殿的后堂,却是向着通天峰的后山走去。 道玄真人当先走着,众人则紧跟在他身后,警惕地注视着周围,虽然此刻大部分魔教徒众都在攻打前山,但谁也说不准会不会也有人被苍松道人引到了后山上来。 张小凡走在众人后边,双目隐隐泛红,面无表情,但内心深处却实是如惊涛骇浪一般,既震惊于青云门大难,又挣扎于当年血仇。在他记忆之中,当年屠杀草庙村村民的凶手虽然不曾亲见,但他每回想起当日情景,便想到那个凶狠的神秘黑衣人。 而今看来,多半是苍松道人! 当年草庙村遗孤虽然有两人,但见过那个黑衣人与普智动手斗法的却只有张小凡,如今一旦确定,顿时多年来的仇恨泛上心头,而手中那由世间两大凶器噬血珠、摄魂棒所炼成的烧火棍,被主人的恨意凶念所激,那所深埋的戾气顿时也泛了上来,反过来更影响了张小凡。 若在平日,不要说以道玄真人的道行,便是田不易也早发现张小凡不对劲了,但此刻谁会有心思顾念到他?无人知道,这个青云门的小小弟子,竟是已站在了精神极度激烈、天人交战的关键时刻,一不小心,只怕便是被噬血、摄魂那股深深魔戾之气所染,万劫不复了! 果然,事实证明,田不易、水月等人的顾虑不无道理,通天峰后山小路虽然僻静,但未行多远,顿时便从两旁冲出数个魔教徒众出来,齐昊等人立刻上前接住。 道玄真人只看了几眼,也不理会,径直向前走去,这次攻打青云,魔教中的确是精英尽出,便是连在这里出没的徒众,竟然也是道行匪浅,齐昊、陆雪琪等人急切间还解决不下。 宋大仁等人继续护卫道玄真人向前走去,留下齐昊与陆雪琪挡住敌人,此刻众人心中其实都有个疑问,就是为何道玄真人不御空飞去,难道他的伤已经重到了这种地步吗? 只是此刻却无人敢去问他,过了没多久,“哗啦”一声,从两旁竟又是冲出数个魔教徒众,宋大仁和文敏、田灵儿挡住,张小凡与林惊羽也要上前,宋大仁急道:“我们三个就够,你们快去保护掌门真人!” 林惊羽一咬牙,拉住张小凡向前跑去,重新追上道玄真人,这一次下来,却意外地再没有碰到魔教徒众,道玄真人带着他们向后山沿一条僻静小路走了一会儿,然后在一个三岔口停了下来。 林惊羽与张小凡也跟着停了下来,张小凡一声不吭,林惊羽却抬头看着道玄真人。 道玄真人回头一看,忽地一怔,脸上神色似乎动了动,仿佛天意巧合一般,这两个人,竟正好就是当年草庙村的两个遗孤。 “此处过后,便是我们青云山的圣地‘幻月洞府’,我要进去。你们在此守候,不许让任何魔教之人闯进去!另一条路便是通往‘祖师祠堂’,你们……” 林惊羽神色坚毅,重重点头,大声道:“掌门放心!” 道玄真人向他看了一眼,但目光随即落到了他手中那把“斩龙剑”上,只见在这山色幽清之地,斩龙剑碧光流转,仿佛也在渴望着什么。 这个少年脸上,充满了激情与坚毅,隐约间……道玄真人忽然转过了身子,向着祖师祠堂那条路上凝望了一眼,再不言语,向着另一条路,直走而去。 林惊羽目送道玄真人消失在小路之上,方才转过身来,剑眉紧皱,心绪难平,连呼吸声也重了几分。也难怪,此刻青云门突遭大难,而他一向视之如父的苍松道人竟突然叛变,如何不令他天旋地转? 张小凡慢慢地抬起头,向着远方山下、玉清殿的方向看去,却只看见茂密树林,连屋檐殿宇的一角也见不到,倒是另一条路上,通往祖师祠堂那里,在树林背后,隐隐有房屋踪迹,隐约传来钟鼎之声。 从刚才极度紧张的战场,突然到了这僻静至极的地方,他们两个人一时都有些不大适应,林惊羽喘着粗气,深深呼吸,慢慢将自己的呼吸声平息下来。 忽然,从前山传来一阵龙吟似的怒啸,隔了这么远,声浪竟然仍如排山倒海一般地传了过来,天地几乎为之变色。两人都是一惊,随即林惊羽首先反应过来,喜道:“是灵尊!” 张小凡也听了出来,果然是水麒麟的怒吼,显然这镇守护卫青云山上千年的灵兽,终于被惊动而出手了。 但由此也不难想象,青云门此刻战况激烈到了何种地步! 诛仙(新修版) 第82节 他们二人各怀心思,在这里等待着道玄真人。但他们的平静时光并没有持续多久,忽然脚步声响了起来,他二人大惊,心道最好是齐昊等人赶到,否则…… 不料仿佛老天也和青云门作对一般,片刻之后,出现的却是五个魔教徒众,而为首的一人,赫然竟是刚才暗算了普泓大师的那个假冒的上官策,看到他们在这里,顿时狞笑着冲了过来,其中更有人向他们身后张望着。 林、张二人失色,林惊羽脑中念头急转,看这五人就知并非庸手,不要说自己收拾他们,能否是他们五人合力之敌还是问题,但身后道玄真人进入的幻月洞府却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进去,焦虑之下,突地一狠心,当机立断,低声对张小凡道:“小凡,我把他们引到另一边去,你在这里守好!” 张小凡一怔,还没会过意来,林惊羽已然冲了出去,斩龙剑化作碧芒,直掠向那五个黑衣之人,声势大盛,假上官策等人眉头一皱,吃了一惊,脸色顿时凝重,似乎想不到这个青云门小小弟子道行如此之高,立刻便围了上去,只留下假上官策一人掠阵,同时注意着张小凡的动静。 林惊羽与他们交手数合,果然这些魔教徒众道行不浅,其中三人也只稍逊于他,但为首一人,修行却与他旗鼓相当,这时四人围攻,他立刻处于下风。 林惊羽紧皱眉头,更不恋战,立刻脱身向另一条岔路退去,那假的上官策微一沉吟,便带着三人追了过去,片刻之后,只留下一个黑衣人与张小凡站在原地。 那黑衣人冷笑一声,向张小凡看来,只见此刻这少年仿佛听到了什么,缓缓抬起头来。 出现在他面前的,赫然是一双被无名凶暴戾气充斥的血红眼睛! 青云山的静谧树林之中,突然间飞鸟惊飞,一阵喧哗。 远方,隐隐又传来了水麒麟的怒啸之声,回荡在天地之间! 第79章 祖师祠堂 青云后山之中,有两个重要所在。其一是青云门最重要的圣地幻月洞府,千年前那位惊才绝艳的青叶祖师,便是在此闭关悟道,持诛仙古剑而出世,从此青云门冠绝天下,领袖群雄。 而在青叶祖师之后,幻月洞府遂成青云门最神圣之地,五百年来只有掌门才能进入此地。 而另一处,便是祖师祠堂。 顾名思义,这里自然便是供奉青云门历代祖师的地方,从开创青云门的青云子到青叶祖师再到历代先辈,都在这祖师祠堂中有着灵位,每日香火不绝。每逢重要日子,青云门都会在掌门带领之下,到此隆重祭祖,也是青云门中一个重要场所。 不过除了祭祖的日子,这里却是冷清至极。当林惊羽将那四个魔教徒众引开跑入此地的时候,只见偌大的一片空地上,耸立着一座气势雄伟的殿堂,四角飞檐,琉璃瓦顶,古香古色的门牌红柱,仿佛都在这一片宁静中诉说着昔日的历史。 一阵阵的轻烟,从深邃而显得有些阴暗的殿内飘出,从外面看去,只见里面烛火点点,更有长明灯微微摇晃,悬挂半空。但是,除了在殿前默默扫地的一个身着朴素衣衫的老者,竟是看不到一个人影。 这时,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那个老者缓缓抬起头来,向这里望来。 林惊羽心中一阵后悔,当时他只想着先把这些魔教之人从幻月洞府之前引开,不料却误入祖师祠堂,这里供奉着历代祖师灵位,若是被魔教之人所坏,他当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一念及此,林惊羽顿时停住脚步,斩龙剑在身前一横,转身面对着追来的假上官策等人。 这时,远处树林中突然有飞鸟惊起,一阵喧闹。 林惊羽心里一惊,看着那方向是张小凡所在之处,不由得一阵担心,但面前乃是强敌,只得定住心神,凝神戒备,暗中下定决心,便是今日死在此处,也绝不能让这些魔教贼子踏进祖师祠堂半步。 斩龙剑仿佛有灵气一般,碧光闪耀,衬着它主人的那张脸,坚毅至极。 祖师祠堂前那个扫地的老者目光望到了林惊羽手中的斩龙剑,身子忽地震了震。 那边魔教四人互望一眼,都笑了出来,这些人显然在魔教中地位不低,一眼便看出此处必定是青云门重要所在,看来此番必定大有收获。 那假上官策得意笑道:“小家伙,我看你资质不错,如今青云门已然走投无路,不如你投入我门下吧,老夫担保你将来飞黄腾达!” “呸!”林惊羽心中一阵厌恶,冷笑一声,理也不理。 那假上官策居然也不生气,嘿嘿冷笑道:“好,既然你要找死,我就成全了你!”说罢一使眼色,其他三个黑衣人顿时攻了上去。 林惊羽紧咬牙关,斩龙剑碧波荡漾,横在身前。那三个黑衣人所用法宝,一个是黄色飞剑,一个是分量雄浑的长戟,还有一个最是古怪可怖,乃是用人骨所制的白骨剑,阴气森森。 林惊羽以一敌三,咬牙苦战,斩龙剑绿光纵横,守卫原地,竟然不曾稍退,但渐渐地还是处于下风。 林惊羽少年拜入青云门下,天资极好,苍松道人极是看重于他,非但悉心教导,甚至连大有来头的斩龙剑也传给了他,也不知是不是在这个少年身上,看到了往昔他所敬仰的那个人的影子。 而林惊羽也的确不曾辜负苍松道人的苦心,短短数年之间,凭借着自己优异的天赋,以及那一股深埋在内心为父母、亲人报仇的信念,道行竟是突飞猛进,数年间已是年轻一代弟子中的翘楚。 只是任凭他用功再勤,但修行终究受时间限制,不可能太过激进,此刻面对三个黑衣魔教徒众,正面那个长戟不断砸下,旁边飞剑则瞄空偷袭,更头痛的就是那把白骨剑,阴气森寒,在那魔教之人的操纵之下,忽隐忽现,每挡一次,阴气偷袭,他就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浑身一颤。 如此苦斗数十回合,林惊羽纵然全力防守,斩龙剑的碧芒,却还是渐渐被那三个黑衣人给压了下去,眼看着他败象毕露,终于是支撑不住地退了一步。 站在后面的假上官策一声冷笑。 这一退顿时就止不住脚步,那三个黑衣人精神大涨,法宝齐出,林惊羽大汗滚滚而下,接连后退,欲要站定而不能。 忽地,那把神秘的白骨剑突地消失,林惊羽正接着当头砸下的长戟,再一剑荡开从旁偷袭的飞剑,不料脚下一痛,顿时站立不住,竟是那把白骨剑不知何时钻入地下,潜行而至,顿时将他右腿上划出了一道大口子,鲜血淋漓而下。 林惊羽大吼一声,斩龙剑凌空斩下,这仙家神兵撞在白骨剑上,噼啪微响,白骨剑顿时跌了出去,隐见那剑上暴出了细微裂痕。 用白骨剑的那魔教之人一阵心痛,连忙将白骨剑收回细看,但这时另两人法宝已至,风声凛冽,林惊羽身处死地,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御起斩龙剑横在头顶。 “轰隆”,一声大响,只见异光乱闪,火星四射,也不知是从哪里爆发出来的力量,斩龙剑生生将这两件法宝挡了下来,但林惊羽眼前也是一黑,但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刻,他失神片刻间,突然看到刚才还站在远处的假上官策,赫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对着他狞笑。 林惊羽大惊失色,但还不等他反应过来,胸口处一阵钻心疼痛,一股尖锐至极的力道直钻了进来,瞬间刺破他所有护体真法。 “啊!” 林惊羽嘶吼一声,整个人飞了出去,口喷鲜血,连斩龙剑也拿握不住,在半空中翻腾,最后“刷”的一声,倒插入地,正好插在那个扫地的老者身前。 碧光流转,渐渐暗淡。 林惊羽性子向来顽强,低头看着胸口,却见一片血肉模糊中,真正的伤口却只有一个指尖大小,但此刻一股锐气直冲进体内,直如无坚不摧的细针一般,乱冲乱撞,体内经脉痛苦不堪,欲待起身再度迎敌,不料脚下一软,竟是站不起来! 他大口喘气,那边假上官策等人却是哈哈大笑,得意至极。 “小家伙,怎么样?我只不过用了五成的功力,便将你打得如此,你还不快快降了!” 林惊羽脸上肌肉抽动,显然体内极是痛苦,但迫在眉睫的大难,却更是令他焦虑万分,一想到背后的祖师祠堂,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挣扎着慢慢爬起。 魔教等人也不拦他,只在一旁看猴戏一般看着热闹。 那锥心的疼痛仿佛要冲上头顶一般,林惊羽还没站稳,便又是一阵眩晕,转过头大口喘着粗气,拼命踉跄着向那扫地老者面前的斩龙剑走去,口中喘息道:“老人家,这里危险,你快……快……快走……” 那老者看起来像是青云门中日常打扫祖师祠堂的人,面容枯槁,脸上皱纹深深,如刀割一般。说也奇怪,林惊羽与魔教众人大战,他却也一直安静地站在旁边观看,既不逃走,也不说话,此刻只见他向走过来的林惊羽胸口看了一眼,忽地淡淡道: “‘离人锥’!你是魔教长生堂的刺客周隐吧?” 魔教那四人笑容一滞,那假上官策神色忽然冷了下来,道:“想不到这里居然还有高人,不错,我是周隐,阁下又是何人?” 那枯槁老者却没有回答他,自顾自道:“离人锥本是魔教奇宝,威力绝大,但落在你这般人品下贱之人手中,却只沦为暗算人的器物,无端辱没了这枚奇珍法宝!” 周隐大怒,但一时搞不清这神秘老者身份,又见他虽然看上去颤巍巍的,但说话口气却大得吓人,心中不禁有些忐忑不安,怒道:“阁下究竟是谁?” 那老者叹息一声,道:“我是谁?嘿嘿,连我自己都忘了我是谁了……”他说话之时,面容悲怆,语气里满是苍凉之意,随即转过头来,对着怔在一旁的林惊羽道,“孩子。” 林惊羽吓了一跳,连忙道:“是,前辈。” 那老者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露出一丝微笑,道:“你是何人门下?” 林惊羽不知怎么,此刻对着这个老人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敬畏之情,当下低声道:“弟子是龙首峰苍松道人门下……”话说了一半,忽然想起苍松道人如今竟已背叛了青云,顿时一阵莫名滋味涌上心头,心中一酸,竟是说不下去了。 那老者点了点头,低声道:“是苍松啊,他收徒弟倒是挺有眼光的,嘿嘿。” 只见他说话之时,缓缓伸出手去,握住了身前那倒插在土地之中的斩龙剑。 林惊羽看着他缓慢的动作,忽然一阵紧张,仿佛内心也期待着什么一般,竟是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那一只枯槁而苍老的手掌,不知道经历过几多风霜,终于再一次接触到坚硬而冰凉的剑柄,然后,握紧了它! 祖师祠堂里面,忽地传出一阵幽幽的钟鼎声。 “铮……” 蓦地,原本暗淡的斩龙剑霍然腾起绿芒,那盛放的光芒仿佛天际的骄阳,刺目而不能逼视!无数的光辉轰然而起,带着一丝疯狂。 那老者缓缓将斩龙剑拔出,每上一分,斩龙剑便发出一声龙吟,仿佛激动得全身颤抖一般,龙吟声响彻古道山林,久久不绝,更是回荡开去,直上九重天。 他,站直了身子。 缓缓将碧芒大盛的斩龙剑放在身前,用手轻轻抚摸。那被岁月侵蚀而起了老茧的手,却如抚摸心爱的女子一般温柔。 斩龙剑呼啸着,光芒激烈地颤抖着,将那老者簇拥在中间,如剑神重生一般,令人不可逼视。即使隔了老远,林惊羽和魔教众人竟然也能感觉到,斩龙剑突如其来的狂野激动。 林惊羽愕然地望着那把他几乎已经认不出来的斩龙剑,在那老者手上,放射出无与伦比璀璨的光辉。而那个枯槁的老者,在握住了这柄神剑之后,整个人竟也仿佛变了模样,无形的气势汹涌散开,仿佛是传说中的上古剑神。 “孩子,你看好了,斩龙剑不是像你那种用法的!”那个老者,在汹涌澎湃的碧光中淡淡说道。 话音才落,忽地只见碧芒瞬间爆发,天上地下顿时被碧绿见光笼罩,幕天席地,如山如海,只听锐啸狂响,斩龙剑与那老者合二为一,飞驰而出,如电芒锐闪,排山倒海般冲了过来。 魔教众人看着那老者气势之大,早就留心提防,此刻一声呼喊,同时御起法宝攻来,只有周隐站在最后,眉头紧皱,却没有出手。 那三人几乎还是采用刚才对付林惊羽一样的办法,长戟正面攻击,飞剑腾起,白骨剑正欲偷袭,不料那老者根本不理黄色飞剑与白骨剑,斩龙剑化作如山光柱,当中直攻而来,为首使长戟的那个魔教徒众大惊失色,连忙御起长戟招架,不料只听得一声脆响,斩龙剑如削冰切雪一般,生生将长戟切为两段,更无丝毫停顿,当头斩下。 “咝……” 在林惊羽目瞪口呆的惊骇眼神之中,在众人惊惧眼色里,那个魔教之人从头到脚,被生生切为两半,血花冲上半空。而几乎没有停息,漫天血污之中,几乎如恶魔一般的绿芒倒卷而起,冲向另外两人。 本来攻向那老者的飞剑和白骨,此刻心胆俱裂,哪里还敢进攻,立时向后飞蹿,同时急招法宝。只是那斩龙剑锐芒盈天,转眼即至,在众人眼皮底下,生生撞了上去。 惊恐的喊叫声瞬间响起,然后戛然而止。锋锐无匹的碧绿剑芒转眼将那两人淹没,只听碎裂之声暴起,无数血红颜色从绿色剑光中疯狂飞溅出来,染红了一大块土地。 林惊羽冷汗涔涔而下,神志几为之所夺! 又过片刻,两个身影从剑芒中颓然倒地,已是成为了尸体。 站在最远处的周隐脸色大变,一言不发,立刻转身飞走。 …… 不料那绿芒如山呼海啸一般,中间竟还夹杂着殷红的血色,如电芒飞过,直追而来。非但没有因为连杀三人而气势稍弱,反而越来越盛,越来越强,到后来简直如沸腾一般,狂涛怒潮似的汹涌扑来。 周隐道行毕竟比其他人高上一些,手中忽地一抖,隐见黑气一闪,这漫天绿芒竟然在他面前顿了一顿。 而下一刻,周隐突然失色,失声道:“是你!万……” 话声未落,那充盈天地之间的如山绿芒,赫然将那苦苦支撑的黑气压倒,当头劈下,轰然斩在周隐胸口。 周隐一声惨叫,胸口炸裂开来,剑芒瞬间将他胸膛刺出了无数伤口,白骨碎裂,整个人被打得远远飞了出去,眼见是活不了了。 片刻之间,刚才还耀武扬威的四个魔教之人,竟然都死了。 一剑之威,乃至于斯! 漫天碧芒,忽如长鲸吸水一般,收敛到了斩龙剑上,飞回到那老者手中。 林惊羽张大了嘴,半天说不出话来,只能瞪大了眼睛,无比敬畏地望着这个老人。 那老者凝视着手中斩龙剑,目光微微闪烁,随即忽然笑了笑,轻轻摇头,便随手一抛,将这斩龙剑抛给了林惊羽。 林惊羽下意识地接住斩龙剑,便看到那老者转身向祖师祠堂走去,同时口中说道: “斩龙剑,取南疆极苦之地万载绿晶所铸,诛杀奸邪无数。欲用此剑,必要一往无前,以攻为守,纵修行不够,亦要决心将强敌尽数斩杀,非如此不可发挥其神力。你当牢记在心!” 林惊羽愕然,但眼看着老者就要走入祖师祠堂,忽然醒悟,急道:“前辈,今日魔教大举攻入青云,恳请您一定要出手……” 那老者的身体顿了顿,却没有转过身来,只淡淡道:“青云门高手如云,掌门真人道玄更是不世出的奇才,有他在,又有什么好怕的!” 诛仙(新修版) 第83节 林惊羽踏前一步,悲声道:“可是,可是掌门真人已然受了重伤!” 那老者明显是吃了一惊,霍地转过身来,道:“是什么人能够伤到道玄?” 林惊羽突然沉默,那个凶手他自然知道,但此刻要他说出苍松道人的名字,不知怎么心中一阵悲伤,仿佛说出了口,就要和那个人断了关系一般,一时间竟没有说出话来! 那老者却接着问道:“道玄呢,他现在怎样了?” 林惊羽道:“掌门真人受了重伤,但不知为了什么,进了幻月洞府去了。” “幻月洞府!”那老者一怔,随即想到了什么,面色忽地沉静下来,叹道,“青云门千年巨派,你怕什么啊?” 说着,老者再一次转身走去,林惊羽失色,向前紧走几步,惊道:“老前辈,难道你眼看着青云陷入危难而不救吗?” 那老者笑了一下,道:“少年人,青云门建派千年,底蕴之深,又岂是你能够知道的?你放心就是了。” 林惊羽不明所以,正要再度恳求,忽然间只觉得手中原本安静的斩龙剑,突然剑身一热,如受了什么刺激一般,绿色光芒,再度亮起。 林惊羽愕然看着手中的斩龙剑,忽有所感,转头向幻月洞府的方向望去,只见在山峰之间,一道豪光冲天而起,而自己手中的斩龙剑,也仿佛就是对着那里,震颤不已,低低鸣叫。 “出世了,终于出世了!” 不知什么时候也望向那里的老者,满脸都是沧桑的复杂表情,低低地道:“孩子,你运气很好,很快就能看到那传说中的古剑‘诛仙’了!” 第80章 诛仙剑阵 幻月洞府方向的那道豪光越来越明亮耀眼,伴随而来的还有奇异的呼啸之声,响彻山林之间。 站在祖师祠堂前的枯槁老者,向着那道光彩夺目的豪光凝望着,怔怔出神。林惊羽则是站在他的身旁,仰头望着那奇景,惊异之余,忍不住问道:“老前辈,那就是我们青云门镇派至宝——古剑诛仙吗?” 老者默默地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一眼那天上光辉,便转过身子,道:“诛仙一出,又是在这青云山上,以道玄的修行,天下无人能敌。你去吧!”说到这里,他的身子已有一半隐没到这个祠堂中的阴影里去了。 林惊羽忽有些不舍,叫了一声:“前辈!” 那老者身子顿了顿,忽然回头看了林惊羽一眼,道:“他日你若有心,便私下去找道玄,对他说祖师祠堂里的那个下人苦闷多年,现在想要你时常来这里说说话。你看他答不答应吧。” 林惊羽一呆,奇道:“什么?” 那老者却没有回答他,身子整个地没入黑暗之中了。 林惊羽怔了片刻,随即转身再次望去,只见这片刻工夫,那道光柱又似亮了几分,璀璨夺目几乎不能直视。这时他忽然想起张小凡还在外面,连忙向外跑去。 这一路小跑,转眼又回到了刚才的地方,林惊羽向场中看去,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刚才那个三岔路口上,还站着两个人,张小凡站在那里,但另一人却是小竹峰的陆雪琪。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气息,周围地上血迹斑斑,就连旁边树木枝叶上也洒满了鲜血,仿佛地狱一般。 而刚才与张小凡对峙的那个黑衣人,不知什么时候死在了地上,整个尸体枯干苍白,仿佛全身的鲜血都被抽干了一般。 一丝不好的预感,飘上了林惊羽的心头,他立刻向张小凡处跑去,大声道:“小凡,你没事吧?” 从林惊羽出现的那一刻到现在,张小凡都没有回头看过他一眼,反而一直与陆雪琪面对面对峙着。他们二人关系本来微妙,但陆雪琪此刻却赫然拔出天琊神剑在手,凝视着张小凡,眼底有惊愕之色。 林惊羽自来便视张小凡如亲兄弟一般,顿时大怒道:“你做什么?” 随即他身子挡在了张小凡的前面,迎着陆雪琪。 陆雪琪神情复杂,似惊怒,似痛惜,眼神中更有几分哀伤,此刻突然看见林惊羽插到他们中间,不由得失声道:“你……” 一只血手,几乎也在同时突然放上了林惊羽的肩膀,把他白色的衣袍染红了一块。鲜红的血散发的血腥气息,从那只手上飘来,钻到了林惊羽的鼻子里。 林惊羽吃了一惊,嗖地转过身来,吃惊地道:“小凡,你没事吧?”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泛着微微暗红光芒、闪耀着几丝痛苦神色的眼神,张小凡神色木然,嘴唇动了动,看了他一眼。片刻之后,那眼中红色的光芒弱了下去,他微微低头,低声道:“我没事。” 林惊羽这才松了口气,随即道:“嗯,掌门真人可能马上就要出来了,我们准备好随他杀回去!” 张小凡点了点头,沉默不语,只是把手掌中的烧火棍握得更紧了。 旁边的陆雪琪看着他,又等了片刻后,缓缓把天琊收起,在这中间一言不发。林惊羽有些奇怪地望着她,正想问问刚才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就在这个时候,从幻月洞府方向,一直低沉回荡的异啸声忽然高昂,如雷霆轰鸣,声动天地,那道豪光更是变得灿烂无比。 光晕之中,一道人影缓缓升起,道玄真人沐浴在璀璨光辉之中,右臂被一团耀眼炽热的白光所包围,竟是一点也看不清楚他到底拿的是什么。 而刚才他还受了重伤不能御空的身体,此刻却看不出有任何的妨害,仿佛这诛仙古剑一出,连他的身体精气,也完全补足一般。 道玄真人一身墨绿色的道袍,在那光柱内猎猎飘动,就连他的脸色,也被手边璀璨的白光倒映得特别苍白。他似乎根本没注意到身下的林惊羽、张小凡等人,直接往前山玉清殿的方向飞去。 林惊羽等人都看呆了,这诛仙古剑还未出手,声势便如此之大,真不知道若运用出来,当会如何强大。 三人怔了片刻,随即醒悟过来,向前山追去。 就在他们走后不久,树林深处,缓缓出现一个窈窕身影,望着渐渐远去的张小凡的背影,脸上神色复杂,默然无语。 正是碧瑶。 …… 玉清殿上的正魔大战,此刻已是惨烈无比。 昔年正魔大战中,除了青云门外还有天音寺、焚香谷等正道大派并肩作战,然而今日天音寺高手包括普泓神僧等许多人却反被魔教之人假冒焚香谷门人暗算,除了普空、法相几人还有一战之力外,这一场激烈几乎就是青云门独力支撑。 然而,青云门千年名门大派,底蕴之深,如今也展露无遗。田不易、商正梁、曾叔常等首座自不用说,其他七脉之中另有十几位白发苍苍的长老,一起出手,加上天音寺的普空、法相等,魔教四大宗门众多高手同时围攻,占尽上风,却始终无法击溃他们。 场中数十位当今天下一等一的修道高人在此剧斗,饶是玉清殿这被仙家道法所加固建筑的殿堂,终于也是禁不住无数飞来飞去、驰骋纵横的法宝撞击,巨大的屋顶轰然塌下,尘土弥漫。 众人大惊,纷纷飞起,却又从地面直斗到天空,地方大了,反而更好施展。 但见得漫天光芒闪耀,数十个战团闪烁天空,锐芒闪闪,不时如流星锐啸而过!青云山头,仿佛都淹没在无数灿烂的法宝光芒之中。 魔教中人无数千奇百怪的法宝都尽数用了出来,反观青云门这里,多数长老都是用的仙剑,但在这些将太极玄清道修炼到上清境界的长老手中,那道道仙剑豪光,却使得是纵横无尽幻化无方,若不是魔教高手人数太多,许多战斗是以多打少,只怕还未必落于下风。 只是玉清殿上这里虽然还可支撑,但通天峰上其他各处情势却是岌岌可危。魔教此次大举来袭,事先已作了周密安排,又有苍松道人这等身份的人做内应,青云门所有弱点几乎洞悉无遗。各处埋伏高手,突起发难,果然收到奇效,青云弟子乱成一团,死伤无数。 只不过鬼王虽然计划周密,却还是忽略了一只怪物,便是青云门的护山灵兽水麒麟。 水麒麟自青叶祖师过世之后,便一直待在碧水潭中逍遥自在,从未真正发威,便是多年前青云山麓的正魔大战,水麒麟也没有下山参战。所以这一代的青云门人,包括苍松道人,都不知道水麒麟的战力到底如何。 但在被魔教与青云弟子的争斗唤醒之后,水麒麟身为镇山灵兽,自然盛怒出手。这一下猝起变化,几乎就让局势改变。 但见水麒麟此刻站立在波涛汹涌的碧水潭中,整个潭水围绕着这只巨兽急促旋转,十数道一人环抱的水柱在水麒麟身边,被这只千载灵兽以灵力御起,其间隐隐还夹杂着无数过往被水麒麟吞噬的怨灵亡魂,四面出击,攻向魔教徒众。 起先魔教众人还不把这异兽放在眼里,纷纷围攻,不料被那水柱一击即溃,片刻间就被水柱撞死了七八人,被水中怨灵困住致死的又是七八人,一时间心胆俱裂,四散而逃,青云弟子则精神大振。 水麒麟乘胜追击,大发神威,将这虹桥碧水潭边这一边局势完全扭转过来,杀的魔教妖人是血流成河,很快就惊动了玉清殿上的魔教四大宗主。先是派下数个高手支援,兀自奈何不了水麒麟,最后是连三妙仙子和毒神也先后下来,这才堪堪稳住局势,将水麒麟渐渐困住。 三妙仙子与毒神都是魔教四大宗派的一派之主,道行远胜其他魔教高手。他二人一下场,三妙仙子使一柔白奇丝,目难可见,却只见她细细舞动,仿佛织就一张无形之网,水麒麟几番御动水柱冲突,刚猛无匹,却被这柔弱难见的无形之网给挡了下来,消于无形。 至于毒神,则是看了水麒麟与三妙仙子激斗片刻之后,点了点头,从怀里拿出一只灰褐色旧布袋,伸手往里面一掏,拿出一只玉瓶放在左手,又向布袋里再掏一次,却是拿出了一把绿幽幽的小刀出来。 片刻之后,毒神催动念力,那柄小刀赫然光芒大盛,向前吞吐锐芒,毒神轻轻一挥,顿时如切豆腐般将最靠近自己的一道水柱切断,然后迅速左手一扬,一些在空中看去蓝色的粉末落到了刚才水柱升起的地方。 水麒麟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回过头怒吼一声,那潭水巨响一声,竟从原地又腾起了一道更巨大的水柱,直向毒神袭来,毒神却面不改色,果然不过片刻,水麒麟忽地大声咆哮,这道攻向毒神的水柱轰然散落,落回潭中,而那附近的潭水,竟已经全部成了深蓝幽暗颜色。 就这样,毒神一面切削,一面撒毒,转眼间水麒麟御起的水柱竟被他灭了一半左右,而三妙仙子面无表情地在另一面,以合欢派秘传的“缠绵丝”紧紧困住水麒麟攻来的水柱。 高处,玉阳子和鬼王并肩向下注视,见局势初定,玉阳子神情得意,道:“有两位宗主合力,这畜生再厉害也不打紧!” 鬼王微微一笑,随即望向天空,见在众人围攻之下,此刻青云门虽然还在顽抗,但毕竟寡不敌众,已是吃力万分,遂笑道:“玉阳道兄,今日成此大功,日后在圣教之内,你声望便再也无人可及了。” 玉阳子转头向他看了一眼,心情欢畅至极,哈哈大笑。 鬼王在心里冷笑一声,但面上则笑道:“如此,为免夜长梦多,不如我们一起出手,将这些青云门的家伙……” 玉阳子意气风发,道:“好,我就与你一道出手!” 鬼王点头笑道:“道兄先请!” 玉阳子呵呵一笑,腾身而起,手臂伸展,银色光芒闪过,手中出现了一面黑白两面的奇镜。 鬼王在他背后向他看了一眼,脸色有些阴沉,但就在这个时候,远方天际,忽地传来一声低沉的异啸。 …… 突然,整座青云山脉,屹立千万年的通天巨峰,都在微微颤抖! 突然,所有人手中的仙剑法宝,都微微发热低吟! 通天峰高耸入云,千百年来一直晴朗的天空,逐渐暗了下来。 天际一道璀璨的光芒,如奔放的热电,挣脱了禁锢,翱翔在九天之上,飞驰而来。 瞬间爆发! 灿烂无比的光辉照射天下,那在光芒深处的人影,手持古剑,冷冷望着这人间。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愕然望天,就在这一错神间,碧水潭中的水麒麟狂吼一声,却没有再攻向毒神和三妙夫人,相反,所有的水柱轰然合并,组成巨大无比的水柱,托着水麒麟直冲上天,飞向那个光芒深处! 苍穹上灵兽嘶吼,回荡不绝。 一直站在鬼王和玉阳子身边,默默关注着战局的苍松道人,在那道光芒出现之后脸色就开始苍白,此刻看到了水麒麟轰然飞上天去,身子更是摇晃了一下,失声道: “诛仙!” 鬼王与玉阳子同时变色,鬼王惊道:“你不是说只有将太极玄清道修炼到太清境的道行,才能御使诛仙古剑,才能催动‘诛仙剑阵’吗?” 苍松惨笑,道:“不错,本该如此的。可是我没有想到道玄他……” 此刻,所有的人都已经停止了交手,田不易等人落回地面之上,仰首望天,个个是神情激动。 这一把曾经在青云门祖师青叶手中威慑天下的传说古剑,在青云门最危险的时刻,再一次出现了,就握在道玄真人的手中。 半空之中,水麒麟飞至道玄身下,低声吼叫,兽头微低,仿佛也对着这柄古剑,有着说不出的畏惧与尊敬。 道玄整个人隐没在光芒之中,缓缓落在了灵兽水麒麟的头顶。 深深,呼吸! 持剑,向天! 苍穹中,盛放的光芒里,突然响起了奇异的吟咒声,如满天神佛低唱,如九幽恶魔狞笑。未知的令人窒息的震慑感,如潮水一般淹没了青云山头的所有人。 通天峰后山处,幻月洞府方向,一道紫气冲天而起,直照在水麒麟和它头顶的道玄身上。片刻之后,从远方各处,看那方位,是从青云山其他六座山峰的不知名处飞来的六道灿烂奇光,分作黄、青、赤、绿、橙、蓝六色,横亘天穹,汇聚到道玄手中此刻已然灿烂夺目的古剑诛仙之上。 天地轰然变色! 半空中一声巨雷炸响,狂风雄烈,通天峰上飞沙走石,尘土飞扬。七道奇光源源不绝,放射着璀璨光芒的诛仙古剑上方,缓缓出现了一支闪耀着七彩颜色的气剑,不断变大,同时从这主剑之上,不断分离出各色气剑,越来越多,瞬间布满天空,将整个通天峰山头之上,映得七彩流转,美艳无匹! 苍松道人身子微微颤抖着,低低呻吟道: “诛仙剑阵,诛仙剑阵……” 此刻毒神和三妙仙子也飞了回来,苍松道人脸色苍白,道:“这阵法乃是青云开派祖师青云子所创,又被当年的青叶祖师费尽心血修缮,以古剑诛仙催动,威力不可想象,我们……我们还是快退吧!” 鬼王眉头一皱,但玉阳子已然怒道:“胡说,他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人一剑而已,又能怎样?” 苍松道人苦笑摇头,转头对毒神道:“宗主,这诛仙剑阵汇聚青云山七脉山峰千万年凶煞灵力,以古往今来第一奇剑诛仙驾驭,有开天辟地之力,非凡人所能力敌啊!” 诛仙(新修版) 第84节 毒神脸上变色,但要说看着这个以前从未见过的诛仙剑阵就让今日几乎到手的鸭子飞了,他却无论如何不能立刻下这个决心。 旁边的玉阳子一脸冷笑,显然不肯退走,只有鬼王一跺脚,当机立断道:“这阵法威力太大,我们不可力敌,走!” 玉阳子与毒神,乃至三妙仙子都是一怔,正要争辩,却只在这犹豫片刻之间,天空中那璀璨耀眼的诛仙剑阵,已然起了变化。 古剑诛仙上头的那支七彩气剑,显然是这阵法主剑,此刻已然变得硕大无比,横亘在苍穹之中,就连巨兽水麒麟看去也远不如它。至于漫天的单色气剑,更是密密麻麻,如云雾一般,使人望之心惊。 这千古难得一见的奇景,却没有任何让人兴奋的感觉,只有一阵一阵的肃杀与冰冷。 道玄真人在水麒麟上,身子隐约摇晃了一下,但随即稳住,只见他念动法咒,右手诛仙古剑挥动,左手法诀并指如剑,向着下方划去! “咝……” 诛仙古剑上,一阵光芒闪烁,片刻之后,无数凌驾在半空之中的气剑,夹带着无比凌厉之势,冲了下来,直向魔教众人冲去。 剑落如雨,天地一片肃杀! 无数的魔教徒众举兵相抗,但那气剑竟如无坚不摧一般,毫不留情地直刺而下,功力稍浅的顿时就被深深打入地下,鲜血飞溅。 通天峰上,顿时鬼哭狼嚎,惨叫声不绝于耳,无数断肢碎肉飞溅,真个是血肉横飞,腥风血雨,如地狱一般。此情此景,就连青云门和天音寺的人都微微变了脸色,天音寺的法相微微低头,低声念佛。 魔教四大宗主脸色大变,眼看着周围许多手下在这不可思议的诛仙剑阵攻击中非死即伤,而且伤亡范围越来越大,伤亡数目越来越多。与此同时,那诛仙剑阵剑若雨下,天空中那柄七彩主剑又不断分离出更多的单色气剑,笼罩范围越来越广,几乎要把整个通天峰山头包围起来! 鬼王挥手挡开一支射下的气剑,只觉得身体大震,不由得心中惊骇。这气剑之中所蕴含的煞气灵力,竟似无穷无尽一般,看来果然是如苍松道人所说,是吸收了青云山七脉山峰的凶煞灵气,实非人力所能抵挡,更何况这还只是单色气剑,若是那柄可怕的七彩主剑攻下,只怕人人死无葬身之地。 四大宗主之中,鬼王向来足智多谋,当此危难之际,鬼王念头急转,突地发现天空中道玄真人身体不停摇晃,显然极为吃力,急喝道:“诸位,道玄老贼重伤,无力完全操控此阵,我等立刻合力攻向一处!” 本来魔教之人乱成一团,几乎是凭本能抵挡着这半空中落下的夺命剑雨,此刻陡然听鬼王一喝,更不多想,以鬼王为首,通天峰上几乎所有的魔教高手,飞驰而起,向最东边单色气剑最少的地方冲去。 所有的魔教妖人化作一道人形洪流,向着前方冲去,但一路之上,空中剑势凌厉异常,只听惨呼声不绝于耳,无数可怕气剑汹涌落下,在通天峰上荡起一朵朵可怖而鲜丽的血花,一时间不知道有多少人丢了性命,惨死当场。 青云门和天音寺的人都看得呆了,竟忘了去阻挡魔教之人。不过就是他们想起,只怕也力不能及,这漫天落剑如雨之下,他们若是乱动,只怕自己先伤在了这剑雨之中。 终于,在丢下了将近百具的尸体之后,数十个魔教高手从最东边冲了出去,四大宗主包括苍松道人在内,个个身上带伤,但终究还是逃了出去。 漫天剑雨,终于缓缓减弱,慢慢停下。 …… 无数散落的血花,悄悄落下,化作触目惊心的血腥场面,将通天峰笼罩在一片血色之中。 天空里的气剑,渐渐消失,道玄真人随着水麒麟缓缓落下。田不易等人此刻方才惊醒,立刻迎了上去,但才接住道玄真人,还不等他们说上一句话,赫然只见道玄真人身子一歪,便倒在迎上来的田不易怀里,直接晕了过去。 第81章 旧孽 众人顿时乱作一团,田不易更是在那一瞬间脸都白了几分。当下众人连忙七手八脚地将道玄真人扶进玉清殿中。此刻玉清殿早已残破不堪,到处都是坍塌的碎石断木,看去如废墟一般。 田不易等让年轻弟子迅速清理出一块空地,从旁边拖过来一把椅子,让道玄真人坐下了。周围各个长老首座,身上有什么灵丹妙药的,拿出来都怕来不及,恨不得一下子都让道玄吞了下去。 过了一会,道玄真人身子动了一下,长出一口气,缓缓醒了过来。 田不易等人这才松了一口气,但看着道玄真人脸色惨白,尤其是腹部那个伤口,原本凝固的血渍不知什么时候,又扩大了一倍,几乎染黑了整个道袍下摆,不由得都是面有忧色。 道玄真人受伤极重,醒来之后,连话都不能立刻说出口。田不易连忙把自己精心炼制的大黄丹给他服了三粒,过了一会药力行开,道玄真人的脸色才好了一些。 这时周围的长老弟子都围了过来,林惊羽、张小凡和陆雪琪等人也赶到了此处,一见掌门真人伤得如此之重,不由得脸上失色,片刻之后,宋大仁、齐昊等人也赶了回来。 道玄真人精神稍复,睁开眼睛,见周围田不易等都满脸担忧地看着自己,当下强笑了一声,道:“我还撑得住,不碍事。” 田不易等人这才松了口气。随即有人想起了那柄传说中的古剑诛仙,却见道玄真人双手空空,并不见诛仙剑踪影。而在玉清殿外,灵兽水麒麟也没有回到碧水潭中,而是趴在那里,不过在它附近,也不曾见到诛仙古剑的影子。 道玄真人向四周看了看,脸色微变,只见周围站着的青云门人几乎少了一半,惊道:“刚才我走之后,这里……这里伤亡如何?” 离他最近的田不易犹豫了片刻,低声道:“掌门师兄,你还是先养好伤……” 道玄截道:“快说!” 田不易滞了一下,转过身向周围看了一眼,仿佛也要再次确认一般,然后才低声对道玄说着伤亡人数。 这一战,青云门可以说是伤亡惨重。在魔教围攻之下,二十五位长老战死了十四人,重伤的也有四五个,便是七脉首座,除掌门道玄真人之外,龙首峰苍松道人背叛,朝阳峰首座商正梁、落霞峰首座天云道人都不幸战死,剩下的田不易和风回峰首座曾叔常,看去也是伤痕满身,筋疲力尽的模样。 只有小竹峰的水月大师因为护送天音寺普泓大师等人,反倒没什么大碍。 道玄真人身子晃了晃,险些又支撑不住。 田不易脸上亦有悲愤之意,扶着道玄真人,咬牙道:“掌门师兄,如此血海深仇,我们与魔教妖人不死不休!只是眼下还是你身体要紧……” 道玄闭目顿足,长叹了一声。 这一声叹息声调苍凉,蕴含着说不出的痛心,众人听在耳中,感同身受,一时都默然无声。 这时,旁边一处废墟上,一块木头突然“扑通”一声掉了下来,接着从废墟角落里探出了个脑袋。众人吓了一跳,定睛看去,不由得都是一怔,此人竟是那个已经疯了多年的王二叔。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跑进这个玉清殿里的,而在刚才那场惊天动地的大战之中,他也不知躲在哪里,居然逃过一劫。 此刻他就这么爬了出来,一身尘土,灰头土脸的,但看他神色,却似乎不是很害怕,只是傻笑不已。 这时站在一旁的张小凡和林惊羽同时走了过去,把他拉到一边,林惊羽替他检查了一番,发现身上除了几处擦伤,其余并无大碍,这运气却是真好,强过了许多道行比他高出千百倍的青云门人。 二人长出了一口气,对望一眼,眼中都有侥幸之色。张小凡此刻心情已经稍稍平复,体内的那股凶猛戾气,也已经渐渐平静了下来。 一念及此,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眼光不自主地向另一头望去。只见陆雪琪面沉如水,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却是正盯着自己,也不知道心里在想着什么。 …… 魔教众人拼死杀开一条血路,冲出了道玄真人发动的诛仙剑阵,逃下通天峰来。 在青云山山脚,鬼王首先镇定下来,连声喝止,将惊魂未定的众人挡住,当下四大派系重新清点人手。过了一会后,鬼王、毒神、玉阳子和三妙仙子等走到一起,相顾无言。 青云门伤亡惨重,魔教却也并不好过。 首先在玉清殿上,与青云门众首座长老激战中,虽然当时占了上风,但青云门这些长老的战力当真是强的可怕,局势大劣,却一个个骁勇凶悍,几乎每杀死一个青云门长老级别的人物,魔教这边都要付出代价,甚至同归于尽的场面都频繁出现,让魔教四大宗门当场就死了近二十位高手在玉清殿上。 随后道玄真人赶到,发动了诛仙剑阵,在那匪夷所思通天彻地的威力之下,又有十多位魔教高手死在了诛仙剑阵之下,普通弟子伤亡无数,损失极大。 此刻,苍松道人因为身份特殊,也走过来与他们站在一起。 玉阳子性子倨傲,又迁怒于门下伤亡,冷冷看了他一眼,转过头走了开去,一点也不给他面子。 苍松道人脸色微变,倒是鬼王城府颇深,修养还好,居然还笑了笑,道:“苍松道兄,你们青云门实力果然深不可测,尤其是这诛仙剑阵,更是有鬼神莫测之能,厉害,厉害!” 苍松道人摇了摇头,对鬼王道:“鬼王宗主,只怕你还不知道,刚才的诛仙剑阵,只怕才只发挥出了一半威力。” “什么?”站在旁边的三妙仙子失声而呼,苍松道人向她看了一眼,忽地心神一荡,只见那美貌女子肤若凝霜,刚才大战之际,只见她面无表情下手凶狠,但此刻看去,却突然发现在那冰霜表情之下,更有丝丝媚态,勾人心魄,一时竟看得呆了。 “咳咳!” 毒神忽然在旁边咳嗽了两声。苍松道人毕竟修道多年,顿时惊醒,醒悟到这三妙仙子身为合欢派的宗主,果然有妖媚之术,且不露痕迹,绝非寻常艳女可比。 当下他不敢多看三妙仙子,只道:“青云门典籍中曾有记载,昔年青叶祖师全盛之时,施展出诛仙剑阵,除了巨大主剑横亘苍穹之外,其余六色气剑,皆按照六座山峰方位整齐而列,且范围之大是将整座青云山脉七大山峰尽数包围,落下剑雨威力之大,更不是今日我们还可以勉强抵挡的这般!” 鬼王长出了一口气,带了几分敬佩之意,道:“你们这位青叶祖师,当真是了不起!” 毒神皱了皱眉,道:“就是说,诛仙剑阵威力之大,我们只怕毕生也难破解了?” 鬼王摇了摇头,脸上却泛起微笑,道:“我看不然。” 毒神等人一起看了过来,道:“怎么,鬼王老弟,你有何高见?” 鬼王沉吟片刻,道:“以我观之,道玄虽可掌握诛仙古剑,但重伤之后已颇为勉强,所以诛仙剑阵威力大打折扣。再则这诛仙剑阵威力如此巨大,其耗费精元灵力又岂是等闲?我料定道玄此刻必定旧伤复发,纵不死也去了半条命!” “不错!”这一声附和之声却非毒神等人所发,而是玉阳子又走了回来,听了这一番话,忍不住说了出来。 毒神看着鬼王,脸色忽然一变,道:“鬼王老弟,莫非你想……” 鬼王断然道:“不错,我正是要重回青云。此时此刻,正是青云门自青叶以来,千载之下最脆弱的时刻,我们若不趁此除去心头大患,更待何时?而且青云门断断料不到我们刚冲出死地,竟敢再杀回去,如此出其不意,必然大获全胜!” 周围魔教中人,一时尽数哑然变色,饶是毒神这等见过无数世面的老不死,也被鬼王所言震住。 鬼王环顾四周,愤然道:“今日正是雪我圣教百年奇耻的大好时机,诸位在圣母、明王座前与我一道立下重誓,今日何不奋力而战?” 魔教中人面面相觑,这些人自然并非是胆小懦弱之辈,但就在片刻之前,刚刚在青云山上逃得性命,如今竟然转眼又要杀回山去,鬼王这份胆略,实在让人有些难以接受。 半晌后,竟无一人出声回应。 鬼王面色渐渐难看,终于摇头叹息道:“大好机会,尔等……唉!”说罢,长叹一声,看上去有些心灰意懒的样子,缓缓走回到自己鬼王宗门人所在。 青龙、幽姬等人迎了上来,青龙正想说些什么,鬼王微微苦笑,低声道:“未足与谋,未足与谋啊!” 说罢,叹息一声,道:“罢了,这些人胆气已破,今日便到此为止罢。我们且先回山去……嗯,碧瑶呢?” 此话一出,青龙与幽姬都是身子一震,幽姬面蒙黑纱,看不到她的神情,但听着声音,显然大是震惊,道:“当时刚到玉清殿上,我们与青云门厮杀,碧瑶对我们二人说前去找你,难道……” 鬼王脸色大变,急道:“从上山之后我就没见过她。” 青龙失声道:“难道她还在青云山上?” 鬼王额头之上,片刻间冒出点点汗珠,随即道:“瑶儿乃我至亲骨肉,我绝不能弃之不顾,我这就上青云山去。” 青龙急道:“宗主,万万不可,这……这……这实在是……” 鬼王眼神疾闪,突然转身,大声对着毒神等魔教众人道:“诸位,我意已决,为雪我圣教百年奇耻,我鬼王宗宁可粉身碎骨,也要对得起圣母、明王。此刻青云门死的死、伤的伤,掌门道玄老贼更是重伤垂死,定然无法再施展诛仙剑阵。我鬼王宗这就杀回山去,若能成功,也是圣母、明王庇佑,若是寡不敌众,便让我等死在青云山头,他日黄泉之下,参拜圣母、明王,也当问心无愧!” 说罢,鬼王更不看众人一眼,当先飞身而起,果然向青云山方向而去。青龙与幽姬对望一眼,立刻紧紧跟上,随后鬼王宗门人弟子也纷纷跟去,只剩下目瞪口呆的毒神等人站在原地。 片刻之后,毒神等人回过神来,但还不等他们说话,便听到背后魔教门人之中,渐渐泛起喧哗嘈杂之声。毒神等人心中暗暗叫苦,回过头来,只见多数魔教门下,尤其是年轻些气血方刚的教众,面上已有激愤神色。 …… 青云山通天峰上,此刻笼罩在一片沉重气氛之中,一众人等围在道玄真人身边,低声说着些什么。 林惊羽和张小凡站在一旁,替王二叔整理着衣装,把他身上的尘土拍掉,王二叔似乎也对他们二人有点印象,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任由他们摆布,眼睛却只看着外边水麒麟处,呵呵傻笑。 张小凡看着他的样子,心中一酸,忍不住又想起当年的旧事,长叹一声,林惊羽听在耳中,触动心思,感同身受,伸过手拍了拍张小凡的肩膀。 这时,刚才被水月大师领人护送出去到安全地方的普泓大师等人,也回到了玉清殿上。但见普泓大师此刻的脸色已然好看许多,想来周隐的离人锥虽然厉害,但普泓大师的大梵般若浑厚精深,在这段时间里,已经逐步将离人锥古怪刺劲逼出了体外大半了。 饶是如此,普泓大师依然虚弱得很,旁边很快有人又搬过一张椅子,普泓大师在法相和普空的搀扶下坐在了道玄真人身边。 普泓大师喘息几声,向周围看了看,但见得血流成河,到处都是死人和残破的殿堂,长叹一声,合十诵道:“阿弥陀佛!” 道玄真人向着普泓大师微微点头,苦笑一声,道:“大师伤势如何?” 普泓大师摇了摇头,道:“老衲还好,掌门真人你要多多保重才是!” 道玄真人摇头叹息,眼光向远处望去,忽地扫过站在外面的张小凡处,仿佛想起了什么,转头对田不易道:“田师弟,叫你那个徒弟张小凡过来一下。” 田不易脸色一变,但不敢违命,只得转身,道:“老七,你过来,掌门真人有话对你说。” 话语声传开,众人都是吃了一惊,尤其是大竹峰门下弟子,张小凡更是身子一震,但师命难违,只得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片刻之后,众人散开一片空地,张小凡孤零零站在道玄真人面前,低声道:“掌门。” 道玄真人看了他半晌,道:“你到了现在,还是不肯说出你的秘密吗?” 诛仙(新修版) 第85节 张小凡身子一震,只觉得周围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都聚到了自己身上,其中有关切的、有鄙视的,但更多的,却是疑惑! 道玄真人看了田不易与苏茹一眼,见他们夫妻二人神色复杂,随即叹了口气,道:“张小凡,你入我青云门下之后,青云门可有亏待你的地方?” 张小凡立刻摇头,道:“掌门真人,没有的,没有那回事。师父师娘对我极好,诸位师兄师姐,待我如家人一般。我、我……”他话说到这里,情绪明显激动起来,而田不易则是一言不发地看着他,脸上神情复杂难明。 “可是……”张小凡脸上神色似乎痛苦至极,脑海中两番念头不停交战,道,“可是,弟子真的有不得已的苦衷,我,我不能……” “说!” 忽地,一声大吼,声动全场,犹如雷鸣一般,将众人都吓了一跳。张小凡也是心神震荡,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转头向那人看去,顿时一阵心惊。 发出此大吼的人,却非青云门下,而是天音寺四大神僧之一的普空。普空在天音寺四大神僧之中,排行第三,这些年来因师兄普泓上人常年闭关修禅,二师兄普智又早早过世,所以便由他管理天音寺俗务,法相在旁协助,本也是一位处事温和的高僧。 只是今日青云血战,普空被迫大开杀戒,以一身神鬼不测的佛门道行血战魔教,此刻一身僧袍,到处都是血污,看上去哪里还像佛门高僧,简直如地狱恶鬼一般,也难怪张小凡等人吓了一跳。 这一次天音寺众人到青云山来本来是怀着兴师问罪之心的。天音寺从不外传的无上真法“大梵般若”,竟然会被青云门一个小小弟子学会了,这如何了得?此刻他看着张小凡吞吞吐吐,心中愤怒,加上今日杀戒大开,做下许多杀孽,说不出的心烦意乱,忍不住做出佛门狮子吼来! 张小凡被他巨雷般的声音一喝,呆了片刻,还没回过意来,后面与林惊羽站在一起,一直傻笑着看着殿外水麒麟的王二叔,却被惊动,转过头向这里看来。 一个凶神恶煞的和尚,满身血渍,怒气冲冲地盯着张小凡,好像要吃人的恶鬼一般! …… 玉清殿上,一片沉寂。 …… “啊……” 突然,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呼,在这个残破的玉清殿上,惊叫而起。 王二叔面无血色,整张脸惨白一片,整个人都抖了起来,颤巍巍地指着普空,尖叫道:“鬼!鬼!鬼!鬼啊……” 这声音如此凄厉,虽然此刻在朗朗白日,但大殿之上,所有人竟是同时感觉到一阵寒意。 甚至刚才还怒气冲冲的普空,此刻也被王二叔吓了一跳,乱了手脚,怒容消退,带了几分惊愕,急忙辩解道:“你……你说什么,我哪里是……是什么鬼?” 但王二叔仿佛中了邪一般,整个人拼命发抖,旁边的林惊羽竭尽全力安慰,竟是不起丝毫作用,只见他整个人慢慢缩了起来,竟然是不敢再看普空一眼,双眼紧闭,显然惊恐至极,口中只不停地道:“鬼!鬼!是他杀了人,别杀我,别杀我,我,我,啊,啊啊……” 突然,一阵阴霾无声地笼罩了这个地方,张小凡与林惊羽的身子同时僵硬,转头向普通望去。尤其是张小凡,在他的眼睛深处,仿佛又有红光隐隐泛起。 普空被众人注视,气急败坏,怒道:“我根本不认得此人,你们看我做什么?” 林惊羽松开了抓着王二叔的手,走到张小凡的身边,不用看他也知道,两个人死死地盯着普空。那目光之凶狠,令修行多年的普空都是心中战栗了一下。 而青云门中许多知道当年往事的人,也纷纷变了脸色,面面相觑。 “他,为,什,么,说,是,你?”林惊羽一个字一个字地,缓缓地问道,他的脸色与张小凡同样可怕,不同的是,他的眼中满是憎恨之意的同时,还留着一分清醒。 普空大怒道:“我怎么会知道?他不过是个疯子!” 张小凡与林惊羽同时变色,青云门中的人也多半侧目皱眉,但就在这个时候,忽地一声佛号,坐在普空背后的普泓大师突然开口,声调惨痛,低声道: “阿弥陀佛,种下恶孽,便得恶果,罪过,罪过!” 此言一出,刹那间全场鸦雀无声,普空身子更是如木头一般,半晌才缓缓转身,对着普泓大师,涩声道:“师兄,你说什么?” 普泓大师面色苍白,也不知是身体有伤,还是心中愧疚,只见他闭目垂眉,半晌低声道:“法相。” 自从王二叔突然发病之后,就一直脸色难看而惨白的法相,身子震了震,道:“弟子在。” 普泓大师缓缓道:“不必隐瞒了,你说给他们听吧,当年师弟做了错事,今日便绝不能再次冤枉这位张施主了。” 张小凡脑海中轰然一阵作响,隐隐有个声音在呼啸着,抓扯着他的心一般。 法相走上前来,向场上无数错愕的脸上望去,然后看着林惊羽与张小凡,最后目光停留在了张小凡的身上。 “当年,杀害青云山脚下草庙村全村村民的,的确是我们天音寺的人!” “什么!” 片刻之间,无数惊骇、震惊、不信、愤怒的声音如爆裂一般,在青云山玉清殿上爆发出来。连道玄真人、田不易这等修养的得道高人,也忍不住脸上变色。 林惊羽怒目圆睁,一把拔出了斩龙剑,碧光荡漾,剑芒泛起。 只有张小凡站着未动,但他的一颗心,忽地就这么沉了下去,那么深,那么黑,随即泛起的却是古老的、熟悉的、冰凉的感觉,一股浓烈的血腥戾气,在他体内汹涌澎湃鼓荡着,咆哮起来,随即完全笼罩了他! 第82章 血咒 愤怒的责骂声,终于也渐渐平息下去,法相却是根本不看其他人,甚至连狂怒中的林惊羽手中杀气腾腾的斩龙剑也不看上一眼,一双明亮温和的眼睛只望在张小凡的身上,既是担心,又是痛惜。 待众人完全安静下来,法相缓缓又讲了下去。 “那个凶手,是我的二师叔,位列本寺四大神僧之一的普智大师。” 此言一出,又是一阵耸动,众人已经完全被惊呆了。 张小凡的身子,晃了一下,又晃了一下,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只觉得仿佛自己头顶整个的天空,这一刻都坍塌了下来。一切化为虚无,世界变得灰暗,再没有任何的颜色…… 那深深镂刻在魂魄深处的悲伤,此刻仿佛化作了恶鬼将他的心狠狠啃噬! 悲哀之后,你还剩下什么? 烧火棍上渐渐亮起来的苍青光芒,夹杂着淡淡金色,但都掩盖不住最深处那层暴戾的红色血光。千百年来被困在噬血珠和摄魂之内的凶煞戾气,那无数怨灵亡魂,仿佛一起愤怒嘶吼的绝望,一起涌进了他的胸膛! 而在纷乱之中,前方法相的声音,仍然清晰地继续着:“当年普智师叔来到青云,面见道玄掌门,希望将佛道两家真法一起修习,彼此印证,或有可能参破长生之谜,但被掌门真人婉言拒绝。” 道玄怔了一下,随即点头道:“不错,确有此事。” 法相继续道:“事后普智师叔失望下山,无意中路过草庙村,见天色已晚,就夜宿在村中破庙之内。也就是在那一晚……” 他的声音忽然停顿,大殿之上一片寂静,没有一点声音,只听到张小凡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声音。 法相深吸一口气,理了理情绪,镇定心神,但眼光一直看着张小凡,道:“就在那个晚上,普智师叔突然发现有个黑衣人夜闯草庙村,想要掳走这位林惊羽师弟。” 林惊羽顿时一怔,众人也都向他看去,法相接着道:“普智师叔遂立刻出手相救,不料那黑衣人居心叵测,表面看来是掳人,其实竟是为了对付普智师叔,意图染指普智师叔身上的魔教邪物噬血珠!” 众人顿时一片哗然。 法相道:“噬血珠是普智师叔多年前在西方大沼泽中无意找到的,他老人家为使其不再祸害世间生灵,便用佛门真法将这邪珠封起,并用天音寺重宝‘翡翠念珠’加以镇压。只是不知为何,那个神秘的黑衣人竟知晓了此事,首先在林师弟身上藏了天下绝毒的七尾蜈蚣,暗算咬伤了普智师叔……” 田不易愕然道:“七尾蜈蚣,难道是苍松……” 这一次,轮到了林惊羽脸色一片惨白了。 法相顿了顿,接着道:“其后普智师叔在身受剧毒之下,与那人拼死相斗,终于重伤在那人施展的青云门神剑御雷真诀之下,几近油尽灯枯;但他也以大梵般若反挫重创于他,令黑衣人惊走。而在这场激烈斗法之中,张小凡张师弟也来到了破庙之中。” 青云门中的人听到“神剑御雷真诀”几个字,都是面面相觑,此刻脸色要多难看便有多难看。 只听法相继续说道:“普智师叔自知必死,但毕生心愿始终不曾达成,实在难以甘心。便在此刻,他突然萌生了一个、一个……异想天开的想法,便是将天音寺至高无上的大梵般若真法传于一位弟子,再让这个小小年纪的少年拜入青云学习青云道法,如此从不相通的佛道两家真法,就可以在同一个人身上同时修习,他老人家的毕生心愿,也就达成了。” 道玄真人双眼微眯,冷笑一声,道:“普智道兄果然厉害,深谋远虑。但不知为何他不传于资质更好的林惊羽,反而选了这个张小凡?” 法相顿了顿,看着张小凡,道:“普智师叔以为,林师弟资质太好,若拜入青云门下,必定备受师门长辈关注,只怕很容易就露出痕迹,反而是张师弟……” 青云门中众人又是一阵对视,相顾无言,田不易摇了摇头,道:“好心机,厉害,厉害……” 法相又道:“普智师叔将千年来从不外传的大梵般若真法私下传给张师弟后,又怕噬血珠若还在自己身上,万一那黑衣人折回,不免落入奸邪之手,遂将噬血珠交于张师弟,让他找个无人知道的悬崖丢弃,只不过……”说到这里,法相忍不住叹息一声,苦笑道,“不想张师弟多半因为念着旧情,竟将这邪珠一直带在了身上。” 直到此刻,大殿之上,众人终于解开了这个天大的谜团,原来噬血珠的来历竟是这般,而张小凡身上的大梵般若真法,来历也终于搞清楚了。 田不易与苏茹对视一眼,暗地里松了一口气,又转头望向道玄真人,只见这位掌门师兄虽然面色凝重,但目光扫过张小凡的时候,眼神也终于是缓和了几分。 这时法相脸上出现了痛心神色,道:“本来若只是如此,普智师叔也不过是肆意妄为。但无人想到的是,在这个时候,竟然发生了一件……普智师叔他原是本着悲天悯人之心,宁愿自身受噬血珠邪力煎熬,也要以本身佛法将这邪物镇住。不料天长日久,噬血珠的凶煞邪力竟不知不觉中,渗入普智师叔魂魄深处。平日普智师叔有佛法护体,浑然不觉,可是当日他油尽灯枯时,才刚离开张师弟等人要离开那草庙村的时候,却忽然想到,纵然自己传了佛门真法给张师弟,但他却未必能够顺利拜入青云!” 法相神色惨痛,连声音也微微有些颤抖,道:“此刻普智师叔重伤在身,佛力大减,竟被邪力所侵,如鬼魅附身一般,竟然想出了……想出了……将草庙村全村村民杀光,则青云门看在孤儿分儿上,必定会将这两个孩子收入门下,于是就……” “啊!”林惊羽狂吼一声,终于忍耐不住,斩龙剑挥起向着法相就砍了过去,道玄急道:“快,快拦下了!” 不等他话语说完,田不易等人早将林惊羽拦下了,齐昊也扑了过来,一把抢过斩龙剑,双眼微红,将林惊羽死死抱住,不让他乱来。 林惊羽瞪着前方天音寺众僧人,泪流满面,痛哭不已,口中咒骂不休,普泓、普泓、法相等人都是面露愧色,低头不语,还有不少僧人双手合十,轻声默诵佛经佛号。 道玄真人仰首望天,沉默思索,仿佛连他也需要一点时间才能消化这个不可思议的真相。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向法相道:“刚才你说普智油尽灯枯,那这件事情的真相,你们怎么知道的?” 法相道:“普智师叔曾经结交一个异人,得到一枚奇药,名曰三日必死丸。只要服下此药,任你有再重伤势,三日之内也能激起你身体全部潜力,保住性命,但三日之后,纵然伤势复原,也一样必死无疑。普智师叔便是服了这枚奇药,终于在三日之内赶回了天音寺,在临死前将这前因后果与我恩师普泓大师细细说明。我当时服侍恩师,在一旁也听到此事。普智师叔那时已经完全清醒过来,痛悔当日种下了滔天恶孽,万死不得以偿万一,终于痛哭坐化!” 法相双手合十,深吸了一口气,道:“事情就是这个样子,所有这些事,都是我们天音寺普智师叔的错,与张小凡张师弟并无关系。请各位青云门前辈,千万莫要责怪于他!” …… 道玄真人缓缓点头,长出了一口气,正想说话,忽地安静的大殿之上,响起了一阵低低的惨笑声。 “责怪?” “是谁要责怪我?” 这笑声陌生而冰凉,带着无尽的恨意,一直低着头喘着粗气的张小凡,缓缓地抬起头来。 那一双完全赤红、如血一般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冷眼睛,盯着法相。 法相紧紧皱眉,低声道:“张师弟,你要保重身体,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未来日子还长。” “你!去!死!” 忽地,张小凡从牙缝之中,生生吐出了这三个字,全身突然间煞气大盛,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杀气腾腾,面上肌肉扭曲,狰狞无比。 远处,王二叔突然再度惊叫:“鬼,鬼!又来了一个鬼!” 而这一次,他的手指,竟是指向张小凡。 众人失色,普泓大师不顾身体重伤,霍然站起,道玄真人也皱眉看了过来。 只见张小凡右手中的烧火棍大放光芒,噬血珠如得到重生一般,青光大盛,夹杂着摄魂魔棒的黑气,将张小凡笼罩其中,连面目也渐渐开始模糊。 法相失声道:“张师弟,快快丢了那个邪棒,你已经被邪力所侵……” “哈哈哈……” 张小凡仰天惨笑,声音凄厉: “什么正道,什么正义?你们从来都是骗我,我一生苦苦支撑,纵然受死也要为他保守秘密,可是,我算什么……” 他张开双臂,仰天大呼: “我算什么啊!……” 这声音如此凄厉,令人惊心动魄,像是回荡在魂灵深处。 场中之人,无不变色,人群中忽然白影一闪,却是陆雪琪向张小凡冲了过来,伸手去抓那烧火棍,而法相站得更近,反应亦是极快,立刻飞身而上,挥手向烧火棍打去,同时口中急道: “张师弟,快放下此物,否则你就要堕入魔道,万劫不复……” 诛仙(新修版) 第86节 张小凡仰首望天,凶煞戾气布满全身,整个人似乎也是呆呆傻傻一般,似乎一点都没注意到法相冲来。 那一刻众人屏息,眼看法相就要抓到这根烧火棍,不料半空之中忽然传来一声娇喝,一道白光化出无数洁白花朵,从横里袭来。法相猝不及防,半空中闷哼一声,倒飞了回去,被陆雪琪一把拉住。 众人大惊,只见绿影一闪,碧瑶赫然现身在张小凡身前,面对着前方无数正道高手,竟是凛然不惧。 她眼眶之中,微微泛红,显然是为了张小凡而伤心,更不管其他人等,一把抓住张小凡的手,急道:“小凡,你跟我走,这些人面兽心的家伙,全部都在害你!” 张小凡混混沌沌地应了一声,不由自主地抓紧了那只温柔的手,跟着她大步跑去! …… 但这满殿满堂的都是正道高手,如何能容得下他们放肆?尤其是片刻之后,许多人认出了碧瑶乃是魔教鬼王宗宗主的独生女儿,顿时炸开了锅。 今日青云门伤亡惨重,不知有多少人的亲朋好友师长徒儿惨死在这里,尽拜魔教所赐,与魔教实已是血海深仇,不死不休。片刻间,已有人将去路挡住,更有人愤怒喝问,甚至开始怀疑张小凡是否真的与魔教有关系。 陆雪琪、齐昊、田灵儿等人脸上尽皆失色,面对众人竭力辩解,解释张小凡不久前还在与魔教中人殊死搏杀,然而他们的声音转眼间便被盛怒的人们所淹没。 转眼间,大殿之上的正道中人,将这两个年轻男女,团团围在了中间。 张小凡瞪着血红双目,身子微微颤抖,惨笑不止,只觉得脑海之中翻来覆去都是惨烈血腥景象,却又像是一片空白,这平生的信仰信念,仿佛在今日都被完全摧毁了。 碧瑶却比他冷静得多,此刻紧紧握着张小凡的手,与他并肩站在一起,看着满殿高手,全无惧色,一双眼中只有张小凡的影子,道: “小凡,别怕。就算是死,我也和你在一起!” 张小凡悚然一惊,脑海中突然仿佛清醒了片刻。 但就在这个时候,一声大喝从大殿外传了过来,喝道: “谁敢害我女儿?” “刷”的一声,鬼王身影出现在这个玉清殿上,正道众人大吃一惊,随即瞬间哗然。 片刻之后,青龙、幽姬等鬼王宗门人纷纷赶到,冲了过来,却是将张小凡和碧瑶围在中间。 鬼王先向女儿和张小凡看了一眼,目光在张小凡脸上略停留了片刻,随即转过头来,望着前方正道诸人,不但面无惧色,反而微笑着说道:“瑶儿,你带着小凡先走。” 碧瑶面露喜色,答应一声,拉着张小凡就要往大殿门外跑去。但这般将正道众人视若无睹的行径,如何能够得逞?而且张小凡此刻身份特殊,干系极大,青云门、天音寺这两大门派,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此人走了。 道玄真人怒道:“拦下了!” 他这一声出口,早就忍耐不住的正道高手顿时围了上去,瞬间这个残破的玉清殿上,又是打成一团,不过此刻的情势却和之前玉清殿那场激战场面完全倒转了过来,变成是正道中人围攻鬼王宗。 不过片刻工夫,看起来鬼王宗已然处于下风,碧瑶依然紧紧抓着张小凡的手,担心地看着周围,倒是鬼王一直面带笑容,神情自若地观看着场中局势。 眼看着周围正道中人的压力越来越大,鬼王宗等十数个人已经被压到了一个小圈子中,形势岌岌可危。不料就在这个时候,玉清殿外突然锐啸响起,异芒乱闪,片刻间惨呼声不绝于耳。 正道中人大惊,向后退去,只见人影飞舞,正是毒神、玉阳子和三妙仙子率领其余魔教三大派系赶到了。 三大魔教宗门的高手纷纷下场加入战斗,如此一来,形势瞬间再度逆转。激烈的喊杀声中,毒神走到鬼王身边,一脸欣慰笑容望向前方的战团,面露微笑,但嘴里却低声道: “老弟,算你狠!” 鬼王拱手笑道:“老前辈为我圣教不顾一切,甘冒奇险,立此大功业。他日必然名传千古,为后世圣教弟子传颂。” 毒神苦笑一声,瞪了他一眼,低声骂道: “放屁!” 此番魔教大队人马赶到,青云门本来已经元气大伤,田不易等人虽然勉力支撑,无奈寡不敌众,顿时被压了回来,形势越来越是危急。 道玄真人目视全场,双目如要喷火一般。一日之内,往昔神圣不可侵犯的青云山被这些魔教中人杀来杀去,玉清殿被打成废墟,当真是数百年未有之奇耻大辱。 但眼下最重要的是这场正魔大战情势已经再度不利,片刻间,他似乎又下了什么决心,抬起了手臂。 魔教中四大宗派的宗主此刻都未下场,眼光几乎全部都盯在这个道玄真人身上。此时一看,便知这老贼又想再度催动诛仙剑阵,岂能让他顺心如意,瞬间四道身影如电芒射至,不约而同地向道玄真人扑来。 便在这个时候,仿佛受到了什么召唤,一直趴在玉清殿外的灵兽水麒麟忽地一声咆哮巨吼,冲了进来,挟带着漫天水柱轰然袭来,势头异常凶猛。这等上古巨兽,其实力绝不在任何修道高人之下,这一番冲击风声凌厉,被打到那可不是开玩笑的,鬼王等人顿时被它阻了一阻,转眼间,水麒麟已然冲到了道玄真人身边。 只见它匍匐在道玄真人身旁,巨口一张,吐出一物,道玄真人伸手接过。 魔教众人大惊,放眼望去,只见果然是一柄长剑,但此刻全无光彩,似为某种奇异石头所铸,剑身剑柄都为一体,看去竟是一把平凡无奇的石剑。再仔细看去,便能看到那剑身之上纹路横生,破旧中带着几分古意,更有一些淡淡裂痕横在剑身之上。 原来这诛仙古剑竟是这般模样,而它藏在水麒麟口中,更是任何人都想不到的。 当这诛仙古剑落到了道玄真人手中时,刹那间从那古剑剑身之上,泛起了不可思议的炽热白光,只片刻工夫竟然就将偌大的玉清殿完全笼罩起来,众人一时震骇,都纷纷停手。 但在光芒之中,众人却看见道玄真人的身体突然又猛地摇晃了几下,竟是险些跌倒。 鬼王等人何等见识阅历,更不多想,顿时一起扑上,田不易等人怒声叱喝,但已然来不及援手,不料道玄真人身子虽然虚弱,左手扶在水麒麟身上,右手持诛仙剑向前一挥,瞬间白光如巨涛一般涌来,排山倒海一般,毒神等人一起发力,两相对撞,轰然大响。 原本破了一半的玉清殿,此刻连残存的颓墙断壁也轰然倒塌,尘土飞扬。鬼王等人不由自主倒退了一步,四个人脸上都变了颜色,这诛仙古剑威力之大,实在不可思议。 但饶是如此,道玄真人在诛仙剑光芒笼罩之中,却是“噗”的一声喷了一大口鲜血出来,脸色一片惨白。但他竟是不顾一切似的,强撑着飘上水麒麟的身上,水麒麟大吼一声,张牙舞爪地向天空飞去。 天地之间,突然便只剩下了那道诛仙豪光,闪烁着璀璨光芒,越来越盛。青云七脉山峰射出异彩光辉,横亘天穹而来,伴随着阵阵诵咒之声,那柄灿烂无比的七彩气剑,又再度出现在天空,开始不断分离出单色气剑,流光溢彩。 魔教中人无不失色,毒神狠狠一跺脚,急道:“这阵法威力实在太大,不可力敌,我们先退。” 鬼王看着道玄真人摇摇欲坠的模样,似乎下一刻就要油尽灯枯,但也不知为何,明明这人重伤欲死,却硬是还能支撑下来,并且强行催动了如此大耗精元的惊天法阵? 只是这诛仙剑阵既然发动,威力大得惊人,之前已经被重创过一次,他终究不敢再拿这许多魔教弟子性命做赌注。当下只得长叹一声,飞身而起,示意门下弟子撤退。 碧瑶拉着张小凡便欲飞走,突然面前人影一闪,赫然竟是陆雪琪挡在身前,而她手中那柄天琊神剑,蓝光闪耀,寒声道:“张师弟乃我青云门下,你快快放了他!” 碧瑶如何肯放,怒道:“我将他留下给你们杀?你们先杀了我好了!” 说罢更不多话,伤心花凌空打去。 陆雪琪面冷如霜,眼中有愤怒之色,挥舞天琊与碧瑶战到一起,一时间蓝光白花激烈碰撞,轰然而鸣。 此刻诛仙剑阵已然笼罩在通天峰峰顶,天地渐渐暗了下来,鬼王宗有人看到碧瑶与陆雪琪战在一起,立刻便回头帮忙,正道这里也纷纷出手,顿时又乱作一团。 张小凡心中痛苦不堪,只觉得一股凶戾念头在脑海中呼啸狂喊,一种要将无数人性命屠灭的可怕感觉,充斥在他脑海之中。 烧火棍也仿佛随着主人心意,红、青、金三色光芒轮转流幻,但很明显地,那片红光越来越盛。 法相在一旁看了大急,从当日空桑山见到张小凡开始,因为当年那个秘密,他就对张小凡另眼相看,此刻无论如何不愿见张小凡堕入魔道,一闪身便向张小凡手中的烧火棍抓来。 碧瑶大急,叫道:“小凡,小心。” 不料张小凡仿佛什么也没听到一般,任由法相抓住了烧火棍,法相大喜,但片刻之后突然脸色大变,只觉得烧火棍上凶猛戾气如潮水一般涌来,而面前原本那个老实质朴的张小凡,凝视着他,面上突然现出了狞笑。 “啊!”法相大声惨呼,被张小凡用烧火棍重重一击打在胸口,口喷鲜血倒飞而去。 张小凡仰天长啸,双目赤红,纵身杀入战团,抢到碧瑶身边。烧火棍红芒大盛,仿佛也狂欢不已,与主人一起狂笑着扑向死亡与鲜血。 陆雪琪等人纷纷退避,无论怎样,他们面对着张小凡还是无法全力出手,但此刻的张小凡却似乎已经完全堕入疯狂,眼中恨意无限,招招都取人性命,片刻间已然逼退众人。 碧瑶大喜,一拉张小凡,道:“我们走!” 两人便腾空而起,飞向殿外。 而此刻天际之上,满布气剑如山如海,诛仙剑阵已然向魔教等人发动攻击。而这一次,仿佛道玄真人也豁出去了一般,不但漫天剑雨凌厉落下,天空中那柄巨大的七彩主剑,竟然也被无形咒力操纵着,带着开天辟地之势,轰然冲下。 这阵法主剑,威力岂是等闲?一剑攻下,瞬间数丈范围之内血肉横飞,近十人连喊声都无从发出就粉身碎骨,甚至余威所及,玉阳子躲避不及,竟然连左手也被生生切了下来。半空中只听他惨叫一声,身形化作如电锐芒,破空而逃。 与此同时,天空中的道玄真人似乎也是精疲力竭,身子一歪,险些从水麒麟身上掉了下来,好不容易才支撑住,喘息着向下看去。 只见这一会儿工夫,魔教之人已然逃去大半,但仍有少数还在通天峰上,而在最后一人正是张小凡,碧瑶正拉着他急切而飞。 道玄刚才在半空之中,已然看到张小凡堕入魔道,而且不久前与法相、陆雪琪等人交手时,出手狠厉无情,且此刻神态疯狂,显然已经完全不可理喻。 此人身上,怀有青云门和天音寺两大真法,手中更有不世出的凶煞邪物,若是放虎归山,只怕将来造成的杀孽,要远远胜过寻常魔教之人。 道玄在心中低声叹了口气,但心意在这片刻间已然决定,纵然日后自己被天下人议论,也绝不能留下这绝世祸胎。 当下道玄真人拼起最后灵力,刹那间天空中所有彩色气剑一起大放光芒,尤其是阵法的七彩主剑,更是赫然又大了一倍,轰然而响,震动天地。整个天穹似乎都暗了下来,天地间只剩下这威力无穷的巨剑,如远古天神狂怒一般,冲了下来,直向张小凡打来! “啊!” 且不说魔教中人尽皆失色,便是正道中人也都是神色大变,田不易与苏茹脸色苍白,田灵儿惊叫一声,晕了过去。 不远处,陆雪琪紧紧握住天琊神剑,面无血色,连带着手中的天琊也微微颤抖。 那一道惊天巨剑,当头击下,未到地面,“咯咯”巨响已然发出,张小凡附近一丈方圆地面尽数迸裂,狂风呼啸,将他笼罩其中,已是必死局面。 张小凡瞪红双眼,人为无形剑气笼罩,挣脱不得,心中悲愤恨意难以抑止,眼睁睁看着天空那柄恐怖巨剑带着无边杀意迅疾落下,张口狂呼: “啊!……” 这声音震动四野,天地变色,唯独那诛仙奇剑却仿佛是诛灭满天神佛的无情之物一般,依旧毫不容情地向他击来,眼看着张小凡就要成为剑下亡魂,粉身碎骨。 忽地,天地间安静下来,甚至连诛仙剑阵的惊天动地之势也瞬间屏息…… 那在岁月中曾经熟悉的温柔而白皙的手,出现在张小凡的身边,有幽幽的、清脆的铃铛声音,将他推到一边。 仿佛沉眠了千年万年的声音,在此刻悄然响起,为了心爱的人,轻声而诵: “九幽阴灵,诸天神魔, 以我血躯,奉为牺牲……” 她站在狂烈风中,微微泛红的眼睛望着张小凡,白皙的脸上却仿佛有淡淡笑意。 那风吹起了她水绿的衣裳,猎猎而舞,像人世间最凄美的景色。 张小凡的心沉了下去。 突然,他张开了口狂呼却被狂风逼了回来,他疯了一般跃起扑向碧瑶却被神秘气息弹开,血红的双眼中流出了红色的泪,淌过他的脸颊。 那个风中的女子,张开双臂,向着漫天剑雨,向着夺尽天地之威的巨剑。 “三生七世,永堕阎罗, 只为情故,虽死不悔……” 剧烈的狂风突然转了方向,变成了围绕在碧瑶身边的巨大旋涡,那个婉约而美丽的女子被狂风推上半空,迎着那七彩流转的巨剑。 她是那一刻,天地间唯一的光彩! 片刻…… 无数的血色雾气从她的体内瞬间喷出,在她身前凝作晶莹如红玉的血墙,同时白皙的面容之上,飘出九道若隐若现的轻烟,融入血墙之中。 那血墙瞬间沸腾,如炽热的痴情之火燃烧不止,带着所有的热情绝望焚烧,爆发出无与伦比的灿烂光辉,逆天而上! 与那诛仙主剑,轰然相撞! 灿烂的光辉如此耀眼,没有人可以睁开眼睛。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巨响,震动了整个天际苍穹,势不可当的诛仙剑倒飞而回,漫天的气剑一阵紊乱,而在通天峰上,山峰巨震,乱石横飞,山体之上如割裂一般出现了无数巨大裂痕,仿佛末日来临。 隐约中,一个苗条而凄婉的身影,从半空中缓缓落下。 天地间,忽然全部安静下来,只有一个声音,撕心裂肺一般地狂吼着: 诛仙(新修版) 第87节 “不要啊……” …… 无尽的黑暗,笼罩着整个世界,他在黑暗中发抖,不敢动弹,不敢面对,不敢醒来! 可是,他终究还是醒了! 颤抖的手,慢慢地握紧,再放开,慢慢地睁开眼睛,仿佛这样也需要他全部的勇气。 一间普通的石室,装饰简单而朴素,他慢慢下了床,什么都不敢想,甚至连放在手边的烧火棍,也没有再看一眼。就像受到什么指引一般,他走向门口,慢慢走了出去。 外面是长长的甬道,有不少人安静地忙碌着穿梭,但是不管是谁,一看到他,都立刻退到一旁。 他茫然走着,仿佛有个声音在召唤他一般。很快地,他走到了一个拐角,那里有间大的石室,门口虚掩着,拐角的另一头,传来一个声音,听着是鬼王宗圣使青龙,道: “鬼先生,您是天下第一奇人,求您看在圣母、明王面上,救……” 伴着一声叹息,黑暗中有个低沉的声音道: “并非我不尽力。只是碧瑶小姐用的乃是我圣教中最惨烈的‘厉血毒咒’,也就是我们自古相传的痴情咒了。这毒咒将人一身所有精华血肉以咒力生生激发,再摄取本身三魂七魄熔炼,如此不顾一切,所以才有逆天之力。但用这毒咒之人,必定魂飞魄散,永不超生,我也实在没有办法!” 青龙声音苦涩,道:“可是……” 鬼先生截道:“我明白你要说什么。不错,碧瑶小姐身上有奇宝‘合欢铃’,的确在那一刻,硬生生将她逼出的三魂七魂强行摄了一魂下来,守在铃身之中,所以小姐肉身才得以不灭。但……但这等回魂之术,中土从未流传。只传说千年前南疆恶地,有一支昙花一现的黑巫族中有此奇术,却也早已灭绝。这……这恕我实在是无能为力。” 青龙哑然,半晌才道:“但……但宗主他这般不吃不喝数日,现在又已经……鬼先生,他一向敬重于你,你劝劝他吧。” 那声音缓缓道:“鬼王宗主只是伤心过度,待时日一长,自然会好起来的……” 青龙还想说些什么,忽然身子一震,像是发现了什么,转头向拐角那里看去,只见一个虚弱而苍白的身影,一步一步地走到门口,然后仿佛鼓起了最大的勇气,终于走了进去。 再无声息。 青龙低头默然,在他身后,黑暗中仿佛也有个女子传来了轻轻的叹息声。 …… 石室中,白玉石台之上,美丽的女子安静地躺在那里,看去仿佛沉眠一般。 张小凡怔怔地望着,不知不觉流下泪来,双腿一软,终于是再也坚持不住,坐倒在碧瑶身边。 那一张温柔而恬静的脸庞,从此成了他一生中,不可磨灭的记忆! 寂静的石室中,隐隐有悲泣之声,轻声哽咽: “你为什么,这么傻……” …… 青云山,小竹峰。 夜已深。 陆雪琪默默站在山峰上,向着远方眺望,但见夜色冰凉,满天星光闪耀,仿佛讥笑世间俗人挣扎于红尘之中。 脚步声响起,她熟悉而尊敬的师父的声音,在她背后响了起来:“琪儿,你怎么又站在这里?” 陆雪琪没有说话。 水月望着她,忽地叹了口气,走到她的身边,低声道:“你又想起那个人了?” 陆雪琪沉默着,面上忽有痛苦之色,道:“师父,本来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不应该变成这样子的……” 水月默然片刻,柔声道:“这都是命,雪琪。日后你与他再见的时候,便是不共戴天的仇敌了,你自己要记得清楚。” 说罢,她叹息一声,转身走开。 只剩下陆雪琪一人,站在原地,山风吹来,她只觉得身上一阵冰凉,默默望着远方,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低低地道: “再和他相见的时候……” 夜凉如水,照着她孤单的身影。 第83章 十年 空桑山,万蝠古窟。 八百年前,魔教前辈黑心老人在此开创了炼血堂一系的鼎盛时代,号令魔教,震慑天下,可谓盛极一时。只是如今后辈弟子不肖,炼血堂人才凋零,早已不复昔日光景。 隐藏在空桑山万蝠古窟深处的死灵渊,此刻正被大批外敌侵入。在刻着“死灵渊”三个大字的巨石边上,炼血堂一系最后的门人都聚集在此,背靠着巨石,再退后几步,就是深不可测的死灵渊了。 他们只剩下了不到十人,包括年老大、刘镐、野狗道人等,个个身上带伤,神情委顿中带着惊恐。在他们的面前,横七竖八地躺着数十具尸体,更在更远处,大批凶悍无比的敌人将他们团团围住,仔细看去,便会发现这些人无一例外地都在胸口绣着一个骷髅图形。 年老大大口喘息着,目视前方,眼中掠过一丝绝望之色,道:“燕回,我们炼血堂只是圣教中一个小小派系,从来不敢得罪同门,对鬼王宗更是敬重。为何……鬼王前辈要这样对我们?” “哼!”一声冷哼,从前方人群中传出,随即一个胸口绣着金色骷髅的男子走了出来,道:“年老大,事到如今你还装什么傻?鬼王宗主数次发书令你归顺,但你一边应付我们,另一头又对长生堂表忠心,莫非是欺我鬼王宗无人么?” 年老大脸上失色。如今圣教之中,以四大宗门为首的内斗日益惨烈,为数众多的小派系夹在其中苦不堪言,若不依附大宗,往往就有灭顶之灾。这些年来,炼血堂也是风雨飘摇,如今看来,却是劫数到了。 那燕回冷笑一声,道:“年老大,我最后再说一次,如今鬼王宗主雄才大略,统一圣教指日可待。他老人家是看得起你才要收编炼血堂到旗下,你可不要不识抬举。” 说到后面,他声音中已经满是威胁的意味。 年老大额头之上满是汗珠,眼下强弱分明,自己这小小的炼血堂根本敌不过鬼王宗,但祖师传下来的八百年基业,难道就要毁在自己手里了吗? 这个决心可当真不好下! 燕回看见年老大仍在犹豫,面色一冷,道:“年老大,我劝你一句,现在站在这里的是我,那是你的运气,但你可知道此次主持攻打空桑山的是谁?” 年老大抬眼向他看去,忽然间似想到了什么,身子猛地一颤,面上露出恐惧之意。燕回冷笑道:“你也猜到了吧,不错,正是我们副宗主鬼厉……” 他话说了一半,忽然旁边有人轻轻咳嗽了一声,燕回脸色一变,立刻闭紧了嘴,眼中露出几分敬畏恐惧之色。 就在这个时候,从人群背后,忽然有一阵浓烈至极的血腥气息,如洪水一般涌来,瞬间笼罩了这里所有人。鬼王宗的所有人立刻绷直了身体,包括那个燕回面色变得苍白起来。 脚步声,渐渐响了起来…… 仿佛从黑暗深渊的尽头传来,带着无穷无尽的疯狂戾气,慢慢地从黑暗中走出。 一步,一步,脚步声似踩在所有人的魂魄深处。 一步,一步,无形的血腥气隐隐开始沸腾,似噬血的恶魔睁开眼睛,开始凝视这人间。 鬼王宗所有弟子忽如潮水一般,向两边分开,让出一条通道。 幽幽青色的光芒,带着微红的血光,在黑暗中轻轻荡漾,缓缓前行。 炼血堂众人脸色尽皆惨白,甚至有的人身子已经开始颤抖起来。 …… 鬼王宗在十年之前,还没有鬼厉这一号人物。 圣教内传闻,十年前正魔青云山血战后,鬼王宗宗主将一个正道叛徒收到门下,视同己出,将平生所学倾囊相授,更将圣教经典《天书》第二卷也传给了他。 而这鬼厉除了道行大进外,性子更是天翻地覆,好杀嗜血到了令魔教中人都胆战心惊的地步。 近年来,魔教之中内斗日益激烈残酷,而鬼厉在鬼王宗年轻一代中脱颖而出,赫然变成了鬼王宗的第一号战将。此人心狠手辣,杀伐果断,带领鬼王宗弟子纵横杀戮,灭门无数,手中法宝“噬魂”不知吸噬了多少鲜血魂魄,如今已是鬼王宗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人物了。 而这个人,十年之前,炼血堂的这些人却都是见过的。 人群之中,野狗道人带着一丝畏惧望了过去,看到了那个在黑暗中渐渐现身的黑袍男子,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浓烈的血腥气息就像是从他身体深处散发出来一般,令人窒息。 死灵渊前站着无数的人,却没有一丁点的声音。 那个人的容貌恍如当年,似乎并没有太大变化,只是不知为何,野狗却已经根本看不出当初那个少年的模样。此时此刻,他的心脏因为恐惧狂跳着,仿佛站在面前的根本不是个人,而是要择人而噬的凶戾狂兽。 惊惧之中,野狗向旁边众人看去,却发现所有人的脸色都差不太多。而前方无数的鬼王宗弟子站在那个黑暗的身影背后,却没有任何人敢靠近他。 “你们……” 他缓缓地说了第一句话,声音平静却充满冷酷,回荡死灵渊上: “降不降?” 炼血堂众人面面相觑,年老大汗水滴落下来,满眼绝望,看看周围众人,正要鼓起勇气开口时,突然身边有个炼血堂弟子双目赤红,神情癫狂,似乎是承受不住巨大的压力,竟在这个时候失控疯狂了,大声吼叫着,冲出来挥刀向鬼厉砍去。 众人大惊失色,年老大更是身子颤抖起来,仿佛闻到了死亡可怕的气息。 转眼间,那个炼血堂弟子冲到鬼厉身前,但还没等他挥刀砍去,那片血红与苍青色光芒中,伸出了一只手,瞬间就扼住了他的喉咙。 空气中的血腥气息,骤然浓烈起来,众目睽睽之下,这个炼血堂弟子的身体抽搐了几下,迅速变得枯干,然后无力地倒了下去。 炼血堂众人的脸色又白了几分,一些人的身子都开始发抖,而鬼厉的双眼中却渐渐泛起了红色的光芒,又一次缓缓地道:“你们,降不降?” 他黑色衣袍之下,黑色而恐怖的噬魂,渐渐亮了起来。 一股无与伦比的、恐怖可怕的气息,排山倒海般涌了过来,淹没了所有炼血堂的人。 突然,炼血堂人中有人爆发出了一声大喊:“不……不要,我降了!” 伴随着这个声音,一个年轻弟子跑了出来,离开了炼血堂众人,冲到鬼王宗处,但下意识地远远离开了鬼厉所在的位置。 这一开了头,立刻就起了连锁反应,投降的人一个接着一个跑了出去,最后只剩下了年老大和刘镐、野狗三人。年老大面色惨淡,看看周围长叹一声,知道终究大势已去,惨笑道:“罢了,罢了!” 说着,他迈开脚步向鬼厉走去,从怀里拿出一只黑色巴掌大的铁牌,上边雕刻着一颗黑色心脏,双手奉给鬼厉,低声道:“这是炼血堂的‘黑心令’,炼血堂八百年基业,到今日就算完了……” “胡说!” 就在此刻,忽地一声大喝,但声调中却带着惊恐惧意,从他们背后发出。众人都吃了一惊,转头看去,只见死灵渊巨石之下,居然还站着一个人,并没有跟着他们一起投降。 那是野狗道人! 野狗道人盯着年老大,大口喘息着,大声吼道:“老大,当初你引我入炼血堂的时候,我们一起在黑心祖师神像前,立过重誓的!此……此生不渝,你怎么能这样?” 年老大脸上愧色一闪而过,低下头来,低声道:“野狗,形势比人强,你不要自寻死路,快过来吧!” 野狗道人在无数目光注视之下,尤其是一袭黑袍之下那双隐隐散发着可怖红光的眼睛,此刻也向他看来。那目光冷酷到像刺入他魂魄一般,让他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就连他的双脚,也因为恐惧太甚而微微发抖。 但是他竟然慢慢地摇头:“不行,老大,不行,你要我怎样都行,但要我背叛炼血堂,不行!” 他对着前方,眼神茫然而空虚,仿佛什么都破灭一般,低低地道:“我从小长得像怪物一般,人人都嫌弃我,便是我亲生爹娘也将我丢弃。我被野狗养大,受尽磨难屈辱,只有在入了炼血堂后,才轮到我去欺负别人,扬眉吐气。当时我就在祖师面前发下重誓,今生必跟定炼血堂,生死不悔……” 众人愕然,年老大注意到鬼厉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心中焦虑,没想到平日里这野狗一向欺软怕硬、贪生怕死,现在却突然变成这样。 但总不能因为这野狗一人,连自己的性命也不顾,当下狠心道:“好,你伟大,那你就一个人撑着炼血堂吧!” 说着,手一甩,将手中的黑心令抛了过去,野狗下意识地接住,随即身子一颤,像是拿到了一个烫手山芋,剧烈发抖起来。 年老大等人都隐没到那些鬼王宗人群中去了,只剩下野狗孤零零地一个人站在散发着光芒的巨石下,面对着无数人,但最可怕的,还是在他前方不远处,传说中无比凶残嗜血的魔鬼! 幽冷而带着凶戾的目光,落在野狗的脸上。 诛仙(新修版) 第88节 野狗觉得自己几乎看到了恶鬼,若不是身后的巨石撑着,他简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站得住。只是,在这番极端恐惧之中,他却用颤抖的声音说道:“你杀了我吧!” 说着,他握紧了手中的黑心令,将它抱在胸口,闭上了眼睛。 冰凉的铁牌仿佛融入了他的身体,一起等待着毁灭和死亡的来临! …… 四周寂静无声,也不知过了多久,野狗的喘息声慢慢地平复下来,心中有些奇怪,但仍然害怕,便悄悄睁开眼睛看去,却看到这死灵渊上偌大地方,不知何时起只剩下了两个人,鬼厉和自己。 弥漫在空气里的血腥味道,似乎也淡了许多。 鬼厉背对着他,正站在死灵渊边上向下凝望着,那里有世间最深沉的黑暗,不见半点光明。 有风轻轻吹来,巨大的深渊衬托着凡人渺小的身躯,看去很是脆弱。野狗心里忽然掠过一个念头,趁现在没人,就这样把他推下去…… 这念头一旦产生,顿时如火烧一般在他心头萦绕,灼得他全身发热,忍不住跃跃欲试,但直到那个黑暗的身影转过身来时,野狗也没敢往前踏出一步。 黑袍阴影之下,他阴郁的目光再次落到野狗身上。 野狗只觉得好像有一盆冰水从头浇下,一直凉到了脚底,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你想把我推下去?”鬼厉淡淡地道。 “当!” 黑心令从野狗手里滑落下来,掉到地上。野狗吓了一跳,慌忙拾起,脸色惨白,仿佛给自己壮胆一般,大声吼道:“你要杀就杀,我……我可不怕你!” 鬼厉又看了他一眼,道:“我不杀你。你若是死了,炼血堂就真的绝后了,只怕黑心老鬼死不瞑目。”他向前走去,越过野狗,口中继续说道,“日后,你就跟在我身边吧。” 野狗一怔,随即怒道:“你把我们炼血堂几乎都灭了,还要我跟着你?” 鬼厉没理会他,依旧向前走着,黑暗从他前方弥漫过来,仿佛要和他融为一体,又似乎狞笑着将他的身影拖入黑暗深处。片刻后,他的声音在阴影中传了过来,道: “你道行太低,若没有我,鬼王宗先要杀你。便是你那些投降的同门,看你坚持尽忠于炼血堂,事后也一样要杀你。” 野狗哑然,额头上渗出汗水,抬头望见那个阴森可怕的身影渐渐没入黑暗,越走越远,终于一跺脚,快步跑着跟了上去,口里大声道:“我才不怕死,是为了复兴炼血堂,我才委屈自己……” …… 黑暗中脚步阵阵,他们一前一后走在这万蝠古窟中。野狗走了一段路,忍不住开口问道:“喂,张小凡,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前方那个身影忽然停住了。 那一片深沉暗处,似有凶兽突然惊醒,露出噬血獠牙,狂怒嘶吼一声。血腥气息瞬间浓烈得令人窒息,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黑暗翻滚着,咆哮着,撕扯着,呼啸着,沸腾着,将野狗围在中间,仿佛下一刻就要将他撕碎。 野狗瑟瑟发抖,不寒而栗,一口大气都不敢出。 半晌,这气息缓缓地退去了。前方那个黑暗中的人影,沉默了许久,道:“这个名字,我已经忘了很多年了。” 野狗松了一口气,但忍不住又问道:“那我以后叫你什么?” 没有回答,鬼厉又向前走去,野狗嘴里咕哝了几句,似乎仍有些害怕与恐惧,但最后终于还是跟了上去。 在他们前方的路上,依然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第84章 旧地 青云山,龙首峰。 潜龙堂后院僻静的书房里,齐昊坐在书桌旁,静静地看着面前那封书信。信封已变旧了,信纸也略显枯黄,只有纸上的字迹依然清晰,刚劲有力,一如十年前他初次看到一样,一点都没有改变。 纸上是一篇法诀,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多余字眼。十年来,这张纸他已看过无数次,上面的文字他也铭刻于心。只是每隔一段时间,在某个他独处的时候,齐昊总是会拿出来,安静地看着纸上的文字。 书房外,熟悉的脚步声忽然响起,齐昊将目光从纸上移开,将这封书信收了起来。 房门“吱呀”一声推开了,田灵儿走了进来,十年光阴并未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反而更添了几分妩媚。 齐昊露出笑容,起身迎了过去,轻轻抱了抱她柔软的身子,道:“怎么不多睡一会?” 田灵儿有些不好意思,看了看天色,轻吐舌头,眼中似乎又露出几分少女时的天真与温柔,然后笑着对齐昊说道: “今天要去通天峰么?” 齐昊点头道:“是。听说道玄师伯要派遣几位出色弟子前往西方沼泽,惊羽师弟或在其中。我与他也有段时日未见了,过去看看。” 田灵儿“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齐昊笑道:“林师弟在修行上天资极高,这十年间道行也是突飞猛进,假以时日,定是支撑我们龙首峰的栋梁之材。我与他情如兄弟,正好去送他一下。” 田灵儿仔细看了看齐昊面容,忽然间叹了口气,道:“这些年你支撑门户,做得很好了,谁也不能说你什么的……”她伸出白皙手指,轻轻摸过齐昊鬓边,似有几分心疼。 齐昊笑了一下,道:“放心,我一切都好。” 田灵儿点点头,一下子开心了许多,面上也露出笑容,道:“正好,我也有点想我爹娘了,过一会我就回大竹峰一趟,去看看他们。” 齐昊笑着点头。 …… 通天峰后山,祖师祠堂。 柔和的阳光照着巍峨的殿堂,显得庄严而神秘。祠堂里依然显得阴暗,那些长明灯火和点点香烛的微光,祭奠着青云门历代祖师的英灵。 大殿之外,林惊羽在空地上闭目打坐。散发着碧绿光芒的斩龙剑,轻轻悬浮在他的身旁,碧绿色的光辉带着几分凌厉气势,将他笼罩其中。 十年后,他的脸上已不见了当初的天真,多了几分坚毅。 在他身后,祖师祠堂的阴影深处,有个人静静地凝望着他,半晌后慢慢走了出来。 是那个皱纹满面的神秘老人,走到祖师祠堂的台阶上随意坐下,目光停留在林惊羽的身上,过了一会后,道:“可以了。” 斩龙剑的碧绿光芒应声而收。林惊羽深深呼吸,伸手收剑,转过望着老人,露出笑容道:“前辈!” 老人看着他,微笑道:“你的天资真的很好,又这么用功,进境比我料想的还更快一些。” 林惊羽脸上掠过感激之色,道:“前辈大恩大德,弟子没齿难忘。” 老人轻轻摆手,道:“一转眼十年了,如今我也没什么好传授给你的,况且你也在这祖师祠堂里陪了我十年。今日你就回去吧。” 林惊羽身子一震,露出愕然之色。 老人又道:“刚才长门那里有人传话,让你去玉清殿一趟,你且去吧。” 林惊羽望着老人,眼中有眷念不舍之意,那老人笑了笑,脸上也有些黯然,但随即消失,笑道:“大好男儿,不必做此姿态,去吧!” 林惊羽深深吸气,一躬到地,随后转身大步走去,很快就消失在山道尽头。 阳光照在他的背影之上,仿佛也有些耀眼。 老人望着他的身影,有些出神,而在祖师祠堂大殿门口,不知什么时候,又出现了一个身影。 “他走了。”那个身影说道。 老人嘴角动了动,缓缓站起身来,重新走进了大殿里,在经过这位名动天下的青云门掌门真人身边时,他忽然开口道: “多谢了。” 道玄真人似乎吃了一惊,皱眉道:“什么?” 老人向祖师祠堂大殿深处走去,口中道:“多谢你肯同意,让这个年轻人陪了我十年。” 道玄真人沉默片刻,也慢慢走了过去。在大殿正中,供奉着无数青云门祖师前辈灵位的灵台前,灯火香烛,明灭不定,照得人脸色也阴暗不定。 那个老人走到香案前,拿起一支崭新的香烛,在另一支香烛上点着了,替下了旁边一支快要燃尽的残烛。 道玄真人忽然道:“当年我甘冒大险,瞒着诸位师长将你救下,你一个‘谢’字也没对我说。为何今日一个少年,你反而谢我?” 那个老人没有说话,只是向后退了一步,手里还拿着刚刚换下的那段残烛。他抬起头向上凝望,青云门历代祖师的灵位,威严地耸立在他面前,高高在上,神圣而庄严,如山一般的气势,仿佛随时可以将他这枯槁而渺小的身躯轻易压倒。 他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是这般凝望着。 道玄真人在他身后,看不到此刻那老人的神情,但可以清楚地看到,那残烛上滴下的灼热烛油,一滴一滴,落在那只枯干的手掌上,再慢慢凝固。 那只手掌,似乎也在微微颤抖。 …… 林惊羽到通天峰玉清殿上的时候,这里已经有不少人先到了。 人群之中,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两人,一位是如今一身首座服饰、气度不凡的齐昊,另一位则是许久未见,却依然是容貌绝美、气质冰冷清艳的陆雪琪。 除此之外,陆雪琪身边站着她的师姐文敏,文敏身旁不远处,又站着一个身材高大面带笑容的男子,正是大竹峰的宋大仁。 而此刻正与齐昊说话的那个年轻男子,相貌英俊谈吐潇洒,目光明亮的,是风回峰的曾书书。 齐昊转眼一看,正好看到林惊羽走了进来,随即大笑着走了上去,笑声爽朗,一把抱住林惊羽,然后上上下下地将他好一番打量,笑道:“林师弟,近来可好?” 林惊羽笑着点头道:“我挺好的,许久未见师兄了。你今日怎么也来这里了?” 齐昊笑道:“听说你要出远门啊,我今日正好无事,就过来看看你。” 他们师兄弟正说话间,大殿之上忽然响起钟鼎之声,片刻后掌门道玄真人在萧逸才的陪同下走了出来,向众人望了一眼。众弟子一起见礼,道玄真人含笑点头,微笑着在主位上坐了下来。 随后,他目光扫过还和林惊羽站在一起的齐昊,顿了一下后,对齐昊笑着招手,道: “齐昊,过来,坐这边罢。” 众人看他手指方向,却是靠道玄真人座位最近的一把椅子。齐昊怔了一下,看了看道玄真人,随即向着众人带着些歉意笑了一下,又拍了拍林惊羽的肩膀,这才走过去,先向道玄真人行了一礼,然后坐在他的身旁。 如此一来,大殿之上,只有道玄真人和龙首峰首座齐昊坐着,其他人包括萧逸才都站在前边。 萧逸才笑着看了一眼齐昊,然后望向师尊道玄真人,道玄真人微笑道: “你给大家说吧。” 萧逸才点了点头,道:“是。” 说着,他转过身向向众人道:“各位,今日请大家来此,是有一件大事。据说近日西方大沼泽内,忽有异光冲天,数日不止,天下都传闻将有异宝出世。本来天降灵物,唯有德者居之,我们也并无夺宝之心。但听说魔教妖孽这些日子以来,却是大举西进,似乎有意争夺此物。” “嗯?” 大殿上众人一时都皱起眉头,显然身为青云门人,对魔教这两个字眼可谓是深恶痛绝。 萧逸才环顾四周,微笑道:“这消息若是假的倒也罢了,但万一真的有什么绝世异宝,落入魔教手中,岂不是为虎作伥?所以掌门真人决定,由我等几人一起前往西方大沼泽查明真相,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说完,萧逸才目光扫过众人,见大家纷纷点头答应,并无人有退缩之意,便转身看向道玄真人。 道玄真人站起身来,道:“此去西方沼泽,颇为凶险,魔教中人更是阴险狡诈,你们平日要格外谨慎才是。” 众人齐声道:“是。” 道玄真人向萧逸才道:“那你安排一下,早些动身吧。” 诛仙(新修版) 第89节 说完,他转身离去,接下来萧逸才便召集众人细说安排。 待所有事情告一段落,大家约好明日一早就出发后,众人便散了。林惊羽走出玉清殿,却发现齐昊居然还站在殿外等他,吃了一惊,连忙快步走了过去,带了一丝歉意道:“师兄,让你久等了。” 齐昊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这次正是个大好机会,我可盼着你大展神威、一战成名呢。” 林惊羽笑道:“师兄说笑了。”说着,他凝视齐昊,低声道,“师兄,这十年来,辛苦你了。” 齐昊笑了笑,背负双手缓步走去,虽有几分沧桑,神情间依旧潇洒,笑道:“人生际遇万千变化,谁又能说得清楚呢,左右不过是……” 他的话语声顿了顿,随后淡淡地道:“……做该做的事而已。” 林惊羽跟在他的身旁,点了点头。 两人往前又走了几步,眼看来到了玉清殿前那条长长的石阶边,山风迎面吹来,齐昊忽然又开口说道: “这次西行的人选里,没有朝阳峰和落霞峰两脉弟子。” 林惊羽默然无语,片刻后微微点头,低声道:“齐师兄,我知道。你放心就是,我必定不让你失望。” 齐昊看了他一眼,面露微笑,脸色也松开了些,伸出手拍了拍林惊羽的肩膀。 正好此时宋大仁走了过来,对齐昊道:“齐师兄,我师娘最近有些想我灵儿师妹了,你回去后叫她回大竹峰一趟吧。” 齐昊笑道:“宋师兄不知,今天一早,在我离开龙首峰前,灵儿说想念双亲,就已经回大竹峰去了。” 宋大仁怔了一下,随即大笑,声音爽朗,回荡在玉清殿上。 …… 青云山,大竹峰。 云气缥缈在山间,如温柔的白色丝带,轻轻变幻着。清晨里微带湿润的空气,还有清新凉爽的风,吹过满山青翠,拂过大竹峰的山头。 以守静堂为中心的建筑,在晨光中安静地矗立着,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 一阵犬吠声突然传来,中间夹杂着“吱吱”声,打破了这里的安静。毛色光鲜的大黄从远处疾跑而来,小灰则骑在它的背上,一猴一狗兴奋玩闹,为这座有些冷清的山峰上增添了几分生气。 十年前,张小凡从这里去了通天峰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刚开始的那段日子里,两只动物都变得郁郁寡欢,尤其是小灰,一反往日好动的性子,闷了许久。大黄也不好受,整日里垂头丧气。 也不知道是不是它太过喜欢张小凡煮的东西,那段日子里每次代替张小凡下厨的杜必书拿出食物喂它们,必定遭到大黄、小灰一阵咆哮,勉强吃完后多半还有白眼,一副嫌弃的模样,让大竹峰可怜的六师兄为此郁闷很久。 只是时光如水悠悠而过,当年的记忆仿佛也逐渐淡去。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小灰和大黄又开始在大竹峰的山头上打打闹闹,玩耍不休。只不过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它们总是会回到当年张小凡的房间,睡在他的床上,仿佛期待着什么。 “呼!” 大黄突然在疾奔中停下脚步,巨大的惯性让小灰几乎从它背上摔了下来,幸好它双手抓得够紧,这才勉强稳住身体。大黄大声地吠叫着,突然回过头来,却是张着嘴“汪汪汪汪”叫嚷着,开始追逐自己的尾巴,身子便在原地不停地打转。 小灰在它背上坐得稳稳的,咧着嘴大声“吱吱”而笑,很是兴奋快乐的样子。这个枯燥的游戏大黄不知道做了多少次了,但对它们来说,却仿佛是最好玩的事情。 清晨的微光洒在它们的身上,大竹峰上回荡着两只动物的声音,人们还在沉睡,这大好时光似乎只属于它们。 远方,后山那片青翠的竹林中,隐隐传来山风吹动竹叶的哗哗竹涛声,悠悠回荡,就连从那个方向吹来的风,也仿佛带着竹叶的清香和那片竹林里的气息。 忽然! 大黄停下了追逐自己尾巴的脚步,小灰在它的背上,也几乎是同时抬起头来,张大了嘴巴,向那片竹林望去。 那一片寂静、美丽、青翠的竹林,随风摆动着。 沙沙,沙沙,沙沙…… “吱吱吱!”小灰忽然尖叫起来,大黄的反应也有些奇怪,只是声音小得多,吠叫了几声。但片刻之后,两只动物仿佛都感觉到了什么一般,小灰抓紧了大黄,大黄撒开四腿狂奔起来,迅速地向后山那片黑竹林跑去。 熟悉的后山小路上,也许是因为许久没有人来这里做功课了,草木茂盛得连原本的山路也渐渐模糊。但大黄却轻车熟路,在树林间穿梭着,越跑越快,很快就跑到了那片竹林之前。 翠绿的竹林里,幽深而带着一丝神秘,大黄在竹林外面停下了脚步,低声“呜呜”叫了几声,小灰则从它背上跳了下来,蹲在一旁,望了望它,又向竹林深处张望了一眼,不时用猴爪抓抓脑袋,仿佛也有些犹豫。 又过了片刻,终于还是小灰下了决心,向竹林里走了过去。说是走其实也不太对,但小灰却奇怪地没有像往常那样爬上竹子,而是用前肢在地上扶着,一蹦一跳地向着竹林深处里面走去,看它的模样,既小心翼翼,又似乎满怀期待。 大黄呜呜叫了两声,犹豫片刻,也迈开脚步,跟在它的身后,走进了竹林。 一猴一狗,慢慢穿行在幽静的竹林中。晨光被茂密的竹叶挡住,但从那些缝隙中,依然有道道光线,化作手指般粗细的光束,从竹林上方照射下来,落在地面之上,如梦似幻,有一种不太真实的错觉。 小灰和大黄不知不觉走到了竹林深处,这里有块小小的空地,是当年张小凡初次来此做功课的地方。 小灰停下了脚步,蹲在空地之上,用手抓了抓脑袋,向四周张望。 幽深的竹林里,一片寂静。 又仿佛有什么莫名的气息,浮荡在这里。 “噗!”一个轻轻的脚步,踏在这竹林深处的安静中。 小灰与大黄同时转头,那个黑色的身影,在一棵粗大的竹子背后,缓缓现身。 竹林里突然又寂静了下来,但是片刻之后,突然爆出欢呼之声,小灰蹦了起来,一下冲了过去,跳到半空,跃进了那个人的怀抱! 它紧紧抓住那人的衣衫,大声欢笑着,尖叫着,肆无忌惮地释放着自己的欢喜,“吱吱吱”笑个不停。 那个人环过手来,曾经的凶戾之气此刻无影无踪,眉宇之间满是许久不见的柔和微笑,将小灰搂在怀里。片刻后他又俯下身子,抚摸着正兴奋不已不停蹭着他腿的大黄,笑着道: “大黄,你还好吗?” 大黄自然不会说话,只是低声呜呜叫着,尾巴拼命地摇晃着,用头一直蹭他的手心。 “只有你们,还是像从前一般对我啊!”他轻声叹了一句,然后深深呼吸着这个竹林中,仿佛已刻在他魂灵深处的气息。 “哗哗!” 忽地,又是一阵忙乱的脚步声,却是野狗道人从背后蹿了出来,单看他破旧道袍上被荆棘撕裂的几道口子,便知他走错了路。 野狗道人满脸晦气,对鬼厉抱怨道:“喂,臭小子,你是不是疯了,想找死也不用这样吧。这里可是青云门,万一被人发现,我们就算有十条命也死定了!” 突然,刚才对着鬼厉还十分温驯的大黄回过头来,脖颈上的毛发根根竖起,龇牙咧嘴,露出凶相,显然对野狗没半分好感。片刻后,大黄吼了一声,居然就向野狗扑了过来。 野狗大吃一惊,但见这几乎有半人高的大狗突然扑来,心里先是咯噔一下,下意识伸手握住自己的獠牙法宝。 不料此刻鬼厉在前边淡淡地道:“你要是敢伤了这只狗,我就把你手脚都打断,再扔到山下守静堂前面去。” 野狗愕然,怒道:“你说什……” 话未说完,大黄扑到,野狗失神间顿时被这只得道老狗扑倒,一时狗吠声、怒骂声不绝于耳。只见人狗翻腾,踉踉跄跄,稀里哗啦,野狗道人与大黄一起滚到了远处一处灌木荆棘背后,看不到人影狗身,但见树枝摇动,不时有怒叫声传来: “哎呀,死狗,你还咬……喂,臭小子,你个畜生,还不叫这只狗松手,不,松口……啊!死狗,那是人腿,不是鸡腿……快松口,别咬啦……啊啊啊……” 鬼厉对远处野狗的惨叫声充耳不闻,转过头看着怀里的小灰,眉宇间浮起笑意,连平日里浓重的阴郁似乎都淡化了许多。 而小灰在最初的喜悦激动过后,此刻依然咧着嘴笑着,与往日一般地爬到他的肩头,习惯性地伸出手去摸弄他的头发。 鬼厉由得它去,随后迈步向林外走去。走到竹林边上,向着远处眺望时,就能看到山前那一片被云雾遮挡有些朦胧不清的地方,曾经是自己最温暖的家。 他深深望着,怔怔出神。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大黄得意扬扬地从竹林深处跑了出来,摇头晃脑,蹦到鬼厉身边,“汪汪汪”叫了几声,像是在炫耀什么。 鬼厉微笑,伸手拍了拍它的脑袋。 又过了一会,野狗道人踉踉跄跄从黑竹林中走了出来,身上的道袍又破烂了几分,连一张狗脸上也多了几道抓痕,大腿上的伤口更是隐约可见。 此刻看到大黄趴在鬼厉身边,心里有些害怕,竟是不敢走过去,远远地怒骂道:“死狗,别以为有人给你撑腰我就怕你,迟早有一天我宰了你!” 大黄霍地回过头来,冲着野狗道人咆哮了一声,野狗魂飞魄散,顿时连退了几步。不过看起来大黄也只是吓吓他,再没追来,反而转过了头,野狗这才放心,但无论如何也不敢再骂了。 向着山下望了半晌,这一天的第一缕阳光,已经从天空落下,为这片青山披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衣裳。 鬼厉合上双眼,深深呼吸。 片刻之后他转过身子,将肩头的小灰抱在怀里,看了一眼野狗,道:“我们走吧。” 野狗巴不得听到他这句话,急忙走了过来,口中嘀咕道:“这不是没事找事嘛,为了一只猴子,冒这么大的风险……” 大黄仿佛感觉到了什么,站起身子,看着鬼厉。鬼厉伸手拍了拍大黄的头,笑了笑,左手一挥,一道闪着玄青色光芒的黑棒出现,正是当年的“烧火棍”,托着他的身子,直上青天。 野狗哑然,抱怨道:“臭小子,以为这是在哪啊,连走也走得那么嚣张……” 他正自抱怨处,忽然大黄大声咆哮起来,野狗吓了一跳,连忙御起法宝,跟着鬼厉去了。 黑竹林前,大黄独自一个身影,大声地吠叫着,一直吠叫着…… 它的狂吼声回荡在整个山间,一直叫个不停,直到有一只白皙的手,抚在了它的头顶,柔声道:“大黄,你怎么了,今天怎么会跑到这里,还叫个不停?” 大黄仿佛有些激动而喘息,转眼看了看田灵儿,又回过头,向着天空,大声吠叫着。 “汪汪、汪汪、汪汪汪……” 田灵儿皱了皱眉,向四周看了一眼,有些奇怪地道:“怎么了,大黄?对了,小灰呢?它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大黄也不知道听懂了她说的话没有,依然对着天空,声嘶力竭地吠叫着。 田灵儿望向天空,只见蓝天白云,青天无限,依稀有条云气从云层中穿出,驰骋苍天,很是壮观。不知怎么,她心中忽然一阵惘然,一时竟是望得痴了。 第85章 看相 青云山以南数千里之外一处荒僻之地,有一座高山,名叫“狐岐山”,乃是魔教鬼王宗的总堂所在。 鬼王宗的圣使朱雀,或者说是幽姬,此刻正默默地坐在鬼王宗内最重要的一个石室里。房间不是很大,但是很冷。这是因为在石室中央摆放着一座晶莹剔透的白色冰台,丝丝寒气不停地从几乎透明的冰台周围飘荡起来。 碧瑶安静地躺在冰台上,在丝丝飘起的白色寒气中,她的肌肤看着有些苍白,几乎像是透明一般。她的双手交叉放在身前,手掌中,是一只金色的小铃铛,仿佛已和她融为一体,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这时,朱雀听到身后忽然传来了低沉的“隆隆”声,厚重的石门被人推开,随即又关上。 脚步声响了起来,一个黑色的身影走到了幽姬身旁。 幽姬抬头看去,印入眼帘的是一张她熟悉的面容。能够进入这个房间的人,放眼鬼王宗本也只有四个人而已。 鬼厉并没有和幽姬打招呼,此刻他的眼中似乎只有那个安宁地躺在冰台上的美丽女子。 石室里一片寂静。 幽姬轻轻起身,走出了这间石室,细心地将石门关好。当她回身时一怔,却是看到青龙站在一旁不远处。 “什么事?”幽姬看着青龙道。 青龙向那个石门望了一眼,道:“他回来了?” 幽姬点了点头,道:“是,在里面陪着碧瑶说话。” 青龙皱了皱眉,幽姬眼中也有几分黯然,其实他们心里都知道,所谓说话,不过是鬼厉一个人自言自语罢了。只是这事情太过伤心,他们谁都不愿谈起。 幽姬沉默了一会后,对青龙问道:“寻找黑巫族的事可有进展么?” 诛仙(新修版) 第90节 青龙摇头,道:“黑巫族只在千年前昙花一现,现如今却去哪里找?真是半分头绪都没有的。” 幽姬苦笑了一下,转过身子向外走去。 青龙望着幽姬走开的背影,忽然开口道:“你最好离鬼厉远点。” 幽姬身子一震,立刻停住了脚步,转过身,透过黑纱盯着青龙,一字一顿地道:“你是什么意思?” 青龙却不再看她,转眼望向那扇石室的门,道:“我是想提醒你,宗主和他之间的关系,微妙难说。我跟随宗主多年,知道他对鬼厉是全力栽培,但有时伤心碧瑶如此,只怕也有几分恨意。” 幽姬看了他好一会,随后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青龙苦笑一声,摇头微微叹息。 …… 寒冰石室里。 鬼厉坐在碧瑶的旁边,凝望着那张美丽而苍白的脸,轻声道:“我回来了,碧瑶。” …… “这一次出去,又替你爹灭了一个门派,就是我们当初相识的那个炼血堂,你一定还记得吧?” …… “不知道为什么,剩下最后一个人的时候,我看那人咬牙坚持的模样,竟然下不了手了。碧瑶,你不会怪我吧?” …… “前几日,我暗中上了大竹峰一趟,把小灰带回来了。你见过小灰吗?就是我从小养大的那只猴子……” …… “我还去了黑竹林,你猜我见到了什么?” …… “原来,那根倒在地上的黑节竹还躺在那里。碧瑶,你还记得吗,就是我们两个人,一起坐过的那根竹子……” …… “原来,什么都没有改变……” …… “碧瑶……” …… 隐约中微微带着哽咽的声音,在这个石室里回荡。 …… 白发鬓边生,年华似水流。 鬼王把目光从波平如镜的水面移开,微微叹息了一声,转过头来,微笑道:“许久不曾看过镜子,今日一见,却看到白头发又多了不少。” 站在他身后的鬼厉面无表情,淡淡道:“你多心了。” 此刻,狐岐山中的一个小湖畔,一个石亭筑在了湖心,只有一道古旧木桥连接到湖边岸上。鬼王和鬼厉站在湖心石亭之中。 鬼王背负双手,眺望眼前湖光山色,道:“我听说这次去空桑山,虽然将炼血堂收服,但唯一一个不肯降服的野狗道人,却被你保了下来,可有此事?” 鬼厉看了鬼王一眼,但见他脸上神色一片平和,也不知心里想着什么,当下点头道:“不错。” 鬼王笑了笑,道:“往日你率人攻伐,不从者向来杀戮殆尽,怎么这次对着此人,却留了情面?” 鬼厉道:“炼血堂虽然式微,但八百年前毕竟是盛极一时,非比一般小派。” 鬼王站在那里没什么反应,也不知道他对这个解释到底是满意还是不满意。过了半晌,鬼王忽然道:“说起来你手中法宝,噬血珠本是黑心老人的遗物,算起来你和炼血堂也有几分香火之情。” 鬼厉缓缓抬眼,向鬼王望去,鬼王却正好转身,也向他看了过来。 二人的目光在半空中对撞,鬼厉的目光是阴冷的,鬼王的目光却是深邃而平和。 片刻后,鬼王忽然温和地笑了笑,道:“最近传说在西方死亡沼泽之内有异宝出世,你可知道?” 鬼厉道:“听说了。” 鬼王悠然道:“听说非但正道中人蜂拥而去,就连万毒门、合欢派中高手也打算插手。至于总堂就在死亡沼泽附近的长生堂,更是当仁不让。”他顿了一下,向鬼厉问道,“你怎么看?” 鬼厉思索片刻,道:“魔教中小势力已尽数被四大宗门瓜分,接下来就是四大门派开始内斗的局面,此次西方沼泽或许就是一个机会。” 鬼王嘴角浮起一丝微笑,点头道:“不错。那依你看来,我们是先动手好呢,还是静心等待?” 这一次鬼厉却没有丝毫犹豫,道:“先发制人!” 鬼王盯着他,道:“好。哪一派?” 鬼厉道:“长生堂!” 鬼王眉头一皱,但眼中已有赞赏之意,道:“为何?” 鬼厉道:“长生堂实力最弱,门下后继无人。玉阳子道行虽高,却高傲自大,数次遭人算计而不自知。不选他还选谁?” 鬼王笑道:“说得好。那若是你来主持,当如何进行?” 鬼厉微一沉吟,道:“此次便是良机。死亡沼泽中有异宝出世,玉阳子必定视为囊中之物,不容外人染指。但正道中人蜂拥而至,双方必起争斗,我们可待长生堂与正道火并,两败俱伤后,暗中联合万毒门、合欢派一起下手,这等落井下石之事,他们不会推辞。如此一战可定!” 鬼王望着他,没有说话。 鬼厉缓缓抬头,向鬼王看去,道:“怎么?” 鬼王仿佛有些出神,片刻后回过神来,微笑道:“你说的与我所想,别无二致。” 鬼厉不说话了。 鬼王凝视他片刻,道:“你去死亡沼泽吧。”说着,他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递给鬼厉,道,“万毒门、合欢派皆已谈妥,要紧处我已写在这信中。到了西方沼泽之后,鬼王宗一切人、物,皆听你调遣。” 鬼厉慢慢接过信收到怀里,向鬼王点了点头,随后转身离去。但他才走了几步,忽听背后鬼王道:“还有一件事……” 鬼厉停了下来。 鬼王的声音从背后传了过来,道:“你与我说话之间,怎么称呼我们圣教,还是一口一个‘魔教’?” 鬼厉沉默良久,道:“我入教十年,整日征伐血斗,尔虞我诈,钩心斗角更是无时不有,怎么配得上一个‘圣’字?” 鬼王大笑,随即道:“哦,那你出身的正道之中,又是如何?” 鬼厉又是一阵沉默,道:“正道中人所做凶恶之事,也不比魔教中人差了!” 鬼王饶有兴趣地望着他,道:“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在你心中,什么是‘正’?” 鬼厉没有回答,只是抬起头望了望天空。 青天,白云。 “我不知道。” …… 看着鬼厉的身影渐渐远去后,鬼王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这时有个声音从另一侧传了过来,道:“宗主,我……” 鬼王打断了他的话,道:“青龙,上来吧。” “是。”青龙从木桥上走了过来,鬼王对他点了点头,道:“什么事?” 青龙道:“万毒门那个老怪物又差人秘密过来,询问宗主何时派遣人手进入死亡沼泽,大家一起共行大事。” 鬼王冷笑一声,道:“你回复他们,三日之后,鬼王宗与万毒门、合欢派一起入泽。” 青龙点头道:“好。” 鬼王沉吟了一下,忽然对青龙道:“青龙,你怎么看鬼厉?” 青龙一怔,抬眼向鬼王望去,只见鬼王神色平和,目光深沉,心中没来由地一寒,一时竟忘了回答。 鬼王笑了笑,道:“怎么了?” 青龙惊醒,沉吟思索,神色间却有些迟疑。鬼王看在眼里,笑道:“你我相交多年,有话但说无妨。” 青龙摇头苦笑,道:“这般说吧,我如他这般年纪的时候,道行没他高,城府没他深……” 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了下来,鬼王道:“还有什么?说吧。” 青龙犹豫了片刻,道:“手段没他狠!” 鬼王望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缓缓转过身去,望着碧波如镜的湖面。青龙在他背后,道:“这些年来,鬼厉行事手段越来越激烈凶狠,动辄杀人,辣手无情,而鬼王宗年轻一代中出色人才,也尽数被他收服。” 鬼王淡淡道:“你觉得这样不好?” 青龙缓缓摇头,道:“也不是,只是当年他……怎么如今竟变作了这般模样?” 鬼王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其实我当初也看走了眼。” 青龙一惊,道:“什么?” 鬼王道:“我传他《天书》第二卷时,本以为以他的资质,至少要三十年才能有所成。但这十年间,特别是最近五年,鬼厉修行突飞猛进,可说是一日千里……” 他说到这里时,背对着青龙的眼眸中,有一缕寒光掠过,但话语声调没有任何的改变,继续说了下去,道:“他性子坚忍,于修道一途大大有益,但我仍怀疑,只怕其中还有其他缘由。” 青龙皱眉道:“难道他还有什么秘密?” 鬼王摇了摇头,眼中也有意思疑惑,思索片刻后道:“你应该知道他身怀青云门道家真法和天音寺的大梵般若吧?” 青龙点头道:“是。” 鬼王缓缓道:“以我暗中观察,他非但在我们圣教《天书》真法上已有大成,便是青云门的太极玄清道与佛家的大梵般若真法,也同时突飞猛进,这三门真法,莫非竟有相辅相成之奇效吗?” 青龙笑道:“年轻人如此厉害,我们都老了。” 鬼王大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哪有此事?” 他微笑着,似乎回忆起了往事,面有几分感慨自得之意,道:“我当年便看出了,这少年不是池中之物,而他如今成就甚至更超出我预料之外。鬼王宗能有今日局面,他出力实多。日后鬼王宗若由此人接掌,前途必定不可限量。只是……” 他负手而立,却突然住口不说,只默默走到亭子边上,向外眺望。 青龙安静地站在旁边,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 隔日鬼厉便离开了狐岐山,向西而去,同时带在身边的还有猴子小灰。除此之外,野狗道人也跟在身旁。本来野狗道人还不想去死亡沼泽那个凶险之地,但鬼厉只淡淡道:“我走之后,担保狐岐山这里比沼泽还要凶险百倍,你信不信?” 此话一出,野狗道人立刻白了脸色,嘴里虽然还硬气得很,但脚却已经跟了出来。 神州浩土广袤无垠,西面有两大凶地。西北方向,是一望无际的荒凉戈壁,世人称之为“蛮荒之地”。传说蛮荒深处,有一宏大圣殿,就是魔教发祥之地。 至于西南之地便是世人谈之色变的巨大死亡沼泽。此处的气候与蛮荒截然相反,一年之中,十日里倒有七八日是雨天,潮湿阴冷,毒虫恶兽无数。又有奇花异草吞噬生灵,剧毒瘴气密布,千百年来都是世间最凶险的地域之一。 诛仙(新修版) 第91节 如此大凶之地,平日里自然不会有人前来。但就在不久前,死亡沼泽中升起巨大金色光柱,直冲云霄,一日一夜不息,惊天动地,实为异象。 这消息一经传开便轰动天下。以修道之人的眼光看来,这等巨大金光,自然便是奇珍异宝出世的前兆,召唤有缘人前去。一时间天下震动,正邪高手蜂拥而至。 …… 离死亡沼泽还有半日路程的地方,有个荒凉凋敝的小村庄,名叫大王村,因为村中村民信奉某个叫作“大王”的神灵而得名。只不过这个神灵向来不灵验,既不保佑这里的村民升官发财,也不保佑他们五谷丰登、衣食无忧。 大王村向来冷清,但这几日突然热闹了起来,来来往往的都是修真高人。几日下来,居然让大王村的村民发了点小财,村里也多了几分生气。 这一日,大王村街上传来一阵吆喝声,有人大声道:“预知三十年前程,能断五十载运势,铁口神相,笔判阴阳,且来看上一相!” 街上行人转头看去,只见大街边上摆着一张破旧木桌,旁边靠着一根竹竿,上面挂着一块帆布,写着“仙人指路”四字。木桌旁一个气度不凡的老者高声喊话,桌子后头坐着个容貌俏丽的少女,此刻趴在桌子边上,一脸生无可恋般的表情。 不用说,这两人便是周一仙和小环了。周一仙带着小环浪迹天涯,本事不高,却偏偏喜欢往热闹的地方去。前一段时间他听到死亡沼泽的传闻,不顾小环的反对,拉着她一路西行,就到了这大王村中。 此刻用周一仙的话来说,就是盘缠用尽,英雄末路,不得已只好当街看相。只不过他口中吆喝的,到后面却渐渐变了样子:“……诸位过往客官,本仙人得祖师真传,能克制天下剧毒。如今死沼中有剧毒瘴气,闻之必死,但只要带上我这个香囊,必定百毒不侵……” 小环在旁边低声叹了口气,在这里坐了一个时辰了,爷爷叫卖得起劲,但实际上一个香囊也没卖出去。 眼看周一仙还在精力充沛地叫卖着,小环有些不耐烦,站起身来,正要叫住爷爷,忽然间眼前一花,却是木桌前面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来人是个年轻男子,眉目清秀,脸色略显苍白,但风度极好,腰间挂着一把青玉为柄,上镶玉石的幽青色匕首,看去光华内敛不算出彩,却隐隐有一种摄人心魄的气息。 “姑娘,我想看相。”那个年轻人嘴边有淡淡微笑,平和地道。 小环皱了皱眉,向他打量了一番。这时周一仙也发现了这位客人,连忙走了回来,满脸堆笑,道:“客官,你想看什么,财运还是姻缘?要怎么看,看面相、手相还是测字?” 那年轻人微一沉吟,道:“我要进这死沼中去,你就帮我看看这运势如何吧。” 周一仙呵呵笑道:“没问题没问题,客官请坐。不过,事先说好,我们是祖师真传,相术无双,所以看一次要十两银子……” 那年轻人一怔,道:“这么贵?” 周一仙笑而不答。 那年轻人随即眼光转了转,又看了看小环,微笑道:“那好吧,十两就十两。这样吧,你先帮我测个字。” 小环望了他一眼,从旁边拿过一张白纸,递过毛笔,道:“请客官写字……” 那年轻人接过笔,笑道:“你倒是帮我测测,我这名字运势如何?” 说着,在这白纸之上挥笔写字,然后递给小环。 小环接过来看向纸上,与此同时,耳边听到身前那年轻人说道: “我叫秦无炎。” 第86章 三公子 小环仔细看着白纸上“秦无炎”这三个字,写得工工整整,笔画端正圆润,连接拐角处内敛而圆滑,相当漂亮的一手字。 小环眼睛眨了眨,忽地一笑,道:“这位客官,你名中有‘炎’,本是双火至阳之势,但中间以‘无’字镇压,峰回路转,则为阴柔;又‘秦’字寓西,主你往西方阴寒之地大利!” 她把白纸往桌子上轻轻一放,看着秦无炎道:“西方死泽,正是阴湿之地,你此番前去,运道必定不差。” 秦无炎脸上浮起一丝笑容,道:“多谢姑娘,这是十两银子,请你收好。”说着从怀中拿出十两纹银,放在桌上。 小环没有动手,旁边的周一仙却伸手过来,将那银子收到怀里,呵呵笑道:“多谢客官。” 秦无炎笑了笑,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又从怀里拿出了十两银子,放在桌上。周一仙一怔,道:“客官,你这是……” 秦无炎从容道:“在下还有一位朋友,也要到那死泽之中,麻烦姑娘也为他测上一字。” 小环一怔,秦无炎已经拿过纸笔,在上面写上两个字,递给小环,微笑道:“他叫鬼厉!” 原本熙熙攘攘热闹的大街上,忽然都安静了下来。 有人悄悄退去,有人悄悄靠近,街角屋顶,人影隐约。现在虽是白天,却突然变得有几分阴冷。 周一仙向四周张望一眼,还未说什么,小环却已经将白纸推了过去,微笑道:“对不住,客官。测字一道,必定要本人亲书,方可测算。” 秦无炎也不生气,只微微一笑,道:“是吗?” 只是看他样子,并没有就此罢休离开的意思,还是站在桌子前面,小环脸色不禁微变,正想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冷风,从这长街远处吹了过来。 天色忽然阴暗,风卷枯叶,漫天席地涌了过来,吹得桌旁那面“仙人指路”的帆布不停颤动,呼呼作响。一个黑色的阴影,仿佛被黑暗簇拥着,伴随着突然浓烈的血腥气息,出现在长街上。 秦无炎脸色未变,只是转头向那个黑色人影处看了一眼。 冷风突然变大,刺耳呼啸起来,似乎有一道阴冷目光,随即落在了此处,带着透骨寒意。 便在这时,桌上的白纸经受不住寒冷阴风,“呼”的一声离桌而起,被吹了起来。小环吓了一跳,失声惊呼,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抓那张白纸。 但下一刻,她忽然觉得整个世界陡然陷入了一片黑暗,似乎再也没有一点光亮。 片刻后,她的眼睛才恢复了过来,看到在自己这张破旧木桌前,已经又多了一个黑袍男子。 冷风悄然停下,白纸在空中晃晃悠悠地飘落下来,无声无息地停在了那个阴郁的男子身前。 他提起笔,在纸上写了两个字,然后推到小环跟前,低声道: “姑娘,测字。” 小环抬眼向他望去。 一转眼,仿佛就是十年光阴! 小灰在他肩头趴着,灵动的眼珠子滴溜溜转动着。他的眉宇之间阴郁不散,却依稀还是当年模样。 大街之上,如死一般寂静。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人悄然拔刀,屏住呼吸,安静地等待着。 小环怔了半晌,接过了那张纸。 “鬼厉!” 她轻轻念道。 …… 这两个字,远远没有秦无炎写的字漂亮,下笔凝重,拙而不工,但一笔一画都极是清楚,行笔间力道似欲收敛,却偏偏在每一笔收尾处压抑不住一般,都露出些许锋芒,一股自傲之气,扑面而来。 小环的眼睛此刻也仿佛越加明亮,片刻后她放下白纸,停顿了一下,才道:“这位客官,你要问什么?” 小灰在鬼厉的肩膀上突然跳了下来,落在桌子上,拿起了那支毛笔,颇为好奇地玩弄起来。鬼厉道:“我也要到这死亡沼泽中去一趟,便请姑娘看看我的运势如何。” 小环望着他,忽地一笑,道:“人皆有魂魄,死后魂魄不散者,多为阴灵鬼体,为世人所惧。客官取这等凄厉名字,分明未信鬼神,何必问我?” 鬼厉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但旁边的秦无炎却是笑了一声,开口道:“错了,错了,姑娘错了。” 小环倒是被他说得怔了一下,道:“什么错了?” 秦无炎对着小环,眼角余光却是扫着鬼厉,微笑道:“上古时候,天煞明王开天辟地,幽明圣母创万物生灵,乃是恒久确实之事,如何能够不信?” 魔教之中,向来尊崇二圣,也就是天煞明王和幽明圣母,普通教众从来都是坚信,不过在正道中人看来,自然都是歪门邪道。只是这秦无炎淡淡说来,却似乎在质问什么人一样。 在他身后,大街之上无形的压力,随着他转首之间,忽然高涨起来。 鬼厉缓缓转身,面对着他,秦无炎也同时转过身来。 两个年轻人,在这简陋的大街之上,冷冷对视。 鬼厉的瞳孔微微收缩,声音也变得有些低沉,道:“毒公子?” 秦无炎此刻面上的微笑也渐渐消失,有凝重之色,但声音依然平稳,道:“血公子!” “啪!”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场中突然响起,大街之上两股暗中紧张对峙的人群瞬间都吓了一跳,好几个人手中刀剑法宝,险些就打了出去,最后勉勉强强收住,但一个个脸色都白了几分。 就连鬼厉和秦无炎平静的面容上,眼角也都微微抽搐了一下。 一个微带惊慌和尴尬的声音,在场中响了起来:“没……没事,失手、失手了……” 众人望去,却是周一仙紧张之下,失手把刚才收的银子掉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闷响。小环气得瞪了他一眼,然后用手擦了一下自己额头冷汗。 这十年间,魔教势力大盛,年轻一代出了不少青年才俊,其中最出色的有三人,有好事者将之并称为“三公子”:鬼王宗鬼厉,称为“血公子”;万毒门秦无炎,称为“毒公子”;剩下的一个是合欢派的金瓶儿,人称“妙公子”。 魔教四大门派之中,只有长生堂年轻一代后继乏人,没有人名列其上。 这些年来,这三个年轻人在魔教中呼风唤雨,年纪轻轻已经手握重权,踪迹所至,便是腥风血雨杀伐争斗,为本派立下无数奇功,打下大片江山,威名之盛,甚至已盖过了许多老一辈的魔教前辈。 而此刻,魔教里势力最庞大的两大门派,万毒门与鬼王宗,就在这两个年轻人彼此凝视的目光中,冷冷地对峙着。 场中的气氛异常宁静而紧张,周一仙只觉得自己快透不过气来了,有心想偷偷收拾东西拉上小环溜走,却无论如何也不敢妄动一下。 但在这个时候,秦无炎却突然展颜笑道:“鬼厉兄,小弟早就仰慕你的大名,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 他这一笑,立刻就把紧张的气氛缓解了许多。 鬼厉凝视秦无炎片刻,缓缓点头,虽然没有笑容,但面上神色也缓和下来。 仿佛刚才那一阵对峙根本不存在一般,秦无炎微笑道:“鬼厉兄大驾到此,想必对死泽中那件异宝是志在必得了?” 鬼厉看了他一眼,道:“毒神前辈若是开口,天下想必无人敢抢的。” 秦无炎笑着摇头,道:“家师早已不问世事,再说若有所属,也该是经营此地的长生堂玉阳子师叔才是。” 鬼厉望着他,缓缓点头,道:“此言有理。” 二人对望一眼,忽然都笑了一下。 秦无炎双手一拱,转身子扬长而去。看他身影飘然潇洒,若不知他身份的,只怕多以为是个俗世翩翩公子。 随着他的离开,大街上的紧张气氛松弛下来,人也少了许多。鬼厉缓缓转过头来,目光落到了站在一旁的小环身上,小环明亮的眼眸里却没有什么畏惧神色,迎视着他。 鬼厉看了她一会,忽然笑了一下,低声道:“你长大了。” 那久违的笑容突然出现,仿佛一缕春风融化了些许冰雪。不过却也只是一瞬间而已,待小环回过神来的时候,鬼厉已经抱起猴子小灰,向西而去。周围的人或远随或近跟,渐渐也散了大半。 不知怎么,小环心头忽然有一阵莫名的惘然,默然向那个年轻人的背影望去。只见远远地仿佛有人群簇拥着他,但并无一人敢接近,除了在他肩膀上的那只猴子。 便是那身影,仿佛也有几分萧索。 …… “喂,小姑娘!”突然一声大喝,在她旁边响起。 小环与正在收拾桌子的周一仙都吃了一惊,转眼看去,却是个相貌奇异、脸形如狗的道人站在面前,道:“小姑娘,看你很会算命的样子,也替你家野狗道爷算个命吧。” 小环看了他一眼,道:“道长想算什么,看相还是测字?” 野狗正要说话,忽然听到旁边传来一阵“吱吱”的叫声,众人一呆,却是猴子小灰跑回来了,三步两步蹿到算命摊子边上,一双灵活的眼睛滴溜溜打转,在这三人身上看来看去。 诛仙(新修版) 第92节 野狗瞪了小灰一眼,恶声恶气道:“催什么催,你家道爷难道会把这个小姑娘吃了不成?” 说着转过头来,对小环道:“我不识字,你就给我看看面相吧。” 小环微微一笑,道:“道长,你想问什么?” 野狗怔了一下,皱眉想了想,道:“我……我身负重任,你看看我将来会不会做出一番大功业来?” 小环凝视他的脸半晌,道:“道长你面容奇特,万中无一,却非能成大功立大业的异相。你额头三纹较深,却将功德纹挤到一旁,且功德纹从中断绝,后续无力。”她微微笑道,“若无贵人相助,你这一生便难有成就。” 这一番话小环说得轻轻松松,野狗道人却听得面如土色,面色难看至极。偏偏这时周一仙凑了上来,伸手呵呵笑道:“客官,多谢,十两银子!” 野狗道人狗眼一瞪,大怒道:“呸,这个女人胡说八道,你家野狗道爷向来福大命大,什么难有成就,还敢向我要银子,找死啊!” 周一仙吓的向后退了两步,小环倒是神色不变。野狗正想转身走人赖账的时候,忽然一直蹲在旁边的猴子小灰“吱吱”叫了两声,跳了起来,蹦到野狗身上。 野狗道人顿时吓了一跳,手舞足蹈,怒道:“死猴子,你干什么……” 话未说完,小灰却已经趁着他挥舞手臂时又跳了开去,落到了小环面前的桌上,对着小环咧着嘴,呵呵而笑。 小环看着猴子极是可爱,脸上忍不住就露出笑容,道:“小猴子,你干什么?” 小灰左手伸到脑袋上抓了抓,眼珠子转了一圈,便把放在身后的右手伸了出来,摊开到小环面前。 小环看了一眼,不由得怔了一下,只见猴手之中,却是一锭纹银,看着大小只怕有三十两不止。背后野狗道人也是一惊,伸手到怀中一摸,登时大怒:“畜生,居然偷你家道爷的钱,反了反了!” 随即手上灰光一闪,獠牙法宝亮了出来,手一抬,就要向小灰当头打下。 小环脸色一变,左手缩到了袖子里正待救援小灰,小灰却向野狗吱吱尖叫,在桌子上蹦蹦跳跳,张牙舞爪,看它那气势,仿佛比野狗道人还要嚣张。 野狗道人手举在半空,像是想起什么,咬牙切齿挣扎了一会后,最后还是悻悻地把手放下,指着小灰怒道:“好,算你狠。将来总有一天,叫你这只畜生和那个臭小子一道来求我!” 说罢,恨恨转身大步走去。 猴子小灰一蹦老高,回过头来,向着小环张嘴呵呵而笑。小环越看越是喜爱,忍不住伸出手来摸了摸小灰的脑袋,轻声笑道:“谢谢你啊,小猴子。” 小灰眉开眼笑,用猴爪不停地摸着脑袋,就连尾巴也时而伸直摇晃,时而蜷曲起来。 周一仙把掉在桌上的银子收好,心中也大是高兴,走过来伸手想摸小灰猴头,嘴里道:“呵呵,好猴子,好猴子……” “吱!”不料小灰突然尖叫一声,张口一咬,若不是周一仙手缩得快,险些便被它咬了一口。周一仙呆了一下,却见小环一脸欢笑,摸着小灰脑袋,一人一猴融洽至极,不知为何这猴却对自己如此,面上便有些挂不住了。 小环越看越觉得小灰可爱,便伸手把小灰抱在怀里,逗弄小灰玩耍。随后想了想,走到一旁从自己包裹中拿出一个用纸包住的小包,轻轻打开,只见里面却是两串晶莹鲜艳的冰糖葫芦,一缕甜香,丝丝入鼻。 小环拿起一串,递给怀里的小灰,小灰接过,离开了小环的身子,跳回桌子上,看着手中的冰糖葫芦,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到嘴边,用舌头舔了一下。 小环趴在桌子边上,笑嘻嘻地看着它,道:“甜吧,很好吃的哦!” 小灰猴眼眨了眨,连连点头,手里拿着冰糖葫芦,兴高采烈地在桌子上跳来跳去。片刻后跳下桌子,用拿着冰糖葫芦的手向小环挥了挥,随即向大街远处跑了去,很快就消失在街角尽头。 小环目送小灰远去,笑着摇了摇头,心里很是喜欢这只机灵至极的猴子,可惜不是自己的,多少有些遗憾。转过头来,见周一仙已经开始收拾行李了,想必是今天收获很大,心满意足了。 小环转过身来也开始收拾包袱,把那剩下的一串冰糖葫芦小心包好,忽听得旁边一声清脆笑声,有人道:“怎么三年不见,你居然还是这么爱吃冰糖葫芦?” 小环一怔,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年轻女子,身着鹅黄衣裳,瓜子脸,眉目如画,双目含媚,第一眼清丽无方,第二眼风情万种,第三眼便要倾国倾城。 小环惊喜欢呼一声,立刻放下手中之物,跑过去拉住那女子的手,笑道:“姐姐,怎么是你?” 那女子显然和小环极是熟悉,伸出手捏了一把小环白生生的脸,笑道:“三年不见,妹妹你越来越漂亮了,连我一看都忍不住动心了呀!” 小环脸上一红,嗔骂一句:“不正经!你怎么来了这里?” 那女子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却向西方,也就是刚才秦无炎和鬼厉所往之处,望了一眼。 小环怔了一下,道:“你也要去死泽里面?” 那女子眼睛眨了眨,片刻间又是动人心魄的俏丽笑颜,道:“妹妹,你想不想进去看热闹啊?” 小环有些犹豫,道:“可是那里面实在是……” 那女子轻笑一声,道:“你怕什么,有我在呢,难道还能让人欺负你不成?就算你不在意,我也会心疼呢。” 小环白了她一眼,却也忍不住笑了出来,道:“也好,反正我们许久不曾见面,我也想和姐姐多说说话儿。” 说着,她转头向周一仙道:“爷爷,你去不去?” 周一仙显然也是知道这个女子的身份,料得有此人在,必定无碍,当下笑道:“去,当然要去。” 那女子微微一笑,对小环道:“妹妹,那我们走吧。” 说着搂着小环肩头,在她耳边不知悄声说了些什么,小环哧哧笑了出来。二人慢慢走去,却是把一大摊子什物,都丢给了周一仙收拾。 周一仙摇头叹息,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感叹世风日下…… 第87章 死泽 天空灰蒙蒙的,看去压得很低,一股股也不知道从哪里吹来的阴风,让人觉得凉飕飕的。 一片乱草丛生的沼泽旁,有条隐约的小路,向里延伸而去。 萧逸才等一行六人青云门弟子站在死亡沼泽的入口处,向前望去,只见到处是水草茂盛,偶尔有孤零零的一棵树挺立其中。空气中隐隐有一种腐烂的气味,也不知是从哪里传来的。与此同时,沼泽中到处飘荡着灰纱一般的薄雾,只能看到附近地方,越发显得神秘莫测。 自古以来,死亡沼泽便是世间最凶险的地域之一,谁也不知道这里面到底藏着多少凶恶事物。此次青云门一众西来,萧逸才隐隐是众人领袖,此刻他一般向死泽深处观察着,一边不动声色地向众人道:“昨日我接到焚香谷李洵师兄传书,说他们已经先行一步,进了这死泽中了。” 在他身旁的众人中,有人哼了一声,其他人倒是没说什么,萧逸才笑道:“人之常情罢了。”顿了一下后,他又开口说道:“咱们也进去吧,不过这死泽恶名远播,凶险难测,说不定还有魔教妖人在此,大家都要小心谨慎些。” 众人纷纷点头,萧逸才右手一挥,祭起他的“七星仙剑”,当先向内飞去。随后陆雪琪驾驭一道澄澈蓝光跟了上去,文敏也随之而起,但忽然若有所觉,却发现宋大仁不知何时跟在自己身旁,便抬眼向他看去。 谁知宋大仁被她看了一眼,似乎心虚起来,便悄悄驾驭着仙剑往旁边让开了几分。 文敏暗暗咬牙,瞪了宋大仁一眼,扭过头加快速度追上师妹陆雪琪,气呼呼地跟她并肩而行。陆雪琪有些奇怪地转头看了看她,不明所以。 一行最后是林惊羽和曾书书二人,这一路西来,两人倒也熟络了几分,毕竟都是同门师兄弟,当下颔首点头,各自御起仙剑,跟在后头,同时小心向周围观察戒备着。 片刻之后,这一行青云门年轻才俊便消失在死泽的迷雾之中。入口的空地上,陷入了一片空旷的寂静,只有水草之间,忽然不知从哪里冒上来了一个水泡,“咕嘟”一声,远远传了开去。 …… 小环和那个身着鹅黄衣裳的美女,再加上周一仙三人,此刻也已经进入了死泽之中。一路上小环和这位“姐姐”嘻嘻哈哈聊个不停,很是亲密的样子。周一仙则是跟在后头,走着走着,周一仙看去是累了,看看旁边,正好有棵小树,过去试了试,地上土壤还算硬实,便一屁股坐下,大声道:“走累了,休息一会儿。” 前边两个女子都回头看来。小环微带歉意,道:“姐姐,是不是我和爷爷拖累你了,不然你御空而行的话,岂不是比现在要快得多?” 那女子嫣然一笑,娇媚无限,道:“无妨,我到这死泽之中,本就不是赶路的。” 小环怔了一下,道:“姐姐,你不是为你们合欢派来夺这死泽中的异宝的吗?” 原来这个鹅黄衣裳的美艳女子,正是与鬼厉、秦无炎齐名的金瓶儿,也不知道小环与周一仙是怎么和这个鼎鼎大名的魔教新一代高手认识的。 但金瓶儿显然对小环青睐有加,很是宠爱,闻言微笑道:“是啊,不过这次来的人这么多,我们慢慢来,不急。” 小环心中奇怪,但料想这是她合欢派门中秘密,便不好再问下去。于是转开话题,道:“姐姐,这三年来我听说了你好多传闻呢,可威风了。” 金瓶儿看了她一眼,嘴角忽然露出一丝狡黠笑意,把嘴巴贴在小环耳边,放轻声音问道:“除了威风传闻外,是不是还有什么更好听的呀?” 小环只觉得耳朵有些发痒,又听金瓶儿声音柔媚,哪怕她是女子,都忍不住心中一颤,赶忙推开金瓶儿,嗔道:“姐姐!” 金瓶儿笑嘻嘻的,用手搂着她的肩膀,小环哼了一声,道:“那些肮脏恶心的话,我半点儿也不信。” 金瓶儿微笑着,用手轻轻抚摸小环秀发,似乎并不在意有什么牵涉到她的肮脏话语,眼中露出几分怜爱,道:“有你这个好妹妹就够啦,我……” 话语声突然中断,金瓶儿面色一冷,迅疾转过身来,喝道:“什么人?” 小环与周一仙都是一惊,举目四望,却只见四周一片雾气茫茫,水草茂盛,除了偶尔水面上冒上来的水泡,连一点动静也没有。 但不知怎么,金瓶儿向来从容的面色,此刻却突然凝重谨慎,一反她与小环谈笑时的温柔安静,冷静中透露丝丝杀意,犹如换了个人一般。 片刻之后,浓雾深处,传来了一个男子声音,道: “金仙子,我等约好了昨日在‘黑水沟’见面,商议大事,怎么你却不来?” 金瓶儿此刻似乎已经知道了来人是谁,脸色微微放松,但眼中警惕之色却丝毫不减,说话口气也是一点都不客气,冷然道:“我不认得路。” 雾气之中的那人顿时滞了一下,好一会没有说话,似乎对这个回答无言以对,许久之后才道:“怎么,看金仙子的意思,莫非合欢派对此间之事没有兴趣了吗?” 金瓶儿哼了一声,道:“三日前,我合欢派门下弟子四人在大王村西北六里处被害,身中‘黑蟾散’剧毒,可是你下的手?” 雾中之人似乎怔了一下,道:“不是。” 金瓶儿冷冷道:“黑蟾散乃是万毒门独门所有,这又怎么说?” 那雾中之人沉默了一会,道:“金仙子,若是我出手,根本不必用毒。” 金瓶儿皱了皱眉却没有反驳,显然在这一点上,她没有什么异议。 那人又道:“不过既然牵扯到我们万毒门,待此间事了,我自然会给你一个说法。此次西来,异事颇多,只怕另有蹊跷,望仙子你慎重考虑,以大事为重。” 金瓶儿沉吟片刻,转过身来,对小环道:“小环妹妹,你和你爷爷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我到前面去和别人商量些事,天黑之前就回来。”顿了顿,她放低声音,道:“我给你的那件东西,还在吗?” 小环点头,拍了拍左手。 金瓶儿微微一笑,拉住她的手,轻声道:“死泽这里危机四伏,我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你若有事,我瞬间即到。只是你万万不可随意走动,特别是远离此处。” 小环点头道:“姐姐放心,我晓得。” 金瓶儿微笑,放开手,道:“你一切小心,有事叫我便是。” 说罢,她又向周围望了一眼,随即身子忽地腾空,衣裳之下现出一道紫色光华,托着她俏丽的身影,向前飞入浓雾之中。 小环看着金瓶儿的身影消逝在雾中,随即转过身子,走到周一仙身边。只见周一仙靠着那棵小树,嘴里抱怨道:“早知道这里是这个样子,打死我也不来了。” 小环笑道:“也没人逼你来,是你自己跟来的。” 周一仙哼了一声,对小环道:“我说,你还是和那个女人离得远些比较好,这几年天下传闻她杀人无数,同时放荡无比,勾引了无数良家少男……” 小环呸了一声,面有薄怒,道:“爷爷,不许你胡说!” 周一仙吐了吐舌头,没再说下去。 他们二人便在这里等候,眼见着原本就阴沉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金瓶儿却还是没有回来。小环担心起来,有心想去前边看看,但顾忌着金瓶儿交代的话,加上自己也没有什么信心,终究不敢走过去。 又等了一会儿,小环不由得有些心烦意乱,抬头看看天色,却见天空中乌云渐厚,看这样子,不但是天要黑了,只怕多半还有风雨。 小环忽然想起自己来时匆忙,却是忘带了雨具,这时如果下起雨来,岂不是糟糕?连忙转头向周一仙问道:“爷爷,你带伞了吗?” 周一仙一怔,道:“伞?”片刻之后醒悟过来,抬头看看天色,摊手道,“我以为你带了。” 小环着急道:“啊,这下可糟糕了,万一下起雨来,这可怎么办?” 周一仙抬头向四周张望,只见附近只有自己身后这一棵小树,其余的都是池塘水草,哪有什么避雨的地方,不由得叫苦道:“这下糟糕了,不如我们找个地方躲雨吧?” 小环立刻摇头道:“不行,瓶儿姐姐说了,我们不能乱走,否则会有危险的。” 周一仙没好气道:“不走?等下大雨下来,我们就成落汤鸡了。” 诛仙(新修版) 第93节 小环眉头皱着,正有些着急处,忽然前方一阵脚步声响起。小环心中一喜,一声“瓶儿姐姐”险些脱口而出,却忽然闭上了嘴,只见前方浓雾之中,快步走出了一个人影,身后似乎还跟着一个小的影子,同时传来一阵有些熟悉的抱怨声。 “跟着这个臭小子,实在是道爷我倒了八辈子的大霉,天天提心吊胆不说,居然还要到这个鬼地方被虫子咬,可恶!” “吱吱,吱吱……” 小环一怔,来的不是别人,却是在大王村曾看过相的野狗道人,而跟在他背后一蹦一蹦的,却是猴子小灰,只是不见了鬼厉。 野狗道人走着走着,眼睛一瞄,却看到小环和周一仙正站在前方,面带诧异地望着自己,也是吃了一惊,道:“咦,你们不是那两个看相的吗,怎么会在这里?” 小环还没回答,野狗背后的小灰眼尖,登时认出了前方那个女子是熟悉之人,“吱吱”叫了两声,手脚用力,跑到了小环身边。 小环一见是它,立刻展颜微笑,弯腰将小灰抱了起来,也不顾忌小灰这一路走来,手脚之上有些污秽,笑道:“你怎么来了这里呀?” 小灰仿佛也听得懂她的话一般,咧嘴而笑,随即猴爪向后一指,对着小环不停地比画,嘴里“吱吱吱”叫个不停。 小环自然不明白它的意思,但猜测着小灰的意思是鬼厉就在前边,心中一动,暗想难道瓶儿姐姐是去和鬼厉见面不成? 也就在她这一犹疑间,天空中忽地响起一声炸雷,隆隆传开,片刻之后,“哗哗”之声大作,豆大的雨滴落了下来。 小环“啊”的一声惊叫,用手遮头,抱着小灰下意识地跑向周一仙,着急道:“爷爷,怎么办?” 周一仙苦笑不已,倒也干脆,将身上衣衫往头顶一翻,道:“没办法,走也不能走,躲又没处躲,淋吧!” 小环哑然,只见这一会功夫,雨丝漫天席地,天地间一片灰色蒙蒙,转眼肩头已经湿了一半,贴在身上,湿淋淋的有些凉意。猴子小灰此刻居然也老实了不少,身子缩成一团,蜷缩在小环怀里。 “嘿嘿!” 忽地,旁边传来几声得意笑声,小环转眼看去,却是野狗道人不慌不忙,居然从背后一个包袱里拿出了一把雨伞,撑了起来,然后向她看来,面上神情间似乎得意无比。 …… 雨丝漫天落下,原本阴暗的沼泽此刻显得更加灰暗,小环因为抱着小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最后只好轻轻蹲下,把小灰抱得怀里紧了些,让它少淋些风雨。至于自己,反正这时也已淋湿了。 野狗道人得意扬扬,撑着一把伞走了过来,站在小环身旁,笑道:“小姑娘,想不想要伞呀?被雨淋很难受吧?” 小环在风雨中抬头向野狗道人看了一眼,轻轻笑了笑。雨水打在她白皙美丽的脸上,迸开如散落的珍珠。 野狗道人滞了一下,按他本意,原是想让小环求他借伞,然后野狗道爷再大大耻笑这少女一番,最后仰天大笑扬长而去。 谁知小环竟然什么话也没说,宁愿抱着灰毛猴子蹲着淋雨。野狗道人心中算盘落空,一时大为恼火,狠狠盯了小环一眼。 这一眼,却让他有些走神。 面前那年轻美丽的少女,静静蹲着,无声地忍耐风雨。天地间风雨茫茫,忽然间在野狗眼中,仿佛所有的雨点都落在她有些单薄的身上。 她衣服湿了,贴在身上,露出白皙肌肤,秀发有些凌乱,有几缕贴在她的腮边,衬着因风雨略显苍白的脸颊,有一丝凄凉的美。 她的肩头原就有些单薄,每一颗雨珠落下弹起再散开,如晶莹的碎屑在风中颤抖,又再度落下,在若隐若现的白皙肌肤上汇成水流,缓缓流淌下来。 野狗忽然转过身不再看她,手不由自主地抓紧了雨伞,口中低声念叨了几句。 小环本来不打算理他的,这一下反而有些好奇,看这野狗古怪行径,奇道:“道长,你说什么?” 野狗吓了一跳,心中忽有些发虚,又瞄了小环一眼,看见小环明眸闪闪正望着自己,雪白的脸上雨水滑落,风中雨中,越发有种楚楚可怜的样子。 “要你管!”野狗突然大怒,大声咆哮,然后走到一旁去了。 小环怔了一下,耸了耸肩膀低下头去,却见猴子小灰正看着自己,忍不住微微一笑,向它吐了吐舌头。 小灰咧嘴笑了起来。 风冷雨飘,这场风雨似乎永远没有结束的时候,小环渐渐觉得身子有些发冷,正担忧时,忽然觉得风雨小了许多,抬头一看,一时怔住了。 野狗道人不知什么时候又走回到她身边,伸出手把伞遮在她的头顶,只一会工夫,雨水就打湿了他身上衣服。 “伞给你!”野狗道人像是跟这美丽少女有仇一般,恶声恶气地道。 小环抱着猴子站了起来,惊讶道:“道长,你……” 野狗道人目光忍不住又向她看了一眼,却见小环微微惊愕的脸上,有晶莹水珠正悄悄滑落,还有的落在她细长的睫毛上,倒映着她亮晶晶眼眸里的光彩,动人心魄。 野狗道人顿时如被火烫了一般,把伞往她手里一塞,立刻走开,也不顾漫天风雨,大声骂道:“你们这些小女孩,整天就爱装可怜,可恶!可恶!” 小环拿着伞,望着野狗道人的背影,忽地笑了出来,声音如风雨中清脆悦耳的风铃,大声笑道:“道长,你是个好人呀!” 野狗道人不敢回头,“呸”了一声,怒道:“胡说,你家道爷从生下来就是个坏人的种,一辈子都要和你们这些正道好人作对到底!” 小环撑伞站着,微笑着望着野狗道人的身影。 野狗道人伞方离手一会儿,全身上下已然湿了,向四周张望一下,却也找不到什么地方躲雨,最后还是走到周一仙坐着的小树底下,哼了一声,也学周一仙模样,把衣领往头上一扯,盖住脑袋,闷声不响,任凭风吹雨打。 周一仙向旁边野狗道人的丑脸看了看,见他脸色复杂古怪,又是懊恼,又是尴尬,忽地笑出声来,一笑之下,登时忍耐不住,“哈哈哈”笑个不停。 野狗道人怒道:“你笑什么?” 周一仙指了一下小环,又指了指他,哈哈大笑。 野狗道人面红耳赤,恼羞成怒,腾地站了起来。周一仙吓了一跳,身子便往后退,不料雨天路滑,脚下一不留神,“砰”地向后摔了出去,掉在一个泥坑之中,浑身是泥。 野狗道人怔了一下,见周一仙手忙脚乱,大是滑稽,登时满腔怒火消散无形,忍不住也大声笑了出来。 他二人彼此取笑讪骂,随即争吵不休。小环站在远处,微微而笑,也不上前。 这时雨水倾盆,仿佛雨势又大了些,天地间一片肃杀,只是在这凶险死泽之内,却还有处地方,有淡淡温存。 第88章 鱼人 黄昏时候,这一场风雨渐渐停了。 小环长出了一口气,把伞合起,向天空望去。只见大雨过后,云散雾开,虽是黄昏,天色却似乎比白日还亮上少许。 就连空气里那些腐坏的气味,此刻也暂时消失了。 小环回头向那棵小树下望去。周一仙和野狗道人果然还坐在那里,刚才风大雨大时二人还大声争吵,但现在都没什么精神了,有气无力地把遮头衣衫放下,“哗啦”一声水流如注,从衣服上都倒了下来。 小环笑了一下,放下小灰。小灰落到地上,便全身一阵抖动,顿时身上水珠四处乱溅,小环躲闪不及,脸上身上又沾了好些水,不过也不生气,只笑着嗔骂了一声。 站起身,小环望见旁边不远处有一片水草,是个小池塘,便走了过去,找到个水草较少的地方,向下看去。 池塘里水草茂盛,便是这处水面稍宽敞的地方,也倒映成幽幽碧色,看不清这池塘到底多深。小环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慢慢整理仪容,将被风雨打乱的发丝慢慢归拢。只是衣裳被风雨打湿,贴在身上有些难受。 就在此时,原本安静地站在后头的小灰,突然发出了尖锐而紧张的“吱吱”尖叫声。 小环吓了一跳,刚想回头看看情况,却发现面前池塘水下,赫然有一双比寻常人大了一倍的巨眼,正死死盯着她。 小环顿时失声惊叫起来,远处周一仙和野狗道人都是大吃一惊,但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只见小环面前的池塘水面突然爆发,一道粗大水柱轰然而起,夹杂着一个黑色魁梧身影,向小环扑来。 小环面色刷地白了,下意识退了一步,然后伸出了左手。 眼看水柱就要冲到小环身上,从小环左手间却是散发出一道橙色光环,形成一道光幕,在她面前挡了一挡。 那粗大水柱被橙色光幕一挡,登时停在半空,不得前进半分,水柱中同时发出一声沙哑至极的闷呼,一阵摇晃后,那道黑色的影子便落回到池塘里。 小环惊魂未定,脸色苍白,正要后退,便只听得远处一声破空锐啸,鹅黄身影如电如光疾驰而来,瞬间闪到她的面前,正是金瓶儿。 只见金瓶儿俏脸含煞,右手挥动,紫气瞬间大涨,直入池塘水波之中。片刻后只听轰然一声巨响,这个池塘中水波翻滚如沸腾一般,激起一道汹涌水墙,冲上半空,同时无数水草小鱼小蛇小虫等在凌厉至极的紫色光芒中被切割粉碎,散落四方。 那个黑色影子腾空而起,似乎知道厉害,不敢硬接这女子可畏可怖的紫芒一击,顺着水势向后翻腾,“扑通”落在水草之间,只见身躯扭动,竟如一条鱼儿一般,迅疾无比地向前游去。 众人都是一怔,那怪物看去似乎像人,但在水中这等动作,却哪里是普通人能够做到? 眼看着那怪物影子就要消失在池塘远处,但那边池塘水面上,不知何时漂浮起了一层淡淡的幽青色浮萍般的东西。那怪物身子猛然顿住,怒吼一声却是直接跳出了水面,似乎对那些浮萍怕的要死。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道阴影在薄雾中现身出来,瞬间黑暗降临,血腥气息汹涌而来。 那怪物的声音突然哑了,掉头狂奔,似乎连回头看一眼都不敢,但片刻之后,黑暗中忽有一道夹着血色的苍青色光芒掠过,笼罩住了这个怪物身影。 一切突然静止,再也没有任何声音。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那一团黑暗,过了一会后,黑暗退去,天色复明,一个高大的身影呆立原地,随后重重摔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 众人目光都向地上看去,随即所有的人,包括金瓶儿在内,都怔了一下。 这果然是个怪物。 它也和人一般有着手脚四肢,甚至在身子上也有紧身衣物,但在裸露出来的皮肤上,生有一片一片鱼鳞一般的东西,看去厚实坚硬。 但最令人震惊的还是它的头颅,几乎就是一颗鱼的脑袋,无耳无鼻,甚至连眼睛也和鱼一样,是没有眼睑的。 此刻,这鱼头人身的怪物倒在地上,全身枯干,已经死了。 小环望着地上那个怪物,心中有些害怕,下意识地向金瓶儿身后缩了缩,金瓶儿面色转暖,伸手轻拍她的肩膀,低声安慰了几句。 这时从前方薄雾中缓缓走出两人,彼此隔了很远一段距离,正是鬼厉和万毒门的秦无炎。 鬼厉的目光先是看了一眼金瓶儿,又在她身后的小环脸上停顿了一下,随即移开。 小环则是躲在金瓶儿身后,看了一眼鬼厉,又看了看秦无炎,忍不住心中好奇心高涨起来。这三个如今风头最盛的魔教年轻高手,突然秘密相会,只怕必定会有大事发生。 秦无炎走到那个怪物身旁,用脚踢了踢它的身体,怪物的身子僵硬地动了一下,没有任何反应。 秦无炎随即看了鬼厉一眼,淡淡道:“死了。” 躲在一旁的小灰“吱吱”叫了两声,跳上了鬼厉的肩头。 鬼厉目光扫过地下那个怪物,眉头微皱,道:“该说的都说了,就这样吧!” 说着,他转过身子便欲离开,秦无炎忽然道:“鬼厉兄,这不人不兽的怪物突然现身此处,颇有蹊跷。” 鬼厉停住了脚步,没有说话,金瓶儿望了秦无炎一眼,道:“怎么,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秦无炎怔了一下,随即微微摇头,再看金瓶儿和鬼厉脸色,似乎也不知道这半人半鱼的怪物是何来历。正在这时,忽然旁边走出一人,朗声道:“这怪物的来历我知道。” 鬼厉等三人同时转眼看去,只见站出来的那人却是周一仙,这下连小环都吓了一跳,愕然道:“爷爷,你知道?” 周一仙面上兀自还有一点污泥粘在额头,但他负手而立,面有傲气,道:“你爷爷一生浪迹天涯,走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这怪物名叫‘鱼人’,其实也不算是妖物,而是南疆十万大山中六十三种异族之一的鱼人族。” 鬼厉等人都是一怔,南疆十万大山这自然是谁都知道的,但南疆荒野之地,居然还有六十三异族所在,却是闻所未闻,但看周一仙神色,却并非随口胡诌。 金瓶儿皱眉道:“那就奇怪了,南疆离此死泽不下万里,这鱼人跑到这里,却是所为何事?” 这一问却把刚才还得意扬扬的周一仙问倒了,他抓了抓脑袋,只得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在场众人沉默了片刻,鬼厉当先转身走去,猴子小灰蹲坐他肩膀上,忽地回头,向小环挥了挥手,咧嘴而笑。 小环微笑着对着猴子招手。 野狗看了看小环,随即跟了上去,但还没走几步,忽听小环在背后叫道:“道长,前面颇多凶险,你要小心啊!” 金瓶儿一怔,向身边小环望去,却见小环面带微笑,神色如常,并无其他异色情绪。倒是前头野狗道人走得飞快,也不知道是听到了还是装作没听到,头也不回,快步跟上了鬼厉。 诛仙(新修版) 第94节 秦无炎走到金瓶儿身边,微笑道:“金仙子的‘紫芒刃’名动天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金瓶儿笑了一下,眼神柔和风情万种,道:“公子取笑了,我可比不上你,略施小毒,这池塘大概十年间寸草不生了。” 秦无炎目光一凝,面色也冷了些,看了金瓶儿一会,点头道:“金仙子好见识,居然连家师秘传的‘浮萍’小毒都一眼看破,在下佩服!” 金瓶儿迎着他的目光,笑道:“秦公子过奖了。” 秦无炎又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即脸上又浮起一抹微笑,道:“那我就先告辞了,至于所约之事……” 金瓶儿道:“我知道该怎么做。” 秦无炎笑道:“好。”说着转身走去,很快就消失在薄雾之中。 待到秦无炎身影消失,金瓶儿仍然盯着他离去的方向,过了一会后,她忽然长出了一口气。小环站在她的身后,感觉到原来金瓶儿的身体一直是紧绷着的,直到此刻才放松下来。 “姐姐,你没事吧?”小环有些担忧。 金瓶儿微微摇头,看了小环一眼,柔声道:“刚才没受伤吧?” 小环笑着摇头道:“我没事,倒是下雨时淋湿了,不过幸好有……哎呀!” 金瓶儿一怔,道:“怎么?” 小环目光看向远处,道:“我忘记把雨伞还给道长了。” 金瓶儿耸了耸肩膀,道:“那就先留着吧,以后有机会见到再还就是了。” 小环点点头,金瓶儿向薄雾远处望了一眼,低声对小环道:“小环,以后你要小心刚才那两个人。” 小环不解,道:“什么?” 金瓶儿目光闪动,似有寒芒,淡淡道:“别问了,总之就是离他们越远越好!” 小环默然,缓缓点头,但心间不知怎么,忽然又想起了多年前,那个被周一仙骗去银两的青云少年。 …… 野狗道人跟着鬼厉身后,一脚深一脚浅地往死泽深处走去。 因为刚刚下过一场大雨,原本就松软的土地此刻更加泥泞不堪,野狗走着走着,便是一脚泥巴。换了往日,野狗自然是要破口大骂,至少也是抱怨不止。只是这时他却有些心不在焉,居然一个字也没说,就这般默默地跟在鬼厉背后走着。 鬼厉很快就察觉到了野狗的异样,看了他一眼,问道:“他怎么了?” 这话声音不高,只有趴在他肩膀上的猴子小灰才能听到。 小灰本是昏昏欲睡的模样,但听到鬼厉问了这一句,突然像是被什么刺激了一下,立刻兴奋起来,吱吱叫了两声,从鬼厉肩膀上跳了下来。跟在后面野狗道人也被它吓了一跳,抬眼看去。 只见小灰咧嘴大笑,对着鬼厉手舞足蹈。片刻后它眼珠一转,突然跑到一旁,从旁边一个小水洼里用手捧起一些水,倒在自己的脑袋上,然后手指天空,蹦蹦跳跳。 野狗道人看得眼睛都直了,走到鬼厉身边,道:“怎么了这是,这猴子疯了吗?” 鬼厉却是面有思索之色,片刻后低声道:“下雨?” 小灰大喜,连连点头,随手又从旁边折下也不知是什么植物的叶子,抡到头顶,似遮挡什么东西,又做出扭捏姿态,身子扭来扭去,然后叶子从右手换到左手,又从左手换到右手。 野狗看着看着,忽地没来由莫名其妙地一阵心虚,盯着那只古怪的猴子,对鬼厉道:“疯了,疯了,这猴子一定疯了。” 鬼厉看了一会,问道:“借伞?” 小灰捧腹大笑,野狗狗脸失色,瞪大了眼睛,匪夷所思地看着鬼厉,好像真的看到鬼一般。 这时小灰把手上的叶子一丢,三下两下又跳回了鬼厉肩膀之上,然后指着他们身后来路的方向,“吱吱吱吱”叫个不停。 鬼厉沉吟片刻,慢慢转过身来,看着野狗道人。 野狗道人退后一步,强笑道:“你……你看我做什么?” 鬼厉想了想,道,“你把伞借给了那个看相的小姑娘遮雨?” “吱!” 不等野狗道人出声,鬼厉肩膀上的小灰已然叫着跳了起来,连连点头,然后指着野狗大笑。 野狗道人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神情尴尬至极。 鬼厉看了他一眼,转过迈步前行。只是他这里没说什么,野狗道人却更是尴尬恼火,对着他背影怒道:“臭小子,你想说什么?” 鬼厉缓缓前行,并未说话,野狗看着他走远,心下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不料就在这时,却是从前方那个黑暗的身影方向,飘来了一句话,道: “想不到,你居然也会英雄救美!” 野狗道人怔在原地,等他回过神的时候,鬼厉却已经带着小灰走得远了,几乎身影都要消失在前边雾气之中。 野狗道人望着那个方向,忽然暴跳如雷,跺脚道:“呸,老子从来就是坏坯,这辈子没干过好事,再说那个小妞能叫作美……呃!” 野狗道人忽然皱眉停了下来,想了一下,自言自语道:“那小妞其实长得也还可以……” 说罢,野狗道人自己都怔了怔,突然猛甩头,低声咒骂了一句,然后大步向着鬼厉走去的方向追赶跑去,不多时便消失在越来越浓的雾气之中了。 四周一片宁静,只见天色越来越暗,黑暗袭来,渐渐淹没了一切。 …… 死泽的另一端。 魔教长生堂门主玉阳子身着黑白道袍,负手而立,抬头眺望着死沼中的夜色。沼泽里的夜风吹过,拂起他的衣襟微微飘动,看去气度不凡,只是失去左臂的衣袖空空荡荡,看着有些不协调。 夜色沉沉,他的心情也相差不远。 长生堂传到玉阳子这一代,已经是第七代了,源远流长,也曾风光一时,位列四大宗门之列。但没有人比玉阳子更清楚,在这个风光无限的背后,长生堂所面临的危机。 后继无人! 长生堂中本来人才济济,高手众多,然而十年前青云之战时被公推为宗派之首,当仁不让地成为攻山主力,结果在玉清殿上被青云门诸位首座长老反击不说,又遇到了那毁天灭地般的诛仙剑阵…… 玉阳子自己在诛仙剑阵中失去了一只左手,道行大损,而门中高手因为这一场大战死伤惨重,近乎是全军覆没,长生堂实力一落千丈。 十年来,魔教其他三大宗门不断扩张势力,吞并弱小派系,长生堂却只能在一旁有心无力地干看着。七年前,玉阳子迫于压力,不得不强行将总堂迁到了死亡沼泽这个偏僻凶险地方,远离其他三大门派势力范围,这才有了喘息之机。 只是随着魔教内斗逐渐接近尾声,玉阳子和长生堂的压力也越来越大。幸好此刻老天开眼,明王圣母庇佑,死亡沼泽之中竟有惊世异宝现身。 为了本门的生死存亡,玉阳子对那异宝已是志在必得! 这一夜,玉阳子得到门下密报,前方死泽外围“无底坑”附近,有一群正道中人驻扎了下来,准备在那里过夜。而在接下来一波接一波的探子回报中,玉阳子面色渐冷,心中已经明白了那是些什么人。 那些都是正道大派派遣过来抢夺异宝的精英,本来人数还不算多,但想必他们有互相联络的秘法,渐渐地几波人数汇合,看情形至少青云门、天音寺和焚香谷三大门派已经都聚在一起了。 黑暗中忽地一阵脚步声响起,一个看去精明瘦削的中年人走了出来,来到玉阳子身边。此人名叫孟骥,是当年青云山一战之后仅存的少数长生堂高手之一,深得玉阳子信重。 玉阳子看着他,道:“怎么样了?” 这一句话问得没头没尾,但孟骥显然知道玉阳子之意,低声道:“属下已带人搜查过黑水沟、白马河、蛇坡、夜猫岭等紧要处,并未发现鬼王宗、万毒门和合欢派的人马,只有几个落单的小派人物,属下直接下手解决了。” 玉阳子精神一振,面上首次露出笑容,点头道:“好!如此我们后顾无忧,今晚便全力突袭正道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先将这些人除去,便不怕正道再跟我们争夺异宝。” 孟骥面上却似乎没什么欢喜之色,反而有些担忧,犹豫片刻,终于还是道:“门主,但是三日之前,大王村附近暗哨传回消息,似乎鬼厉和秦无炎这两人已经到了死泽附近,而合欢派的金瓶儿向来行踪飘忽,我们不可不防!” 玉阳子面上肌肉一抖,露出愤恨神色,恨声道:“这一点我如何不知,正道那些人不过是想要异宝,而万毒门、鬼王宗一伙,要的却是我的命!” 孟骥身子一震,道:“门主,那我们怎么办?” 玉阳子哼了一声,沉声道:“事到如今,我们已无回头路。趁着万毒门、鬼王宗和合欢派人马未到,我们先将正道这些小崽子解决了,然后全力搜寻异宝,一旦到手,我们便有机会!” 孟骥低首道:“宗主高见。” 玉阳子微微点头,随即转过身,定了定神,伸出他如今仅存的右手,在夜色中重重向前一挥,顿时黑暗中人影攒动,片刻后大批长生堂弟子出现,轻车熟路地向着玉阳子手指的方向奔袭而去。 夜色茫茫,黑暗涌动,带着几分杀气。 第89章 夜袭 死亡沼泽。 无底坑是一个外表与普通沼泽几乎一模一样的地方,乱草丛生,水洼遍地,但中间一大片土地实际上却是个巨大的无敌泥坑,其中淤泥吸力惊人,若是不慎踏入,不消片刻就会陷入其中不见,从此无声无息地腐烂在这片深不见底的泥土里。 死泽之所以得名,也是因为在沼泽之中,这种杀人于无形的恐怖地方数不胜数! 青云门一行人在死泽中行了几日,还没找到异宝,但前后遇到了天音寺和焚香谷派出的弟子,三方会合一处。 天音寺仍是以法相、法善为首,而焚香谷的弟子中,也有李洵和燕虹,相遇之后数人见面,大家都是客客气气,彼此重申要同心协力,斩妖除魔、消灭魔教! 这一夜众人宿在无底坑附近安全地方,燃起篝火。再三叮嘱师弟师妹们不可随意走动后,萧逸才将天音寺的法相、焚香谷的李洵请到一边,轻声商议。 说话间李洵皱着眉头,眼中有些不屑之色,低声道:“萧师兄,你多虑了吧?” 萧逸才不以为意,笑道:“小心无大错,听说长生堂近况不佳,咱们做些准备,以防他们狗急跳墙。” 法相点头道:“萧师兄说得有理,魔教妖人阴险毒辣,我们还是小心为上。” 李洵见他二人都如此,便不好再说多什么,当下也答应下来,如此三个又商议了一会,便各自回到自己门中弟子处开始交代起来。 深夜时分,死泽中天色黯淡,不要说是月亮,连一颗星星也看不到。 无底坑附近,正道年轻弟子夜宿的地方,除了几堆忽明忽暗快要熄灭的火堆,一切都是静悄悄的。从黑暗中望去,那些正道弟子的身影蜷缩在衣被中,正在酣睡。 长生堂的弟子们已经将这群人团团围住,在黑暗中等待着玉阳子的命令。 玉阳子缓缓伸出了他唯一的手。 站在他身旁的孟骥,忽然低声道:“门主。” 玉阳子的手顿了一下,微感不满,但孟骥毕竟在他心中地位不低,还是捺住了性子道:“怎么了?” 孟骥也感觉到了玉阳子的不满,但还是开口说道:“门主,你看这些正道中人,怎么连个守夜的人也没有?” 玉阳子怔了一下,随即道:“这些正道小子心高气傲,加上我们连施轻敌之计,连败几场,他们早就以为我们不堪一击,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没有守夜也不足为奇!” 孟骥沉默了下来,没有再说话。 玉阳子不再理他,右手一翻,只见一面黑白两面的奇异镜子出现在他手中,随即飞上半空,在夜色里划过一道耀眼的光芒。 所有的长生堂门人挥舞兵刃,在夜色的掩护下,向着那群正道弟子冲杀了过去,夜色陡然变得凄厉起来。 片刻之后,忽然有清脆锐响,呛啷龙吟。 数道光芒在黑暗中突然出现,瞬间冲到了那些长生堂弟子中,纵横厮杀,惨叫声陡然响起。 而在他们身后,更多的耀眼光芒,一道接一道地出现。 玉阳子看在眼中,脸色顿时大变! 事起突然,伏击者反被伏击,长生堂弟子顿时大乱,一时惨叫声不绝于耳。 诛仙(新修版) 第95节 而正道弟子这边,几乎都是各大门派的出色传人,道行或许还比不上玉阳子这等人物,但对付普通门众却是远远胜过。 正魔二道仇深似海,下手时也断然不会留情,只见夜色中各色光芒乱闪,惨呼尖叫声此起彼伏,血腥之气弥漫在沼泽之中。 人群中,林惊羽面色冷峻,手持斩龙剑直接冲进长生堂人群最密集处,但见碧绿剑芒陡然而起,耀眼夺目,挥洒而去,最近处三个长生堂弟子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剑芒笼罩,惨叫声与血光几乎同时迸发出来,而下一刻,碧绿剑芒没有丝毫停留,瞬间越过他们,冲向了后面的敌人。 附近其他长生堂弟子怒吼着扑来,林惊羽不退反进,剑芒大盛,直接向人最多处再度冲去,一人一剑,赫然间竟被他冲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但听得锐啸声中,斩龙剑仿佛也兴奋起来,轰然杀人敌群,纵横冲杀锐不可当,所过之处一片血肉横飞。 转眼间,一大群长生堂弟子竟被林惊羽一人逼得连连后退,让周围众人看得都变了脸色。 他就像是夜色里最灿烂的一道光芒,目光冷冷,瞳孔深处似有狂热,渴望着前方寒芒下迸发的鲜血。 这时正魔两派已杀成一团,萧逸才在乱战之中仍有余力遍观全局,但这时也是为林惊羽所震动,再一细看却发现林惊羽太过勇悍,已经被众多长生堂弟子围住了,忍不住高声叫道:“林师弟,小心……” 林惊羽好像听不到别人警告一般,依然奋勇向前,哪怕四周都是敌人,他竟不曾回顾一次,斩龙剑在夜色里闪烁着挥舞,无数的鲜血在他面前腾起又洒落,淋湿了他的衣衫。 到了后来,无数的长生堂门人在他身后追赶,而在他身前的,却无敢抵挡之人,人人落荒而逃,不敢面对这狂魔一般的人。 直到黑暗深处一阵“呜呜”刺耳的声音,白光闪过,一件圆形物急促旋转着从天而降,当头向林惊羽头顶打下。 林惊羽大叫一声,正飞舞杀敌的斩龙剑瞬间飞回,他一把抓住,直刺向天,瞬间碧光大盛,腾空而起,不料半空中那圆盘状物却更是厉害,黑光白芒交替出现,竟然在一片碧绿豪光之中,硬生生压了下来。 林惊羽首次变色,知道长生堂中终于出现高手,这半空中的不明法宝看去虽不起眼,却对斩龙剑锐利无比的剑芒视若无睹,带着沉沉压力,迅疾压了下来。 林惊羽脸色随着那圆盘压力瞬间便白了几分,霍地大吼一声,整个人倒飞出去,那圆盘轰隆打下,将他原来站立之地生生打了个一丈方圆的大坑出来,力道之狠,显然这人也是愤恨至极。 林惊羽倒纵而出,身后青云门人看到,纷纷上来接应。但他刚才肆无忌惮冲进长生堂人群之中,周围俱是敌人,还未等他落地站稳,半边身子剧痛,片刻间竟然已经被三四把利刃砍中。 血如泉喷,鲜艳如花,染红了他的衣衫,林惊羽眼角抽搐,但竟无丝毫退缩畏惧之色,斩龙剑的光芒在自身鲜血飞洒之中,却是更加耀眼夺目,环身飞旋,顿时惨叫声起,三四个长生堂弟子踉跄而退,断臂吐血,眼看是活不成了。 众人看着这年轻人勇悍如此,一时为之侧目。 片刻后正道众人纷纷杀来,长生堂门众不敢恋战,向后退去,而在刚才击退林惊羽的地方,玉阳子缓缓现身出来,神色狰狞,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的神仙姿态? 这时场中激斗渐渐停息,长生堂门人逐渐归到玉阳子身后,正道年轻弟子也站到了一起,萧逸才、法相、李洵等人站在最前面。 前方长生堂处,玉阳子面色冷峻,剩下的右手紧紧握住法宝“阴阳镜”,直握得手上青筋也冒了出来。 这一次突袭,不料反被正道小辈摆了一道。他粗粗看了一眼,只这一会儿工夫,长生堂已经损失了三分之一的人手,而正道弟子那边,却几乎没有什么损伤,只有林惊羽被砍了数刀,受伤最重,但无性命之忧。 李洵此刻望着前方魔教长生堂门众,目光闪耀,忽地低声道:“萧师兄果然神机妙算,在下佩服!” 萧逸才微微一笑,道:“不过侥幸而已。日后还有诸多借重李师兄的地方,还望李师兄不吝赐教。” 李洵显然已经不敢再小看萧逸才,遂点头道:“不敢。” 萧逸才又向法相看了一眼,法相合十点了点头,萧逸才便深吸一口气,望向前方,朗声道:“玉阳子前辈,怎么说你也是前辈高人,长生堂名列魔教四大门派,怎么用此下三烂的手段,也不怕天下人笑话吗?” 玉阳子大怒,道:“你们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不也一样埋伏我们,居然还在这里大言不惭?” 萧逸才脸色变都不变,正气凛然道:“我等后生晚辈,又是出门在外,自然要小心防备奸邪小人暗中加害,不料居然等到的是……嘿嘿,嘿嘿!” 萧逸才年纪虽轻,但口舌锐利,几句话就把玉阳子说得七窍生烟。只是他毕竟是一门之主,此刻观望局势,便知门下众弟子伤亡惨重,胆气已破,已无力回天了。当下一挥手,沉声道: “诸人先退,我来断后!” 话一出口,长生堂众多弟子纷纷向后退去,隐入黑暗之中,正道众人哪里肯这么容易放虎归山,立刻就追杀了上来。但玉阳子单臂一翻,法宝阴阳镜忽然放大百倍,如天降巨石,向正道众人打来。正道众人都是脸上变色,纷纷架起法宝抵挡,也暂时顾不上追杀那些小喽啰了。 玉阳子能在长生堂宗主之位上坐百年之久,自然是有其真才实学的,就算是十年前在青云一战断去一条左臂,道行大损,但单凭萧逸才一人,也不是他的对手。 不过这种单挑的事情自然不会发生,萧逸才当中,法相在左,李洵在右,这三个正道年轻一代中最出色的弟子截住了玉阳子,斗在一处。 玉阳子奋起神威,单手独臂,以一敌三。手中阴阳镜法宝奇幻莫测,忽黑忽白,玄光阵阵。萧逸才等人攻来的法宝奇光不是被这宝镜挡开,便是被玉阳子一牵一扯,拉到一边,根本不能近身。 更有甚者,阴阳镜白色一面翻转过来时,竟然会将三人法宝反震回去,反攻主人。三人一开始不曾料到这法宝竟然有此神妙功用,险些吃了大亏。李洵左臂上更是被自己的法宝“九阳尺”擦了一下,差一点就变作与面前玉阳子相同的独臂人。 这一下三人都不敢大意,仔细应对,玉阳子以一敌三,对着正道中这三个出色人才,竟然还稳占上风,一身道行当真了得。 只是玉阳子自己虽然厉害,在场的正道这边,却并不只有三人,片刻后青云门宋大仁、曾书书、文敏,天音寺法善,焚香谷燕虹等,也是一起围攻上来。 这一来压力暴涨,连玉阳子都顿觉吃力,大吼一声,阴阳镜半空急转,冲天而起,“当”地挡飞了法相御起的轮回珠,瞬间又从黑变白,萧逸才身子一震,只见自己驭使的七星剑突然失去控制,倒攻回来,剑势凌厉,一时手忙脚乱,法诀连施,这才重新控制住七星剑。 只这片刻工夫,玉阳子已经将李洵攻来的九阳尺扯到一旁,但他未趁机逃走,而是身形腾起,落在人群之中。 夜色之中,只见玉阳子一人纵横睥睨,在人群中左冲右杀,掩护长生堂弟子逃走,所到之处,阴阳镜黑白光芒面前,正道弟子纷纷退避,当真威武不可一世。 就在这里玉阳子和正道众人杀得天昏地暗激烈务必的时刻,远处黑暗中,伫立着几个若隐若现的身影,正静静注视着这场战斗,尤其是死死盯着正大发神威的玉阳子。 玉阳子这一阵冲杀阻挡独斗群雄,长生堂弟子压力大减,很快便全部撤走,留下了一地尸首。玉阳子看在眼中,又是一阵心痛,随即厉啸一声,阴阳镜翻转飞舞,左遮右挡,牵引反攻,与正道众弟子杀在一处,从地面杀到半空,又从半空杀回地面。 只是毕竟正道人多势众,玉阳子神通再大,终究寡不敌众,阴阳镜势头便被渐渐压了下去。 正道这里配合亦渐渐默契,虽说这么多人围攻一人不大好看,但只要在心里加上一句此乃魔教万恶之大魔头,自然心安理得,招招夺命,向着那要害处而去。 但玉阳子多年苦修,道行岂是等闲?置身于刀光剑影之下,他虽然渐渐无还手之力,四周压力也越来越大,但任凭萧逸才等人如何狂攻,竟也攻不进他阴阳镜那黑白两色玄光之内。 而且他身子移动,隐隐带动战团,向旁边游走,多亏萧逸才机灵,猛然记起刚才有同门弟子殒命,大声喊了出来:“小心陷入沼泽!” 众人都是吃了一惊,随即发现果然不知不觉已被玉阳子暗中带到无底深坑旁边,一不小心便会有人陷下去,当真是险之又险。 玉阳子在乱战之中,仍有这份定力眼光,实是强敌,但无奈他经验再多、修行再高,现在面对着这群道行深、资质好、法宝亦出类拔萃,其中又有如此眼光镇定的年轻高手,也是无可奈何。 以萧逸才为首的众人同时发力,瞬间无数奇光异芒纷纷打向玉阳子手中的阴阳宝镜。玉阳子顿时只觉得压力重重,如排山倒海,一波又是一波,对手发力之后可以略微休息,他却只能不停抵挡,无法回力,挡了十数次之后,终于抵御不住,只得向后退去,逐渐远离了无底坑。 离开无底坑之后,正道中人顿时放下心来,更加放开手脚围攻玉阳子。 玉阳子越发吃力,便不欲恋战,手中阴阳镜一闪再闪,忽地白光大盛,豪光耀眼,瞬间攻到他身边的五道法宝,竟然一起被他反震回去,回攻主人。 正道那里不料他竟然还有如此本领,顿时一阵混乱,阵势也开了个小口子。 玉阳子立刻身化奇光,如电一般向那里冲去。 他身形甫动,不一刻便已到了缺口旁边,眼看就要冲了出去,萧逸才等人在他身后较远,追赶不及。 但就在此刻,碧光顿起,灿烂夺目,斩龙剑悍然而至,当面劈下,看这势头,真要将玉阳子劈成两片。 玉阳子猝不及防,但在这生死关头,他竟仍然硬生生将身子向右移了三分,那碧光直劈而下,从他身侧轰然斩落,衣袖飘飘,被这碧光绞为碎末。 玉阳子左臂早断,这时反而占了便宜,否则这剧痛之下,他能否保持镇定还属未知,但左边身子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只怕还是被这斩龙凶剑碧芒所伤。 他身子不停,右手翻转,阴阳镜顿时黑光闪耀,横击出去,只听得闷哼一声,林惊羽踉跄而退,身上伤口尽数迸裂,鲜血再度喷出! 此刻面前已无正道弟子挡路,玉阳子心中一喜,正欲发力,同时心中诅咒,今日受尽这些正道小辈侮辱,来日必当百倍报复。 就在这时,死泽之上,忽地一声惊雷炸响! 众人侧目! 一道璀璨蓝光,横亘天际,天空乌云如墨,急促旋转,如狰狞旋涡。陆雪琪人立半空,狂风凛冽,她绝世容颜之上,如冰如霜! 远远的黑暗中,仿佛也有人身子微微一震。 那美丽女子凌空而立,悬空连行七步,口中诵咒: 九天玄刹,化为神雷。 煌煌天威,以剑引之! 瞬间天际电芒乱闪,如巨大光蛇穿梭云间。 狂风呼啸中,玉阳子脸色大变,但还不等他有何反应,陆雪琪的“神剑御雷真诀”已然发动,只见天际巨大电芒,轰然落下,击在天琊剑尖,蓝光大盛,片刻间照亮了乌云沉沉的半个天空。 地面上所有人都抬头望天,一时屏住了呼吸,神为之夺。 此时此刻,陆雪琪再无当年与张小凡比试时的那份吃力,只见那漫天电芒,倒映在她深深瞳孔之中,仿佛又回到了过往岁月! 天琊神剑蓝光暴涨,她伫立云端,白衣猎猎飞舞,似九天神灵一般,令人不可逼视。 巨大光柱折射而下,未到地面,已是沙飞石走一片狼藉,旁边正道弟子纷纷退避,而在玉阳子身旁数丈之内,地面龟裂,树木水草连根拔起,威势之大,竟仿佛有灭世气息一般! 玉阳子长啸一声,全身衣衫尽数鼓起,阴阳镜悬浮而起,放射出黑白二色奇光,瞬间融于一体。这一刻,玉阳子也已经出尽全力,拼死抵挡! “轰……” 巨大的雷电光柱轰然打在玉阳子的阴阳镜上,狂暴电芒瞬间吞没了玉阳子身影,直接将他打到地面并向压入了地底几分。玉阳子面上露出痛苦神色,面色苍白了几分。 然而场中那道巨大雷电光柱竟未退减,九天雷霆之力源源不绝从天琊神剑之上倾泻而出,电芒乱闪,激烈打下,玉阳子独臂支撑,面色越来越是苍白,甚至连五官都溢出血丝。 若不是神剑御雷真诀威力太大太强,其他正道弟子插不上手,此刻千刀万剑一起落下,转眼间就会让玉阳子变作肉酱。 玉阳子眼中满是怨毒之意,片刻后面上肌肉一阵扭曲,狠命一咬咬破口舌,一口鲜血喷在阴阳镜上,阴阳镜顿时光芒大盛,竟然硬生生将陆雪琪那巨大光柱顶了回去。 萧逸才等人眼见不对,立刻扑上,玉阳子厉啸一声,飞身而起,阴阳镜在身后疾扫,被他本身精血激发的阴阳镜灵光势道汹涌,萧逸才等人不敢硬接,只得纷纷退避。 玉阳子此招虽然厉害,但在这剧烈激斗之后,又用此凶戾奇术,已然是元气大伤,身子摇晃颤抖,连脚步也踉跄了几下。但此人实在了得,便在这等情况下,仍旧强提一口气,飞身而去,终于消失在黑暗之中。 李洵等人还要追赶,萧逸才瞬间权衡利弊,大声阻止,道:“穷寇莫追,死泽这里危机四伏,我等又不熟悉,小心为上!” 李洵心中虽有不甘,但今晚萧逸才料事如神,心中也着实对他有些佩服,终是停住了身子。 这一夜,这一战,终于是以魔教长生堂的惨败而告终。 第90章 末路 夜色如墨,冰冷肃杀。 一道光芒在黑暗中划过,迅疾无比地从远处飞近,但远远看去那光芒隐约颤抖,有不稳迹象。 地面之上,孟骥正来回焦急走动,在他身后的是长生堂残存弟子,粗粗看去,还有五六十人,一个个面带惊惧神色,望向来路。 直到他们看到了那道光束。 普通弟子顿时骚动,转眼那光芒掠到近处,玉阳子飘落下来,众人大喜,不料还不等众人拥上,玉阳子脸色一白,“哇”的一声,喷出了一大口鲜血,顿时染红了身前衣襟。 众人相顾失色。 孟骥抢上前扶住玉阳子,触手冰凉,只觉得玉阳子全身一片冰冷,大异寻常,身子竟然还在微微颤抖,忍不住惊慌失色。 玉阳子感觉到孟骥的惊骇,目光又向左右一扫,只见门下这些弟子脸上亦有惊恐之色,知道如今这些人已经是惊弓之鸟,军心大乱,若是自己也撑不住的话,立刻便是树倒猢狲散的局面。 当下他强振精神,压下胸口翻腾不已的气血,朗声道:“你们不必慌张,刚才是我自行运功逼出体内淤血,并无大碍。” 平日里玉阳子在长生堂门人心中,便和神人一般,如今这般一说,倒也有几分效果,许多门众面上神色稍缓,显然安心了许多。 孟骥眉头紧皱,回头向长生堂门人喝道:“宗主并无大碍,你们先到一旁休息,待天亮之后再做打算!” 众人依言散开,待长生堂门人走得远些,孟骥突然感觉手边玉阳子的身子猛地一沉,连忙扶住,向玉阳子望去,一颗心险些跳了出来。 只见玉阳子面上没有一丝血色,重重喘息,嘴边又流出血来,而且身子摇摇欲坠,若不是自己扶着,只怕就要支撑不住了。 孟骥连忙扶着玉阳子坐了下来,玉阳子打坐地上,缓缓吐纳呼吸,过了半晌,喘息声渐渐平和,面色才好看了些。 其间孟骥一直站在玉阳子身旁,面上神情又是紧张、又是担忧,同时不住四处张望。 诛仙(新修版) 第96节 周围夜色深深,除了附近有长生堂弟子生的小火堆,到处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夜色狰狞,仿佛也窥视着长生堂这个风雨飘摇的落难派系。 玉阳子缓缓睁开眼睛。 孟骥立刻低声道:“门主,你没事吧?” 玉阳子苦笑一声,道:“我刚才被正道那些小崽子围攻,后来居然还有个女子施展青云门的‘神剑御雷真诀’……” 孟骥面色大变,吃惊道:“这些人中竟然还有如此高手?” 玉阳子恨恨道:“何止,我交手数人,有三四个道行资质都高得出奇,弄到最后,我只能施展‘血咒’,这才强行冲出!” 孟骥脸上又是一惊,血咒乃是长生堂有名的真法魔咒,能在瞬间增强道行,但事后反噬之力却是极为可怕,道行大损自不必说,只怕还会折损了阳寿。 怔了片刻,孟骥才回过神来,对玉阳子道:“门主,那如今我们做何打算?” 玉阳子面色凝重,沉默片刻断然道:“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待天亮之后,我们立刻向死泽深处走,进‘内泽’寻找宝物!” 孟骥忍不住道:“门主……” 玉阳子手一挥,将孟骥的话头挡住,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如今我们撤出死泽,迟早也要死在其他三大门派之手,还不如就此一搏!” 孟骥望着玉阳子,见他苍白面色中凶狠之色更加浓重,料到已经劝不回来,只得慢慢站起身,仰首望天,在心里轻叹一声。 这个位于神州浩土西南的巨大死亡沼泽,方圆几达八千里,连绵不绝,自古人烟罕见。而其中又分作两层地界:一是外泽,便是如今众人所在地方,属死泽外围,占去死泽十之七八土地,其中无底泥坑密布、毒虫极多。 而在死泽的最深处,却还有处神秘所在,便是那一片终年被剧毒瘴气围绕的地方,无人得知其中模样,故正邪两道都不敢贸然进入。 这些日子以来,无数人在死泽之内搜索宝物,但到现在也没有什么消息,玉阳子想来想去,觉得这惊世异宝只怕是在那最凶险不测的内泽之中了。 如今形势逼人,虽然内泽凶险万分,但他就像是输红眼的赌徒一般,再也顾不上其他了。 …… 夜风吹过。 拼斗了一天的长生堂门人大多困倦睡去了,地上火堆的火焰,也渐渐熄灭。玉阳子仍旧打坐,刚才还站在身边的孟骥,此刻也去了门徒那边巡视。 黑暗从四面八方包围了过来,将长生堂这里团团围住,甚至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息,开始弥漫开来。 玉阳子突然睁开双眼,目光凶狠,向四周望去。 夜色深沉,未见有半点光亮。 他全身的肌肉忽地绷紧,然后慢慢站了起来,唯一的一只手,抓紧了阴阳镜。 风寒透骨,吹在他身体之上,仿佛冷到了心间。 黑暗深处,渐渐响起了脚步声音。 仿佛带着各自不同的节奏,同时从三个方向,轻微却整齐的脚步声,向着长生堂这群人包围过来。 玉阳子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绝望,突地大喝道:“畜生,给我滚出来!” 这声大喝,雄浑中却隐隐中气不足,但仍然在沼泽上远远传荡开去,顿时将远处长生堂门人从睡梦中惊醒,惊叫声中,慌忙爬起,迅速聚到一起。 玉阳子面色阴晴不定,一颗心不住往下沉去,回首左右,忽地一怔,大声道:“孟骥呢,他到哪儿去了?” 长生堂众人面面相觑,半晌竟无一人回答,显然都不知道。 便在这个时候,忽地黑暗中传来一个平和的男子声音,道:“玉阳子师叔,莫非你是要找这个人吗?” “呼”的一声,从长生堂正前方黑暗里飞出一物,划出一道弧线,落在玉阳子和众长生堂门人面前,滚了几滚。 旁边早有人打过火把,火光照亮下,突然惊呼,竟是不久前还站在这里与众人说话的孟骥的首级。只见他双目圆睁,眼中却有惊骇神色,只怕是死不瞑目。 玉阳子深深吸了口气,目光从自己最后一个得力手下的首级上移了开去,盯着前方,冷冷道:“秦无炎?” 一个年轻人慢慢走了出来,面色微微苍白,腰间别着一把匕首,面上有温和的笑容,笑道:“师叔果然眼光过人,小侄站在暗处,您竟然也能认得出来,佩服,佩服!” 玉阳子面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冷然道:“算你狠。不过你们万毒门如此对待圣教同门,难道不怕死后被天煞明王打入地府吗?” “啊!”秦无炎以手按胸,做惊吓状,但面上神色微笑平和,哪有一丝恐惧模样?转头对另一侧道:“金仙子,这么大的罪名,我们万毒门可不敢一肩担下,你还不出来吗?” 玉阳子面色大变,霍地转头,只见左侧黑暗之中,果然缓缓走出了一个身穿鹅黄色衣裙的女子,风姿柔媚,眉目间尽是风情。在这黑暗的夜色里,她这一走出来,似乎周围便亮了几分。 “金瓶儿!” 玉阳子咬牙切齿地念出了这三个字。 金瓶儿嫣然一笑,道:“玉阳子师叔,许久不见,您老一向可好?” 玉阳子死死盯着她,寒声道:“我长生堂向来与合欢派井水不犯河水,你为何要和万毒门一起落井下石?” 金瓶儿微微一笑,道:“您老可当真健忘啊。数日之前,你得知我来到死泽,便命人杀了万毒门门下弟子,抢来独门毒药‘黑蟾散’,又用此毒在大王村村北毒死我合欢派弟子四人,可有此事?” 玉阳子面色一变,失声道:“你怎么……”说了一半,他立刻收声。 金瓶儿微笑道:“师叔你深谋远虑,要挑拨合欢派与万毒门争斗,果然高明。幸亏秦公子细心调查,终于查出真相,否则我们还真要被您摆了一道呢!” 秦无炎在一旁微笑道:“仙子哪里话,能为仙子效劳,是在下荣幸。” 玉阳子心思急转,眼下局势异常危险,这两个人虽然年轻,但这些年来名声传于天下,绝非等闲之辈。而且他们身后人影憧憧,虽然不曾现身,却只怕是万毒门、合欢派大队人马暗中埋伏,若如此,自己和长生堂众人只怕今晚真是凶多吉少了。 想到此处,玉阳子一咬牙,右手已抓住阴阳镜,往前一站挡住这两个年轻的魔教煞星,同时低声喝道:“快走,我来挡住他们!” 长生堂弟子惊惶不已,但听到门主这么说,都是纷纷向他身后方向,也是最后一条生路跑去。 秦无炎与金瓶儿往那边看了一眼,却没有动作,神情也是轻松,目光仍然落在玉阳子身上,彼此对峙着。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那一片深沉的夜色中,黑暗骤然浓烈,一道阴冷可怖的目光,从黑暗的最深处望了过来。 玉阳子身子一震,愕然转身,却已闻到了一股浓烈至极的血腥气息。跑得最快最远的一个长生堂弟子,突然只觉得眼前一黑,然后就在众人面前,他的身子猛地离地而起,在半空中惨叫出声,片刻之后,前方的黑暗向前涌来,无声无息地将他吞没了。 长生堂弟子大哗,惊恐万分地向后退去,却又再无生路可走,最后只得回到玉阳子的身边围成一圈。 玉阳子盯着那团黑暗,眼角抽搐起来。片刻之后,但见那团浓烈深沉的黑暗中,突然飞出了一个人影,“啪”的一声摔在地上,却是刚才那个长生堂弟子,此刻已然死了。 黑暗悄然退开,一个年轻的黑色身影缓缓走了过来,而在他身后远处,同样隐约能看到无数隐藏在阴影中蠢蠢欲动的人马,杀气腾腾。 正是鬼厉。 玉阳子全身微颤,面上再无血色,似乎到了这一刻,他终于完全绝望了,惨笑道:“原来你们三家早就约定好了,一起对付我长生堂,可笑我还想挑拨你们。” 秦无炎微微一笑,也不理他,目光扫过剩下的长生堂弟子,忽地朗声道:“众位长生堂弟子,你们也看见了,如今长生堂气数已尽。若识相的,便快快投降,走到我们这边,还可留得性命。” 随着他的话语,在秦无炎、金瓶儿和鬼厉身后,人影浮动,黑暗中无数手持法宝利刃的人拥了出来,将以玉阳子为首的一众人等,团团围住。 …… 长生堂众弟子面面相觑,此时任谁也看出来了,再拼斗下去只能是死路一条。果然不过片刻,便有人大喊道:“我降了,我降了……”说着跑了出来,向秦无炎那里跑去。 有人带了头,顿时众人耸动,转眼间几乎所有人都动了,毕竟无人甘愿等死。玉阳子又惊又怒,连声喝止,但在这生死关头,谁还顾得上他,长生堂门人越跑越多,已然无法制止了。 玉阳子怒气盈胸,目露凶光,大吼一声,跃到人群之中,随手一抓抓住一个长生堂门人,便要击毙立威。众人见状,一声呐喊,反而跑得更快了,只有手中那个倒霉鬼,吓得身子都软了下来。 玉阳子面容狰狞,眼看着长生堂数百年基业毁于一旦,几乎气炸了肺。手上用力就要将那人掐死,却见那人惊恐至极,看着自己全身颤抖,几乎连哀号声都发不出来了。 玉阳子望着他,忽地又回头看看那些狂奔逃命的门人,突然间心灰意懒,手上一松,那门人掉在了地上。 那人拾了一条命回来,几乎不敢相信,连忙连滚带爬地跑了开去,离玉阳子越远越好。 片刻后,场中竟然只剩下玉阳子孤零零的一个人。 鬼厉、秦无炎、金瓶儿三个人一起向前走去。 场中突然安静了下来,玉阳子身影萧索,眼光横扫,从秦无炎看到金瓶儿又看到鬼厉,忽然道:“罢了,罢了。” 鬼厉等三人走到离玉阳子还有一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三人成掎角之势,将玉阳子围在中间。 金瓶儿首先开口,微笑道:“玉阳子师叔,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玉阳子眼中怨毒之色闪过,随即长叹一声,垂头道:“如今我山穷水尽,长生堂之名,就到今日为止了。” 秦无炎拊掌笑道:“师叔果然好眼力!” 玉阳子身子一抖,他是何等人物,今日却要受这些晚辈侮辱,实在是生不如死,但他居然也忍了下来。随后,他缓缓道:“既然我已无路可走,不如也降了你们吧。凭我这一身道行,对你们还算是有点用处吧?” 此言一出,秦无炎与金瓶儿顿时动容,玉阳子一身道行,几乎不在鬼王、毒神之下,尤其今晚他一人对抗正道多个最出色的年轻精英,道行之高,实力之强,在远处暗中窥探的魔教众人无不动容。 若不是长生堂与正道先行火并了一场,要除去长生堂,只怕还没有这么简单。若得到了玉阳子,不用说绝对是第一强援,在日后魔教内斗之中,自然占了大大的便宜。 秦无炎与金瓶儿都是野心勃勃之人,想到此处,忍不住都是面上露出犹豫之色。 便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鬼厉忽然道:“你道行比我深,辈分比我高,若是到了鬼王宗,还有我的位置么?” 他语气平淡,但目光阴冷尖锐,冷冷地扫过玉阳子,玉阳子心中便是一寒。与此同时,秦无炎与金瓶儿都是一惊,转眼间已然想通了其中关节,面上立刻都浮现出了微笑。 但在玉阳子眼里,却与鬼怪无异。 “师叔果然聪明绝顶,此时此刻还有这等绝妙法子,佩服啊!”金瓶儿巧笑嫣然,同时她的右手边,紫色的光芒渐渐亮了起来。 几乎同一时刻,秦无炎握住了腰间匕首,鬼厉手边噬魂亮起了苍青色光芒。三个人,同时向着玉阳子迈步走去。 夜风萧萧,透骨冰凉。 玉阳子环顾四周,心中忽地愤恨难平,忍不住仰天长啸,抓着阴阳镜向前冲去,绝不肯束手待毙! …… 死泽远处,正道这里重新安顿下来,萧逸才让众人前去歇息,他自己值夜守卫,防备着魔教妖人乘乱再来。法相过意不去,便与他作伴,两人倒是相谈甚欢。 旁边僻静处,陆雪琪安静地坐着,过不多时,文敏走了回来,在她身边坐下,微微噘嘴,悄声对她道:“那个宋大仁,真是个大傻瓜。” 陆雪琪目光一动,向另一侧望去。只见宋大仁独自坐在火堆旁边,面色尴尬,不时偷偷向这里望来,脸上似有几分焦急之色,却又不敢过来。 陆雪琪嘴角难得地浮起一丝笑意,对文敏轻声道:“师姐,你欺负人家都多少年了,难得出来一趟,还不对他好点么?” 文敏哼了一声,她与陆雪琪向来要好,在这个师妹面前从来什么也不瞒她,当下没好气地道:“这个人啊,就是老实过头了。真不知道田不易田师叔是怎么回事,当初听说他把苏茹师叔勾引……不,娶走的时候,那可是机灵透顶,怎么教出来的徒弟,都这般愚笨……” 陆雪琪微微一笑,收回目光。过了一会后,她忽然低声道:“你说得对,他们大竹峰的弟子,当初有许多老实人……” 说到此处,她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文敏怔了一下,看了看陆雪琪,忽地也叹息一声,轻轻拍她肩膀,道:“你不要多想了。” 陆雪琪没有说话,只低头不语。 这一夜,悄然度过。 天亮之后,萧逸才将众人聚集起来,商议道:“如今长生堂元气大伤,已不足为虑。只是我们搜索这死泽多日,一直没找到那件异宝,诸位可有什么看法吗?” 法相沉吟不语,李洵道:“我觉得异宝或在内泽。” 法相向李洵看了一眼,萧逸才露出笑容,点头道:“此言有理。” 法相皱起眉头,道:“萧师兄,据说内泽中有剧毒瘴气,还有无数不可思议的妖兽毒虫,凶险至极。” 诛仙(新修版) 第97节 萧逸才点头道:“法相师兄说的甚是,这样吧,就由我们几人,再加上几位道行高的同门,进入内泽,其他人在外泽继续搜索,二位以为如何?” 李洵点头道:“也只好如此了。” 法相也默默点头。 这下商议完毕,各自回去商议人选。过不多时大家再次碰头,焚香谷派出李洵、燕虹,天音寺是法相、法善,青云门这边人数多一些,除了萧逸才、陆雪琪和曾书书之外,前晚风头强劲的林惊羽,也在其极力要求之下,名列其中。 如此八人,安排好各自门内之事后,由萧逸才领头,纷纷御起法宝,向着内泽去了。 …… 沼泽另一侧,鬼厉、秦无炎和金瓶儿三人站在一处不起眼的水塘边,看着水中渐渐沉下去的那个身影,在他们身后是三派人马,各自成群,隐隐有对峙之意。 直到那身影终于消失不见,这世上也终于再也没有长生堂存在了。秦无炎忽地叹息一声,道:“玉阳子师叔一世英雄,如今化入这死泽之内,也算死得其所了吧?” 鬼厉默然,金瓶儿笑了一下,并不接话。 秦无炎也不在意,微笑道:“接下来二位有何打算?” 金瓶儿看了他一眼,忽地转身,边走边道:“大事已了,自然便该分道扬镳!” 秦无炎看着她的背影,扬声道:“哦,莫非仙子要回去复命吗?” 金瓶儿回头看他一眼,面容娇美,笑意盈盈。秦无炎随即道:“那我便在内泽之中恭候仙子了,到时候,可要请金仙子手下留情啊!” 金瓶儿也不知道听没听见,自顾自走远了,合欢派门下弟子,也随着她离去。 鬼厉看了秦无炎一眼,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子,向远处去了,鬼王宗人马随即也跟了上去。秦无炎则是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微笑不语,目光却渐渐冷了下来。 第91章 瘴气 风过死泽。 鬼厉站在死泽深处某个地方,凝望着前方。 这一天是死泽中难得的好天气,和煦阳光下,阴晦之气也散了许多。在他的身前数十丈外,却有一片浓雾般巨大瘴气,浩浩荡荡腾起,左右延伸,高难见顶,不见边界。 趴在他肩头的猴子小灰,有些不安地叫了一声。 鬼厉伸手轻轻拍了拍小灰,小灰安静下来,一双灵动的眼睛还是望着前方瘴气。就在这时,身后忽地响起一声呼啸,一道亮光如电而来,片刻后在鬼厉身后一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正是燕回。 鬼厉身子纹丝不动,燕回则是面露恭谨之色,向着前方那个黑色身影行了一礼,道: “副宗主,都安排好了。” 鬼厉道:“好。”说着,他缓缓转过身来,看着燕回道,“现在死泽内各方势力云集,十分凶险,你带人安顿好后,务必严加戒备,不可妄动。” 燕回恭谨地道:“是。” 鬼厉点了点头,正要转身,燕回忽道:“副宗主,还有一件事。” 鬼厉看了他一眼,燕回沉吟片刻,向前几步靠近了鬼厉,同时压低了声音,轻声道:“总堂那边传来的消息,宗主与青龙朱雀两位圣使离开了狐岐山,去向不明,但大有可能是向死泽来了。” 鬼厉眼神中阴冷之意似乎浓烈了几分,沉默了一会后道:“我知道了,此事不可外泄。” 燕回低首道:“是。” 说罢,他向鬼厉行了一礼,返身去了。 鬼厉看着燕回身影消失,转过身来,看着眼前那片巨大的瘴气,道:“小灰,我们走吧。” 小灰趴在他的肩头,猴爪伸起抓了抓脑袋,“吱吱”叫了两声。 鬼厉微微一笑,噬魂光芒亮起,一人一猴融在玄青光芒之中,冲进了那片巨大的瘴气中。 鬼厉进入瘴气的同时,噬魂玄青光芒大盛,形成一个光圈,将鬼厉和小灰牢牢护住,周围瘴气翻涌不止,但都被光圈隔在外头。随着逐渐深入这片瘴气,眼前逐渐暗了下来,很快四周只剩下灰茫茫的一片,目光所及,竟不能至半丈之外。 鬼厉虽然是第一次前来这内泽,但也知道这里处处凶险,心中也不敢大意,打起精神小心前行着。 只是这瘴气之墙竟是奇厚无比,鬼厉驾驭噬魂又飞了一会儿,居然还看不到出去的迹象。鬼厉不由得暗暗心惊,按他自己心算,此时至少已飞出百丈左右,这蛮荒恶地,瘴气只怕是亘古不散。 就在此刻,鬼厉忽然心头一跳,却是望见前方瘴气深处闪过一道蓝色光芒,一闪而过。 那颜色澄澈纯净,竟有几分熟悉的感觉。 与此同时,周围原本安静的瘴气突然剧烈翻涌起来,如开水沸腾一般急速旋转,无数或大或小的瘴气旋涡突兀地出现在前方,并产生诸多拉扯之力从四面八方向鬼厉袭来,仿佛沉眠于此的无数恶鬼醒了过来。 鬼厉肩头的小灰一动也不敢动,“吱吱”叫着,瞪大眼睛看着周围,紧紧抓着鬼厉的衣服。 鬼厉面沉如水,忽地冷哼一声,手上结出一道奇异法印,随即从他体内骤然腾起一道金色光芒,纯净庄严,与青光交相辉映,顿时将周围瘴气又生生逼退了几分。 但此刻前后左右上下各处,已经完全布满了各种急速旋转的瘴气旋涡,几无路可走。鬼厉目光闪动,转眼间做出决断,噬魂破空而起,却是往前方最大的一个瘴气旋涡之中,生生冲了进去。 …… 鬼厉身影才冲入那个巨大的瘴气旋涡,便觉得周围拉扯之力剧增,狂风呼啸,从四面八方纷纷涌来,尽是剧毒瘴气。片刻后,剧毒瘴气仍是被他强悍精纯的法力隔在外围,但旋涡拉扯之力太大,他被这巨大的自然之力生生拔起,随风冲上天去。 凛冽风声不绝于耳,身子在翻腾云气东倒西歪,连小灰都惊叫起来。鬼厉在半空中深深呼吸,双手齐出,左手结印,右手法诀,面上金青二气同起,瞬间又化二为一融为一体,这一刻,青云门的太极玄清道与天音寺的大梵般若,完美地合二为一! 灿烂的金青光彩之中,噬魂顿时稳定下来,不再随风飘荡,硬生生停在这风暴之中。鬼厉凝神观察,只见周围风暴越来越烈,云气蒸腾怒涌,到处是灰色一片。 鬼厉沉吟片刻,知道此乃大凶险之地,实在不可久留,当下驱动噬魂,往剧烈旋转的风暴边缘强冲而去,在瞬间耳目剧烈轰鸣、天旋地转之后,终于还是冲出了这个隐藏在静态瘴气之中的风暴眼。 他这一冲之力非同小可,离开那瘴气旋涡之后,兀自往前生生冲出了老远,周围瘴气虽然渐渐平静,鬼厉眉头却皱了起来,被刚才那个瘴气风暴折腾了一下,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走错方向。 他正沉吟的时候,肩头的小灰忽然高叫尖叫起来,鬼厉一惊,也不及细看,几乎是下意识地向上飞起。 “呼!” 灰色瘴气中,一条巨大的难以想象的黑色物体,从他身体下方游了过去,所过之处瘴气翻滚如海,似乎就连这世间绝顶凶域都奈何不了这等庞然巨物。鬼厉停在半空,心中震动,随即竟闻到了一股腥气剧烈扑鼻,那一瞬间竟然连噬魂光圈也无法全部抵挡那只怪物的气息,隐隐透了几分进来。 不一会后,这犹如一座山峰般的巨物又消失在瘴气之中。 鬼厉看着那神秘巨物消失的方向,忽然间心头一跳,紧接着,他不顾小灰吱吱尖叫,却是驾驭噬魂飞快地追了上去。 只是那怪物身躯固然大得不可思议,但速度竟也不慢,再加上这浓浓瘴气之墙,视线所及不过半丈,没过一会后,竟然就失去了那怪物踪影,再也找不到了。 鬼厉皱眉,缓缓停了下来,正凝神思索时,忽然前方某处传来一声惊呼,随即四下呼喊之声大作,却是那地方也有些人要进入内泽,应该也是被这神秘的庞然巨物吓到了,纷纷逃散。 鬼厉精神一振,正要往前飞去,只见面前云气沸腾翻滚,忽然间前头瘴气深处一声怒喝,声音清冷,喝道: “妖孽!” 话音未落,一道凌厉无比的蓝色剑光霍然破开瘴气,当胸刺来,犹如长虹贯日,瞬间将周围瘴气也照得蓝灿灿一片。 鬼厉大吃一惊,这人剑道凶猛,凌厉绝伦,且剑势一往无前汹涌如潮,只这一剑道行之高,便已不可小觑。紧要关头,他身子前行之势不减反增,瞬间如电,直飞冲天,要摆脱这身后之剑再做还击。 不料云雾中那人端的是非同小可,此刻他们二人相隔瘴气,彼此无法看清身影,但就凭着剑上感应,那凌厉蓝光如有灵性一般,风驰电掣地追来,如附骨之蛆一般,二者距离竟不稍减。 片刻间这附近瘴气,顿时翻涌开去,鬼厉化作幽幽青光,背后追着一道蓝色剑芒。双方上天入地,移形换位,如电如光,竟在这层层无比凶险的剧毒瘴气中,追逐不休,所过之处,云雾蒸腾。 追逐中鬼厉眉头紧锁,身后之人道行极高,实是罕见强敌。急切间也看不清是何法宝,但那股杀气之烈、剑势之强却是清晰明白,决不会是同道之人,多半便是正道人物,与自己势不两立。 正道门下,是哪一个厉害人物? 他心头思索,但手边已然开始反击,否则若是这般一直追逐下去,后面那人自然无妨,他自己却如没头苍蝇一般乱闯,谁知道还会碰上什么凶险怪事? 只见青光陡然大盛,鬼厉身子突然飙起,半空折返,噬魂幽幽,横在胸口。身后那道蓝色剑芒,似乎亦感觉到了什么,剑芒大涨,势道更厉,风驰电挚般斩了过来。 鬼厉一把抓住身前噬魂,黑色棒身上面那颗青色珠子顿时光芒大放,尤其是光芒之下,一条条一丝丝血色的红丝似乎也同时亮了起来。红色的血液暗暗流转,红光青芒,幽幽暗暗,迎着那道蓝色剑芒,当头而上。 “轰隆!” 鬼厉身子大震,整个人不由自主向后飞了出去,而前方那道蓝色剑芒也是倒飞而回坠入云雾瘴气之中,隐隐的还有人哼了一声,显然也不好过。 鬼厉这些年来日夜修行魔道天书,加之噬血珠就在身旁,性子中暴戾之气更重,此刻更无二话,目露凶戾之色,半点歇息时间都不给对方,径直冲了过去,要将对方立斩棒下。 不料噬魂才一出手,只见前端云气霍然分开,那强敌竟然也是刚强至极,甫一稳下,立刻再度强攻,只见蓝色剑芒如山如潮,疯狂冲来,令人有窒息之感,简直可畏可怖。 鬼厉瞳孔收缩,厉啸一声,驱动法宝,顿时与那道蓝色剑芒斗在一起。云雾翻涌,灰暗一片,直到现在鬼厉仍是无法看清对方模样。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厮斗对双方来说,俱是凶险至极,双方都是道行极高之人物,一个不慎,即使不死在对方手下,只消受伤分神,被这周围剧毒瘴气所侵,也是有死无生的局面。 前头那人显然也没料到会碰上这样一个硬手,云雾之中,也看不清那人现在的神情模样。只是激斗中,看着剑势,那人竟然也是不肯稍让半分,招招凌厉,剑剑诛心。 只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噬魂与那道蓝色剑芒在瘴气之中剧烈碰撞,无数气浪洪流伴随着隆隆巨响,以这两件法宝为中心翻涌了出去,瘴气再度沸腾起来,隐隐又要形成了一个巨大旋涡。 噬魂与鬼厉乃是血炼之物,彼此感应有如血肉相连,鬼厉只觉得噬魂之上那股熟悉的冰凉感觉变得狂躁起来,这法宝本身亦如有灵性一般兴奋,而自从他道法大成之后,这种感觉便再未出现过。 他心头忽地一惊! 仿佛隐隐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间翻腾了一下。 噬魂与蓝色剑芒最后剧烈碰撞了一次,飞了回来。此刻周围的气旋越来越大,鬼厉与那人的斗法也已经到了最激烈的时刻,二人隔在瘴气之中,仅仅依靠彼此灵觉激战不休,一方面要防备对方攻击,一方面还要抵御周围剧毒瘴气,在这等凶险之地中,显然战斗越快结束越好! 周围气旋剧烈动荡,同时又衍生出无数小的瘴气旋涡,鬼厉却紧紧盯着前方,浓浓瘴气之后,隐现蓝光,他甚至感觉得到那人杀意浓浓的目光。 忽地,一声清啸,蓝色剑芒破空而来,瞬间刺破云层,成一巨大光柱当头劈下。鬼厉双眼红光大盛,竟不做任何闪避,径直飞起,硬生生突入蓝光之中,直扑那人所在。 云雾中那人怒喝一声,蓝光大盛,片刻后凝成一柄光彩万丈的天蓝仙剑,势不可当地冲来,几乎就在同时,噬魂上血色青光亮到刺眼地步,带着浓烈的死亡气息,毫不避让针锋相对地也冲了过去。 生死一击,你死我活,就在此刻! 那人手握剑柄,鬼厉紧握噬魂,对冲而上。 两道厉芒,瞬间将周围瘴气生生逼散! 仿佛屏住呼吸,等待决出生死的那一刻…… 白皙的手,握着剑柄;风吹动的衣襟,猎猎飞舞;她如九天仙子,绝世的容颜,在这云开雾散的一刻,出现在另一端。 陆雪琪! 许多年后,再相见的这一刻…… 是什么样的目光,在彼此凝望? 哪怕,只有片刻的时光。 整个世界突然静止,灰色的瘴气被无上的法宝逼退,缓缓现出了那个男子的身影。 那个深深镂刻在幽幽心间的身影,就在前方。 她容颜清艳,目光冷峻,却只有心,微微一颤。 两件法宝如电、如光、如三生七世纠缠的冤家,生生逼近,是恨、是爱,便要在这瞬间分出你死,我活。 那一刻,便在眼前! 那一刻,就在呼吸之间! 是什么,比这电光更快?是什么,在心头悄悄萦绕? 诛仙(新修版) 第98节 是心意吗…… 光芒大放的噬魂突然微微一偏,让了开去,鬼厉陡然间胸口大开,肩头的小灰尖叫起来。 蓝光点点如星,喷涌而来! 却不曾感觉疼痛,剑芒从他的身边,间不容发地划过,仿佛冥冥中,有什么感应一般,天琊神剑,也向另一侧,微微偏去。 这个瞬间,实在是太过凶险,鬼厉与陆雪琪若是谁慢了些许,或是迟疑片刻,都可以将对方立刻斩杀于法宝之下。 只是,他们竟然都莫名放弃了…… 错身而过的那个瞬间,他转头深深望去。 那个美丽女子清澈明净的眼眸中,原来倒映着的,是他的影子…… 片刻之后,因为二人准备生死一搏的力道太大,他们各自向着不同方向,身不由己地飞了出去,远远分开! 空气中,衣襟上,隐约地,是不是有她幽幽的香气? 天空一亮,鬼厉陡然回过神来,脚下突现一片无边无际的茂密森林,自己正坠落下去。而天空中云气低沉,暗流涌动,竟是不知何时他已突破了那层不可思议的诡异瘴气,终于到了内泽的深处。 他在半空中稳住身形,缓缓落下,忽然转头望去,只见那道巨大无匹的瘴气之墙,依然如亘古以来就没有变化一样,耸立在原处。 只是,那个记忆中,清冷美丽的女子,如今又会在哪里? 第92章 入魔 大王村。 小环站在村口,有些担忧地眺望着死泽方向。那边早上还是一片晴朗,现在天色却又暗了下来,看来又要有一场大雨。 昨天夜里,金瓶儿回来后连夜将她和爷爷周一仙送出了死泽,叮嘱他们尽快离开这里。小环私下问过金瓶儿,金瓶儿没有解释太多,只道:“如今这死泽之中,形势远比我预料的危险,你们再留在这里,只怕会有性命之危。” 小环向来相信这位姐姐的话,连夜便和周一仙离开死泽,赶到了大王村这里,并且遵从金瓶儿的吩咐,在休息一阵后,今天也要离开大王村。 只是她认识金瓶儿好些年了,昨夜还是第一次见到她神色如此凝重。她思来想去,心里忍不住便为这位瓶儿姐姐担心起来。 “小环!” 背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小环转过身,果然是周一仙快步走了过来,只听他道:“东西都收拾好了,我们走吧。” 小环点点头,忍不住向周一仙问道:“爷爷,你看在死泽之中,瓶儿姐姐会不会有危险?” 周一仙没好气地道:“我怎么知道?” 小环嘴角一抿,瞪了他一眼。 周一仙疼爱这个孙女,叹了口气,看看左右无人,走到小环身边,低声道:“你还记得在死泽中,金瓶儿与鬼厉、秦无炎二人密会吗?” 小环顿时一惊。 周一仙哼了一声,道:“魔教有四大宗门,这三人又是如今名头最响风头最劲的三个煞星,还有,死泽这里可是长生堂的总堂所在。魔教三公子在长生堂的地盘上密会,与会的还偏偏就没有长生堂的人,你说,他们聊的会是什么?” 小环失声道:“莫非长生堂已经……” 周一仙耸了耸肩,道:“这就不晓得了,我也是瞎猜的。” 小环怔怔出神,周一仙长出了一口气,随即振作精神,嘿嘿一笑,道:“反正这些事与我们也没关系,别管了。我们走吧。” 说着,他走过去拎起包袱,拿起那根系着“仙人指路”的竹竿,回头正要招呼小环,却发现小环忽然向死泽方向看去,像是看到了什么。 周一仙顺着小环视线望去,也是一怔,只见前方路上,野狗道人一脸晦气,脸色阴沉地走了过来,目光一扫,也看到了小环和周一仙正站在村口。 今日一早,本来一直跟着鬼厉的野狗道人,突然被鬼厉命令立刻离开死泽。野狗愕然之余,心中有些不太痛快,当着鬼厉的面不敢发作,走出死泽后便骂骂咧咧愤愤然地抱怨了一路。 只是这时突然在村口突然碰到小环,野狗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就想往旁边绕开。 不料才走两步,小环站在那儿向他招手,笑意盈盈,清脆悦耳的声音传了过来,道:“道长,等等啊。” 野狗怔了一下,停下脚步。周一仙看着小环,没好气地道:“你叫他做什么?” 小环没理会周一仙,笑着走了过去,从身边包袱中抽出一把雨伞,对野狗道人道:“道长,你的伞!” 野狗往那伞看了两眼,脸上阴晴不定,一时有些恍惚,也没伸出手去接。小环倒不在意,把伞塞到野狗手中,对他微笑道:“那天多谢你了。” 那是少女美丽温柔的笑容,天真且纯洁,她的眼睛那般明亮,仿佛夜晚星辰,星光灿烂,悄悄照进了心底深处。 野狗忽然觉得周围的世界变亮了,就算现在是阴天,这里又是荒僻小村,可他的记忆中却突然变成了天高云淡,山清水秀。 他拿着那把雨伞,站着一动不动。 小环走回周一仙身边,接过周一仙手中的包袱,道:“走吧,爷爷。” 周一仙瞪了兀自呆呆站在原地的野狗一眼,跟着小环走去,口中道:“你干嘛一直对他笑嘻嘻的?” 小环嗔道:“爷爷,道长是个好人啊!” 周一仙嗤笑一声,道:“他若是好人,我岂非佛祖转世……” 小环与周一仙的身影渐渐走远。野狗拿着雨伞站在原地,半晌后他忽地一跺脚,收起雨伞,大步向着小环和周一仙去的那个方向走去了。 …… 他们的身影逐一消失之后,大王村又恢复了平静。距离村口一段距离外的僻静角落,站着一男一女,男的长身白衣,女的黑纱蒙面,正是青龙与幽姬。 此刻两个人并没有关注那个荒僻小村村口的动静,而是一起望着死泽方向,过了一会后,青龙叹了口气,似乎有几分感慨,道:“自收服夔牛后,寻找这第二只灵兽,竟然花了咱们十年时间,不容易啊。” 幽姬没有说话,但黑纱轻轻晃动,好像摇了摇头。 青龙有些诧异,看了幽姬一眼,道:“怎么了?” 幽姬沉默片刻,道:“我……不太喜欢那位鬼先生。” 青龙眉头皱起,沉吟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言辞,片刻后道:“鬼先生是当世奇人,平日行径有些与众不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些年来,他深得宗主信重,筹谋大事,视为心腹。你最好不要和他起冲突。” 幽姬收回目光,语气平静,道:“我们走吧,宗主吩咐我们的大事,可不能耽搁了。” 青龙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忧色,面上却不动声色,道:“不错,我们走吧。” 随后他二人便起身掠去,只是行去的方向却和周一仙等人相反,是向死亡沼泽而去。 也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风,掠过天地间,隐隐有苍凉的气味。 天色似又暗了几分。 …… “轰隆!” 乌云中一声雷鸣,豆大的雨滴顿时纷纷落下,淋湿了整个天地,灰蒙蒙的一片。鬼厉站在一棵大树顶上,举目四望。 身后依然是那片巨大无匹的瘴气之墙,若按常理,寻常山间恶水的瘴气一旦遇到雨水,便会收敛沉寂,但死泽之内这剧毒瘴气却丝毫不惧雨水,任凭风吹雨打,兀自岿然不动。 鬼厉转过头来向前望去,只见在这内泽之中,竟生长着茂密的森林,一眼望去无边无际,不知道有多大。此时雨势已经颇大,视线虽然比刚才在瘴气中要清晰许多,但依然不能看得太远。 “吱吱,吱吱!” 忽地,身边树枝跳动几下,刚才离开的小灰在树枝上蹦蹦跳跳又跑了回来,三下两下跳回到鬼厉肩头,手中居然不知从哪里摘来几个野果。它咧嘴而笑,递给鬼厉一个,自己捧着三四个,张嘴大嚼起来。 鬼厉微微一笑,接过来咬了一口,只觉得入口略有青涩,但随即有甘甜滋味泛起,倒是挺好吃的。 雨势渐大,雷声不绝,鬼厉也不用法宝抵挡,任凭雨水落在身上。小灰坐在鬼厉肩头,身上毛发变湿,似乎也不甚在意,只在乎口边果子,“吧唧吧唧”吃得正欢,老长一条尾巴在鬼厉身后伸过来晃过去,有时卷着他的手臂,有时搭在他的脖子,甚至偶尔还扫过鬼厉的脑袋头发,看着有些滑稽。 鬼厉慢慢把手中野果吃了,过了片刻,忽然轻声道:“小灰,刚才你也认出她了吧?” 小灰嘴里还咀嚼着野果,含糊不清地咕哝了几声,一双猴眼滴溜溜向鬼厉看了看。 鬼厉应该是也没想着能从猴子身上得到什么答案,只是自顾自地道:“她为什么不杀我?她不是向来最痛恨魔教中人吗?” “轰隆!” 小灰没有回答,天空中倒是响起了一声惊雷。 鬼厉缓缓抬头望天,漫天雨丝,如刀如剑,化作万千,倾洒而下…… 他身子微微一颤,忽然间神思飞荡,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的那个夜晚,自己和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在村子外头,他平声静气地对自己说着话。 这一幕,竟是深刻在他心里,这许多年来,不曾有丝毫淡忘。 他双手突然握紧,指甲也深深陷入掌心,甚至连身子也开始因激动而颤抖。此刻,依偎在他袖子里的噬魂,骤然亮起明亮血光,熟悉的冰凉感觉游遍全身,噬血珠上的凶戾之气,仿佛也在一点一点地凝聚。 小灰在他肩头,不安地叫了一声。 天空里,一道闪电霍然刺破长空。 鬼厉厉啸一声,纵身飞起,半空中全身青光大盛,右臂伸出,噬魂已然到了手上,只见玄青光芒在雨水之中凝聚成巨大光刃,轰然斩下。 那一刻,他眼中尽是血色红光,满脸杀气,面容扭曲,口中低吼,犹如野兽一般。 这巨大青芒霍然劈下,刚才还站立着的那棵大树,被他硬生生从中间劈成两半,轰然向两边倒塌。 轰隆! 天际,又是一声惊雷响过。 小灰跳到一边,默默地望着他。 鬼厉单腿跪在被雨水浸泡得污秽不堪的泥土之中,右手紧紧握着噬魂,全身颤抖,眼中凶光闪动,面上却满是痛苦之色。 片刻之后,他喉咙间发出一阵嘶哑低沉的痛苦喊叫声,身子“啪”的一下倒在地上,全身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 血红色的光芒如恶魔的狞笑,从噬魂和他体内同时亮起闪烁着,互相呼应着,狂笑着,笼罩着这个在黑暗阴影中挣扎的身影。 有谁知道,沉沦的苦痛?风中雨中,那嘶哑的呻吟声,只有一只猴子能够听到。 小灰站在风雨里,并没有转身逃走,也没有太多惊骇的反应,或许是因为它不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情况了。它只是低低叫了两声,然后慢慢靠近那个痛苦扭曲挣扎的人,然后伸出一只手,轻轻放在他的头上。 轻轻抚摸,似在安慰。 一股纯净、强大且平和的正阳温润气息,忽然从鬼厉身体之中升腾起来。 被雨水淋湿的衣服上,右臂处忽然亮起了一团圆形的光环,正是玄火鉴。这种纯阳之气绵绵不息地进入他的体内,渐渐将噬血珠那股凶戾之气抵住。 许久,他眼中的血色红光渐渐消失,面容也随之平静下来,噬魂与玄火鉴散发的法宝豪光,也逐渐微弱消失。 鬼厉就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血战,神色疲倦,长出了一口气。 这十年来,他修习魔道《天书》,噬血珠天生凶戾之气更是日夜浸淫,不知道有多少次,像这般险些被噬血珠魔气所控,全靠他体内有太极玄清道和大梵般若这两种正道无上修行真法,这才勉强抵挡住。 但最关键的是,每到他神志不清将要沉沦入魔的危急时刻,他身上的另一件神秘法宝玄火鉴,总会发出神奇纯净的阳刚之气,将他从变为噬血狂魔的深渊里,又生生拉了回来。 只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还能够抵挡这天生魔物噬血珠多少时日。每当想到往事,想到躺在寒冰石室中的碧瑶,那种锥心刻骨的痛苦折磨,更是让他痛楚不堪。若不是他性子坚忍,只怕早就疯了。 诛仙(新修版) 第99节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血公子的赫赫威名,但除了一只猴子,却没有一个人知道,他日日夜夜都处在疯狂的边缘。 鬼厉缓缓站了起来,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嘶哑: “小灰,我们走吧。” 小灰眨了眨眼,顺从地跳了回来,三下两下跳上了他的肩头。 鬼厉轻轻抚摸小灰的毛发,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随后迈开脚步,向着前方森林深处走去。 …… 被漫天雨丝笼罩的死亡内泽之中,除了风声雨声,天地间似乎什么也听不到了。古老而茂密的森林里一片寂静,雨打枝叶,水珠滑落。 这雨下很久了,还是没有停歇的迹象。 林惊羽抹了一把脸,将脸上的水珠擦去,但不消片刻,又是一片雨水打了下来。他微微苦笑,放弃了努力。 本来青云门、天音寺和焚香谷一众出色年轻高手,是一起进入内泽里的。但在穿越那道瘴气之墙的时候,先是遇上了奇异的暴风眼,将众人冲得阵脚大乱,还不等他们稳定下来,瘴气之中突然又出现了一只匪夷所思巨大无比的怪兽,正从他们中间穿过。 因为瘴气遮目,谁都未能看清那怪兽模样,幸好那怪物似乎也只是路过,倒也不曾伤害他们。但那身躯实在过于庞大,众人虽然道行极高,但危急中匆忙飞开,加之又在瘴气风暴之中,竟然就这般失散了。 林惊羽一路飞驰,仗着斩龙剑护身,冲出了瘴气,也来到了这片古老内泽森林中。 穿行在这样的原始森林里,其实根本没有路可言。除了那些高耸的大树之外,林间满是密密麻麻茂盛的荆棘灌木、种种奇异花草,还有在死泽之外的世间从未出现过的异兽毒虫…… 才一会儿工夫,林惊羽已然数次遇险,若不是他聪明机警,道行也高,险些便要吃了大亏。 “呜”的一声,斩龙剑划过一道碧芒,将一只从旁边树枝上扑来的浑身赤红的毒蛇斩为两段。同时,林惊羽终于再也不能忍受,借着法宝之力,凌空而起。 他在半空之中,这才稍稍放心,同时也暗暗吃惊,这内泽之中,当真是一步三险,凶险远远胜过外泽,真不知道如此之多的异种毒虫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他向地下看了一眼,那条赤红毒蛇的残身还在地上挣扎扭曲,看去仿佛并未死绝。除了这条毒蛇,他刚才还分别遇到了毒蝎、蟾蜍、异种蜥蜴的攻击,真个是危机四伏。 本来林惊羽还想着不必浪费法力,就在这地下行走,但如今却无论如何也不敢轻易落地了。他在半空中举目四望,忽然间身子一震。 只见前方森林深处,在漫天雨丝背后,突然有一道金色光芒闪过,夹杂在风雨之中的,更隐隐有叱喝之声。 林惊羽心中一喜,更不迟疑,急忙催动法宝,向那金光闪动处飞了过去。 他御空飞行速度极快,不一会便飞到那边仔细一看,顿时吃了一惊,只见这边的森林中突兀地空出了一块空地,中间一片水洼,其中盛开着一朵巨大的怪花。 从半空看下,这花体下端呈现青色,上端却是分开成无数分枝,作红艳之色,中间红绿两色区分清楚至极,明显看出一道分隔线来。而在上端那些红色分支顶端,都有如露珠般晶莹的小球,上边水光淋淋,也不知道是雨水淋着,还是本来就是如此。 这风雨之中,奇花随风轻颤,隐隐有着淡淡甜香传播在风中。 林惊羽吃惊之余,随即看到这朵怪花旁站着两个人,正是同门风回峰的曾书书与天音寺的法相。在这陌生之地遇见熟人,林惊羽心中便是一喜,忍不住叫了出来。 场中二人突然听到叫声,都是一惊,转头一看,见是林惊羽冲了下来,都是大喜。曾书书一把拉住林惊羽,先是笑着打了招呼,但还没等他们多说两句,突然森林中猛地冲出一只怪兽出来,身躯高大,来势汹汹,向他们直接扑了过来。 三人都是已经,仔细看去,只见这怪兽模样似凫,竟有一人来高,身躯作青色,浅红眼睛,红色尾巴,嘴中有獠牙,背生双翅,看着仿佛是一只凶恶鸟类。 那怪物低声吼叫,双翅振动,顿时一阵狂风夹杂着雨水扑了过来。 林惊羽落在曾书书与法相身边,他们三人背靠奇花,林惊羽眉头一皱,向后退了一步。 不料法相突然变色,从旁边急伸过手来拉住林惊羽,道:“千万不可靠近那花!” 林惊羽一怔,站住脚步,但他看了法相一眼,脸色却冷了几分,伸手将法相的手挡了开去。 法相看了他一眼,默默地把手缩了回去。 此刻曾书书突地提高声音,叫道:“小心!” 二人一惊,向前看去,果然那怪物翅膀振动,飞跃半空之中,冲了过来。 曾书书急道:“法相师兄,我们按计行事。” 林惊羽本来还要出手,但听他这么一说,不由得怔了一下,停住了脚步。 只见那怪物扑来之势猛烈快速,转眼已到跟前,法相和曾书书忽地同时一声低喝,却是分别向两侧跳开。那怪物模样凶猛,但头脑似乎不大灵光,一时间呆了一下,似乎一下子没想清楚要追哪一个敌人,身子便又往前飞了一段距离。 就在这怪物身子转动,准备回身继续追杀时,却突然间发现,自己的身子不知不觉已碰到了那怪花花朵上方一个个红色晶莹的分枝,那怪物咆哮一声,但声音中已经满是惊恐之意。 片刻间,这怪花上所有的花朵仿佛突然活过来一般,从四面八方纷纷向这怪物围拢过来,而那花朵上的红色晶莹圆球,似有强力黏力将那怪物死死抓住。 那怪物虽然用力挣扎,却无法挣脱,不消一会儿,越来越多的花瓣一层一层围了上来,终于将这一人多高的怪物包裹起来,而那怪物的咆哮之声,也渐渐低沉了下去。 站在远处的三人看着这诡异的一幕,脸上都是微微变色。 许久,那奇花终于将这只怪物完全包住,再也看不见怪物的影子,场中又突然恢复了平静,天地间只剩下了风声雨声。 三人面面相觑,法相叹息一声,单掌竖立,口中轻声念佛。 第93章 夜谈 三人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曾书书性子活泼,人也机灵,看出林惊羽和法相之间有些尴尬,便当先开口微笑道:“林师弟,你是怎么来的?” 林惊羽道:“刚才在瘴气中我和诸位师兄失散,一路疾冲,居然也冲了出来,落到离此不远的地方。正好望见这里有法宝豪光闪动,便赶过来看看。” 曾书书呵呵一笑,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道:“看来我们还挺有缘的,在这种凶险地方,还是人多比较好,是吧,法相师兄?” 法相微微一笑,点头道:“不错……呃,雨停了。” 曾书书与林惊羽一怔,抬头向天空一看,果然不知何时,刚才还下个不停的雨,渐渐小了下去,此刻天色渐亮,连天空看去也仿佛开阔了几分。 法相回头望了望那已经完全合拢起来的奇花,道:“这里古怪甚多,不可久留,我们还是先离开此处吧。” 林惊羽没有回应,曾书书在一旁接话,微笑着道:“法相师兄说得对,我们走吧。” 说着,他转头看了看林惊羽,林惊羽默默点了点头。 当下三人整理一下,纷纷御起法宝,腾空而起,向森林深处飞去。只是接下来他们在森林中寻觅许久,别说找到那异宝踪迹了,就连失散的同门也没发现,可以说是一无所获,反而是天色逐渐暗了下来。 此刻见夜色渐深,三人商量了一下,便在林中找了一处还算平整的地方,三人便落脚到上边休息。 这内泽森林中,各种毒虫异兽极多,令人防不胜防。曾书书提着自己法宝轩辕剑,借着微光,小心地拾了些枯枝回来,又费了一番功夫,起了不少黒烟,这才点起了一处火堆。 火光燃起,带来了光明温暖,倒是让人心情放松了些。 法相向周围望了一眼,只见森林中已是一片沉沉黑暗。沉吟片刻后向林惊羽与曾书书打个招呼,示意他们挨得紧密些,随后取出法宝轮回珠,静心合十缓缓诵咒,轮回珠便从他手间缓缓升起,片刻后扩散出一道金色光芒,纯净柔和扩展出去,形成了一道六尺方圆的金色光环,将三人笼罩在其中。 夜色中,他们的脸在轮回珠柔和的光芒下,都被映出淡淡金色。曾书书点点头,笑道:“法相师兄术法精深,佩服!” 法相微笑道:“这里毒虫实在太多,我怕这火光还不足以防御,有了这‘般若心圈’,今晚我们也不必担忧毒虫近身了。” 说着,法相注意到林惊羽的目光也看着那轮回珠,眼中也有几分赞赏之意,片刻后林惊羽察觉到了法相的视线,看了他一眼后,便移开了目光。 法相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双手合十低声念了一句,便望着场中那个小火堆沉默着。 这时气氛变得安静下来,三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幽静的森林中,只听着头顶树叶沙沙作响,似乎起了风。 这风声仿佛呜咽一般,如伤心女子独自哭泣,在林间轻轻飘荡,掠过树梢,拂过枝叶。 于是整座森林在漆黑的夜里,仿佛突然有了生命一般,敞开了胸怀,让它的子孙在它无限宽广的胸口,自由地活跃歌唱。 夜色更深,风过林梢。 火光摇摆不定。 法相闭目打坐,曾书书仿佛也累了一般,和衣躺在火堆旁边,似乎已经睡了,只有林惊羽依然坐在火堆的另一侧,毫无睡意,目光炯炯,怔怔地望着那燃烧的火焰。 他缓缓伸出手去,拿过一根枯枝,“啪”的一声折成两段,轻轻投入火堆之中。 火焰慢慢吞食了枯枝,看去又旺盛了一些。这时林惊羽忽有所感,向旁边看去,只见法相不知何时睁开眼睛,正默默地望着他。 “林师弟。”似乎顾忌到正在睡觉的曾书书,法相特地放低了声音,道,“你怎么还不休息?” 林惊羽收回目光,重新看着面前的火堆,过了一会儿才淡淡道:“大师不是也没有睡吗?” 法相道:“小僧向来打坐休憩,已成了习惯。” 林惊羽沉默了一会,道:“这十年来,我一直很少睡觉。” 法相有些奇怪,道:“为何?” 林惊羽眼中倒映着身前燃烧的火焰,一闪一闪的,道:“只要我合上眼睛,就会想起无辜惨死的草庙村乡亲,就会想到如今不幸沉沦魔道的小凡。” “啪”,一声脆响,在幽深的夜里轻轻回荡开去。林惊羽把手中的枯枝再次折断,然后投入到火堆之中。 夜幕之下,森林里的黑暗仿佛在远处里无声地咆哮。 法相静静地看着林惊羽,忽然道:“你还记挂着张小凡张师弟吗?” 林惊羽没有回答,但目光冰冷,向法相望来。 法相神色平静,道:“这十年来,他入了魔教鬼王宗,如今已是鬼王宗的副宗主。天下人都知道,他迟早是鬼王宗的下一代鬼王宗主。”他顿了一下,迎着林惊羽越发冷峻的目光,继续说道,“这十年来,他嗜血好杀,残酷无情,连魔教中人也对他冠以‘血公子’的名号,全天下正道更是视他为心腹大患……” “够了!”林惊羽突然喝了一声,牙关紧咬,手中握拳,隐隐看到了青筋。 法相却还是说了下去,道:“如果有一天,你面对了他,你怎么办?” 林惊羽英俊的脸庞之上,被火光和金色的佛光映得阴晴不定,忽明忽暗。 “他是我的兄弟!”在一片寂静中,林惊羽突然开口,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 法相看着他,没有说话。 林惊羽慢慢低下了头,声音也低沉了几分,道:“我知道,他如今已经沉沦魔道,回不了头了。日后再与他相见时,多半便是势不两立的仇敌……” “啪”,他折断了第三根树枝,丢进了火堆里,道:“只是我们生死决斗也好,势不两立也罢,我也不去管你们这些正道前辈怎么想的。纵然是正魔不两立,迟早一战,不管是他要杀了我,还是我杀了他,在我心里,我还是当他是我兄弟。” 他微微一笑,带着几分苦涩和决绝,淡淡地道:“他是我这一辈子,唯一的兄弟!” 没有人说话了。 古老的森林里,越发寂静。 …… 曾书书忽然睁眼,翻身坐起,眉头紧锁,似乎在凝神倾听什么,倒是把法相和林惊羽都吓了一跳。 林惊羽讶道:“曾师兄,怎么了?” 曾书书面色凝重,道:“有些不对劲,你们听!” 法相与林惊羽都是一惊,刚才他们只顾谈话,一时入神,竟都不曾注意到身边动静,此刻连忙向四周观望,凝神听去。 森林中,除了依旧呜呜吹过的风声,还是一片安静,但片刻之后,他们同时皱起了眉头。在那一片密林远处的黑暗里,隐隐传来了一阵轻微的,但是密密麻麻的“沙沙”声,仿佛是百虫夜行,虽然隔着黑暗听不真切,那声音也很遥远,但听来竟有几分让人毛骨悚然! 林惊羽皱眉道:“难道又是什么毒虫?” 曾书书脸色也不太好看,道:“只怕数目还不少。” 诛仙(新修版) 第100节 三人对望了一眼,在这个毒虫遍布、凶险难测的死泽中,仅仅一日下来,他们已经遇到许多毒虫凶物,有不少都是匪夷所思闻所未闻的异种,眼下真不知道又会出现什么古怪东西。 就在他们三人正凝神戒备的时候,森林远处,忽地喧哗之声大作,那虫鸣声突然高涨,随即一声怒喝声在虫鸣声中传了过来,林惊羽等三人都是一怔。 曾书书首先叫了出来,道:“听着是焚香谷的李洵师兄!” 林惊羽神色一振,道:“李师兄可能遇险,我出去接应……” 他说着身子正要迈步,忽地旁边伸过一只手来,将他身形拉下,却是法相,只听他快声说道:“我去。这里凶险非常,你们二人在这般若心圈之中,不可轻动。” 说着,他身子一飘出了这金色光圈,月白色的僧袍迎风舞动,片刻后就没入了前方黑暗之中。 林惊羽与曾书书都怔了一下,随即就听到前方嘈杂之声大作,虫鸣喧天,其间夹杂着几声惊诧之声,随后就被一阵更加激烈的打斗声掩盖过去了。 忽地,前方一声锐啸,瞬间虫鸣寂灭,黑暗深处人影闪动,两个身影同时飘了回来,正是法相和焚香谷的李洵。二人身上衣服都有撕扯破开的地方,李洵身上更是隐隐见血。 只见他们身形极快,不出片刻,便飘回了这个金光闪闪的圈子之中,林惊羽和曾书书急忙上前接应。 还不等林惊羽他们问话,李洵神色一变,道:“追过来了!” 众人又是一惊,只听着周围森林黑暗之中,忽地虫鸣之声大作,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密密麻麻,地上树上到处都是,转眼间将他们包围在中间。也不知有多少陌生而恐怖的眼光,散发着幽幽光芒,在黑暗中窥视着他们! “这是什么东西?”曾书书拔出轩辕仙剑凝神戒备,向四周望去,同时向法相和李洵问道。 李洵脸色难看,道:“是许多巨蚁,大家小心!” 林惊羽和曾书书都是一怔,曾书书奇道:“是什么?” 正在这时,旁边的法相突地轻声道:“小心,来了!” 众人一惊,连忙凝神戒备,只见在火光和轮回珠金色的光芒照耀下,沙沙之声大作,渐渐地黑影攒动,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 等到了近处,林惊羽等人看得仔细,登时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周围不断有从黑暗中爬出的蚂蚁模样的怪物,每一只都有常人小腿一般大小,无穷无尽,瞬间沙沙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充斥了整个林间空地。 曾书书等人修行颇高,此刻脸色也白了几分,但那些巨蚁不知是对法相布置的般若心圈还是场中燃烧的那堆火焰有些畏惧,虽然靠得近了,但也只是围在半丈之外,不敢上前,但是从黑暗中拥出来的巨蚁却是越来越多,层层叠叠密密麻麻,一眼看去怕不下上万只之多。 四人脸色都有些苍白,风声凄厉,掠过这古老森林,仿佛也在嘲笑这些愚蠢的人类,骚扰了这里亘古的安宁。 那悠远的风声里,仿佛还有一缕幽幽笛声,随风飘荡。 李洵脸色一变,突地提声大喝道:“哪一个魔教妖孽,在这里装神弄鬼?” 他这一喝,声势不小,瞬间仿佛连风声也暂时停了下来。 这一下不止曾书书和林惊羽,连法相也吃了一惊,他刚才出去接应李洵,也只是看到无数巨蚁,并不曾发现什么魔道人士,当下立刻问道:“这些巨蚁是魔教妖人搞的鬼?” 李洵目光凌厉,向四周看着,沉声道:“不错,入夜时候,我在这附近突然遇见一个陌生男子,喝问之下,那人就翻脸动手,用的正是魔教妖法。至于这些怪物,都是那厮不知用了什么邪门歪道,御使而来……” 李洵话音未落,忽地黑暗中有人轻笑一声,道:“这位正道大侠说得可真是义正词严,不过应该是你先动手的吧?” 这声音是个男声,听起来年纪似乎不大,但声音飘忽,一时分辨不出他身在何处。 李洵冷笑一声,道:“你既是魔教妖人,我自然要除妖降魔。是男人就站出来,我们单独决斗三百回合,用这些无知毒虫,算什么英雄?” 黑暗中那男子失笑道:“英雄是你们这些正道大侠当的,轮不到我。” 片刻后,笛子声音再次幽幽响起,那片巨蚁突然分开,让出一条道来。一个年轻男子缓缓从黑暗中走了出来,站在金色般若心圈外头,含笑而立,气度儒雅。 正是万毒门秦无炎! 法相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忽然道:“年纪轻轻,道行深不可测,又能御使万千毒虫,莫非是人称毒公子的万毒门秦无炎吗?” 秦无炎眉头一皱,转过眼来仔细看了看法相,微笑道:“原来是天音寺的法相大师,难怪法眼如炬,在下正是秦无炎。”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悠然道,“人说如今正道三大门派年轻弟子之中,公认以天音寺法相大师为翘楚,智深德高,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秦无炎这里有礼了。” 说罢,他脸上含笑,向法相拱了拱手。 法相眉头一皱,几乎就在同时,几个人都听到旁边李洵嘴里轻轻哼了一声。 秦无炎谈笑自若神态轻松,心里却是念头急转。与其他人不同,他出身于魔教万毒门,进入这有无数凶兽毒虫的内泽中,别人视若畏途,对他来说,却犹如进了宝山一般,实在是欢喜至极。 往昔可遇而不可求的剧毒之物,这里竟然遍地都是,其中更有许多他往日闻所未闻的奇异毒虫,在他这用毒的大行家看来,简直比万千金银还宝贵十倍。 秦无炎乃是万毒门门主毒神的关门弟子,天资极高,在用毒一道上更是天赋过人。进入内泽之后,一见此处景象,登时惊喜万分,连日来搜集了许多毒物。至于这死泽之中特有的剧毒巨蚁,秦无炎用万毒门“控妖笛”试了几次,也许是魔教《天书》果然是含天地不测之造化,这等蛮荒凶物,竟然也被秦无炎用《天书》中流传下来的法门控制成功。 秦无炎欣喜之余,却遇见了落在附近的焚香谷李洵。二人相见不和,很快就动起手来,秦无炎干脆就把生活在附近一大群的“死泽巨蚁”招了出来。 李洵道行虽高,但被巨蚁围住后顿时也是手忙脚乱穷于应付,再加上还有秦无炎在一旁虎视眈眈,若非法相及时赶到,他只怕便要吃大亏了。 只是如今这形势,法相、曾书书和林惊羽、李洵四人,看起来却是被这个年纪轻轻但手段通天的秦无炎困住了。 第94章 旧时意 秦无炎目光流转向法相等四人看去,以他的眼光,自然看出这四人都是出色的人物,若是只看真实道行,他们四人合力,自己必败无疑。 只是万毒门向来剑走偏锋,邪门歪道极多,此刻又是在这天下毒虫凶兽最多的内泽中,等同于是秦无炎的主场。再加上他此刻控制着一大堆死泽巨蚁,身上还有无数毒物,以一敌四却是全然不惧,面色轻松,看起来似乎倒是他大大占了上风。 金色光圈中,林惊羽突然开口,低声道:“这些死泽巨蚁必定不是被人圈养,应该是被这魔教妖人用什么法子驱使了。只要我们缠住此人,便有机会。” 法相点了点头,道:“林师弟说得有理……”说着,他目光看向曾书书和李洵二人。 曾书书道:“林师弟说得不错。而且我们四人对他一个,若是落荒而逃,那也太丢脸了。” 随后三人的目光都向李洵望去,李洵乃是焚香谷近年来最出色的人才,向来自傲,此刻面对其他三人目光,这个脸面他如何丢得起,断然道:“战!” 法相点头,随即低声道:“待会儿我们分为两队,麻烦李师兄和曾师弟在一旁挡住这些巨蚁,我和林师弟一起攻击秦无炎,如何?” 三人一起点头。 他们这厢商议,秦无炎站在外围却是盯着那金色的般若心圈皱眉,这光圈看着单薄,却隐含佛门降魔大力,能让死泽巨蚁畏惧而不敢上前,确实有些麻烦。看起来应该要先想法破了这种道法。 他正自苦恼如何对付这般若心圈,却见前方忽然一暗,呼啸声中,只见金光一闪,般若心圈收了回去,而那四人竟是一齐向自己扑了过来,而旁边的巨蚁也是一阵骚动。 秦无炎不惊反喜,大笑一声,左手翻转,出现了一根小小的黑色铁笛,却不放在嘴边吹奏,而是径直在半空划过,左手在笛孔点了几下,登时半空中响起低沉幽静的声音。 人听了倒没什么,地下那无数死泽巨蚁却仿佛突然得到命令一般,登时全部耸动起来,纷纷张牙舞爪向正道四人扑来。 李洵与曾书书早料到会有如此情况,同时向前,御起法宝,只见法宝豪光闪处,登时将当先扑来的十几只巨蚁震飞,他们二人手臂却也反震得隐隐发疼。李洵毕竟刚才与这些巨蚁交过手,有了经验,倒不觉得怎么意外,曾书书却是不禁变色,暗想这些畜生当真厉害。 他二人祭起法宝,光芒大盛,将无数冲过来的巨蚁挡在一旁,林惊羽和法相则是迅速冲向秦无炎。黑暗中,斩龙剑化作冲天碧光,瞬间将周围森林黑暗逼退了数丈之多,当头向秦无炎斩了下去。 这一剑威势之大,连秦无炎也皱了皱眉,暗想这些正道家伙果然不是好对付的。只是他神色却并无慌张之意,左手依然舞动妖笛,发出呜呜异声,指挥无数死泽巨蚁围攻上来,右手上则现出了一把闪烁着幽清光芒的匕首,迎空一挥,一抹朦胧光辉洒出,看着单薄,却是将林惊羽这凌厉至极的一剑挡住了。 法相在后面看在眼里,脸色微变,沉声道:“斩相思?” 秦无炎闻言一怔,眼中闪过一丝佩服之色,一边与林惊羽相持,一边笑道:“法相大师果然见识过人,正是斩相思神匕!” 法相闪身到林惊羽身边,并没有急着出手,而是开口说道:“可惜了如此神兵!阁下这般人才,却是误入歧途,何不回头是岸?” 秦无炎大笑,左手舞笛,右手匕首清辉闪动,在这古老森林中进退有度,身形潇洒,口中吟道: 红颜远,相思苦, 几番意,难相付。 十年情思百年渡, 不斩相思不忍顾! 他英俊温和的脸上,忽有淡淡紫气掠过,与身前斩相思神匕发出的异光交相辉映,瞬间光芒大盛,竟将斩龙剑的碧光渐渐压了下去,同时面露傲气,朗声道: “大师看我沉沦魔道,我却笑大师心中痴迷。这世间万道,千万道理,难道你的岸方是岸,我的岸便是海吗?” 法相微笑摇头,不再多言,正想出手相助林惊羽,忽只听在秦无炎身前一片清光之中,林惊羽的声音坚定无比地传来,道: “你是魔,我是正,我便要斩妖降魔!” 一声清啸,斩龙剑龙吟高亢,碧光闪耀冲天而起,从一片清光中破体而出,瞬间剑气千幻纷纷如雨,林间一切皆成碧色,剑影如山,排山倒海一般向秦无炎冲去。 秦无炎眉头一皱,不料此人竟然强悍如此。此刻他只要用斩相思神匕回身追击,多半便能重创于他,但面对斩龙剑这一往无前、所向披靡的气势,他自问也难以无伤接下,只得闪身躲过。 这般一分神,手中慢了些,操控死泽巨蚁的控妖笛便一时顾不上了。在后边苦苦抵挡的曾书书和李洵好不容易才喘了一口气。这些凶蛮至极的巨蚁悍不畏死地一波波冲上来,他们也委实头痛得紧。 曾书书回头大声叫道:“法相师兄,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点化人啊?拜托快快动手,不然再过一会,你就要替我们念往生咒了!” 法相苦笑一声,也不多说什么,看着场中秦无炎又抵住了林惊羽一波高过一波的攻势,当下朗声道:“秦施主小心了。” 话音一落,轮回珠闪烁着金色光芒,从斜刺里飞了过去。 秦无炎目光微凝,眼前这个林惊羽实力之强,已经有些出乎他意料之外,现在又加上一个法相,便是连他也感觉到了压力。 片刻后只听他冷哼一声,右臂袖里突然飞出三道黑影,迅速分开,从三面向法相疾飞而去。 法相神色肃然,不敢大意,轮回珠飞到半路,瞬间金光大放,迅疾无比地挡去了其中两道黑影,但仍有一条从金光中透了进来。 法相“嘿”了一声,忽地并指如刀,白皙的手掌平伸出去,对准那飞来黑影,一声叱喝: “嘟!” 那黑影在半空中突然僵硬,片刻之后如受重击,从半空掉了下来,却是条黑色小蛇,头作三角,显然含有剧毒,掉到地上挣扎扭曲了几下,便没了动静,想是死了。 秦无炎一怔,点头赞道:“‘定神通’!果然不愧是佛门天音寺第一传人,大师道行之高,在下实在佩服得很,不过大师这般随意杀生,也不知道佛祖会不会怪罪啊?” 法相还未说话,林惊羽已然在前头奋力攻去,将秦无炎笼罩在一片碧光之中,口中冷笑道:“你们这些魔教妖人,平日里杀生无数,作孽无穷,居然还敢如此质问别人,当真无耻!” 秦无炎哈哈一笑,躲过斩龙剑无坚不摧的锋芒,斩相思神匕泛起清光,反击回去。同时右手抖处,片刻间从他袖子里又飞出了十几道影子,褐色、黑色、暗红、赤黄都有。借着法宝豪光,众人只看见各种各样的蝎子、蜈蚣等剧毒之物,纷纷向法相冲去,一时将他堵在远处,不能过来。 众人一时哑然,心中暗道魔教妖人果然邪门,这么多的毒虫怪物藏在身上,也不怕被反噬一口。 人在最远处的曾书书想得最多,心中一动却是联想到万一被同门师姐师妹们看到这无数毒虫,不知道会不会被吓得全身发软,连法宝也提不起来了? 他这个念头刚一闪过,却险些被一只巨蚁在脚边咬了一口,幸好只是咬破了鞋子边缘,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凝神应付。 他和李洵同时要应付这无数巨蚁,压力实在太大,只这一会工夫,他们二人又杀死了上百只巨蚁,但这些畜生仿佛是无穷无尽一般,依旧纷纷涌来。 曾书书正想回头再催促一下法相那边,但眼角余光扫过森林某处,却突然望见那片黑暗中,有一道轻微澄澈的蓝光一闪而过。 他顿时一怔,随即面露喜色。 前方秦无炎眉头紧皱,心中同时萌生退意。今日场中这四人实在不好对付,本来以为所向无敌的死泽巨蚁,竟然被那两个人生生抵住,半晌都不能越前一步;而眼前这个青云门弟子斩龙剑攻势之烈,实在是自己生平仅见,不留退路的凌厉剑势,也是令他头疼。 而那边种种毒物,也阻止不了法相多久,若等此人过来,只怕自己便麻烦了。秦无炎年纪虽轻,不仅道行极高,也极有决断之能,此刻环顾局势,当机立断便下了决心。 但见他右手抖处,又飞出三只异种蟾蜍,只听“呱呱呱”蛙鸣声中,法相已被缠住;与此同时,秦无炎右手斩相思异光大盛,突然间大举反攻,攻势之猛连林惊羽也不得不退了几步。 便趁着这个时候,秦无炎突地拔身而起,远离诸人,飞掠而去,同时口中长笑道:“今晚便到此为……” 话声未落,忽地只听前边曾书书大声喊道:“陆师姐,快截住此人……” 秦无炎吃了一惊,突然望见那片森林深处有一个女子现身出来。 所有的法宝剑光,忽然一暗,像是天上地下所有的光辉在这瞬间,都汇聚于她清冷绝美的脸上。 片刻后天琊骤亮,冰蓝闪烁,狂风烈烈中一道剑光飞驰而来,所过之处树倒枝断,地面龟裂,砂石尘土翻滚起来,赫然出现了一道深坑。 诛仙(新修版) 第101节 这剑势之烈剑芒之盛,实是秦无炎生平仅见。 秦无炎双眼瞳孔收缩,虽惊不乱,半空中抓住斩相思凌空横在这冰蓝剑光前,正要凝神对付这突然出现的强敌。 谁知就在这千钧一发时候,在那凄厉风声之中,他身子的另一侧黑暗里,一道冰凉感觉无声无息地涌了过来,随后瞬间苍青光芒暴起,血腥气如恶魔一般扑了过来,硬生生地在他右边身子处撞了上去。 饶是秦无炎向来心思缜密,也没算到竟有人比自己更阴险,瞬间身躯大震,整个人飞了出去,在半空中直接喷出了一大口鲜血,胸口衣襟尽数染红。只是在这生死关头,脸色瞬间一片惨白的他强撑一口气,片刻间右臂中“唆唆唆”响个不停,只一眨眼工夫,竟然放出了数十只剧毒怪物,将众人阻了一阻。人影同时向后全力逃去,瞬间没入黑暗中。 不久后远处传来他的声音,中气已然不足,语调却异常凄厉,厉声道:“鬼厉,算你狠!这一棍之仇,我记下了……” …… 异变陡生,在场众人一时都呆住了。秦无炎突然重伤逃遁,无数死泽巨蚁便失去控制,很快乱成一团,不过这些东西本来就生性凶悍,居然还是有不少继续攻击四人,包括法相和林惊羽这时也被围了起来。 不过比起刚才,明显这些巨蚁的攻势还是弱了不少,几个人应付起来不再那么吃力了。 这时陆雪琪身子已停了下来,正好在曾书书和李洵附近。 曾书书抬眼一看,开口笑道:“陆师姐,幸好你来了。快来助我……” 站在曾书书旁边的李洵也看到了陆雪琪,双眼也是一亮,用法宝九阳尺一击打飞一只巨蚁,动作潇洒,随即抱拳向陆雪琪笑道: “多谢陆……” 他们二人几乎是同时开口说话,但陆雪琪却从头到尾没看他们二人一眼,一言不发,目光只盯着前方黑暗某处。突然她身形一动,天琊猛地发出一声锐啸,冰蓝光辉在空中凝固片刻,却是不顾林间众人,势如奔雷快如闪电,直接冲入另一侧黑暗之中。 而在那边黑暗里,有人哼了一声,随即玄青光芒亮起,却没有停的意思,立刻转身离开。那道蓝光不肯舍弃,立刻追踪而去。 那两人何等道行,转眼间只留下残光掠影,再片刻连影子都没有了。 场中,曾书书与李洵二人的话声戛然而止,似乎在风中变成了石头一般。 这时法相招呼众人一声,齐齐飞了起来,脱离地面,那些巨蚁没有了对手,很快也就退走了,没入了森林黑暗之中。 法相等人也懒得管下面这些畜生,连忙举目搜索,但见视野所及之处到处一片漆黑,那一青一蓝两道光影,竟不知去了何方,不由得面面相觑! 李洵眼中露出几分疑惑之色,看着曾书书,似乎想要开口询问些什么,曾书书则是眨了眨眼睛,忽然叹了口气。 他这一叹气,不但李洵奇怪,连旁边的法相与林惊羽也向他看了过来。 曾书书咳嗽一声,正色道:“陆师姐真是太正直了。她素来嫉恶如仇,刚才定是发现魔教妖人踪迹,所以才顾不上和我们打招呼,就先行追杀过去了。” 李洵皱起眉头,似信非信。 旁边法相双手合十,沉默不语,至于林惊羽则是凌空而立,夜风吹过,将他的衣服吹得猎猎作响。他英俊的脸上面无表情,但一双眼睛却是凝望着这片黑暗中的森林,怔怔出神! …… 夜色深深。 古老的森林里寂静一片,连黑暗深处的虫鸣声也突然消失不闻。 青色的光芒在黑暗中一闪而过,如踏入黑暗的轻轻过客。但在他身后的那道蓝光,却是光明耀眼,冲进黑暗,便照耀四周,将黑暗全部逼退,紧紧追着那道青色光芒。 那青光在林间忽而穿梭,忽而高飞,速度越来越快,但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身后那道蓝光。从黑暗中向上望去,只见蓝光竟仿佛带着一丝不顾一切的势头,紧追不舍、不肯放弃。 是谁,在黑暗中悄悄叹息? 是谁,在夜色中握紧执念? 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又退却,风声扑面然后迅速消失,那曾经熟悉的身影在夜色中不停飘荡,倒映在谁的眼中? “嘶!” 轻轻一声响,那道青光突然停了下来,随后消散,现出了鬼厉身影,静静地站在一棵大树顶端。 离他数尺之外,蓝色的光影竟然也是说停就停,硬生生停在他的背后。那一柄即使是在这夜色之中也灿烂无比的天琊神剑,握在那白皙的手中,冷冷地,指着他。 夜色深沉。 风声凄切。 他们的衣服在风中轻轻飘动。 鬼厉缓缓地转过身来,面对了那一张脸庞。 她是这世间,清丽而不可方物的女子,那美丽竟不曾让岁月有一丝侵蚀,仿佛让人窒息,又让人不由自主地沉醉。 而她寒着脸,握着剑,指着他! 天琊如霜般冰冷的剑锋,就离他咫尺之遥,他甚至能感觉得到那丝冰凉,还有心底深处莫名的淡淡哀伤。 风,吹动了树梢,他们的身子也在夜风里轻轻摆动。 没有人说话,只是静静地凝望着。 十年光阴,从心底一点一丝地慢慢翻腾起来,涌上心头。 她的手,握着剑,白皙如十年前一般模样,曾几何时,曾经握在手心么? 他微笑了,带着淡淡苦涩,轻声道:“你还好吗?” 陆雪琪没有回答,一个字也没有说。她的嘴唇因为用力咬着而显得苍白,夜色簇拥下她的身影,凄清而幽美。 鬼厉,不,张小凡,在这个一片漆黑的夜晚,在这美丽女子面前,突然像是回到了十年前,身子也仿佛在阴影里无声地颤抖 “你为何不杀我?”那美丽的女子静静地说道,如霜一般的天琊,依旧在她手间指着他。 他望着她的眼睛,那里是如此明亮清澈,此刻却仿佛有无声的火焰在燃烧。 让阴影中的人,竟有种灼伤的痛苦。 他微微低下了头,许久之后,淡淡道:“十年之前,玉清殿上,你又为何不顾一切地维护我,为我说话?” 陆雪琪不再说话,只是嘴角微微抿着,握着剑的手,那么的紧,仿佛害怕着什么。 明亮的眼眸中,闪烁的是谁的身影? 张小凡! 原来还是没有变吗?这十年间真的没有改变吗? 她怔怔望着,咬住了唇,让自己依然冰冷,让目光千万不能模糊。 可是,是谁的心这般跳动,在久已冰凉的身体中激烈跳动,那沉默许久在无数深夜悄悄徘徊的淡淡温柔,此刻却突然如火焰一般炽热,在胸膛里燃烧! 嘴边,忽然有一丝微微的苦涩,是淡淡的湿润。 她握剑的手,缓缓垂下了。 她抬头望天。 风,吹动她柔而美的秀发,拂过她白皙的脸颊。 原来是天空里,又开始下雨了吗? …… 第95章 异兆 天空中飘下了雨。 萧逸才与燕虹一前一后走在森林中。自从那日在瘴气之中正道一行人被那只神秘巨兽撞散后,萧逸才进入内泽,因为方向不同没有碰上法相、林惊羽等人,倒是不久后在附近遇上了燕虹,两人便结伴同行。 如此搜寻了几日,两人还是一无所获,无论是异宝还是同门,似乎都像是陷入到这片无边无际的原始森林中去了,一点痕迹都没有。 两人心中都有些焦急,尤其是萧逸才,不过他平日素来冷静,喜怒少形于色,倒也没有在燕虹面前显露出来。 这一天两人又寻觅了半日,还是白费功夫,但就在萧逸才有些心烦意乱时,忽然听到燕虹开口说道:“萧师兄,你看那里,似乎有些古怪。” 萧逸才一惊,向燕虹手指之处望去,只见层层雨丝背后,浓密枝叶之间,突然有一道金光一闪而过。 那是法宝的光芒,而且看起来有几分眼熟。 萧逸才心念一动,立刻对燕虹做了个手势,两人便向那边快速掠去。 他二人飞得极快,不久就到了那闪着金光的附近。只见林子下面一片杂乱,到处是散落碎裂的荆棘树枝,连旁边粗大的树干上也有累累的伤痕。更有甚者,前方一人合抱之粗的大树,竟然也倒了几棵。 看去仿佛是有什么怪物在此发威,硬生生在茂密的林间开出了一条路来。 萧逸才与燕虹对望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惊愕之色。便在此时,林子前方蓦地传来一阵激斗声,萧逸才脸色微变,便向燕虹示意,二人再次向前飞去。 飞了一会儿,突然前面密林中亮起一道金光,随即一声怒吼响起,震得周围所有树木一起发颤,威势非同小可。 萧逸才脸色一变,刚才这声乃是佛门降魔吼,但声音中法力动摇,又有焦虑急迫之意,看这情形却是大大不妙。天音寺与青云门关系向来要好,萧逸才便不再犹豫,直接冲了出去,片刻后风声响起,燕虹也跟了上来。 片刻后他们果然看到了前头有两人身影正在激斗。 其中一位果然是身着天音寺僧袍,但并非法相,而是身材魁梧的法善。此刻只见法善全身僧袍高高鼓起,手中一根粗大至极的“金刚降魔杖”舞得如同狂风暴雨一般,金光闪闪,护住全身,同时口中不时怒吼连连。 而与他动手的,是个身穿鹅黄衣裳的美貌女子,眉目含情,嘴角带笑,黑发轻轻飘散肩畔,一双眼眸水盈盈的,身段也是极好,直欲勾人魂魄。面对着法善凶猛无比的攻击,这女子却是进退自如,举重若轻,面上神情也是轻松,时不时还娇笑几声,如撒娇一般说上几句,却又另有一番媚惑之意。 萧逸才不过看了两眼,心中便是一阵激荡,只觉得天上人间,再无一个女子能与她相媲美,真想与她一生相守。幸好他修行多年,道行匪浅,猛地惊醒过来,一时心中震动,心道:“这是哪里来的妖女,媚惑之术竟如此厉害!” 前头法善虽然气势惊人凶悍无比,但萧逸才和燕虹很快都看出他面色赤红,目光时而清明时而模糊,其实已经被那美丽女子逼得只能困守,若无外援,只怕很快就撑不住了。 眼看着法善危险,萧逸才和燕虹对望一眼,叱喝一声冲了下去。萧逸才冲在前头,手中是青云门通天峰有名的仙剑“七星剑”,随手一震化作一面七星阵图,青光闪烁,向那美女当头劈下。而在一旁,燕虹手边也发出一道青气,正是她的法宝“青灵石”,紧追而来。 那鹅黄衣裳的女子头一抬,脸色微变,只是那万种风情,仿佛轻怒也化作了动人心魄的美丽,淡淡写在脸颊之上。 萧逸才目光微凝,随即剑眉一扬,七星剑瞬息便至,挡在了那妖女和法善间,先将法善救了下来。 法善困境之中突然来了救援,忍不住大喜喊道:“萧师兄,是你!” 对面那那美女眼看自己本来胜券在握,却被这两人突然横插一手,局势逆转,面色便也冷了。忽然间脚步一错,冷笑了一声,也不见她如何动作,忽地右手上紫芒亮起,却是现出了一只奇形法宝,瑞气腾腾光彩夺目,一股凌厉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萧逸才双眼微缩,正要提醒另外两人小心,却见那美女毫不迟疑,一把握住紫芒刃,立刻便劈了过来,迅捷狠辣,紫色光芒瞬间如洪水一般涌了过来,将他们三人都包在其中。 燕虹一声惊呼,法宝青灵石已被这凌厉无匹的紫芒劈中并倒飞了回去。与此同时,法善也是一声闷哼,连退三步,金色法杖直接就黯淡了。 萧逸才脸色大变,这魔教妖女道行之高,手段之凌厉凶狠,实属罕见。只是他也无退缩之意,反而更向前踏出一步,七星阵图光芒猛地扩大数倍,将燕虹与法善都护住了,同时迎上了那汹涌而来的紫色光芒。 “轰”的一声,两边撞在一起,七颗大星中的两颗星辰瞬间暗了下去,随即又次第震动颤抖,三颗大星连续黯淡下来,这才稳住。不过前方紫芒刃光芒也是一阵颤动,终于停了下,随即倒飞而回,回到那身着鹅黄衣裳的美女手中。 那娇媚女子双眉一挑,目视萧逸才,眼中露出几分凝重之色,上下打量着萧逸才。 萧逸才深吸一口气,挥洒仙剑收起法诀,也看着对面那女子,片刻后沉声道:“金瓶儿?” 那女子笑了笑,道:“便是我了。公子好一手‘七星归元’,圆满坚韧几无破绽,想来应该青云道法距上清境界只有一步之遥了罢?青云门下竟有如此人物,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萧逸才道:“不敢当,在下青云门通天峰萧逸才,这位是焚香谷的燕虹姑娘。” 金瓶儿眼光在燕虹脸上转了一圈,见她容貌颇为美丽,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诛仙(新修版) 第102节 燕虹被金瓶儿看了两眼,也不禁向金瓶儿望去。不料这一看之下,却只见那美丽女子肌肤若雪,眉目如画,时间稍长,不禁头脑中微微一昏,顿时大吃一惊,同时脸上微红,暗道魔教妖术真是无耻邪门,自己女儿之身,竟然也隐隐会为之所惑! 四个人在这里对峙起来,金瓶儿目光落在萧逸才身上,虽然面上还是笑吟吟的,但对此人终究有些忌惮,如此一想,她心中便有了去意。萧逸才看了看她的脸色,忽地踏上一步,正要说话,就在此时,死泽深处忽地传来一声如虎啸龙吟般的巨响! 这声音响彻天地,法善刚才施展的佛门降魔怒吼相比之下犹如小儿啼叫,几乎根本不值得一提。 瞬间,天空中风云变幻翻涌,云气蒸腾,一层层一幕幕如咆哮奔流的海浪,紧接着远方某处,忽地腾起一道璀璨耀眼的金色光芒,逐渐明亮,逐渐粗大,最终化作无比巨大的金色光柱。轰鸣声中,直冲上天,刺入云层之中,刹那间将天上地下照得明亮无比,到处都是金色光芒,云是金云,树是金树! 萧逸才、金瓶儿等四人被这天地奇观震慑,一时竟忘了敌我身份,纷纷仰首观望。只见金色光柱越来越耀眼明亮,到最后几乎不可目视,天际风云翻涌更是激烈汹涌,围绕着金色光柱急速旋转不已,形成了一个被金色光芒照得透亮的巨大旋涡。 在这等壮观景象之下,天地肃然,仿佛其间有什么至尊至贵之物一般,让人不由得心生敬意。 许久之后,金色光柱缓缓停歇了下来,随即迅速减弱,只一会儿工夫,惊天动地、叱咤风云的景象已如长鲸吸水一般缩了回去,随即消失不见。 金瓶儿与萧逸才等人都是聪明机巧,瞬间便想到这多半就是传闻中异宝出世的征兆。如今亲眼见到,这异宝出世征兆气势之大,实在可用“匪夷所思”四个字来形容,真不知道其中的异宝该是何等神物。 与之相比,眼下之争实在太过无足轻重,不约而同地,金瓶儿、萧逸才、燕虹同时飞身而起,向刚才金色光柱方向飞去,只有法善略慢,但也紧随其后。 黑暗中,他们化作四道豪光,飞驰而去,虽然刚才那片金色光柱规模实在太大,无法分辨出具体位置,但异宝出世,显然就在眼前,一想到这里,这些在修真道上辛勤修炼的人,哪有不怦然心动的道理? …… 死泽内泽的另一角,被金色光柱所带动吹来的强风,将茂密的树林枝叶吹得整齐地向一面倒去,只有站在树梢枝头的青龙和幽姬,随风沉浮,不为所动。 随着那壮观的天地奇景缓缓收敛,青龙长出了一口气,轻叹道:“天地造化,无穷无尽,我往日自负博学,不料如今见此奇景,方知世间万物,实在是天外有天!” 幽姬缓缓收回目光,因为黑纱蒙面,看不清她的脸色,只听她道:“‘金芒现世,黄鸟必出’,这句话是刻在伏龙鼎上的铭文。只是那黄鸟乃上古神兽,九天灵鸟,连古卷残本《神魔志异》中也对之赞叹不已,难道我们真能对付得了它?” 青龙微微一笑,道:“三妹,你何必多虑。当年东海流波山上,鬼王宗主首次用伏龙鼎所载‘困龙阙’,以伏龙鼎的鬼神莫测之神力,便一举收服异兽夔牛,可知这伏龙鼎上的‘四灵血阵’确有奇效。如今万事俱备,连鬼王宗主也放心让我们前来,你还担忧什么?” 幽姬幽幽地道:“宗主雄才大略,我向来敬重,又怎会怀疑?只是,我总觉得,‘四灵血阵’这等诡异莫测的东西,我们何必去……” 青龙脸色一变,忽然截道:“三妹,这等事情,并非你我可以议论,以后不要说了!” 幽姬面纱微动,向青龙望去,只见他眉头紧皱,一脸严肃,不由得沉默下来,随即缓缓点头。 青龙这才放心,随即徐徐道:“三妹,你别怪我啰唆,这些年来,尤其是碧瑶小姐出事之后,宗主性子已经有所变化。平日里对待我等依然客气尊重,但我看得出他处事决断,杀戮之心已然渐盛,上意难测,我们还是要小心一些才是。” 幽姬沉默了一会,道:“我知道了。” 青龙看了她一眼,转过身去,道:“也不知道鬼厉他现在在死泽的哪一处。” 幽姬在他身后,向前望去,此刻只见沼泽茫茫,刚才还惊天动地的金色光柱已然不见,忍不住问道:“大哥,宗主为何要把‘四灵血阵’之事瞒着鬼厉?” 青龙看着前方,没有说话。 幽姬怔了怔,随即苦笑,目光也向远方望去。隐隐听到她的声音,低低地道:“又是不能说吗……” …… 天色渐渐亮了。 清晨的第一缕光透过云层和雾气洒了下来。 整个森林从夜的沉眠中醒来,各种各样的声音欢快地回荡在晨光里,迎接着这新的一天。 白色的雾气轻轻飘荡着,为这个凶险的地方增添了几分温柔,也让鬼厉和陆雪琪的身影有些朦胧。 他们,终究还是没有动手。 初见面时,那一刻的诧异与隐隐的激动过后,他们之间便是长久的沉默。 两人之间不过数尺的距离,却仿佛是比当年“死灵渊”还要巨大的鸿沟,深深刻在他们中间,也刻在他们心里。 前尘往事,终究是变了…… 陆雪琪看着鬼厉,她的目光依旧清澈如水,也许在明眸深处还有淡淡的涟漪,只是谁都看不到。 她凝望这个男子,他就站在自己身旁,这般细细看去,看见了他再也不是当初的那个少年,看到他熟悉的面容上,多了沧桑和沉静,少了天真与笑容。 她微微低下了头,目光如水,落在天琊神剑上,澄澈冰蓝的光芒落在她的眼眸中,仿佛在想着什么。片刻之后,她声音轻而飘忽,道: “你回来吧!” 她没有抬头,没有动作,甚至连表情也没有变化一丝一毫,只有她握着天琊的手渐渐收紧。 “……张师弟!”她轻轻地说道,“你回来吧……” 这四字,是飘荡在晨风中的话语,围绕着他,然后如石子般,一颗一颗地冲入他的心田。 鬼厉深深呼吸,闭上了眼睛。 他的手在袖袍中瞬间握紧,紧紧地抓着冰凉的噬魂。奇异的触感在他的手边泛起,是最忠实的朋友,从来不曾离开。 良久后,他松开了袖袍里的手,睁开眼睛,面上有淡淡的微笑,缓缓道: “这个名字,我不用很久了。” 陆雪琪的嘴角动了动,慢慢抬起头来,再一次深深凝视着他,但最后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沉默着。 他们一直这样站着,距离却仿佛又远了几分。清晨的光洒在那个绝美女子的容颜之上,缓缓散发出动人心魄的美丽。林间缥缈的薄雾,也似乎被她吸引,围绕着她轻轻飘舞。 片刻后,陆雪琪转过身,迈开脚步,没有再说什么,向着那片迷雾深处走去,离开了身后的这个男子。 就在她的身影在迷雾中渐渐模糊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男子的声音,在迷蒙的雾中传来:“你会杀我吗?” 她的身影消失在白色的迷雾中,没有人可以再看到她的眼睛,她的表情,她的身体。 在这个让人沉默的清晨,幽幽晨光里,传来她飘忽的声音,道:“我会的。所以你能杀我的时候,也尽管下手吧……” 第96章 巨树 鬼厉在迷雾外等了很久后,才进入迷雾中。随着他的深入,很快发现这一方雾气,远远比其他地方更加浓厚,视线也不能看得太远。 只是他这般在林间走着,一边小心注意着周围可能出现的异动,心头却老是不自觉地掠过那个白衣女子的身影。 “你回来吧……”鬼厉轻声念着这四个字。 青云山,大竹峰,守静堂,小院,竹林…… 他嘴角轻动,浮现出一个苦涩的笑容,道:“我已经回不去了,对不对,小灰?” “吱吱!”趴在他肩头的猴子小灰叫了两声,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意思。 鬼厉伸手摸了摸小灰,片刻之后,他深吸了一口气,振作精神,将头甩了甩,然后迈开大步,继续向着迷雾深处走去。 这一走,又是小半个时辰,林子中的树木越来越粗大,到后面几乎到处都是二人合抱以上的巨树。 更奇怪的是,这些巨树之下的土地本应该是生机盎然,但此刻不仅看不到一只动物,连荆棘灌木等矮小些的植物也全部不见了。地面上除了偶尔露出地面的树根,就是结实而微黄的泥土,连青草也没有。 冷冷雾气之下,似乎弥漫着一片肃杀之意。 鬼厉皱起眉头思索了一会,忽地袖袍一挥,整个人腾身而起,在玄青色的光芒之中向前飞去。 这一来速度自然快了许多。随着鬼厉渐渐深入,林中的树木越来越是巨大,到后来甚至已经出现了要六七个粗壮汉子才能合抱的粗壮古木,怕是已经活了数百年乃至上千年的寿命! 周围一片寂静,但诡异气氛却好像越发浓重了。 鬼厉凝神戒备着,放慢了速度,小心地向前飞行,不久后,他便看到在迷雾中突然出现了一堵墙。 木墙! 粗糙的树木纹理,坚硬而带着微微裂痕,从迷雾深处突然伸出高达数丈的一道木墙,如虬龙一般强健有力地横在巨木林中,深深扎入泥土。 鬼厉皱起眉头,仔细地打量着这道木墙,随后他靠了上去,用手轻轻抚摸着它。 触碰的那一刻,传来的是温和而粗糙的感觉,鬼厉心中一动,身子慢慢顺着这道木墙向上飘去。 白色的雾气在面前渐渐散开,又在身后慢慢凝结,面前的这道木墙越来越高,也越来越粗大,渐渐变成了圆形,而高度也在上升。 终于,在十丈高的地方,到了这道木墙的终点,鬼厉翻了过去,看着眼前的景物,这木墙竟是融入另一个更巨大的物体之中。 迷雾中照下了一缕阳光,随即又消失不见,被雾气遮挡。 鬼厉确认了自己心中的猜想:那道巨大的木墙,是一段树根…… 迷雾层层,飘荡不定。他因为太过惊讶而微微喘息,然后霍然抬头,那目光如穿越迷雾的光线,奔洒而去,直冲向上。 整个森林也为之震颤,出现在他面前的,竟然是完全超越想象的一棵巨树。那树干在这迷雾中粗大得看不到边际,如巨大的山脉巍峨耸立,直冲向天,没入了迷雾之中,就像钻进了云霄! 在这棵巨树面前,一切生物看起来都显得微不足道。 …… 肩头的小灰低低叫了一声,似乎有些不安。鬼厉微微把头偏了过去,忽地一笑,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们果然是井底之蛙。小灰,我们走吧!让我们好好看一看这棵树!” 脚下,噬魂所散发出的玄青色光芒忽地亮了起来。鬼厉一声轻啸,随着那破空之声,一人一猴直冲上天,没入了层层迷雾之中。 疾风扑面,因为速度飞快而显得有些凌厉。 飞了一会后,可以看到这棵巨树之上已经开始出现了分枝,但更引人注目的却是缠绕在树干之上,类似藤蔓的一种奇异植物。这种植物纵横交错,叶片硕大,在枝叶顶端盛开着五颜六色的花朵,有红有黄、有橙有紫,煞是好看,迎风飘舞,还有浓郁的香气传来。 “呼!” 一声破空锐响,玄青色的光芒闪动,从迷雾之中冲了出来。脚下的雾气也随着他的身影,向上飘动了些许,然后再轻轻落下,仿佛海浪轻轻平息。 鬼厉终于冲出了这片迷雾! 天地豁然开阔,天空蔚蓝,万里无云,而脚下白雾茫茫,缠绕在面前这棵巨树周围,越是接近巨树的地方,雾气就越加浓厚。 此刻,鬼厉已经身在高空之上,也终于看清了面前这棵巨树。 即使是在如此之高的地方,这棵巨树呈现在他面前的树干竟然仍是粗达百丈。而联想到从地面飞到现在的距离,在面前的这棵树简直就不是树,而是一座巍峨耸立的高山! 然而,这分明实实在在就是一棵树。 它向上伸展,无数巨大的树枝上满是苍翠绿色,一眼望不到边际。鬼厉越往上飞,巨树的树干也就开始渐渐缩小,到了后来,已经变成了只有数十丈大小,尽管如此也依然是惊世骇俗。此时此刻,已经渐渐有了云气,不时飘荡在树身之旁。 这棵巨树,似乎就像是上古传说之中,那一座登天的阶梯,直上青天! 又向上飞了五丈左右,鬼厉的身子终于停了下来。在他的面前,树干在这里分成巨大的两枝,向左右伸展开去。 鬼厉沉吟了片刻,落了下去,刚刚踩到树上,只听“吱”的一声,小灰从他身上跳了下来,先是举目四望,随即小心地在这树干之上东摸摸西碰碰,显然大是好奇。 鬼厉微微一笑,也不去管小灰,这一路飞驰上来,他心中着实震动。在这之前,根本无法想象世间竟有如此巨大之树木,而此刻在最初的惊愕过后,他心中已经想到,那件异宝只怕很可能就在这棵不可思议的巨树上。 分叉儿的两枝大小相若,都有数十丈之粗,凌空横去,犹如两条巨龙横跃在半空之中。 小灰在这树干上蹦来跳去,似乎根本不怕此处离地面异常高远,有时还跑到树干边缘,探头探脑地向下望去。 鬼厉向左右张望了一下,沉吟片刻,随即走过去抱起小灰,在一片光彩耀目的玄青光芒中,向着左边树枝飞去。 这一飞又是许久,鬼厉看到了从底下树干开始就一直缠绕着这棵巨树的无名藤蔓,鲜花盛开,花枝招展,而且藤蔓越来越多,越来越是粗大,包括那些盛开的花朵也是越来越多,到后来简直随处都是,目不暇接,空气中飘荡着浓郁好闻的香气。 诛仙(新修版) 第103节 忽地,鬼厉一直飞驰的身子停了下来,抬眼望去只见眼前的树干被无数藤蔓完全遮盖,鲜花争奇斗艳,自上而下如花海一般,凝聚成一面墙。而在花海中耸立着一座石门,高五丈,宽三丈,硬生生地嵌入树干之中,周围被无数藤蔓鲜花所淹没,只留出中间厚实的巨石,上边刻着四个大字。 “天帝宝库!” 隐隐约约地,有黄钟大吕般的声音,回荡在青天之际,震动心魄。 但鬼厉没有注意那些,他的目光只看着石门之前,花海之中,那一个白色身影上。 似乎也听到了身后的动静,那个白衣女子缓缓转过身来。无数的美丽花朵在青天之下,突然间一起欢笑一般,衬着她的绝世容颜,骄傲盛放! 花海之中,她便是最亮丽清艳的那一抹颜色。 鬼厉人在半空,一时心中百感交集,竟是怔住了。 …… 风吹过,无数的鲜花一起摇曳晃动,像是在青天之下欢笑着,灿烂而美丽,蔚为壮观。 陆雪琪静静地站在花海中,望着慢慢落在自己对面的鬼厉。 隐隐幽香,暗暗浮动。 鬼厉轻轻耸了耸肩膀,小灰嗖地从他肩膀跳了下来,睁大眼睛看了看主人,又向对面的陆雪琪望了一眼,抓了抓脑袋,便自顾自跑到一边去了。 鬼厉的目光落在陆雪琪身后那座高大的石门之上,忽地一笑,道:“这就是我们要找的东西了?” 陆雪琪站在石门之前,没有笑,也没有说话,只是脸色显得苍白,也不知道她心里究竟在想着什么。 鬼厉慢慢地走了上去,道:“我要里面的东西……” “呛啷!” 天琊神剑如秋水一般,横在他与她的中间,倒映着两人的身影,轻轻晃动。 鬼厉停下了脚步。 陆雪琪缓缓抬头,面色苍白如霜,看去更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九天仙子,清艳无方,就连她此刻说出来的话语,也带着透骨的冰凉: “我不会让这异宝落入魔教之手,再去残害更多的无辜之人。” 鬼厉望着她,深深地望着她。 那女子一如当年那般的美丽清冷,岁月不曾在她身上留下丝毫的痕迹,只是,心里呢? 他已经变了,这个女子的心,也改变了吗? 他忽然笑了出来,目光在笑容中慢慢寒冷。他笑着说道:“是吗?那可真是不巧了。我便是要取了这异宝,然后再去杀更多的人!” 陆雪琪身子轻轻抖了一下,盯着前方的这个男子,不再说话,只是握着天琊的手,又紧了几分。 巨树下面的某个遥远地方,突然传来一阵隐约的嘶吼声,片刻之后,鬼厉和陆雪琪二人同时感觉到,脚下这株真正的参天大树,突然从树干上传来了一阵轻微的颤抖。 鬼厉与陆雪琪同时脸色微变,这株巨树大得匪夷所思,比起普通山脉有过之而无不及。而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竟能震动此树? 也就在这个时候,天边一道阳光斜斜照了过来,洒在石门前的花海上。 鬼厉身子一动,便欲有所行动,但陆雪琪明眸闪烁,天琊神剑横在胸前,一横身挡在了天帝宝库的石门之前。 鬼厉目光一凝,眼中似有红光隐隐闪现,沉声道:“我不愿和你动手,你让开。” 陆雪琪直视着他的眼睛,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淡淡道:“你杀了我,自然就过去了。” 鬼厉眼中红芒大盛,忽地一声长啸,飞身而起,周身玄青光芒大作,声势凌厉。陆雪琪脸色寒如冰霜,天琊剑迎空而起,忽地冷冷道:“你既入了魔道,又何必再用青云门的道法?” 鬼厉人在半空,手中噬魂前头的噬血珠红光大盛,连带着他眼中也是鲜红一片,杀气大盛,喝道:“青云道法又如何,魔教邪术又如何,我一样拿来杀人夺命,你又怎样?” 锐啸声中,那一片红光夹杂在清光之中,当头打下。 陆雪琪眼中怒色一闪而过,半分也不退让,天琊神剑硬生生半空迎上,两件天地间的无上奇宝轰然相撞! “轰!” 一声大响,鬼厉身子腾起,陆雪琪人在树干之上,却也不由自主向后退了几步,脸色也白了一下。但这清冷女子,柳眉一皱,身子随剑而起,以天琊神剑为中心,璀璨蓝光顿时散发开去,她人在剑光之中,更是清艳无匹。 “十年前那一战,是我败了!”她在半空之中,盯着前方的鬼厉道,同时天琊神剑被她本身道法催持,蓝色豪光越来越盛,竟仿佛连天空中的阳光也被她逼了回去。 “十年之后,我再请教一下你这个当今唯一一个身集佛、道、魔三家真法的人!” 鬼厉大笑道:“你记性倒好!” 说着更不迟疑,噬魂在身前忽地旋转,清光阵阵,左手连画奇异图诀,瞬间在身前闪现出清光耀眼的太极图案,正是正宗的青云门太极玄清道法术。 陆雪琪看在眼中,面色更冷,一声清啸,天琊神剑剑芒大盛,在她手腕转动之间,那天琊顿时像是长了十倍一般,向鬼厉劈了过来。 鬼厉面色微变,他自己也在这太极玄清道上用了心血苦修,一看看出只凭陆雪琪这一剑之威,便知其在这十年之间,道行实已是突飞猛进。 青云门年轻一辈,绝无一人能轻易将太极玄清道以剑芒凝聚得如此之纯,威势如此之大。他也不过是在少年时候,看到师父田不易教训齐昊的时候用了一次而已,而当时的田不易在太极玄清道上的造诣,却已经是到了“上清境界”。 而此刻看陆雪琪随手劈来,剑芒如山,蓝光凌厉如刀,其势排山倒海,可知这十年来她道行精进之快,真是匪夷所思! 只是陆雪琪资质固然惊人,但鬼厉身负三家奇术,这十年间同样日夜苦修,又岂是等闲? 此刻只见鬼厉对着那如山剑芒,双臂一震,身前的太极图案突然飞速旋转,迅速变大,挡在胸口。 “咝!”一声锐响,仿佛是无坚不摧的剑芒被这面太极图案生生挡了下来,只见蓝光更盛,清光闪烁,灿烂豪光闪耀在他们二人之间,煞是好看。但任谁都知道,一个不小心,被这等蕴含道家真法大力的剑芒、清光碰上,便是非死即伤。 光芒之中,鬼厉吐气开声,“轰”的一声闷响,天琊神剑倒飞而回,而太极图案也闪了几闪,消失在半空之中。 鬼厉嘿了一声,看着陆雪琪,眼中有淡淡钦佩之色,但随即就被红光盖过,道:“果然厉害,只用了十年时间,你竟然就能突破上清境界,只怕当年的青叶祖师,也不过如此吧?” 陆雪琪人立半空,衣裳飘飘,手中剑诀一引,天琊剑顿时止住去势,蓝光再盛,更胜方才,同时心中亦暗暗吃惊。这十年来她道行激进,固然是她资质过人,但更主要的却是她修道极刻苦,几乎可以用过分来形容,甚至连她师父水月大师也看不下去而多次劝说于她,至于为何如此不顾一切地修行,这其中的原因,却并非外人可以了解。 这种艰苦修行再加上她过人的禀赋,终于在半年前,让她在青云门年轻一辈之中,第一个突破了上清境界,为千年以来,青叶祖师之下到达此境界最快之人。 以她此刻的道法修行,在青云门中,除了各大长老首座,只怕便以她为首,纵然是向来号称门中年轻弟子第一人的萧逸才,也是要稍逊于她。 但刚才与她斗法的鬼厉,道行竟然丝毫不弱于她。那一手幻化太极图案圆熟老练,将她含有上清境界道法的一剑挡了下来,其中又有暗劲汹涌,层层涌来,雄厚坚实,似乎乃是佛门一派,但看他施法,又分明是太极玄清道的手势法诀。 这个男子,竟是将佛道两家真法融合了么? 二人对望,眼光都渐渐锐利明亮起来,但就在这个时候,忽然间一声响亮至极的嘶吼,从迷雾之中轰然传上! 这声音如此凶恶洪亮,以鬼厉和陆雪琪的修行,竟然也觉得微微眩晕,也几乎就在同时,脚下树干忽然间剧烈抖动了一下。 就好像,原本厚实的大地突然剧烈颤抖,如地震一般。 “吱吱,吱吱!”一阵尖叫,却是猴子小灰趴在那扇天帝宝库的石门旁边,被这突然而来的震动吓了一跳,一边抓着石门旁边的藤蔓,一边叫了出来。 还不等鬼厉和陆雪琪反应过来,从这巨大树干的来路方向,突然出现了五个人影,迅速飞来,一人在前,四人在后,转眼间就飞到了附近,陆雪琪与鬼厉向那里看去,都是一怔。 而一路追逐而来的四人突然发现前头竟然有人抢了先,也是大吃一惊,不由得都停了下来。 这五个人都是熟悉的人物,前面那人是个风情柔媚的年轻女子,正是魔教合欢派的金瓶儿,而跟在她后面的则是正道中人,非但陆雪琪认识,就连鬼厉也都认识。 法相,曾书书,李洵,还有愕然停下脚步、目光再也不曾离开过鬼厉的——林惊羽! 场中,突然安静了下来。 鬼厉回头向他们望去,法相等人的脸上都浮现出复杂的神色,似欢喜,似愕然,种种神情一一闪过。 金瓶儿之前看到异宝的惊天征兆,一路赶了过来,甩掉了萧逸才、燕虹、法善的追踪,但没想到在这棵巨树下面又遇到了法相等一行四人,一路追逐了过来。 此刻她妙目向场中扫了一眼,以鬼厉在鬼王宗的地位权势,他的出身来历金瓶儿自然是了如指掌,对鬼厉和此刻在场的正道众人的往事纠葛,她多少也知道一些。 此刻看着场中形势,她微微沉吟,脚下已经悄悄向鬼厉处移去,和他站在一起。鬼厉向金瓶儿看了一眼,目光微微闪动,但最终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正道那里,法相和陆雪琪看见金瓶儿的动作,同时都微微皱了皱眉。 打破了沉默的,反而是站在最后面的林惊羽。 在他的眼中,似乎此刻根本就看不到金瓶儿的人影,只有一个当年的张小凡站在他的面前。他缓缓走上几步,嘴角动了动,似乎连说话也感觉到有一丝困难。 “你……你还好吗?” 鬼厉沉默着,看了林惊羽一眼,然后一言不发地移开了目光,一股阴郁寒冷的气息似乎在他身上重新弥漫开来,让站在他身旁的金瓶儿都有几分皱眉,便咳嗽了一声,微笑道: “血公子啊,想不到你比我们还早到了此处,不知道那件异宝你可到手了?”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惊,法相和曾书书等人同时向陆雪琪看去,陆雪琪缓缓摇头,他们这才放下心来。 简单的一句问话,突然就把人拉回到了现实中来。鬼厉微微闭上双目,再睁开时又隐隐有红芒闪动,目光也变得锐利。他深深看了林惊羽一眼,终于一转头,再不看他,而是向后退了一步,与金瓶儿并肩而站。 金瓶儿微微一笑,目光盈盈如水,眼波流转,仿佛都洒在了鬼厉身上,柔声道:“你还好吧?” 鬼厉哼了一声,道:“你我暂时合作,如何?” 金瓶儿立刻道:“好,事后你我再说。” 鬼厉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曾书书站在远处,心中也是颇为激动,当年在青云山上,他与张小凡向来交好,此刻他有心向鬼厉说些话,不管有用没用,倒是真心想着让这位朋友重回正道。只是一转眼间,他目光扫过金瓶儿面上,忽地心头一跳,只觉得那女子面如桃花,风情无限,一双明眸更是水汪汪的如潭水一般,回眸间,似乎会说话一般,凝视着自己。 他看了几眼,登时觉得脑袋里轰的一声响,仿佛喝醉了一般,只想着要醉到那女子的眼波之中,忍不住就跨出了一步。 “嘟!” 忽地,一声断喝,如暮鼓晨钟,在他耳边霍然响起。法相月白僧袍闪动,突然出现在他身前,挡住了金瓶儿的目光。 曾书书悚然一惊,这才回过神来,片刻间一身冷汗涔涔而下,口中对法相称谢不已,心中暗暗咒骂:“这魔道妖女好生可怕!” 法相脸色严峻,转过身来盯了金瓶儿一眼。刚才上来之前,金瓶儿已经与这几人交过手,知道这法相和尚看着年纪不大,但一身天音寺佛门修行却着实了得,自己的媚心奇术对他几乎不起作用,想必是此人定力太深,不惧这等外物所扰,当下微微一笑,也不说话。 法相皱眉,随即目光落回到张小凡身上。对着张小凡,他的神色便没有那么从容,一向平和慈悲的面容之上,隐隐更有着愧疚之意,迟疑了片刻,才低声道:“张师弟……” 鬼厉突然冷冷截道:“我叫鬼厉,没有其他的名字。” 法相滞了一下,后头的曾书书忍不住叫了起来:“小凡,你别这样,我们一直都还当你是……” 法相突然挥手,将曾书书的话给拦了下去,同时低声道:“曾师弟,有些话你不可乱说,万一被你的青云长辈知道,只怕还有祸端。” 曾书书怔了怔,又看了看前头的鬼厉,终于还是闭上了嘴。 法相转过身来,似乎还想对鬼厉说些什么话,但就在这时,众人脚下的巨大树干竟然又是一阵剧烈颤抖,这次抖动强度之大,远过于不久之前的那一次。众人几乎看得到这树干竟然在空中摇动,同时立足不住,大家都踉跄了几步。 众人同时失色。 下方的迷雾深处,忽地再度传来一声震天的嘶吼,如恶兽对天狂啸,那无形声浪,竟然化作汹汹飓风,从下往上汹涌而至,将众人衣衫吹得猎猎作响。 而在嘶吼声中,同时传来了一阵怪异莫名的“咝咝”声,似毒蛇爬动,又似绳索摩擦,回荡在天地之间,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金瓶儿忽然失声道:“糟了,是那畜生,它竟然上来了!” 在场众人,除了鬼厉和陆雪琪,突然全部失色。 鬼厉霍然转头,却见金瓶儿脸色微微苍白,心中也是不由得一惊,虽然他与这女子敌过于友,但也知道金瓶儿实是个不可小觑的人物,而且前几日在联合消灭长生堂一役之中,这女子谈笑之间,心思缜密,手段狠辣,实在不是好对付的人。 但此时此刻,竟然连她的脸上,似也有几分惧意。 诛仙(新修版) 第104节 空气中,突然多了一股腥气,伴随着那渐渐响亮,如魔鬼脚步一般踏在他们心头的“咝咝”怪响,越来越是浓烈。 “这是什么东西……” 鬼厉刚刚问了一半,忽然就停住不说,眼光直直地向前方望着。然后,他下意识地,竟然向旁边望去,那里,一身白衣如雪的陆雪琪,不知怎么,突然也向他望了过来。 晴朗的天空里,巨大树枝延伸过来的方向,原先还有些许云气的地方,忽然像是燃烧起了两团巨大火焰。 幽绿的火焰! 火焰之中,是两道细长竖立的深邃眼瞳,闪着冰冷的光。 空气中的腥气,突然大盛,闻之欲吐。 鬼厉他望着前方慢慢清晰、缓缓现身的那只巨兽,神情复杂,似乎在那一瞬间又回到了过往岁月里,片刻后,他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喃喃地道: “黑水玄蛇……” 第97章 黄鸟 黑水玄蛇巨大的蛇躯缠在树干之上,所过之处枝叶狼藉,那些藤蔓异花更是纷纷枯萎碎裂。 陆雪琪脸色微显苍白,走上一步,眼睛仍然盯着越来越近的那只上古巨兽,向身边的曾书书低声道:“怎么回事?” 曾书书额上见汗,道:“刚才我们在下面的时候,突然就遇到了这可怕的畜生,我们这点道行,自然只有跑的份儿。也幸好它也不在意我们,很快就离开了,没想到它居然会爬到这树顶上来。” 众人面面相觑,虽说在场众人都是道行不凡的精英,但在这只恐怖至极的上古魔兽面前,任何抵挡都是可笑的。 在黑水玄蛇越来越近的关头,金瓶儿忽然道:“糟了,这畜生该不会也是为了这天帝宝库里的东西来的吧?” 众人一时变色,心想多半还真是如此,只是不知道天地宝库中到底是什么惊世异宝,居然能吸引到黑水玄蛇这等巨兽。 看着黑水玄蛇不断前进,巨大的黑色身躯将树干压得颤抖不已,不禁让人担心这树干会不会被它压垮了。而那颗硕大的蛇头,在獠牙之下,鲜红分叉的舌头不停地在空气中伸缩着,向着远处天帝宝库的方向轻声嘶吼,仿佛很是兴奋的样子。 鬼厉回头向天帝宝库看去,只见厚实的石门依然纹丝不动,原先只照在石门前花海里的阳光,此刻也已经移到了门上,“天帝宝库”四个大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法相眼看着巨大的蛇躯像小山一样越来越近,轻叹一声,迅速转过身来对其他人道:“黑水玄蛇乃是上古魔兽,非人力可以力敌,我们绝非它的对手,还是不要强撑了,快走吧。” 这道理其实谁都知道,曾书书、林惊羽等人都点了点头,那边金瓶儿哼了一声,老大不情愿,不过看她神色,还是准备离开了。 场中众人纷纷御起法宝,准备四散而走。鬼厉手边也慢慢亮起了玄青色的光芒,回头正要招呼仍躲在石门附近的小灰,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天帝宝库的石门之上,传来了沉闷的轰鸣声。 此刻,正是天际的阳光,照在了“天帝宝库”四字中“天”字的最上一横上。 “吼!” 几乎就在同时,黑水玄蛇突然加快了速度,嘴里嘶吼着迅速爬了上来,众人一时惊骇,金瓶儿、曾书书、林惊羽、法相等人率先飞起。 空气之中,腥气扑鼻,也不知哪里吹来的烈风,吹面如刀。 鬼厉忽然回扑,向着天帝宝库飞去,此刻已在半空的法相等人都是大吃一惊,再往后一看,只见黑水玄蛇勃然大怒,巨目圆睁,口中还有丝丝黑气喷出,巨大蛇躯不停扭动,转眼间就到了天帝宝库的面前。 在人类面前巨大的天帝宝库石门,此刻看来,也只不过相当于黑水玄蛇的蛇头大小罢了。 鬼厉人在半空,只觉得身后突然暗了下来,那片如山的黑暗排山倒海一般向自己冲来,不用回头,他也知道黑水玄蛇巨大的蛇躯就在自己身后了。 他化作一道青芒,在这巨兽的身前,如电飞驰,向着那道石门冲击。 前方,猴子小灰突然尖叫! 一道黑影砸了下来,巨大的风声如此凌厉,还未碰到身子,竟然已将鬼厉的身形硬生生吹偏了。 鬼厉心中大惊,但他如今早非当年在死灵渊下的那个少年,瞬间意随念动,如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御着噬魂从砸下的黑水玄蛇的蛇躯里,间不容发地躲了过去。 此刻,天帝宝库石门上的声音渐渐高昂,伴随着一声轰鸣,在阳光的照射下,本来完整一块的巨大石门,突然从中间裂开一条缝隙,然后缓缓向旁边移开。 金色的光芒,从缝隙之中,轰然涌出,灿烂不可逼视,连天际冉冉升起的太阳,似乎也变得暗淡无光。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天帝宝库之中咆哮着,在金色的光芒之中轰鸣着! 黑水玄蛇整个巨大身躯突然绷直,发出了一声震天动地的嘶吼,再不理会其他东西,巨大的蛇头直接向天帝宝库的石门冲去。 而在它和石门中间,飞驰着的那道青色光芒,却似乎比它早了一步,眼看就要进入天帝宝库…… 如果,没有那一柄亮若秋水的天琊神剑的话。 一道蓝色光幕,竟不知何时赶到鬼厉头上,凝聚成巨大光剑,向他劈下。鬼厉眼中红芒大盛,眼看石门就在身前,但这璀璨剑芒若不抵挡,只怕当场就要被斩成两段。迫不得已,青芒逆转,迎天而上,顿时蓝青两道光芒,在背后张牙舞爪赶来的黑色阴影中,剧烈撞击,无形气浪瞬间向四周飞驰而出,连此刻飞在半空的金瓶儿等人也不禁为之变色。 尽管威势巨大,但黑水玄蛇和天帝宝库里那奇异金光,却是丝毫不受影响。金光依旧耀眼夺目,越来越盛,黑水玄蛇也一样冲了过来。这一男一女,在两边剧烈变化动荡的凶险境界中,却依然全力激斗着,竟是谁都不肯稍微退让。 直到各自法宝的光芒都盖过了他们本身,两人的面色也越来越是苍白,但最主要的是巨大的黑色阴影,终于冲到了跟前。 人类的修道法宝,激发自本身的力量,在黑水玄蛇激动的一撞之力下,烟消云散。 陆雪琪和鬼厉几乎是同时如断线风筝一般向前飞了出去。 鬼厉只觉得胸口气血动荡,脑中嗡嗡作响,全身经脉被黑水玄蛇那股大力震得几乎要完全逆转过来一般。一口鲜血卡在胸口,若不是此刻体内天音寺的“大梵般若”护住心脉,同时急促运转,将外来之力层层抵消,只怕当场就得喷出血来。 饶是如此,他依然觉得周身剧痛,仓促间也不知自己到底受了多重的伤,只是下一刻,他忽地强行转过头去,看向陆雪琪。 那个清冷女子此刻情况似乎更糟,一身如雪白衣上血迹斑斑,苍白的脸颊唇边有鲜血不断溢出,显然受到了重创,直接吐血了。 青云门道法固然神妙无方,但在防御护身心脉保护这方面,是要稍逊佛门的大梵般若一筹。 远处的正道众人目瞪口呆,事情发生在须臾之间,还不等他们反应过来,陆雪琪已然将鬼厉拦下,两人在那天地宝库门口激烈厮杀,片刻后又同时被黑水玄蛇撞飞,而看他们的反应,只怕都是受了重伤。 陆雪琪是青云门弟子自不用说,鬼厉也与在场许多人渊源极深。一时间正道诸人纷纷飞了过去,虽然不能挡住黑水玄蛇这上古魔兽,但总希望能对二人加以援手。 与此同时,金瓶儿却是从另一侧悄悄掠了过去,巧妙地藏在黑水玄蛇的阴影之中,一双妙目紧紧盯着天帝宝库石门里的灿烂金光,明眸里熠熠生辉。 …… 远方,太阳又高了一些。 阳光照下,从天帝宝库那个“天”字一横又向上移了一点。 忽地,原本开了大约三尺来宽的石门停止了继续移动,片刻之后,竟然开始合拢,而里面的金色光芒,也渐渐暗淡下去。 鬼厉此刻周身欲裂,但还保持着清醒,只是黑水玄蛇这一撞之力实在太大,他在仓促之间竟无法控制己身,眼看着就要撞向坚硬厚实的石门,怕是要落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更可怕的是,那道石门正在低沉的闷响中渐渐合拢…… 远处,传来了林惊羽等人的惊呼! 鬼厉心头在那一个瞬间中,忽然一阵恍惚;时光,在这个瞬间,似乎突然慢了下来。 他的身子在空中翻转着,望见了身后赶来的面目狰狞的黑水玄蛇,望见了身前渐渐合拢中的坚硬石门,下一眼,他还看见了身边和自己一样失去控制飘荡在空中,飞快地撞向那石门的白衣女子。 “吱吱,吱吱!” 猴子小灰的叫声突然响起,惊醒了他,发现小灰不知何时跑到石门缝隙之前,急得蹦跳不停,大声尖叫着。而此刻,石门缝隙之间的距离,已经不到两尺了。 眼看着,就要撞上石门。 眼看着,就要走完这一生。 眼看着,青天白云,都向着自己压了下来。 如果,放弃…… 他咬着牙,用尽了最后一分力气,将身子扭转了几分,他眼角余光望见了前方,那条缝隙正对着他。 也许,可以逃过鬼门关了吧? 他松了口气,整个人都像要死去一般,没有了一丝力气。 风声凛冽,他却忽然感觉到,有人注视着他。 他抬头望去。 陆雪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清醒了过来,就在他身旁,看着她飞的方向,肯定是要撞到坚硬的石门之上的。可是,不知为什么,这个清艳女子的脸庞之上,竟没有丝毫惧色。 在这个天旋地转的瞬间,在这个生死须臾的关头,她身不由己地飞向死亡。可是她的脸上,竟没有一丝的伤怀,没有一丝的恐惧。 就像是夜晚的昙花,殷红的鲜血点缀着她的身影,在远处惊骇的呼声中,在鬼厉,不,是在当年的张小凡面前,她忽然笑了。 苍白的笑容里有从未出现的温柔,在如此凛冽的风声之中,她的唇轻轻开合,凝望着身边的人。 有四个字,穿过了风声,穿过了鲜血,更像是穿过了岁月时光,在十年间轻轻徘徊,然后,萦绕在他的耳边,回荡在他的深心。 “你,回来吧……” 她闭上了眼睛,身子也突然一沉,眼看着要离他而去,就像是最后的力气,也随着那四个字说完而消失。 黑发飘起,在风中微微遮住了她白皙脸庞的一侧,那女子随风而飘,嘴角,似乎还有淡淡的笑容。 可是是什么,回荡在内心深处如此炽烈激荡?像汹涌不休的洪水冲垮了所有阻碍,世间的一切纵然可以消失,此时此刻,那白色的身影—— 怎可以放弃? 怎可以舍弃? 他的喉间有低低沙哑的吼叫,在莫名的泪光中他挣扎着,在凛冽的风中他挣扎着,伸出手去,伸出手去,伸出手去…… 紧紧,抓住! 就像是十年前,死灵渊旁,无数乱石如雨中,那白衣女子不顾一切向他而来,抓住了他的手一般。 紧紧,抓住…… 在他最后的神志消失之前,他用尽全身力气,把那个女子向自己拉来。 前方,是只剩一尺的石门缝隙,而石门中的金光,此刻已经完全消失,只剩下了黑暗。 有淡淡的温暖,在他的手心。 他闭上了眼睛,无边无际的黑暗,就像是十年前一样淹没了过来,将他们两个人完全吞没。 …… 石门轰然关上,在那最后一刻,猴子小灰尖叫着跳了进去。 紧接着,这道巨大的石门在巨响声中合拢,中间的那道缝隙竟然也不可思议地消失了。 “轰隆!”黑水玄蛇巨大的蛇头砸在石门之上,这巨力如排山倒海,几十丈粗细的巨树树干也剧烈颤抖,像是要断裂一般。 黑水玄蛇看到到嘴的美食又飞了去,顿时陷入了不可抑制的狂怒之中,巨大的蛇头开始疯狂地撞击石门,力量之大,令远在半空之中的诸人也为之变色。 金瓶儿恨恨地飞身而起,离那条黑水玄蛇远远的,心中暗自咒骂不止。刚才她趁着正道众人不注意,暗中在另一侧跟随黑水玄蛇的阴影接近天帝宝库,本想趁机进入,不料场面急转直下,那天帝宝库也不知为何,突然又关上了。 金瓶儿来迟一步,大是气恼,但又无计可施。此刻黑水玄蛇狂怒之下,注意力已经开始转到天空中诸人身上,金瓶儿一见这畜生抬头似有异动,连忙又后退了数十丈。 果然,黑水玄蛇突然大张蛇口,向天空中众人喷出了一股黑色毒液,腥气扑鼻,闻之欲吐。正道众人纷纷躲避,一时倒有几分狼狈,金瓶儿躲得快些,还算从容。但看着脚下黑水玄蛇狂怒嘶吼,随即又拼命用头撞击天帝宝库的石门,料想今日无法再得什么便宜,再等下去,那边正道诸人反而对自己不利,不如走为上策。 诛仙(新修版) 第105节 如此一想,金瓶儿便悄悄离开,向来路飞去。但没飞多远,她身子忽地一震,只见在来路之上,刚才黑水玄蛇经过之处,一片狼藉,但不知为何,却有一片藤蔓的花圃竟然完好无损。而在这片花圃里,在阳光照射之下,隐隐有暗红色光芒闪动,排列杂乱,但细看之下,似乎又有玄奥。 金瓶儿眉头微微皱起,仔细看了片刻,眼中忽地闪过一道精光,似乎看出了什么门道,随即向四周迅速看了一眼,同时冷笑一声,低声道:“连他们也都来了!” 她在半空中微微沉吟片刻,终于还是一甩头,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而在天帝宝库之前,黑水玄蛇的狂怒依然不休,拼命撞击着石门,天空中正道众人本来还想偷偷下去查看一下能否救援陆雪琪二人。但稍一接近便会受到黑水玄蛇的攻击,有几次还险些伤在了这巨兽口中。 在接连几次遇险之后,法相向其他人示意退远些,聚在一起,随即低声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这宝库中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东西,让这畜生如此痴迷不舍。有它守在这里,我们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进入宝库了。” 林惊羽面色严峻,死死盯着下方的黑水玄蛇,曾书书也是面有焦急之色,纵然他机智聪明,此刻却也无计可施。 天地间只剩下了黑水玄蛇疯狂的嘶吼声。就在众人焦虑无比的时候,突然,天色暗了下来。 曾书书等人都吓了一跳,就在片刻之前,还是晴空万里,怎么会瞬间就变了天色?众人忍不住抬头看去。 这一看,只看得他们目瞪口呆,只见九天之上,突然缓缓出现了一大片橙黄色彩,几达数十丈方圆,笼罩在他们头顶,竟然将阳光都遮挡住了。 随后,天际传来了一声凤鸣一般的清啸之声。 刚才还陷入疯狂的黑水玄蛇突然停止了动作,巨大的蛇头昂首观望,张开大口,露出獠牙,向着那片云彩咆哮。 云彩遮天蔽日一般落了下来,看去虽然没有黑水玄蛇庞大,却也与它相差无几。 在远处的众人看得分明,这竟是一只周身橙黄羽毛的奇大之鸟,展翅而飞,盘旋空中,对着盘踞在树干上的黑水玄蛇非但没有畏惧之意,反而似有攻击之意。 而黑水玄蛇面对这只奇鸟,竟然也收起了它不可一世的态度,盘起身子,蛇头咝咝作响,严阵以待。 “这只,就是传说中的九天灵鸟——黄鸟吧!” 法相望着远处那对峙着的鸟兽,喃喃地道。 第98章 小灰 他在黑暗中,缓缓睁开眼睛。 周围一片黑暗,然后在前方不远处,有一道幽幽的光芒,在黑暗中缓缓地闪烁着,先是淡紫色,然后转成青色,又变成红色,接着是黄色、蓝色与深绿色,如此这般不停地变幻着,闪烁着各色光芒,很是好看。 “吱吱,吱吱……” 在他的身边,响起了猴子小灰低低的声音,在这片黑暗中,它似乎也不敢太过大声。 鬼厉转过头,借着那微弱的光线,果然看到猴子小灰蹲在自己身旁。 他笑了笑,下意识地咬了咬牙,想忍住痛楚先坐起来,看清楚周围情况再说。不料他这一翻身坐起,竟是顺畅无比,全身上下竟没有丝毫疼痛,顺顺利利就坐了起来,反而让他吃了一惊。 黑暗中,那道不断转变颜色的光芒,轻轻照在他的身上。鬼厉内视周身,刚才被黑水玄蛇重重一撞所受的伤,不知怎么,突然不可思议地全部复原了。 他皱起了眉头,心中着实诧异,但一时也想不出是什么原因,便转身向四周看去。只是他身子甫动,突然身体一僵,却是立刻又停了下来。 不知道从何时起,在他的手里还握着另外一只手,白皙、修长而温暖的手。 他们握得那般紧,那么自然,竟然让人忘了他们的手还握在一起。 鬼厉怔住了,然后慢慢向旁边望去,美丽梦幻的幽光在黑暗中轻轻闪烁着,映出了一张清冷美丽的脸庞。陆雪琪的眼睛还是闭着的,脸色还有些苍白,在嘴角边似乎还有淡淡的血丝,便如奇异的红色的花瓣,落在那初雪一般白皙的脸上。 只是她的唇,微微抿着,仿佛带着淡淡的笑意。 一片寂静。 是谁的目光,在黑暗中静静凝望? 时光如水,十年的光阴,深深刻在生命里;却又像是,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样,恍如昨日。 …… “轰隆!” 突然,一声巨响在黑暗的空间里爆发,顿时地动山摇,远处凤鸣清啸和狂怒嘶吼声传来,震耳欲聋。这个黑暗的空间剧烈抖动起来,小灰怪叫一声,身子变作滚地葫芦,向旁边骨碌骨碌滚了过去,“啪”的一声也不知道撞到哪里去了。而鬼厉也一时无法坐稳身子,一下子向旁边歪去。 而这一震之力,将陆雪琪的身子也震了起来,她像是突然惊醒,口中轻呼一声,睁开了眼睛。 黑暗,忽然拨动了心弦,幽光里,竟是身旁那熟悉的面容。 就像是十年前,死灵渊下,无情海边。 他们彼此凝视着。 震动慢慢缓和了下来,四周渐渐又恢复了平静,也不知道这剧烈震动究竟是怎么回事。 陆雪琪缓缓坐起,先是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然后目光再次望向鬼厉,鬼厉也没有躲闪,一般地望着她。 片刻之后,他们的目光都垂了下来,在两个人的中间,原来那两只手,还紧紧地握在一起。 陆雪琪沉默地看着,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鬼厉的唇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些什么又陷入沉默,然后慢慢松开了手,收了回去。 陆雪琪淡淡地望着缩回到黑暗中去的那只手,那只就在片刻前,还传来温暖的手啊。她的眼中,忽然有隐约的伤怀,然后又消失不见,恢复了冷静。 她站了起来,同时,眉头微微一皱,看来也察觉到了身上的伤突然复原,随即向四周看了一眼,平静地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鬼厉也站了起来,道:“我也不清楚,但我记得我们是飞进了天帝宝库。” 陆雪琪沉默了一下,道:“是你救了我吗?” 鬼厉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不是,是你自己命大,在石门关闭之前飞进来的。” 陆雪琪转过了头,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一双在黑暗中依然明亮的眼眸闪烁着光芒。 鬼厉没有去看她的眼睛,把头转开,开始向那道微光走去,同时口中道:“你不欠我什么,如果你要杀我,尽管动手好了。” 陆雪琪静静地站在他身后的黑暗中,伫立半晌,然后轻轻拍打自己身上的灰尘,开始整理仪容。 “吱吱,吱吱!” 刚才被那一震摔得头昏眼花的小灰,这时才恢复过来,连蹦带跳跑了过去,三下两下又蹿上了鬼厉肩膀,先是好奇地看了看陆雪琪,随后又转头向着那道闪烁着神秘色彩的光线看去。 这时离得近了,映入眼帘的东西也变得清晰起来。 这是在黑暗中竖立着的一道木台,半人来高,婴儿手臂般粗细的一根圆形木柱连入地下,上端托着一个一尺大小的小平台。 平台中间,放着一只形状古拙的杯子,看着也似木头所做,仔细看去,便可以看出,木台和杯子竟然完整地连接在一起,和地下的树木连为一体。 最吸引人的,却是在这小小木杯之中的东西。木杯大概有三寸高、两寸宽,中间盛着一种透明的液体,而浮在那液体之上的,是一颗小小的透明石头般东西,看去晶莹剔透。 就是这颗石头散发着柔和的光线,不停变换着各种颜色,为这黑暗的天地宝库中猛上了一层梦幻般的气息。 此刻,陆雪琪也已经走了过来,站在鬼厉身旁,向那木杯望去。 空气中漂浮着奇异的香气,无所不在,只是闻上一下,便让人精神一振。 鬼厉与陆雪琪都不是等闲之辈,但此刻却也看不出这究竟是何物。 正思索间,忽然又是一声巨响,整个天帝宝库再次剧烈颤抖,鬼厉和陆雪琪也是立足不稳,踉踉跄跄地险些跌倒。与此同时,黑水玄蛇那可怕的嘶吼咆哮声从天地宝库外再度传来,看来这上古巨兽似乎陷入了狂怒之中,也不知遭遇了什么情况。 此刻只听得周围爆响,到处都回荡着树木痛苦呻吟一般的、令人心惊肉跳的扭曲声,同时地面不停地剧烈震动着,小灰尖叫一声,又从鬼厉肩头摔了下来。而刚刚站稳些的鬼厉和陆雪琪只觉得天摇地动,又是身不由己地向旁边跌了过去。 按理说,这等剧烈撞击之下,就算是连在一起的木台、木杯,那杯中灵药,也要倾倒出来了。但不知为何,那木杯中的灵药与奇异的透明石子,始终只是轻微摇晃几下,半点都没有溢出来。 鬼厉与陆雪琪对望一眼,眼中都有惊讶之色,这等鬼斧神工,实在匪夷所思。 鬼厉向四周又看了看,借着这奇石光芒,发现宝库之中除了这个木台,似乎就没有其他的东西了。不过看着这颗石子,晶莹剔透,内里仙气萦绕,绝非凡物,看来搜索多日的异宝,就是此物。 一想到此处,他心头一热,伸出手便向那木台上的杯子抓去。 “你别碰它!” 忽地,陆雪琪的声音变得冰冷,在他身后响了起来。 鬼厉的手停在半空,然后慢慢缩了回去。随后他转过身来,面对着陆雪琪。 二人面对面而站,距离不到三尺,刚才还隐约在他们之间的温暖,此刻却突然间冷下去了。 鬼厉望着陆雪琪,缓缓地道:“我要这东西。” 陆雪琪看着他的眼睛,毫不躲闪,面色坚决,道:“除非你先杀了我!” 鬼厉不说话了。 黑暗中的微弱光线轻轻流转,变幻着七彩颜色,仿佛也在述说着什么。 “轰隆!” 又是一声震天的巨响,同样地动山摇,但这一次规模更胜以前,虽然那木台木杯似乎受到了某种神秘力量的保护,但周围天帝宝库的墙壁,却是再也支撑不住了。 随着一声嘶哑的断裂之声,头顶上方忽然掉下来一块巨大的木条。鬼厉和陆雪琪同时跳开。紧接着,巨响连绵不断,黑水玄蛇似乎已经陷入了疯狂,不停地撞击着天帝宝库,同时在那咆哮声中的凤鸣清啸也越发愤怒与激切! 感觉宝库外面正在进行着一场惊天动地的决战! 整座天帝宝库在巨大外力的压迫之下,开始缓缓变形,各边的墙壁都慢慢向内凹陷,破裂的木块如雨般纷纷落下。 在这种情况之下,鬼厉和陆雪琪都只能全力躲避落下的巨大木块,一时间也顾不上木台了。 眼看着这座天帝宝库就要崩溃,就在这个时候,仿佛是上古神明的法力,那颗奇石之上突然腾起远比刚才要粗大和耀眼得多的金色光芒,霍然成柱,直冲上天,直直照在天帝宝库的穹顶上。 古老而黑暗的宝库里,突然响起了神秘而悠远的声音,就像是灵山胜境里的神秘梵唱,又像是九幽孤魂的轻声低语。随着那道金色光柱抵住穹顶,整座天帝宝库似乎也受到强力支撑一般,停止了继续向内凹陷,木块也渐渐停止落下。 然后,在陆雪琪和鬼厉的视线中,天帝宝库的穹顶,在那片金色耀眼的光芒中,突然,斗一般大小的金色文字,一个接一个地凌空出现: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鬼厉身子大震。 片刻之后,这十个字消失了,但那神秘的吟唱声反而越来越响、越来越盛。瞬间,那耀眼的金色光柱突然爆发,炽热无比地射向天帝宝库所有的空间。在四周的墙壁之上,一个个金色字体凌空出现,笔势苍劲,仿佛都在飞翔。 围绕着鬼厉和陆雪琪,在轰鸣声中,环绕飞翔! 鬼厉和陆雪琪为这夺人心魄的奇异景象所震慑,但随后就被四周那神秘的文字而吸引,他们如饥似渴地看着,忘记了周围一切。 鬼厉的心跳得越来越厉害,此时此刻,他心中似乎有个声音在大声呼喊着:“《天书》!《天书》!这是《天书》第三卷!” 而在他身旁,陆雪琪的目光越来越是明亮,那些金光璀璨的文字闪烁不停,一一印在她的明眸之中,恍惚间竟似有日月星辰雷鸣闪电等诸多异象。 …… 天帝宝库之外,法相等人远远避在高空,望着那棵巨树上两只上古神兽的争斗,脸色都是不由自主地发白。 原本生机盎然、枝叶繁茂,并且被无数藤蔓鲜花围绕的巨大树干,此刻像是遭到了千万年一次的巨大灾劫,到处是断碎的枝叶和凋零的花朵,一派惨状。 而在树干的前方,天帝宝库之外,黑水玄蛇紧紧盘在天帝宝库的石门周围,巨大的蛇头向天咆哮,黄鸟振翅而飞,每挥动一下翅膀,就是一阵狂风大作,连在远处观战的法相等人也能感觉风力如割。 黄鸟一身橙黄色羽毛,双翅展开接近百丈,尖喙锐目,脚爪巨大锋锐无比,此刻不停俯冲而下,用尖喙和巨爪向黑水玄蛇攻击。而黑水玄蛇口中不断喷出毒气,蛇头摇动,獠牙锋利,全力反击,并不时撞击身下的天帝宝库。 诛仙(新修版) 第106节 这神鸟巨蛇相互争斗,直斗得天昏地暗、风云变色,也还好是在这荒无人烟之地,否则以这洪荒异种神鸟巨兽的力量,再繁华的地方也要被它们给毁了。 斗到现在,强横无匹的黑水玄蛇已经是伤痕累累,本来如魔神一般不可一世的巨大身躯之上,一条条一道道巨大的伤口历历在目,暗红的鲜血不停地流了出来,将身下树干都染为红色。似它这等上古魔兽,本来全身坚硬如石,也只有黄鸟这等利爪尖喙才能伤到它。 虽然将黑水玄蛇伤得很重,黄鸟却也并不好过。原本如凤凰一般光鲜美丽的羽毛,此刻在与黑水玄蛇的争斗中,几度被黑水玄蛇咬到,脱落无数,身上也有数道伤口,深可见骨,鲜血涌出,将胸脯附近都染红了。 此刻,神鸟巨兽都暂时停止了攻击,黑水玄蛇盘踞在天帝宝库之上,黄鸟则落在附近树干上,彼此对峙,黑蛇咆哮,黄鸟凤鸣,似乎在向彼此示威,都没有半分退却的意思。 黑水玄蛇似乎形势更为不利,孤悬在高空之上,它只能紧紧盘踞在树干上,而黄鸟却能振翅而飞,不断从各个方向攻击,大占便宜。再加上黄鸟本就是黑水玄蛇这等魔兽的天敌,对黑水玄蛇的毒气毒液,天生就有抵抗之能。 黑水玄蛇最厉害的本事在这黄鸟面前基本失去了效果,再加上地形不利,眼看着大事不妙,它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更是愤怒至极。巨目圆睁,忽然间蛇头回转,趁着黄鸟还停在远处,狠狠向天帝宝库撞了下去。 黄鸟大怒,清啸凤鸣声中,重新振翅而起。 这一撞实已是黑水玄蛇全身力量所聚,轰然而下,不说别的,单是身下的巨大树干就剧烈颤抖不已,天帝宝库之上,更是瞬间裂纹遍布,就连那个巨大石门,也被这一撞生生撞出了数道裂痕。 在抵御了黑水玄蛇可怕力量的无数次撞击之后,此刻,天帝宝库里的神秘力量,终于崩溃了。 远处,法相等人面面相觑,倒吸了一口凉气。 黄鸟锐啸,飞至半空,霍然冲下,尖喙如巨大的离弦之箭,向黑水玄蛇射去。 瞬间天地变色,风云变幻,似乎有剧烈狂风,形成巨大旋涡,看去宛如龙卷风一般,黄鸟就在激烈旋转的风中冲下。 黑水玄蛇大声咆哮,巨大蛇目之中忽地射出无尽凶光,竟然不管天上黄鸟攻来,再一次不顾一切地用巨大蛇头撞向天帝宝库。 “轰!” 刹那间,飞沙走石,尘土飞扬,“咯咯咯……”的撕裂之声响彻天地,终于在一声巨响之后,天帝宝库的穹顶墙壁,轰然倒塌,被黑水玄蛇以无匹力量,硬生生撞开。 几乎就在同时,黄鸟狂怒冲下,龙卷风瞬间笼罩黑水玄蛇,众人只听见黑水玄蛇发出了一声震天怒吼,声音凄厉至极,似乎受到了巨大伤害。 狂风剧烈非常,法相等人如蝼蚁一般随风飘荡,不得已只得又退后许多。 待场中尘土渐落,嘶吼声却丝毫不减,众人看去,只见黑水玄蛇蛇头之上,鲜血横流,右边的蛇目血如泉喷,竟然是被黄鸟啄瞎了一只眼睛! 而就在这个时候,被击开的天帝宝库中,金色的光芒缓缓闪动,然后暗淡下去。 黑水玄蛇和黄鸟一时都顾不上争斗,同时向下望去。 在这神鸟巨兽面前,就连巨大的天帝宝库,也像是小孩儿的玩具一般。 尘土飞扬中,天帝宝库里,两个人影踉跄着站了起来,正是鬼厉和陆雪琪。而一直趴在鬼厉肩头的小灰,此刻却从他肩膀上掉了下来,躲在那座木台之下,用手紧紧抓住木柱稳定身子。 想来在黑水玄蛇不顾一切的撞击之下,刚才在天帝宝库之中的情况必定不是很好过的。单看鬼厉和陆雪琪,虽然脸色微微苍白,但还算镇定,小灰却吓得“面无猴色”,嘴里“吱吱、吱吱”叫个不停。 鬼厉很快镇定下来,但随即便看到两侧各有大到不可思议的神鸟和巨兽,虎视眈眈,杀气腾腾地盯着这里,顿时脸色大变。 但还不等他做出反应,黑水玄蛇剩下的一只蛇目已然望见天帝宝库之中的那座木台,以及木台上的木杯中盛放的那透明液体。 顿时,黑水玄蛇眼中射出无法抑制的贪婪之意,巨大蛇头猛地冲了下来,而黄鸟岂会袖手旁观,清啸一声,尖喙也跟着啄了下来。 这两大巨兽,同时发威,任鬼厉与陆雪琪道行再高,也只能本能地御起法宝迅速避开。但鬼厉飞出去没多远,突然身子一震,听到了身后传来“吱吱”叫声,猴子小灰此刻却是藏在木台之下,竟没有跟上来。 他性子虽然较往日大变,但对小灰却感情深厚,当下想也不想,就要重新回头去接小灰。不料他刚一停顿,黄鸟锐啸中与黑水玄蛇又斗在一起,双翅振动,一股狂风呼地涌来,竟将鬼厉与陆雪琪生生推出了老远去。 鬼厉心中大急,但黄鸟这一扇之力,何等之大,他身不由己地飞出老远,好不容易控制住身体,已经离树干数十丈之远。他双眉紧皱,身下青光大盛,立刻倒飞冲了回去。 此刻黄鸟与黑水玄蛇的争斗已经接近白热化,现在黑水玄蛇目标明确,就是要抢夺那一小杯灵药,但黄鸟自然不容它得逞,因此也不再飞起,就停在树干之上。神鸟巨兽围绕着小小木杯,咬来啄去,嘶吼连连,在对方威力笼罩之下,双方都无法接近灵药杯。 小灰孤零零地藏在木台之下,开始还十分害怕,但渐渐发现那两只大家伙只在自己头顶上方拼命打架,完全没有关注到自己,便悄悄地探出脑袋观望。 只见半空之上,两个巨大的蛇头鸟头伸来啄去,狂吼震天,斗得不亦乐乎,不时有巨大鳞片和羽毛纷纷落下。 小灰抓了抓脑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随手爬到了那木台上,忽然望见自己身边的木杯之中,液体如镜倒映着自己的模样,还有其中那颗奇异的石子,浮在水面,居然也不下沉,看着晶莹剔透,诱人无比。 它向着那杯子中看了几眼,忽然趴在上面,将头伸到木杯中,咕嘟咕嘟喝了起来。 咕嘟,咕嘟,咕嘟咕嘟…… 这声音并不算大,但慢慢传开了去。 头顶上方,正打得你死我活的两只巨兽,忽然同时察觉到了什么异样,动作一下子都慢了下来,然后低头往下看去。 咕嘟,咕嘟,咕嘟咕嘟…… 这细细小小的声音,在无数可怕的巨响声中简直不值得一提,但不知为什么,突然之间,整个天地都静止了,只剩下了这听来有些滑稽的猴子喝水声。 那杯子很小,所盛液体也不过半杯左右,猴子小灰很快就喝完了,然后抬起头来,嘴巴还吧唧了一下,向着四周张望。半空中,黑水玄蛇向下方看着,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又慢慢抬头向对面的死对头黄鸟看了看。而黄鸟也一样地看了看小灰,又看了看黑水玄蛇。 …… “啧……” 突然又是一个怪声,黑水玄蛇和黄鸟同时向下看去,只见小灰伸出舌头咂吧了两下,随即摇了摇猴头,显然这杯中液体味道不是很好,远不如它主人当年在青云山大竹峰的厨房里煮出的美食,小灰很不满意。 这时它猴眼一转,只见杯中液体虽然喝光了,却还有一颗小小光亮的石头,安静地躺在木杯之中,干脆也拿了起来,然后向半空中轻轻一扔,张开嘴巴,像吃花生米一般,咕噜一口,给吞了进去。 …… 天地间,很安静很安静…… …… 忽地,只听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天地失色,黑水玄蛇和黄鸟同时狂怒冲下,蛇头鸟喙,一起向这只可怜的小小猴子攻来。小灰大惊失色,连头上的猴毛都吓得竖了起来,但此刻无处可逃,只得本能地在木台之上,用双手抱住脑袋。 眼看着小灰就要死在神鸟巨兽的合攻之下,就在这间不容发的瞬间,一道青光闪过,正是鬼厉全力赶到,伸手将小灰一把抓起,随即全力逃去。 他们刚刚离开木台,就听得背后轰然巨响,整座天帝宝库残余建筑,灰飞烟灭…… 黑水玄蛇在树干上大声咆哮,它在陆地之上虽然所向无敌,却对飞翔的敌人无计可施。叫了半天,终究无法,再加上灵药已失,又有天敌在此,终于愤愤转身,缓缓顺着巨树爬了下去,很快就消失在迷雾之中。 但鬼厉与小灰的危机却未消失,黑水玄蛇离去了,却还有一只纵横九天八万里的黄鸟,此刻鼓荡双翅,竟然不肯舍弃地紧紧追来。 鬼厉额上见汗,这黄鸟飞速奇快,但一来刚才与黑水玄蛇剧斗一场,伤痕累累,体力大损,二来鬼厉在半空中不断急转弯,这才没有被黄鸟追上。纵然如此,黄鸟却也渐渐追了上来。眼看再飞不远,就要被黄鸟追上,趴在鬼厉怀里的小灰大声尖叫,很是焦急,只是叫了两声,忽地发出“呃”的一声,也不知刚才喝得是什么,居然在这个时候还打了个饱嗝。 鬼厉又好气又好笑,但此刻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只能拼命躲避背后那凌厉风声。正自飞着,他眼角余光忽地望见前方有一片花圃,竟然与周围的一片狼藉不同,鲜花依然繁茂,其间隐隐有红光泛起。 而在那片花海一侧,站着一人,赫然竟是鬼王,此刻正露出笑容,向着自己招手,却是示意自己向他那边飞去。 鬼厉心中一阵疑惑,不过毕竟此刻是生死关头,来不及想那么多,当下立刻向那里飞去,黄鸟也紧追而上。 远处,陆雪琪等人一阵惊呼,眼看黄鸟利爪就要抓到鬼厉背上,看着黄鸟愤怒的神色,似不把这些偷食天帝灵药的人碎尸万段绝不肯罢休! 这电光火石之际,鬼厉用尽全力,化作青光如电,嗖地从那片花圃之上飞越而过,而黄鸟没注意到其他,紧紧追上…… 异变陡生。 鲜花之下,突然间红光暴涨,同时高空之上,现出了一只通体泛红的古鼎,正是伏龙鼎。 鬼王纵身掠至伏龙鼎上,双手一震,便只听闻那古老而神秘的咒语,多年后再一次回荡起来。同时青龙、幽姬也出现在花圃旁,双手连连挥动,瞬间在伏龙鼎神秘莫测的灵力催动之下,“困龙阙”法阵再度发动。红光席卷而上,连接成一片暗红光幕,汇聚到高空中的伏龙鼎上,却是将黄鸟生生困在其中。 黄鸟如何肯束手就擒,立刻左冲右突,但不知是与黑水玄蛇剧斗后消耗了太多力量,还是这困龙阙法力太强,竟然几度碰壁,无论如何也冲不出去,反而被神秘之力回震,全身伤势更重。 末了,似乎知道无能为力,黄鸟一声哀鸣,停在红色光幕之中,不再动弹。 鬼王一声长啸,落了下来,鬼厉也缓缓抱着小灰落在他的身旁,此刻青龙、幽姬,也站了过来。 鬼厉看了一眼黄鸟,皱眉望向鬼王,鬼王却是微微一笑,摆手道:“此间事我们回头再说。”说着,他目光远眺,看着远处法相、陆雪琪等人,忽地向鬼厉笑道:“你倒说说,我们要如何处置这几人?” 鬼厉身子一震,却见鬼王虽然笑容和蔼,但目光之中,精光闪烁,隐隐有一丝冰冷在内。 四周,突然又安静下来了。 第99章 礼物 鬼厉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向鬼王看了一眼,随即淡淡道:“自然均由宗主决断。” 站在旁边的青龙微微皱眉,幽姬面上的黑纱也轻轻晃动了一下,目光向鬼厉望去。 鬼王脸色并没有什么变化,温和微笑着道:“当初在你前来这死泽时,我便说过这里一切事情由你做主。我和青龙、幽姬到此,不过是为了擒拿这只黄鸟而已。这几个正道小儿,还是你说了算吧,你想怎样,便是怎样。” “呸!” 突然,一个带着不屑的声音从前头传来。众人看去,却是林惊羽面色如霜,冷冷道:“妖魔邪道,有种就上来决一生死,何必在那里如妇人嚼舌一般,可笑!” 这话语听了着实刺耳,但鬼王宗这边几个人却都没什么反应,倒是鬼王远远看了林惊羽一眼,笑了笑,转头对鬼厉道:“此人就是林惊羽吧,是你那个童年好友?” 鬼厉心中一震。 鬼王看着他,又一次问道:“你说吧,怎么做?” 正道这边五个人,神色目光各异,都落在鬼厉身上。 鬼厉沉默片刻,道:“这些人都是小角色,不必理会了。宗主你既为黄鸟而来,还是先把这神兽收拾妥当,才是当务之急。” 鬼王看着他,没有说话,场中一时安静下来。 青龙眼中闪过一丝忧色,幽姬的目光则是透过黑纱,在鬼厉和鬼王身上转了转,无意间向远处瞄了一眼,忽地一怔,却是看见远处那五个正道年轻人中,陆雪琪静静站在最后,面色沉静,但一双清澈目光却远远地落在鬼厉身上。 那片冰霜容颜之下,竟似乎有着一丝不为人知的淡淡关怀。 幽姬忽地伸手悄悄推了青龙一下。 青龙正有些担心,回头向幽姬看了一眼,犹豫了一下后,终于还是走到鬼王身后,低声道:“宗主,鬼厉说的也不无道理。眼下黄鸟已经降伏,我们还是先将它带回狐岐山再说,以免夜长梦多。”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声音又压低了几分,“大事要紧!” 鬼王目光仍是停在鬼厉身上,凝视着这个阴郁的年轻人,过了一会后缓缓点头,道:“你说得对。” 随即转身,与青龙一起向后方黄鸟处走去,同时口中道:“既然如此,这里就交给你了。” 鬼厉微微垂首。 …… 在鬼王一众人身影消失之后,鬼厉缓缓转身,向法相等人望去。 大风吹来,这一片狼藉的巨树树干上,只剩下他们这几个人。 法相咳嗽一声,往前踏上一步,道:“张师弟……” 鬼厉道:“我叫鬼厉。” 法相一窒,在他背后的林惊羽眉头皱起,沉声道:“小凡,你何必如此?我知你心地本善,只是当年被奸人所害,这才误入魔道……” 法相忍不住苦笑,一声不吭。 只听林惊羽继续道:“……只要你肯回头,我相信以掌门真人的胸襟气度,必定会容你重回青云的。” 鬼厉淡淡道:“我为什么要回头?” 林惊羽身子一震,一时无话可说。 一股黑暗的气息,忽然从鬼厉身上缓缓地散发了出来,阴影和血腥气再一次围绕在他的身旁,提醒着所有人,这里已经没有了当年那个平凡的青云弟子。 诛仙(新修版) 第107节 他的目光重新变得阴冷,在面前这些人的脸上一一看了过去,口中冷冷地道:“这条路我走得好好的,不用你们来救我。” 陆雪琪站在最后,神情清冷地看着他,看着那个如今又躲在黑暗阴影里的男子。曾书书站在她的身边,将她的神色看在眼里,微微皱了皱眉,但没有说话。 林惊羽面有愤怒之色,踏上一步,正想再说什么,却被法相拦住了。 法相看着林惊羽轻轻摇头,低声道:“他入魔已深,你不可操之过急,否则适得其反!” 林惊羽咬了咬牙,又向鬼厉看了一眼,然后缓缓退了回去。 法相沉吟片刻,对鬼厉合十道:“鬼厉施主,不管你承认与否,我们总是有一段渊源。如今天帝宝库已毁,看来也并无什么绝世宝物,我们就此别过吧。” 鬼厉哼了一声,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陆雪琪的脸上。 那个女子站在最后,面色如霜、眼光似水,深深不可见底,也不知道她的内心深处,到底在想着什么。 鬼厉收回目光,更不多言,转身就走。 只是才走出几步,忽然听到身后有人追了上来,鬼厉眉头一皱,转身看去,却是一怔,竟是曾书书越众追了过来。此刻看后面法相等人脸色,似乎也有些愕然,并不知道曾书书为何如此。 曾书书跑到他的身前,背对法相等人,看着鬼厉笑了一下,道:“你该不会杀我吧?” 鬼厉望着他,十年了,曾书书的笑容似乎还是和当年在青云山通天峰上初相遇时一样,开朗、温和而潇洒,似乎一点都没有改变。 他目光中的阴冷气息似乎缓和了下来,但声音还是平淡如水,道:“什么事?” 曾书书嘴里“啧啧”两声,耸了耸肩膀,道:“反正我还是把你当朋友的,至于你怎么想,我就没办法了。”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低声道,“小凡,让我抱抱猴子好不好?” 鬼厉一怔,心中登时浮现出当年曾书书缠着自己要小灰的情景,心中一时有些惘然。其实他自小在青云山上长大,对青云门中一草一木都有极深的感情,更何况曾书书这样为数不多的朋友。 曾书书见鬼厉没有说话,但似乎并未有反对之意,哈哈一笑,看起来很是开心,随即目光落到趴在鬼厉肩头的小灰身上,两眼放光,笑道:“小灰,是我啊,还认得我吗?” 小灰懒洋洋地趴在鬼厉肩上,不知怎么,猴脸红扑扑的,倒有几分像是常人喝醉酒的模样。在曾书书连着叫了几声之后,才有气无力地睁开猴眼,向曾书书看了一眼,嘴里老大不耐烦地“吱吱”叫了两声,又把眼睛闭上了。 曾书书却一点也不生气,看他模样,倒似乎喜爱至极,“垂涎三尺”这四字,分明就写在他的额头之上。鬼厉看了看他,忽地叹息一声,道:“算了吧,它今天也累了。日后若有缘再见,到时再说。” 曾书书恋恋不舍地看了看小灰,点了点头,随即将目光移到鬼厉脸上。 鬼厉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开口道:“你我正魔对立,他日若是对阵,你尽管下手就是。”他抬眼看了看曾书书,半晌后缓缓道,“你从未对不起我,在我心里,仍当你是朋友的。” 曾书书大喜,笑逐颜开,用力点头,伸出手正想要大力拍拍鬼厉肩膀,忽又觉得不妥,便又收了回来。随即眼珠一转,伸手到怀中拿出一物,却是一本有些老旧的蓝色封面的书籍,封面上并无字迹,也不知道这是本什么书。 鬼厉皱起眉头,看着这书似乎有几分眼熟,一时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曾书书面露真诚之色,将此书塞到鬼厉手里,微笑道: “大家兄弟一场,十年重见,也是有缘。送你一份礼物,聊表心意。” 鬼厉看着曾书书的模样,笑容中一半欢喜,却还有一半是莫名其妙的古怪情绪,对着自己还用力眨了好几下眼睛,令人不解。 他皱起眉头,有些疑惑地向手中蓝皮书看去,随手翻了翻…… “呃!” 饶是以如今鬼厉之深沉定力,这一瞬间身子仍是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下意识“啪”的一下,急忙将此书合上,紧紧抓住。 这蓝皮书中之物,赫然是许多文字图画,图画中尽是赤裸男女。也就是在这一刻,记忆泛起,鬼厉想起了十年前他们还年少的时候,这正是曾书书想用来换小灰的那本春宫书。 “你……”鬼厉一时哑然,说不出话来。 曾书书瞪了他一眼,低声道:“你如果不想我们两个都身败名裂,就别大声说话。” 鬼厉深吸一口气,瞪着曾书书,但不知怎么,忽然又有几分心虚,目光不敢乱看,却忍不住用眼角余光偷偷向人多的那边瞄了一眼。 那边几个人此刻也都是望着这里,包括陆雪琪,她美丽清冷的面上似乎也有几分疑惑之意,清澈明亮的目光扫过了自己手上的这本蓝皮书。 鬼厉突然觉得自己手心仿佛被火烧了一般,异常烫手,下意识地想着要不要用尽全力使出无上玄功真法,将这蓝皮书震成粉碎尘埃…… 这一刻,不知不觉中,他身上的阴郁阴冷气息,竟是不知不觉淡了许多。 曾书书哈哈一笑,忽然伸出手来,拍了拍鬼厉的肩膀,而鬼厉看着他的笑容,不知为何突然觉得与他竟是这般亲近,就仿佛多年前的时光,突然又回来了一样。 本该躲避开的,却站着没动,感觉着轻轻拍打在肩头的那只手掌,然后听到曾书书轻声道: “好兄弟!” 鬼厉抬起头,看着曾书书,曾书书嘻嘻一笑,对他挥了挥手,然后向其他人那边走了过去。 …… 见他走了回来,面上神色又是颇为高兴的样子,法相忍不住问道:“曾师弟,何事如此高兴?” 曾书书心情大好,笑道:“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法相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这时陆雪琪从后边走了过来,微皱眉头,对曾书书问道:“你刚才送他的蓝皮书是什么东西?” “呃……”曾书书顿时一呆。 旁边李洵也有几分疑惑,看着曾书书的神情,问道:“怎么,不能说吗?” 曾书书看了一眼周围,见众人都在看着自己,眼珠转了转,忽地收起笑容,正色道: “不瞒诸位,那是一卷孤本典籍,名为《清心妙悟造化本经》,虽不是修行法诀,但日常诵读便有清心寡欲收邪去魔的功效。” 说到这里,曾书书长叹一声,摇头道:“小凡不幸入魔,我深以为恨!只盼他常读经文,清心正念,日后或有一天,他有希望重归正道。” 法相顿时为之动容,合十赞叹道:“善哉善哉,曾师弟有心了!” 林惊羽站在一旁看起来还有些疑惑,道:“这经文名字我怎么从未听过?” 曾书书面不改色,道:“都说了是孤本典籍啊。” 李洵插话道:“哪来的?” 曾书书想了想,道:“我爹给我的。” 一听说是青云门风回峰首座曾叔常的收藏,众人都纷纷点头,再无疑心。 法相便对众人道:“此间事了,不宜久留,我们便离开这里罢。” 几个人都是点头答应,随即化作五道光芒去了。 鬼厉站在巨大树干之上,忽然心里有些空荡荡的感觉,似乎失去了什么东西一般。随后他的目光落到手中蓝皮书上,下意识地想将此书扔了,只是片刻后苦笑了一声,摇摇头还是将这书收了回来,放到怀里。 随后他长出了一口气,道:“小灰,我们出去吧。” 小灰这一次连眼睛也没睁开,模模糊糊地叫了两声:“吱吱,吱吱。”也不知道算不算是回答。 鬼厉微微一笑,右手一挥,御起噬魂法宝,化作青光,如电飞去,离开了这棵巨树。 …… 死泽之外,离开大王村向西而去的古道上,周一仙和小环并肩而行。 小环一双明亮的眼睛举目四望,只见这条古道上杂草丛生,一片荒凉。极目远眺,只见此地地处荒野,四下无山,天高草长,不时有风吹过田野,青青野草如波浪翻滚,倒也好看,让人心胸为之一阔。 周一仙的声音从旁边懒洋洋地传了过来,道:“你看什么呢?” 小环笑道:“爷爷,今日天气晴好,你看这里景色倒是不错啊。” 周一仙向古道外的原野看了看,倒也是精神一振,不过随即自言自语道:“不就是一片野草嘛,有什么好看的,如果是金子做的,那还……” “爷爷!”小环没好气地瞪了周一仙一眼,继续向前走去,同时四处观望风景,无意中一回头,忽地一怔,对爷爷道:“爷爷,你看我们后面。” 周一仙道:“怎么了?”说着向后头看去。 小环道:“好像那位野狗道长还跟着我们呢。” 周一仙仔细一看,果然望见野狗道人远远跟在后面,慢慢走着,始终和他们保持一段距离。此刻见他们突然停下向后张望,野狗居然也停了下来,面上有迟疑之色和一点点尴尬,随即站到大路一旁,抬头看天。 周一仙满脸狐疑之色,盯着野狗道人看了一会,转头拉了小环继续往前走,同时低声道:“那家伙跟来做什么?” 小环一摊手,道:“我哪知道?” 周一仙想了想,忽然盯着小环道:“那家伙莫非动了色心,想对你不轨?” 小环吓了一跳,面上登时红了,嗔道:“爷爷,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 周一仙哼了一声,道:“我为什么不能说?这厮名头恶劣,你又长得漂亮,难说得很!” 小环白了他一眼,道:“依我看啊,道长是个好人,不会做这种事的。” “切,他是个屁的好人。”周一仙嗤之以鼻,随即忽然紧张起来,道:“那厮该不会是想抢我们的银子吧?” 小环哼了一声,道:“难说。” 周一仙眉头紧皱,道,“糟了,这里四下无人,正是打劫的最好地方。我们还是快些跑吧?” 小环一怔,却见周一仙伸手从怀里拿出一道黄色纸符,看来是想施展他那一手“祖师秘传”的遁术逃之夭夭,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连忙一把拉住周一仙,道:“爷爷,你等一会儿。” 周一仙向背后看了一眼,道:“那家伙又跟上来了,等什么等?” 小环微笑道:“爷爷,你这遁地之术虽说是祖师传下的秘术,但遁地之后我们从何处出来,你却不能控制。我可告诉你,我们现在离那死泽可是没多远,万一你钻到了里面,那就糟了。” 周一仙一愣,喃喃道:“我们运气不会那么差吧?” 小环道:“你觉得自己的运气是好是差?” 周一仙想了想,随即很坚决地道:“差!” 小环嘻嘻一笑,道:“那不就结了,所以我们可不能冒险。”说着,她凑近周一仙,向自己左手示意,低声道:“爷爷,你忘了,我这里还有一件瓶儿姐姐送的护身法宝,再说那野狗道人也并非什么魔道高人,我们对付他也不算什么难事。” 周一仙低头沉思,随后长出了一口气,道:“你说得不错,唉,不知怎么,这几日我老是心惊肉跳、心神不宁的。看来多半是在死泽之中看到的修道高手太多,把那野狗也看得高了。” 小环抿嘴而笑,又道:“道长不算是坏人,当初不是还借伞给我们吗?” 周一仙“呸”了一声,道:“什么我们,是借给你!我可是在雨中淋了半死,你这丫头居然无动于衷,真是不孝。” 小环吐了吐舌头,笑道:“爷爷,我可是有给你一起遮的,是你自己不要。” 周一仙又是“哼”了一声,迈步向前走去,小环笑着跟了上去。 古道后边,野狗道人隐隐听到前方传来笑声,面色变了变,但终于还是跟了上去。 天地之间,风过荒野,正自“呜呜”作响。 第100章 问讯 从死亡沼泽的内泽中出来后,鬼厉便一路飞驰,直奔鬼王宗人马在外泽这里的据点。约莫半个时辰后,当他落在这些魔教手下面前时,已经恢复了阴郁冷酷的模样。 这时,鬼王宗弟子也发现了鬼厉从天而降,纷纷站起低头肃立,面露敬畏之色。 这时有一人从人群中越众而出,正是燕回,走到前方向鬼厉行了一礼,道:“副宗主,您回来了。” 诛仙(新修版) 第108节 鬼厉点了点头,淡淡地道:“这边都还好吧?” 燕回欲言又止,目视鬼厉。鬼厉眉头微皱,看了他一眼,随即一言不发地向前走去。燕回向周围看了一眼,大声道:“副宗主回来了,尔等都坚守岗位,等候命令。” 众人齐声相应,随即散去。 燕回快步跟上鬼厉,低声道:“请跟我来。” 说罢,燕回大步向右侧偏僻处走去,二人走了一会儿,来到一处草丛茂盛所在,野草足有半人多高。刚走到这片草丛外围,鬼厉便皱起眉头,目光陡然锐利了几分,眼见四下无人,但在那片草丛周围却弥漫着异常浓烈的血腥气。 鬼厉向燕回看去,燕回的脸色这时也变得有些苍白,低声道:“您过来看一下。”说着,走到那片草丛之前,伸手拨开野草。 鬼厉走上前向草丛里看去,脸色顿时为之一变,只见这草丛外表看去与周围无异,但中间却已被人血染成鲜红色,里面至少有十具以上的尸体,个个死状惨不忍睹,几乎每个人身体都碎裂成了几块。 从衣服上看,这些死人都是鬼王宗的人。 鬼厉转了过来,看着燕回,目光阴冷,缓缓道:“凶手是谁,有头绪了吗?” 燕回没有马上回答,而是道:“副宗主,你来这里看看。”鬼厉看了他一眼,只见燕回向草丛深处走去,跨过这些惨不忍睹的尸体,在草丛更深的地方,还有一具尸骸。但这人的尸体却相对完好,只有一只左手不知哪里去了。 只见燕回走到这尸体旁,指着地面道:“这里。” 鬼厉走了过来向地下看去,只见地上写着两个字——鱼怪。 那“鱼”字还算清楚,到第二字“怪”字已然缭乱,显得无力混乱。 “鱼怪?”鬼厉皱起了眉头。 燕回点了点头,道:“我也不知这是何意,今早我已经带人在附近细细搜查了一遍,并未发现有什么鱼怪凶物的踪迹。” 鬼厉默默转身,走出了草丛,燕回也跟了出来,然后低声道:“还有一件事,需要禀告副宗主。” 鬼厉道:“说。” 燕回道:“发现这些弟子遇害后,我怀疑是万毒门或合欢派下的毒手,便偷偷带人前去他们驻扎营地想要一探究竟,如果真是他们所为,自然便当报仇。” 鬼厉看了他一眼,燕回面露几分惶恐之色,向后退了一步,垂首不语。 过了片刻,鬼厉淡淡地道:“结果如何?” 燕回暗自松了一口气,道:“结果倒是大大出我意料之外。万毒门的人马,不知为何突然全部提前撤出了死泽。至于合欢派,”他看了看鬼厉,低声道,“好像也发生了和我们一样的事情,死了二十多人。” 鬼厉脸色微变,道:“有这种事?” 燕回道:“是。事关重大,我亲自探察清楚了才回来的。” 鬼厉沉默不语,似乎陷入深思。燕回一时不敢打扰,但过了许久,见鬼厉还是没有说话,忍不住轻声道:“副宗主,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鬼厉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般,转头向他看来,道:“在我回来之前,宗主与二位圣使来过这里吗?” 燕回道:“没有。” 鬼厉面无表情,又是一阵沉默思索,随即点了点头,道:“你做得很好。如今死泽的事已告一段落,你立刻带领全部人离开此处,转往狐岐山。” 燕回点了点头,道:“那副宗主你呢?” 鬼厉冷冷地道:“我的人不能白死,自然是要追查下去。” 燕回在背后微微低头,道:“是。” “还有一件事。”鬼厉声音忽然低沉了些。 燕回抬头向他看来,然后迈步向他靠近了些。 鬼厉轻声道:“传话给那人,仔细查探伏龙鼎,还有这些年来,宗主抓捕的上古异兽去向。” 燕回低声答应了。 鬼厉点了点头,道:“你去吧。”说完,他目光渐渐向南望去,只见那里草海茫茫,风过死泽,也不知道隐藏着什么秘密。 不期然地,他脑海之中,突然浮现起了数日之前,他和金瓶儿、秦无炎暗中会晤之时,突然袭击小环的那个神秘鱼头怪人…… …… 风声萧萧,古道萧索,孤独地向前延伸。 周一仙和小环已经向东行了三日。这一天日正当中,周一仙望见前头路旁有个残破的石亭,正好觉得累了,便转头对小环道:“我们过去歇歇。” 小环应了一声,随即向后看了一眼,眼中盈盈都是笑意,笑道:“道长,一起去休息一下啊。” 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野狗道人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周一仙走到亭子中,看着野狗道人也跟着小环走了进来。他对野狗可没有像小环那么客气,白眼一翻,忽地阴阳怪气地道:“我说野狗道长,你怎么一直跟着我们两人啊?我们可都是穷光蛋,没什么让你好抢的。” 野狗道人瞪了周一仙一眼,冷笑道:“臭老头,又在装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根竹竿里有古怪!” 周一仙与小环顿时都是一怔,周一仙当即如被火烧了屁股一般跳了起来,满面通红,怒道:“好家伙,我早就知道你不是好人,果然是觊觎我的钱财。” 野狗道人正要还嘴,只听旁边小环也微带讶意地道:“道长,你怎么知道的啊?” 小环一开口,野狗道人原本到嘴边的嘲讽粗话不知怎么就咽了回去,干笑了一下,对小环道:“他每天竹竿不离手,就连睡觉也抱在怀里。这倒也罢了,偏偏他每过一小会儿,总是不由自主地摸摸竹竿,看了这个样子,白痴都会知道那竹竿有问题。” 小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周一仙老脸一红,对野狗道人怒道:“就算我这竹竿有问题,也轮不到你来管。你倒是说说,为什么一直跟着我们?” 野狗道人愣了一下,一时说不出话来。 周一仙顿时得意起来,脸上露出笑容,指着野狗道:“哈,别以为老夫不知道,你这厮垂涎我的财物和我们家小环的美色,整天图谋不轨……” “爷爷!”小环满面通红,大声对周一仙叫了一声,周一仙这才醒悟说话不对,但老脸拉不下来,呐呐道:“说,是不是……” 野狗道人偷偷看了小环一眼,只见那少女脸上肌肤白皙,此刻白里透红,微带羞涩,但明眸如星、闪闪发亮,一股青春美丽的气息扑面而来。野狗忽地心中一阵没来由的自卑,低下头去。 小环瞪了爷爷一眼,她自幼和周一仙浪迹天涯,见多识广,自然比普通人家的少女要放得开,此刻转头对野狗道人喝笑道:“道长,你别听我爷爷乱说,他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周一仙勃然大怒,道:“你居然敢骂爷爷是狗,明明那家伙才是野狗!” 小环吐了吐舌头,转头冲着野狗笑嘻嘻地做了个鬼脸。 野狗脑海中猛然“嗡”地响了一声,只觉得眼前满是这美丽少女容颜,再也容不下其他色彩景物,也顾不上周一仙讥讽自己了。 周一仙没好气地转过头来,对野狗道:“喂,你还没说为什么要跟着我们呢,说得出好听的理由,老夫就让你跟着,说不出,嘿嘿,就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野狗慢慢收回目光,沉默了许久,道:“我也不知道。” “哈!”周一仙哈哈大笑,满脸不屑,小环却看着野狗道人道:“道长,怎么了,总不会你无家可回吧?” 野狗苦笑一声,道:“你说对了。”也不知怎么,他似乎特别愿意在这个少女面前说话,话头一开,居然就莫名其妙地说了下去,“我从小样子古怪,出生后就被父母当作妖怪丢到荒郊野外去了,任我自生自灭……” “啊!”小环以手掩口,吃了一惊,周一仙却是白眼一翻,一脸不信的样子。 野狗道人继续道:“后来我被一群野狗找到,它们居然也没吃我,反而叼来食物喂养了我,所以等我懂事以后,我就给自己取名野狗。” 周一仙在旁边又是一声冷笑,但小环却是一脸专注,微微点头。 野狗道人也不理会周一仙,对小环笑了笑,道:“我从小就没有家,一定要说的话,狗窝就是我的家了。后来前代炼血堂的一位前辈巧遇到我,一时怜悯,将我收入门下,传我道法,从那以后,我便当炼血堂是我家了。” 周一仙冷笑道:“那你便回炼血堂去好了,怎么还整天在外面溜达?” 野狗道人低下头去,面色阴沉,半晌道:“炼血堂已经被鬼王宗灭了,带头的就是你们见过的那个鬼厉。” “什么?”周一仙与小环同时吃了一惊,魔教内斗激烈残酷,但对外却并不大肆宣扬,所以周一仙等人对鬼王宗吞并炼血堂一事还不知道。不过同是吃惊,二人的反应却也不同。 周一仙皱起了眉头,似是想到了什么,半晌摇头叹息一声,道:“可惜啊,当年黑心老人在时,炼血堂何等威势,唉……” 小环却没想那么多,继续问道:“是鬼厉带人将你们灭了吗?那你怎么还跟着他?” 野狗道人嘴角抽搐了一下,慢慢将事情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小环听了,哼了一声,对周一仙道:“年老大那些人好没骨气。” 周一仙嗤笑一声,道:“你小小年纪,知道什么骨气不骨气的?若是生死关头,那份骨气可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小环嘴角一撇,道:“可是道长不是宁死不降吗?” 周一仙看了野狗一眼,点了点头,道:“我以前倒没看出来你居然还有这份骨气。不过这些年来,那鬼厉号称血公子,杀人无数,手段暴烈,怎么偏偏就放过你了?” 野狗道人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小环若有所思,看了一眼野狗道人,低声道:“那你这样整天跟着他,心里不难受吗?他灭了待你有大恩的炼血堂,你一定很恨他吧?” 野狗先是点头,随即又缓缓摇头,看起来有些茫然,道:“我也不知道……他灭了炼血堂,可是又救了我的命……” 正在此时,忽然亭外传来一个冷淡的声音,道:“原来你跑到这里来了。” 石亭中三个人都是吃了一惊,转身看去,野狗道人身子一震,而旁边的小环明眸忽地亮起,笑着道:“呀,是你!” 石亭外头古道上,站着一个年轻男子,面无表情看着他们,肩头趴着一只灰毛猴子,正是鬼厉。 …… 石亭之中,气氛随着鬼厉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突然沉闷了下来。 野狗道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坐在一旁,眼睛盯着地上,看得出着实有些紧张。鬼厉却仍是面无表情地站在另一侧,没看野狗道人,反而是注视着周一仙。 小环看了看野狗道人,又看了看鬼厉,半晌小心地道:“张……嗯,鬼厉公子,你怎么来了?” 鬼厉向她望了一眼,道:“我是来找你爷爷的。” 周一仙一怔,道:“找我?” 鬼厉点头,道:“是,请教前辈一件事。” 小环登时放下心来,先是对着野狗笑了笑,让他放心,转而对鬼厉颇感兴趣道:“你都这么厉害了,还有什么要问我爷爷的?”正说话间,她忽然望见鬼厉肩头的小灰,一双滴溜溜的眼睛转着,正冲着自己咧嘴而笑,便招手笑道: “哈,我可是那天给你冰糖葫芦吃的人哦,你还记得我吗?” “吱吱,吱吱。”猴子小灰一阵叫嚷,点头不迭,忽地从鬼厉肩头跃了起来,跳到小环怀里,看来这猴子对冰糖葫芦的印象极好。 小环笑逐颜开,伸手将它接住,不料入手之后忽地一沉,竟然是出乎意料的沉重,竟险些将它丢到地上去。还好她反应快,稳住身子,一把将小灰抱稳。随后不禁一阵惊奇,心想这才几日的工夫,这猴子的身形也没什么变化啊,怎么体重突然重了一倍以上? 鬼厉看着小环逗着小灰,在一旁咯咯笑个不停,很是欢喜的样子,便转过头来看着周一仙。 周一仙耸了耸肩膀,道:“我老人家才高九斗、学富六车,天下事哪有我不知道的。难得你有心会向我老人家请教,有什么事,你说吧。” 鬼厉也不去理会他自吹自擂,淡淡道:“那日在死泽之中,有一个鱼头怪人偷袭你的孙女,你还记得吗?” 周一仙一怔,旁边的野狗道人和小环听在耳中,同时看了过来。小环一边抱着小灰,一边道:“是啊,那个怪物凶得要命,要不是鬼厉公子和瓶儿姐姐及时出手,我差点被它害了。” 鬼厉依旧看着周一仙,道:“你当时说那怪物乃南疆六十三异族之一的鱼人,是吗?” 周一仙道:“不错。” 鬼厉道:“不知道前辈对这鱼人一族,可还知道些什么?” 周一仙看了鬼厉一眼,道:“你怎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了?” 鬼厉沉吟片刻,道:“你们走后,我手下好像被一群与那鱼人相似的怪物偷袭,死伤惨重。” 诛仙(新修版) 第109节 周一仙“哦”了一声,沉思片刻,道:“你手下死掉的人,是否死状惨烈,尸体多被砍成数段,惨不忍睹?” “啊!”这一声轻呼,却是小环发出,看她满脸惊骇,显然很是吃惊。 鬼厉脸色不变,道:“正是如此。” 周一仙点头道:“那不会错了,肯定就是鱼人族所为。这支异族外貌奇异,出生之时即鱼头人身,以鱼神后裔自居。这一异族向来残忍好杀,并且迷信只要将尸体斩开碎裂,就能将魂魄同时切碎杀死,免除后患。所以在他们手下,不管动物还是人,多半连个全尸都保不住。” 旁边忽然传来一阵异声,二人看去,却是小环脸色苍白、眉头紧皱,看来有点反胃。 周一仙微微摇头,叹道:“天下之大,还有多少更凶残无比的事,你还不知道呢。” 鬼厉自然不会像小环一样,但也微微皱起眉头,道:“为何这些凶蛮异族,往日都不曾听闻过?” 周一仙淡淡道:“你向来居住中原,自然不了解这等蛮荒异族。南疆十万大山之中,处处是恶水凶山,那里的人茹毛饮血,与中原开化之人截然不同。另外中土之地与南疆十万大山必经要道上,正是天下三大正派之一的‘焚香谷’,他们镇守南疆数百年,偶尔有几个蛮族跑过来,也大都被焚香谷的弟子以仙家道法斩杀了。所以中原之地向来不知南疆异族的详细情况。我也是年轻时候游历天下,跑到南疆十万大山附近,才略微知道一二。” 鬼厉缓缓点头,目光渐渐亮了起来,片刻后忽然冷笑一声,道:“看来焚香谷那里,应该出什么事了。” 周一仙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道:“那就是你们的事了,我才懒得管。” 鬼厉沉吟片刻,点头道:“多谢前辈。” 说罢,鬼厉转过身来,却见小环正抱着小灰逗着玩。小环眼角余光望见鬼厉看了过来,不禁笑道:“你这只猴子好可爱啊,对了,它怎么突然重了这么多呀?还有,你看它额头上突然开了一道这么深的灰痕,好像多了一只眼睛似的。呵呵,是不是啊,猴子?” 说着,小环向小灰做了个鬼脸,小灰“吱吱、吱吱”咧嘴而笑,尾巴在身后晃来晃去。 鬼厉心中一动,自从当日在天帝宝库之中,小灰喝下了那杯神秘液体外加吞了那颗奇石之后,就像喝醉了酒一般,足足睡了两天两夜。醒来之后也不见它吃什么东西,但体重突然增加许多,而且外形也渐渐开始变化,毛色越发光鲜亮泽,特别是额头之上的那道灰痕,越来越明显了。 不过除了这些,小灰却也没什么其他变化,还是一样贪玩好吃,开始鬼厉还有些担心,但见小灰并没有什么异样,也渐渐放下心来。 此刻他顿了一下,把目光移到野狗道人身上,野狗道人看了他一眼,眼中不由得有些畏惧。 鬼厉淡淡道:“你打算以后跟着他们一起吗?” 野狗道人看了看小环,鼓起勇气道:“是。” 鬼厉道:“我若不在,年老大这些人随时都会来找你。” 野狗道人面色阴沉,但看了看小环,仍然道:“我知道了,我不在乎。” 鬼厉道:“既然你要这样,那也随你。” 野狗道人一怔,抬起头来,似乎想不到鬼厉这么好说话。鬼厉却没有管他,走到一边,向小灰打了个招呼,小灰嗖地一下从小环怀里蹿了下来,三下两下跳到了鬼厉肩头。 小环怔了怔,颇有些不舍,道:“啊,你这就要走了?” 鬼厉点了点头,向周一仙一拱手,随即身下青光泛起,瞬间化作灿烂青光,直冲上天,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天际。 看到那人身影消失,野狗道人忽地长出了一口气,似乎刚才鬼厉站在这里就有种无形威势,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小环看在眼里,正想笑他几句,忽听身后一阵风声响动,有个柔媚声音在背后响了起来,笑道:“妹妹,我们可是又见面了。” 小环一怔,还没回过头就已经笑了出来,叫道: “瓶儿姐姐。” 回头一看,果然是风情万种、风华绝代的金瓶儿。她微笑着站在石亭边,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到的。 野狗道人毕竟是魔教中人,对金瓶儿颇感畏惧,表情便有些不自在。但小环与金瓶儿却着实交好,看到她便欢喜不已,拉着她笑个不停。 金瓶儿如姐姐一般,颇为疼爱地摸了摸小环的头,随即有意无意向天空望了一眼,道:“小环妹妹,我今天找你们,其实是向你爷爷问几句话的。” 小环、周一仙包括野狗都是一愣。 金瓶儿淡淡地向周一仙道:“关于南疆异族鱼人,我还有几个问题要向你请教请教呢。” 周一仙为之哑然,皱起眉头,金瓶儿目光却在问话之前,又轻飘飘地向天际望去。只见那里高空白云之间,隐约有一道光芒穿梭在云中,渐渐向南方而去。 第101章 剑舞 青云山,小竹峰。 夜深时分,万籁俱静,黑暗笼罩着小竹峰。陆雪琪一身白衣,独自伫立在小竹峰望月台上。 望月台是小竹峰上有名的所在,是与青云山通天峰上的“云海”、“虹桥”、“翠坪”等并列为青云六景之一的“望月”。 小竹峰后山也是遍布着茂密的竹林,但与大竹峰特有的“黑节竹”不同,小竹峰上盛产的是另一种竹子——泪竹。泪竹颜色翠绿、竹身细长,比一般竹子少了一半的竹节,但竹质异常坚韧,号称天下第一。不过泪竹之所以得名,却是在翠绿竹身上,遍布着一点一点粉红色的小斑点,宛如温柔女子伤心的泪痕,极是美丽。 而小竹峰的名字,也是从此而来。 至于望月台,其实是个孤悬在半空中的悬崖,除了后半部与山体相连,大部分都悬在高空。据说在月色明亮的夜晚,月光会慢慢从山下升起,缓缓爬上望月台,而在月光完全照亮望月台的那一刻,也是月正当空的时候。 据说望月台最美丽的时候,月华清辉会灿烂无比地洒下,在望月台岩石上折射出去,能映亮半座小竹峰。那一刻站在望月台上的人,便犹如月中仙人,又像是是站到了皎洁明月之上。 不过今晚月黑风高,望月台上并无美景,小竹峰上下俱静,众人早已入睡了。 只有陆雪琪,独自来到了这僻静冷清的地方。 从不离身的天琊还在她的身后,在黑暗中散发着柔和的蓝色光亮,簇拥着她的身影。夜风冷冷吹来,将她一身如雪白衣轻轻吹动。 鬓边有几丝秀发被风吹乱,拂过她白皙的脸庞。她默默地站在望月台悬崖的最前方,向这远方凝望。 山风似乎有些大了,她的衣裳开始在风里飘舞。 往前再进一步,便是一片黑暗,就是万丈深渊。 悬崖边,微光里,那个白衣女子孤单伫立。 一点一点地,有什么在心底浮沉,原本是温柔的情怀啊,怎么慢慢的却变成了伤心? 一下,一下,像看不见的刀锋,在心里深深刺着。 她在黑夜无人的时候,在僻静无人的地方,慢慢地张开双臂,于是黑暗在前方翻涌起来,试探着,诱惑着。 风这么急,冲入怀里像是要把人扯碎一般,脚下的阴影蠢蠢欲动,从不知名处伸出黑暗的手,缠住她的身躯,想把她拉入深渊。 只是她全不在意,依然眺望远方,风吹着她的身体如此单薄,仿佛黑暗中飘零的百合,洁白而孤独。 夜色深深。 莫名的寒冷透入了她身体的每一寸肌肤。只有眼眸中的那一缕光,依旧明亮,深埋于心的情绪突然像是燃烧的火焰,迸发开去,灼热焚烧,随即在那火焰中又凝固了一个容颜。 “铮……” 一声锐响,在黑夜里山崖上突然响起,远远回荡开去。 天琊神剑出鞘,在黑暗里绽放出灿烂的光芒。白色的身影随之腾起,在半空中接住天琊,凛冽的山风席卷而上,伴着那白色身影,在望月台上,开始了美丽的剑舞。 秋水如长天落下,化作无边银河,在纤纤素手中翻转腾挪,在黑夜里欢畅奔流。时而冲天,时而落地,时而化作银衣流光,眷恋那绝世容颜;时而又散作漫天繁星,闪闪发亮。 她深深咬住了唇,闭上了眼,身子仿佛随风飘荡,如飘絮,如冷花,舞出了这世间凄美的身姿。 漫山竹影化作大海,一起摇曳,随她起舞;山峰摇曳,天地清冷,都静静地看着这一场人间风华。 直到她用尽了所有气力,脸色那般苍白,汗珠从她绝美脸颊上滴落,却还不停下,依然痴狂而舞,或许身体倦了,才能忘却所有! 所以她舞着,舞着,夜色里那道身影,幽幽而美丽…… “叮!” 轻轻的一声脆响,天琊神剑从手中滑落下来,锋锐的剑锋无视坚硬的岩石,无声无息地刺入了石中。 灿烂而美丽的白色身影,渐渐低伏,黑暗悄悄涌来,淹没了她。 谁在黑暗中,低低喘息? 有水珠轻轻滴下,落在石头上,许是疲累后的汗水。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渐渐平静下来,目光抬起,淡淡的惘然仍在,却依旧清澈而明亮。 不远处便是是一丛泪竹,在天琊微光中,可以看到嫩绿的竹身上一点一点的泪痕,像伤了心的女子。 她怔怔地看着,忽然笑了出来,无声地笑着,然后背靠着泪竹,双手抱膝坐在地上,抬头望天! 苍穹无垠,有夜风吹来。 原来疲累过后,心中的容颜却是更加深刻。往事一点一滴,刻在心头,再也抹不去了。 那便算了罢…… 她闭上眼睛,可是嘴角却浮起淡淡的微笑,安静地想着,让那一幕一幕往事回忆,静静地在自己心中翻过,如一本只有自己可以观阅的书…… 一直到了那最后时刻,想起了那天帝宝库中的梦幻流光,想到了金色璀璨的那些文字下,他的身影。 她轻轻叹息了一声,幽幽地开口: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深夜里,古远的文字仿佛魔咒,诉说出古老而艰深的秘密,低低地回响在黑暗中。 …… 青云山通天峰,祖师祠堂。 大殿里的光线还是和平时一样显得有些阴暗,掌门道玄真人手捧三炷清香,向那些祖师灵牌拜了三下,然后将手中的檀香插在供桌上的香炉中。 他的身边站着那位照顾祖师祠堂的落魄老人。烛火照在他的脸上,一条条皱纹深得像是刻在脸庞上一般。 道玄转过头来,目光落到他的脸上,忽然道:“你看起来好像又老了几分。” 那老人抬眼看了看他,没有说话。 道玄笑了笑,这时忽然从大殿外传来一个声音,道:“前辈,弟子林惊羽回来了,向前辈问安。” 道玄没有说话,那老人往大殿门口走了几步,但也没有走出大殿,只提高了些声音,道:“是你啊,什么时候回来的?” 林惊羽在外头恭谨地道:“弟子昨日才回来,在禀报掌门真人后,先回龙首峰见过了首座师兄,今天一得空就过来了。” 那老人嘴角露出一丝笑容,道:“哦,这样啊。你先在外面等一会,我这里还有个客人。” 林惊羽在外面应了一声。 道玄真人背负双手,站在大殿的阴影中望出去,只见和煦明亮的阳光下,林惊羽背负斩龙剑,一身长衣,腰束玉带,面容英俊出尘,站在祖师祠堂外的石阶下,耐心地等待着。 他默默看了一会儿,道:“这孩子是块好材料,无论资质、心性,都是上上之选。” 那老人看了他一眼,道:“那你当年怎么不把他收到门下?” 道玄真人遥望着林惊羽,那青年正是英姿勃发的年纪,无论从哪里看,都散发着一股蓬勃的朝气和逼人的锋芒,就像一柄无比锋锐的宝剑,天生就与众不同,占尽锋芒。 道玄真人忽然笑了,道:“他太像一个人了,什么都像,若是让他在我身边,我会睡不着觉的。” 那老人脸上肌肉突然抽搐了一下。 诛仙(新修版) 第110节 道玄真人回过头看着他,微笑着道:“我和你开玩笑的。”话音未落,他眉头却皱了一下,随即手抚胸口,低低咳嗽了几声。 那老人道:“都十年了,你的伤还没好吗?” 道玄真人没有说话,但咳嗽声却渐渐大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咳嗽才慢慢平复下来。 然后他长出了一口气,转身走到供奉着历代青云门祖师灵位的灵台前,凝视着那些灵牌,道:“我也没想到,诛仙剑反噬之力竟如此厉害!” 那老人走了过来,伸手拿过一块抹布,在厚重的供桌上开始擦拭着,口中道:“诛仙剑威力巨大,再加上‘诛仙剑阵’,足可逆天。这等凶戾之物,大违天意,你在动用诛仙古剑的时候,就应该知道了。” 道玄真人淡淡道:“我自然知道,幻月洞府里的石碑上,自青叶祖师以下,历代祖师都有严令,非到万不得已,不可动用此剑!” 那老人慢慢地擦着供桌,忽然笑了一下,道:“其实我也想过,也许你多用几次诛仙剑,大概就会死得比我还快了罢。” 道玄真人眼睛里瞳孔忽然收缩,过了一会儿,才慢慢转过身向外走去。 “你要走了吗?”那位老人略带苍凉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道玄真人停住了脚步,但没有回头,片刻之后,他的声音缓缓传了过来:“你还记得当年我救你时说的话吗?” 那位老人站在黑暗的阴影中,没有回答。 道玄真人也没有回头,这个祖师祠堂里仿佛飘荡着一股诡异的气息,半晌,只听道玄真人淡淡地道: “我是不会让你活得比我更久的!” 那位老人的身体隐没在阴影中,一动不动,道玄真人随即走了出去,离开了这个祖师祠堂。 …… 林惊羽正在外面耐心等候,忽然看到掌门真人从祖师祠堂里走了出来,吓了一跳,连忙行礼。道玄真人也没看他,自顾自离开了。 林惊羽目送掌门真人离去,正疑惑时,从祠堂大殿那里,已经传来了那位老人的声音,道:“惊羽,你进来吧。” 林惊羽连忙应了一声:“是。”说着走进了祖师祠堂。 刚走入大殿,林惊羽便觉得身上一阵凉意,同时四周也阴暗了下来。不过这十年来,他一直跟随这位神秘老人在这里照顾祖师祠堂,早已对这里的阴暗习以为常,也没放在心上。 看到前方那位老人的身影后,林惊羽便行了一礼,道:“前辈,弟子回来了。” 说着,他看到那老人手中拿着抹布,连忙走上去从他手中拿了过来,然后开始熟练地擦拭起这大殿中的供桌香案。那老人笑了笑,打量了一番林惊羽,见他出去了一趟,面上有几分风霜之色,但整个人却更见精神,不禁眼中也有些欣慰,问道: “这次出去,没有受伤吧?” 林惊羽微笑道:“不过是些皮肉小伤,不值一提。只可惜此番前去死泽,最后还是无功而返。” 当下他简单将死泽一役给老人说了一下。此时魔教内斗中长生堂覆灭的消息已经传遍天下,林惊羽在回来的路上也听说了,此刻便也一起对这老人说了出来。 不过这老人显然对长生堂的存亡不怎么感兴趣,听到这魔教四大门派之一被灭之时,他连脸色都没变化一下,只是安静地听着林惊羽说话。 在林惊羽说完之后,这位老人沉默了片刻,忽然道:“你说这次魔教其他三大门派包括万毒门都有大批人马前去死泽?” 林惊羽点头道:“是。” 那老人问道:“你有没有见到苍松?” 林惊羽身子一震,面上神情有些复杂,半晌才道:“没有。” 老人把他神色都看在眼里,道:“你很恨他?” 林惊羽眼中掠过一丝痛苦,道:“我也不知道。但正邪不两立,反正我们就算再见面,也已经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了。” 那老人转过身去,目光向上望着,映入眼帘的是高高在上的无数青云门祖师灵位,他们灵位之前的昏暗烛火,此刻看来仿佛是一双双眼睛,沉默地望着祠堂里的人。 “他从小将你抚养长大,传你道法,教你做人,末了还将斩龙剑传了给你,可曾有过对不起你的地方?”那老人忽然道。 林惊羽下意识地道:“师……他一直都对我很好,我往日也真心敬他,视他如父。可是……” 林惊羽没有说下去,那老人也突然沉默,过了许久,那老人才苦笑一声,带着几分酸楚,对着面前那些灵位烛火,低声道:“其实,苍松他也是个走错路的可怜人啊……” …… 南疆恶地,是神州浩土的极南所在,这里穷山恶水,盛产毒虫猛兽。在与中原地带的分界处,有无数高大巍峨的山脉连绵起伏,一座连着一座,高耸入云,将南北隔断。 自古以来,便传说南疆十万大山深处,有无数野蛮异族残忍怪物,茹毛饮血残忍好杀,又有无数猛兽毒虫,误入者九死一生。 如此穷山恶水野蛮异族,本该祸害人间,但幸好正道大派焚香谷就坐落于十万大山往中土必经出口处,千百年来镇守此地,压制异族怪物,守护了一方平安。 故在当地百姓心中,焚香谷声誉极高,被人尊崇为神仙一流。 这一日夜间月色皎洁,月华清辉洒向人间,也把他所在的这个小山头照得颇为明亮。 鬼厉站在山丘之上向南眺望,眉头微微皱着。他南下追查鱼人族已有数日,如今顺着蛛丝马迹已经追到南疆,眼下这个地方离鼎鼎大名的焚香谷不远了。 猴子小灰依然趴在他的肩膀上,手里拿着一个不知哪里摘来的野果,正津津有味地啃着。 鬼厉忽然间若有所觉,抬头望天,只见远处出现了一道暗色红光,掠过天际,向南方一处山头处落了下去。 鬼厉冷笑一下,目光阴冷,盯着那道诡异红光,随即脚下青光泛起,噬魂闪烁着幽幽光芒,托着他和小灰迅速飞起,往那道红光方向追了过去。 第102章 古刹 那道红光飞行了一会儿,在离鬼厉藏身的那个山头往南十里处一座山间落了下来。南疆多山,山上也多草木,这座无名小山上也有一片树林,生长的颇为茂盛,在林中有一条蜿蜒小路,却是通往山顶一座荒凉古刹。 那道红光就落在古刹前头,一阵光芒晃动后,现出一位身材枯瘦的老者来。 他向四周望了望,确定无人之后,便走进了古刹。 片刻之后,在古刹外的树林阴影之中,鬼厉的身影缓缓现了出来。他的目光在这无名古刹上打量了一番,随即身影晃动,悄无声息地向古刹掠了过去。 这座古刹外表残破,里面也是残垣断壁随处可见,显然已荒废多年了。夜风冷冷吹来,古刹主殿上的残破窗子“吱呀吱呀”地晃动,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凄凉,还有一丝诡异。 “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 突然,一阵诡异莫名的声音在大殿中响了起来,这声音如深夜鬼哭,又似毒虫夜行,听了令人心头发麻,难受至极。 鬼厉隐身在阴暗中,向大殿之中望去。 借着月光,只见大殿上刚到的那位老者,还有两个人,一人是三十多岁的男子,另外一人身材颇高,但不知为何,全身上下用一条披风紧紧包裹着,连头上也没露出一分。那种诡异莫名的声音,就是从这个人的披风底下发出来的。 鬼厉也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诡异话语,自然不知其中含义,不禁眉头微皱,但看那老者的神情也是听不明白,不过看上去他很有耐心,目光落在另一个男子身上。 果然那神秘人说了一会儿,暂时停了下来,站在他身边一直凝神倾听的中年男子便转头道:“族长说,这一次无功而返,反而让本族折损人手,暴露行藏,都是你们消息不准。兽神大王听说之后,大发脾气……” 那中年男子说到“兽神”二字的时候,声音突然变低,而那个裹在披风下的高个身影,竟似也抖了一下。 老者摇摇头,道:“我们本来约定的便是告知兽神大王那颗‘天帝冥石’的下落。据我们所知,那颗奇石的确就在死亡沼泽天帝宝库之中,这却如何能怪我们消息不准?” 他看了看那个披风下的神秘人物,道:“只怕是你们自己力不从心吧?” 此言一出,那被披风包裹的神秘人顿时应声而道:“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这种怪异声音一迭声地说了出来,隐身在一旁的鬼厉虽然不明白其中含义,但听这声音急促尖锐,显然那神秘人物大为愤怒。 这神秘人“叽叽叽……”说了好一会儿,居中翻译的那中年男子面色也是渐渐难看,好不容易等他停了下来,中年人迟疑了片刻,才道:“族长说,他们虽然从未到过死亡沼泽,但也知道那里荒无人烟。此次突然多了无数中土修真高手,自然是你们消息不对。” 那老者一看中年人似乎已经说完的样子,不由得一怔,刚才那神秘人说了许久,但翻译过来的时候,却只有这短短两句,想来是中间有不少咒骂恶语,中年人不愿翻译。 那老者沉吟片刻,看样子似乎还是不愿意与神秘人翻脸,便解释道:“此次天帝宝库出世,异兆宏大,天下震动。想来那些中土修真高手也是闻讯而去,这就非我们能够控制了。” 被披风包裹的那个神秘人余怒未息,又是一阵怪声,中年人侧耳倾听,频频点头,随即对老者道:“族长说,那颗天帝冥石对兽神大王十分重要,关系重大,此次无功而返,兽神大王勃然大怒,当场就杀了好几个族人……” 那老者听到这里,面色凝重,但眼中一丝讥讽之色仍是忍不住地一闪而过。 “叽叽叽叽……叽叽叽叽……” 中间那人继续翻译道:“所以请你们速速打听这颗天帝冥石到底落在谁人之手,他们好再次前去取来献给兽神大王!” 隐在一旁的鬼厉突然心中一动,转头看了小灰一眼。小灰素来机灵,跟着鬼厉似乎也知道此刻局势,一直老老实实地趴着不动,这时看到鬼厉看它,便无声地咧嘴笑了一下。 大殿上那老者沉吟了一下,随即点头道:“好,这件事就包在我们身上,三日之内,我们定给你一个答复。” 神秘人哼了一声,“叽叽、叽叽”说了几句,那中年人向老者点了点头,道:“族长答应了,说三日之后,还在此处相见。” 老者点点头,还待说些什么,那个神秘人却身子一转,径直走了出去,根本不再看他们一眼,很是倨傲无礼。 那老者脸色一变,看着那神秘人的背影怒容满面,中年人连忙拉了他一下,连连摇头,老者看了他一眼,这才忍了下来。 待那个神秘人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后,那老者才“呸”了一声,骂了一句:“什么东西,一群畜生而已!” 中年人赔笑道:“师叔,您老别生气,不要和他们一般见识。” 那老者冷笑道:“我才懒得理他们。”说着转头看了他一眼,道,“说起来,孙图你在那些畜生中生活了三年,学会了这些蛮族的话语,不容易啊。” 被叫作孙图的人笑了笑,道:“弟子受师门厚恩,又蒙吕顺师叔您爱护提携。只恨资质浅薄,于道行上成就一般。正苦于无力报答谷主以及师叔厚爱,如今有这么一个机会,弟子敢不尽心竭力!” 鬼厉猛然间听到“谷主”二字,心中顿时一凛。 大殿上,那两人又低声聊了几句,大概是商量之后的安排,谈妥之后,二人便向外走去,准备离开这里。谁知就在此刻,从古刹外头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痛苦的惨叫声! 古刹中,吕顺和孙图同时停下脚步,隐身在暗处的鬼厉也吃了一惊。 仔细一分辨,这声惨叫竟似乎是刚才裹着披风的那个神秘人物发出的,吕顺和孙图也听了出来,顿时脸色大变,立刻向古刹外飞掠过去。 …… 古刹外,密林中,一道紫气在夜色中一闪再闪,随即消失不见。隔了老远,鬼厉竟也感觉到那一丝凌厉无比的杀气。他双目瞳孔微缩,片刻间已认了出来那是什么法宝。 焚香谷那两人如飞而至,冲入那片密林中,但等他们到的时候,林中已是空无一人,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息。 林间两棵大树之间,已经裂成两半的披风从半空中缓缓飘落下来,暗红的鲜血溅得到处都是,地面上那个现出真身的神秘人物,却是一个鱼头人身的高大鱼人,此刻被人从头到胯下,硬生生一刀劈成两半,两片尸身倒在地上,但凶手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吕顺惊怒交集,这凶手在顷刻间出手杀人,凶悍狠辣,道行非同小可。虽然他心里看这鱼人极不顺眼,但知道谷主与这些蛮族实有大事商议,此番竟被人在自己眼皮底下暴起狙杀,万一那边追究起来,自己实在不好交代。 这时孙图也赶到现场,将这血腥一幕看在眼里,也是目瞪口呆。 吕顺脸色难看至极,忽地腾身而起,暗红光芒托在脚下,飞到半空,举目四望,却只见四下漆黑一片,茫茫夜色,哪里找得到凶手踪影? 吕顺双眼如要喷出火来,片刻后落下地,对孙图说道:“你将族长尸体带回谷中,凶手必定还在附近,我挖地三尺,也要将此人找出来。” 孙图连忙点头,道:“师叔小心。” 话音未落,吕顺已然腾身而起,没入了那一片树林之中。孙图转过身来,看着地下那变成两半的尸首,一股血腥气扑鼻而来,忍不住露出厌恶之色,呸了一声。 鬼厉缓缓退了回来,在暗处沉吟片刻,又向四周地形上仔细看了看,随即目光落到了那座荒凉古刹上,凝视片刻后,无声无息地隐入了黑暗阴影中。 夜色幽暗。 虽然才一会儿工夫,但这座古刹中好像变得阴暗了许多,那些残垣断壁在月光下,散发着阴森冰冷的气息。 鬼厉从阴影中缓缓走了出来,站在大殿前的空地之上,一双眼睛冷冷地盯着大殿。 冷风吹来,残破的窗户发出了诡异的“吱呀”声,在黑暗中低低响着。 “公子果然厉害,我瞒得过吕顺,却瞒不过你啊!”大殿里的黑暗中,忽地响起了幽幽的话语,轻轻飘了出来。 诛仙(新修版) 第111节 …… 狐岐山。 鬼王宗总堂所在。 在荒凉的山体下,鬼王宗的总堂隐匿在坚硬的岩洞之中。在山腹最深处,有一个幽深秘密的地方,鬼王宗上下几乎没人知道这里,包括如今位高权重的副宗主鬼厉。 青龙站在那条幽深黑暗的隧道前望了一眼,似有几分迟疑之意,但终于还是迈步走了进去。 阴影深处,偶尔会传来几声低沉的怪异咆哮声,像是什么野兽在嘶吼。 如此走过了一段长长的隧道,越来越深入地下,两旁的灯光也越来越昏暗。终于,在拐过了一个拐角处后,青龙走到了这条隧道的尽头,那里是一道石门,门楣上刻着三个字:困龙阙。 青龙盯着那三个字看了好久,从刚才开始就不时响起的怪异咆哮声,此刻渐渐清晰了起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他摇了摇头,轻声叹息,然后走进了这道石门。 一进石门,豁然开阔,里面是一个巨大的洞穴石窟,旁边岩壁上怪石突兀,各具形状。而在青龙身处的石门后是一条悬空的石板,笔直通向石窟中央。 这个石窟下面,赫然是一个巨大的血池,鲜红的血液充满了巨大石窟的底部,血腥气浓烈无比,闻之欲吐。 而在下方血池中,浸泡着死亡沼泽中的黄鸟和东海流波山上的夔牛。这两只上古奇兽大半个身子都被浸泡在血水之中,同时血池上方各有一道血红光芒,笼罩在它们身上。而顺着红色血光看上去,便能望见被神秘力量孤悬于半空的伏龙鼎。 青龙显然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了,看到这等异象,也没露出吃惊神色,只沉默了片刻,就顺着那石板向前走去。 这石板下方悬空,底下没有一根支撑的石柱,全靠连接在山体岩壁上支撑。下方血池中血水不时哗哗作响,滚动翻涌着,不停地冲刷着那两只上古奇兽的身体。 石板尽头是一个七尺大小的石台,鬼王此刻就站在这里。从背后望去,他的身影沉稳而厚重,似乎正在抬头凝望着空中的伏龙鼎。 青龙走到他的身后,低声道:“宗主。” 鬼王回过头来,道:“你来了。” 血红色的光芒从他转身之间射了过来,倒映在他的眼中,似乎也是一片血红。 鬼王对青龙招了招手,道:“你过来吧。” 青龙走了过去,便看到在伏龙鼎上有一道黑色人影,盘膝而坐,不时伸展手臂,看起来正在施法。而此刻镇压着黄鸟和夔牛两只奇兽的血色光芒,也是随着他的动作,时不时变幻流转,显得诡异莫测。 青龙看不清那个人的模样,但他知道那是鬼先生。 青龙身为鬼王宗上一代的四大圣使之一,对鬼王宗大小事情几乎了如指掌,但只有这个鬼先生是例外。此人是当代鬼王登位之后,突然出现在他身边的一位神秘人物,鬼王对他极为敬重,也让他负责了一些最为机密的事情,其中就包括眼前的伏龙鼎与四灵血阵。 鬼王宗历代传承的镇宗法宝“伏龙鼎”,来历神秘莫测,十分诡异。在鼎身之上除了古拙花纹之外,还刻着许多神秘铭文,历代鬼王宗祖师都无法参透。但到了当今鬼王这一代,他胸中包罗万象,实是个奇才,正好在他身边又突然出现了一个对这种神秘文字似乎专有研究的鬼先生,二人合力,竟然将这些神秘文字给解出来了。 原来这伏龙鼎鼎身铭文,记载了一种名叫“四灵血阵”的诡异阵法,以远古洪荒时代的四种奇鸟异兽灵力,引发伏龙鼎本身诡异,便可掌握至高无上的神秘力量。 鬼王是雄才大略的不世枭雄,自然不会对此视而不见。而十年前青云一战,青云门诛仙剑阵威震天下,所向披靡,非人力所能抵挡。鬼王仔细思量,唯有这四灵血阵,才有战胜诛仙剑阵的可能。 从那以后,鬼王的全副心思,便放在四灵血阵上了。 青龙将目光从鬼先生那模糊不清的身影上收回,望向血池中的神鸟灵兽。被血水围绕,也不知道活了多少年头的黄鸟显然并不甘愿,时不时发出一声愤怒清啸,双翅展动,登时将周围血水鼓出巨大波涛。 只是这血池之中的血水似乎对它有奇异的克制功用,特别是在它头上,还有一道从伏龙鼎发出的暗红光芒笼罩着。黄鸟一有异动,这暗红光芒登时明亮,被其笼罩的黄鸟顿时如被泰山压顶一般,刚刚昂起的身子立刻就被压了回去。 如此几个回合之后,黄鸟的动作也渐渐慢了下去,虽然还在反抗,但越来越无力。而在血池的另一头,单足巨躯的奇兽夔牛整个身子浸泡在血池之中,一动不动,只有目光偶尔向黄鸟那边望上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困在此处时间久了,已经完全放弃了抵抗。 鬼王的目光也落到下方那两只奇兽身上,开口道:“如今四灵血阵已经完成一半,只要再找到另外两只灵兽为引,我们鬼王宗称雄天下,指日可待。” 青龙沉默了片刻,道:“是。” 鬼王负手而立,目光仍没有离开血池之中的神鸟灵兽,道:“你比我先到死泽,我嘱咐你暗中观察鬼厉,此番他表现如何?” 青龙沉吟道:“死泽中局势复杂诡谲,他周旋于正邪诸多势力间,进退有据,最后与万毒门、合欢派联手灭了长生堂,杀死玉阳子,确有大将之才。而且……” 他说到这里,忽然停顿了下来,鬼王看了他一眼,道:“怎样?” 青龙迟疑了片刻,道:“三派联盟不久,他便在内泽中偷袭重伤了万毒门秦无炎,迫使万毒门退出死泽,手段凶狠果决,不可小觑。”说着,青龙忽然心中一阵恍惚,自己此刻说的这个人,真是当年那个张小凡吗? 碧瑶真心喜欢的那个人,真的就是他吗? 鬼王却似乎颇为满意,点头道:“此子性情坚忍刚毅,的确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这些年来他修习我圣教天书功法,又有天下第一的凶煞邪器日夜在身边,性子暴戾好杀一些,也算正常。” 青龙抬头向鬼王看去,只见他嘴边隐隐有一丝笑意,但衬着他那张不怒而威的脸庞,竟然透出一股寒意。 “不过,”鬼王忽然说道,“我听说鬼厉在死泽之中,与那些正道中人碰面时却有留手,尤其是遇到一个名叫陆雪琪的青云弟子,他的情况便有些异样,可有此事?” 青龙沉默了下去,但过了一会后,他很清晰地回答道:“确有此事。” 鬼王没有再说话,只是在片刻之间,他周围的血腥气息突然十倍百倍地浓烈起来,那个男人依旧负手而立,但不知是不是被石窟底下的红光照耀着,他眼中红芒好像浓烈了许多。 青龙向鬼王行了一礼,向后走去,慢慢走出了这个隐隐让人喘不过气来的石窟。 第103章 焚香谷 南疆幽月,深山古刹,一派凄凉幽暗景色。 “呼!” 一声呼啸,光芒闪处,吕顺御剑飞来,重新落到了这座古刹庭院之中,双眼精光闪耀,仔细地向这座古刹扫了过去。 他在刚才已经御剑搜遍了附近十里,毫无所获,竟没有见到一个人影。仔细思量之下,突然惊觉这座古刹反而是自己疏忽的所在。 夜风冷冷,已经废弃的大殿连大门都已经不见,虽然就在不久前,吕顺还在大殿里面与人谈话,只是此刻看去,里面突然变得阴气森森,黑暗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窥视着他一样。 他手心忽然冒出了些许冷汗。 吕顺深深吸气,忽地高声道:“是哪一位高人,请出来说话。” “说话……说话……说话……” 夜风带着他话音的尾声,在古刹中间轻轻回荡着,只是大殿之中依然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声音。 吕顺脸色更沉,一咬牙,手中仙剑光芒大盛,人剑合一冲进了大殿里,半晌,只听吕顺在大殿里东翻西找,乒乒乓乓响了好一会儿,但最终还是颓然走了出来,显然一无所获。他站在台阶之上,面色阴晴不定,过了许久后一跺脚,叹道:“罢了,罢了。” 说着不停摇头,御剑而起,很快消失在南方天际。 古刹中安静了下来,冷月清风,又是一片荒凉景色。 随着吕顺身影消失,这古刹也失去生机一般,如此又过了一会,忽然半空中一声锐啸,红色剑芒突然从高空云层疾冲下来,迅疾无比地落在古刹庭院之中,摇晃几下,现出了吕顺的身影。 他这番去而复来,假装远遁,又从远处折返,藏身在天空黑云之中。可惜饶是如此,古刹之中依然无人出现,吕顺环顾四周良久,面上终于露出了沮丧神色,长叹一声,再次御剑飞起,往南方飞去,此后再也不见他的踪影,看来这一次是真的走了。 古刹之中,也再一次恢复了宁静,片刻后隔了一段距离的两处黑暗阴影里,走出了两个人。 当先一人走到庭院当中,月光将他在残破的青石庭院地上拉出一条细长的影子,正是鬼厉。 他抬头望月,月色清冷,照在他的脸上。 “怎么,公子喜爱这南疆月色吗?”忽地,在他身后传来了悦耳轻柔的女子声音。 鬼厉收回目光,反问道:“你为何要杀那个鱼人?” 那女子发出一声轻笑,带了几分娇媚之意,似乎隐隐还有几分撒娇的语气,柔声道:“那些鱼人害了公子的部属,我这么做,也是为公子你出气呀。” 鬼厉脸色丝毫不变,显然对这些话根本不信,道:“久闻‘紫芒刃’乃九天神兵,今日在姑娘手中施展开来,果然有神鬼不测之力。” 那女子一声轻笑,柔媚清脆,连这凄凉夜色似乎也因此变得鲜活起来了。 脚步声响起,她从阴影中走到了鬼厉身旁。 正是魔教合欢派,人称“妙公子”的金瓶儿。月光之下,她依旧是一身鹅黄衣裳,柔顺衣襟在夜风里轻轻摆动,更有几缕细细发丝,在鬓发间垂下,微显凌乱,但在她如画般脸庞上,却似乎更有种莫名的风情,撩人情怀。 深山古刹,月夜美人! 鬼厉转过身,目光在她脸上扫了扫。 金瓶儿含笑看着他。 鬼厉眼中红芒一闪而过,但面色却没有什么变化,道:“姑娘此番南下,也是为了追查这些鱼人异族?” 金瓶儿微微点头,随即眼波流转,道:“不过没想到此事居然和焚香谷有关系。” 鬼厉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但心中对这个女子却是越发警惕。之前她突然狙杀鱼人族长,分明有嫁祸焚香谷,挑拨蛮族与焚香谷关系之意。 金瓶儿目光在鬼厉面上转了一下,微笑道:“公子此次南来,必定也是追查这些鱼人的吧,倒不知道有何发现?” 鬼厉道:“没有。” 金瓶儿听他回答冷漠,也不生气,反而笑得更是柔和,道:“如今我们已知晓焚香谷与这些蛮族怪物暗中来往,不知道公子打算如何?” 鬼厉目光闪烁,道:“姑娘以为如何?” 金瓶儿笑着嗔道:“是我先问公子的啊。” 这一声柔情无限,似嗔似喜,仿佛一起生活多年的情人温柔的玩笑。 鬼厉移开目光,不再看她,当此形势之下,最好的方法自然是探一探神秘莫测的焚香谷了。只是眼下情况十分诡异,焚香谷又是成名多年的正道大派,向来与青云门、天音寺齐名,其实力不可小觑,也是一件麻烦事。 金瓶儿又走到鬼厉身前,微笑道:“公子可是想夜探焚香谷?” 鬼厉眼光一闪,道:“怎么,姑娘也有此意吗?” 金瓶儿微微一笑,妩媚动人,似有股美丽扑面而来,随即微笑说道:“我自然愿意和公子走这一趟,只不过有件事,还盼公子先答应了我才好。” 鬼厉目光一凝,道:“什么?” 金瓶儿嫣然一笑,道:“我只盼公子切莫如对付秦无炎一般,突然在一旁出手将我杀了。” …… 南疆地势与中原截然不同,少了几分秀美清幽,多了几分巍峨险峻。夜幕下,一座座山脉巍然屹立,连绵起伏,远远望去竟透出了一片肃杀之意。 鬼厉眺望前方,只见一片荒野上突然耸立起四座高大山峰,环环相扣,围成一个山谷。在这四座高大山峰背后,茫茫夜色之下,便是无数巍峨暗影,那里便是南疆边陲无边无际的十万大山了。 而在最前方四座山峰之中的,就是名动天下的焚香谷。 鬼厉皱了皱眉,收回了目光。 已经是第三天了,自从他和金瓶儿决定联手探察焚香谷,便来到了此处。以二人的道行修为,轻易就躲过了日夜在外围警戒的焚香谷普通弟子。但不知为何,每次一到焚香谷相对深入的地方,不论二人如何隐藏身形,附近必定会突然响起清脆铃声示警,同时引来无数焚香谷门人仔细搜索,其中不乏高手。 鬼厉与金瓶儿俱是机警之人,几次都及时退了出来。但无论他们如何小心谨慎,仍是无法躲过这莫名铃声,几日下来,仍是无法深入。而焚香谷里面却似有警觉,已经增派了人手日夜巡视。 鬼厉绞尽脑汁也想不出焚香谷到底是如何发现他们的,看来这名列天下正道三大派之一的焚香谷中,的确是卧虎藏龙。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趴在他肩头的小灰突然身子一动,身后传来了一声低低的轻呼: “啊!” 鬼厉转身,只见林间一小块空地之上,生着一堆火,金瓶儿坐在前头,手中拿着一根木棒,木棒上头穿着一只洗剥好的野兔,正在烧烤。此刻见她皱起秀眉,望着手中木棒,神色间有些沮丧。 鬼厉走了过去。 诛仙(新修版) 第112节 走到篝火近处,肩膀上的小灰“吱”地叫了一声,跳到了旁边地上。鬼厉向金瓶儿看去,只见她一脸无奈地看着手中木棒上那只野兔,一只兔腿已经被烤焦了。 他们二人在焚香谷外围转了几日,这等山野之地,周围自然是没什么村庄客栈,几日干粮吃下来,鬼厉倒没什么,金瓶儿却是有点受不了。这一晚正好看到一只野兔跑过,顺手捉了来,生了一堆火想换换口味。反正他们离焚香谷颇远,倒也不怕被人发现。 只不过金瓶儿道行虽高,于这些野餐烧烤之事却是生疏,手法掌握不好,竟然将食物烤得焦黑。这时眼见鬼厉站在前头,小灰半蹲地上,一人一猴四只眼睛都落在那只烧焦的兔腿上。金瓶儿脸上居然一红,慢慢地将木棒缩了回去,离开了火堆。 “吱吱吱、吱吱吱……”忽地一阵古怪声音从旁边传来,却是猴子小灰咧嘴大笑,趴到地上,尾巴倒是竖得很高,身子摇来晃去,右手握拳不断捶打地面,似是忍耐不住一般,做出了一副匪夷所思的动作,却是在肆无忌惮地大声嘲笑着。 金瓶儿与鬼厉都是一怔,随即双双会过意来。金瓶儿惊愕之余,脸上掠过一丝气恼。鬼厉却也不知道这猴子整天跟在自己身边,却从哪里学来了这一套莫名其妙笑话人的本事来。 当下看着金瓶儿俏脸生晕,咳嗽一声,伸出脚在小灰屁股上踹了一下,将兀自大声嘲笑的灰毛猴子踢了出去。 小灰如葫芦一般滚了开去,但“吱吱吱、吱吱吱”的嘲笑声,居然还是远远地传了过来。 鬼厉与金瓶儿对望一眼,气氛一时有些尴尬,鬼厉便在火堆对面坐了下来,随即对金瓶儿道:“给我吧。” 金瓶儿闻言一愣,只见鬼厉面色平静,却是伸手将自己手中木棒接了过去,先将烧焦的那部分撕掉,随即重新放到火上,缓缓翻转烧烤。他这番出手烧烤,便与金瓶儿大大不同,只见火舌吞吐,木棒轻轻翻转,熟练且恰到好处,过不多时,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便渐渐飘散开来。 金瓶儿抬眼向鬼厉望了一眼,只见火光照耀之下,他平日里冷漠的脸色此刻也变得红润起来,黑色深邃的双眼中,还倒映着两团小小的正在燃烧的火焰。 一个正在聚精会神为自己烧烤的男人吗…… 两人都没有说话,周围便安静了下来。金瓶儿慢慢收回目光,从手边拾起几根枯枝,放进了火堆,火焰渐渐烧了上来,将枯枝淹没,不时传来噼啪噼啪爆裂的声音。 远处林梢,有夜风吹过,传来枝叶的沙沙声响。 小灰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跑了回来,手中还多了几个野果,看来是刚才跑到树林里摘的。它走到火堆旁,向四周张望了一下,一屁股坐到鬼厉脚边,丢了一颗野果到嘴里,张口大嚼起来,同时长长的尾巴晃了晃,轻轻缠在了鬼厉脚上。 如此又过了一会,空气中的香味越来越浓,火光上头的那只野兔全身渐渐冒出了油脂,缓缓滴下,看上去油光发亮,一看便令人食指大动,金瓶儿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又过了片刻,鬼厉仔细打量了兔子一下,将木棒收了回去,金瓶儿刚想说话,忽然一怔,却是看到鬼厉一手拿着木棒,另一只手却伸到腰间,片刻后摸出几个小瓶小罐,然后依次撒了些粉末状的东西到兔子身上。 金瓶儿奇道:“这是什么?” 鬼厉淡淡地道:“是一些盐巴调料,老毛病了,走到哪里都得带着。”说罢,将手中木棒递给金瓶儿。 金瓶儿犹豫了一下,却没有伸手去接。 鬼厉笑了笑,伸手撕下一块兔肉,放到嘴里吃了。 金瓶儿脸畔红了一下,火光中,她眉目间却闪现出一股娇媚之色,动人心魄,看着鬼厉的眼神多了几分温柔之色。片刻后,她伸出手接过了木棒,低声道:“多谢公子了。” 鬼厉不语,转过头去,顺手从小灰手上拿了一个野果,放到嘴边,慢慢咬了一口,吃了起来。 “呀!” 突然,金瓶儿那里却又是一声轻呼,鬼厉与小灰同时抬头向她望去,却见金瓶儿白皙的手捂着嘴边,秀眉微皱。片刻后她发现鬼厉和小灰都望了过来,面上一红,讪讪道:“我一不小心,被烫了一下……”说到后面,声音渐渐变小。 鬼厉听了,嘴角动了动,但脸上神情倒没什么变化,只是他脚边的小灰却咧开嘴巴笑了起来,手上啃了一半的野果也掉在地上,然后一手捧腹,一手又指着金瓶儿,看来又想做那个古怪动作。 金瓶儿目光一凝,心中恼羞成怒,但还不等她有何反应,鬼厉在后头一脚轻踢,将小灰如滚地葫芦一般踢了出去。 随即只听鬼厉道:“畜生不懂事,你不要见怪。” 金瓶儿深吸一口气,向他看了一眼,定了定神,点头笑了一下,随即向手边烧烤好的兔子轻轻吹了吹气,然后才用白葱似的手指从上边撕了一小块肉来,放在嘴边嚼了起来。 这一入口,金瓶儿登时精神为之一振,瞬间只觉得那香味仿佛有灵性一般,窜遍自己全身,满口生津,这味道竟是前所未有的可口。外表一层皮脆而不焦,薄而香酥;内里的肉滑而嫩口,再加上也不知道怎么调配的调料,那美味竟然沁人心脾。 这一尝竟然是欲罢不能,几乎为之失神,万万料想不到这美味竟然是眼前这个男子做出的。 饶是金瓶儿道行极高,心志坚定,这时却也是胃口大开,撕下了一块又一块,不过一会儿工夫,已吃了两只兔腿,这才觉得有些饱了,停了下来。她随即向鬼厉看去,笑道:“公子好手艺啊,一只普通兔子,竟然也能被你烧烤得如此美味!” 这时候猴子小灰已经跑了回来,趴在鬼厉身边,一双灵活至极的猴眼转来转去,一会儿看看鬼厉,一会儿又向金瓶儿看去。 鬼厉淡淡道:“雕虫小技,让姑娘见笑了。” 金瓶儿嫣然一笑,眉目间妩媚动人,柔声道:“我这辈子,还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兔子呢!” 鬼厉淡然一笑,正想说些什么,但身子忽地一震,眼中一阵迷惘。 …… “公子,公子?”一阵微带惊讶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把鬼厉拉回了现实。 金瓶儿不知何时站了起来,左手还拿着那根木棒,但右手不知怎么,却缩到了袖子之中。 鬼厉目光一凝,深深呼吸,镇定心神,立刻道:“我没事。” 金瓶儿深深望了他一眼,眼中神色变幻,轻声道:“公子,你的脸色怎么这么苍白,有什么事吗?” 鬼厉直视她的目光,忽地微微一笑,道:“我能有什么事?” 金瓶儿看了看他,眼中隐约的精光缓缓收了回去,眉目间妩媚之色又浮了出来,微笑道:“公子没事就好了。” 鬼厉心中忽地一阵烦闷,但脸上也没表现出来,正想说些什么,身边一直安静的小灰却突然身子一动,回头望去。 鬼厉与金瓶儿同时站起身来,向南望去。只见南方天际,那一片被群山围绕的宁静的焚香谷上空,突然远远传来一声厉啸,一道红光冲天而起,照亮了一片天之后,才缓缓落下。 鬼厉与金瓶儿对视一眼,目光都亮了起来。 …… 焚香谷中,原本因为夜深而熄灭的灯火,逐一亮了起来。 或远或近的人声,夹杂着几许被打扰睡眠的咒骂,逐渐响了起来。但在这一片渐渐变大的喧哗中,愤怒的喝问声夹杂在诡异得如同野兽的咆哮声中,从焚香谷的入口处,传了进来。 片刻之后,厮斗声已然传了过来,与此同时,清脆的铃声和警报的钟鸣同时回荡在山谷上空,焚香谷里一片混乱。 鬼厉和金瓶儿都已经潜入到焚香谷外围,眼见着夜色中焚香谷人声嘈杂,过了这一会儿,仍然有人影不停向山谷入口处而去,看这情形,那里的局势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有恶化的趋势。 鬼厉与金瓶儿都微微皱起眉头,但眼下毕竟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鬼厉随即向金瓶儿轻声道:“我们进去吧。” 金瓶儿却道:“我对山谷入口那里的事有些兴趣,我们何不趁乱先去看看?” 鬼厉沉吟片刻,摇头道:“你去吧,我进焚香谷里面看看。” 金瓶儿在黑暗中似乎怔了怔,随即道:“也好,那你小心。” 鬼厉微感意外,从金瓶儿口中突然冒出这“小心”二字,似乎有些古怪,但金瓶儿迎着他的目光,却只是嫣然一笑,陡然间身形化作淡淡流光,悄无声息地从山脊上滑了下去,片刻后就消失在黑暗中。 …… 鬼厉在夜色的阴影中悄然潜入,迎面而来的是一座座错落有致的殿堂楼阁。看那建筑风格,与中原地带倒是颇为相近,但在一些细节地方如窗棂檐角等,也能看到有些猛兽鱼鸟的雕饰,却是中原所无。 山谷入口处依然喧闹不已,平日里鬼厉和金瓶儿最头疼的那种报警铃声,也在响个不停。他目前隐匿的地方,是在山脚下一块大石后。上一次暗中潜入,也就是在这里再往前几步,顿时那莫名的清脆铃声就响了起来。 此刻只听着远处那铃声响成一片,大石前头三丈地方是片空地,然后就是一间式样普通的房子,看去似乎是焚香谷弟子的居所。 鬼厉深吸了一口气,在阴影中站直身子,向四周望去,这附近一片安静,悄无人声。 在这片有些莫名诡异的宁静下,鬼厉缓缓向前走去。 一步,两步…… 他走得很慢,一直走了五步,周围一切如常。 但鬼厉脸上的神色,却更是凝重,因为上一次他在这里,便是在踏出第六步的时候,被那奇异铃声发现的。 他眼中精光渐渐亮起,向四周缓缓扫去,却只见这附近依然没有什么变化。 片刻之后,他慢慢踏出了第六步。 “丁零……” 几乎就在他的脚踏在地上的同时,清脆的铃声突然在前方响了起来,在一片寂静中远远传开。 鬼厉身子一僵,心中惊怒交集,这焚香谷中的鬼门道如此厉害,却怎么也发现不了,实在诡异。 但今晚情况自然和前些日子不同,虽然鬼厉触动了无形机关,发出了警报铃声,但远处嘈杂之声与打斗之声却更是厉害,不过片刻就将这铃声湮没。 鬼厉当机立断,四下一扫,随即身子飞起,贴着地面掠到前面那栋屋子背后,只是周围的那个铃声依然在响个不停,实在令人头疼。 就在此刻,一直安静地伏在鬼厉肩头的猴子小灰忽然低声叫了一声,鬼厉一怔,转头向小灰望了一眼。 映着夜色中一点幽幽的月光,小灰身体中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咔咔”声,随后它额头上的颜色深了下去。 还没等鬼厉反应过来,小灰却突然转头,一双猴眼中竟然渐渐亮起了奇异逼人的金色光芒,但在那片金色背后,隐约还夹杂着一丝诡异的红色。 “吱吱,吱吱。” 小灰的猴爪突然指向了那间屋子远处一个偏僻角落的地基。 鬼厉将小灰抱下,仔细打量了一下,低声道:“怎么了,小灰?” “吱吱,吱吱!” 小灰口中轻轻叫着,手依然指着那个方向,同时眼中那道金色光彩慢慢淡了下去。 鬼厉眉头一皱,随即点头,将它往肩头一放,身子飘了过去。 阴暗的地基墙角,隐隐散发着青苔的气味,在鬼厉细心的搜索下,很快就有了发现,一个尺许大小的小洞,隐藏在地基处。 他眼中精光一闪,伸出手去,快如闪电般探进洞口,片刻后洞中忽然发出一声低声鸣叫,随即沉默了下来,几乎就在同时,周围响个不停的铃声也突然停止。 鬼厉缓缓地将手抽了出来,在他手掌中,此刻抓着一只奇异小兽,挣扎了两下,就不再动弹了。 这小兽全身灰皮,身长只有尺许左右,身子做奇异的“弓”形,背部高耸,头尾低垂,一双小黑豆似的眼睛镶在头上。但最奇异的地方,却还是此兽有一只奇长的鼻子,大概是身长的三分之一,鼻端最前头有两个粗大的鼻洞,看去似乎和农民家中圈养的猪差不多。 鬼厉怔了一下,随即哼了一声,轻声低语道:“难怪我说什么也躲不过去,原来有这种灰豚在。” 第104章 玄火坛 这时山谷入口处方向的喧哗声渐渐平静下来,不知是不是焚香谷已经逐渐控制住了局面。 鬼厉身影犹如如鬼魅一般,在焚香谷中的路径上悄然前行,夜色下,只见十几条路径或大或小,彼此相连,如人体血脉一般分散开去,深入焚香谷各个方向。道路两旁或是普通弟子居所,或是高大雄伟的殿堂,夹杂在这些建筑中间的,多为花草树木,有青竹寒梅,亦有鲜艳堂皇的牡丹芍药,相互成群,远远相望,与周围殿堂浑然一体,各有风味。 虽然是深夜,但焚香谷中仍然还不时有人走动,鬼厉不得不小心隐藏身形,以免暴露行踪。只是躲避这些巡逻弟子容易,但摆在他面前的那众多道路却让他一时有些头疼,不知挑选那条路。 此番暗中潜入焚香谷,他是想着暗中刺探一下这焚香谷内究竟有何秘密,最好能查出与那些南蛮异族的关系。而要知道这些,自然是需要前往焚香谷中那些重要人物所在之处,只是眼前这些路径看去简直如迷宫一般,实在令人头疼。 就在鬼厉皱眉思索的时候,他肩头上忽然一阵异动,耳边传来了小灰一阵轻微的呻吟。 鬼厉吃了一惊,转头看去,只见小灰用爪子紧紧抓着他的衣服,猴脸扭曲,双目紧闭,面上露出十分痛苦的表情。只是它毕竟通人性,知道此刻不是时候,所以竟然是在强忍着。 鬼厉立刻伸手将小灰轻轻抱下,搂在怀中,只觉得小灰的身子不停地颤抖,竟似格外痛苦。鬼厉心中更是担忧,低声道:“怎么了,小灰?” 仿佛是因为听到了鬼厉的话,小灰头歪了歪,缓缓睁开了眼睛。 它的两只眼睛已经变成了金色,但在金色边缘处则有一圈明显的血红色异芒,如夜色里妖异的鬼火,更似九幽下的诡异魔瞳,出现在鬼厉眼前。 周围的温度,似乎突然冷了下来。 小灰的呼吸声开始慢慢增大,鬼厉清楚地感觉出,抓住自己双手的那份力量,竟然越来越大,已经开始嵌入血肉。 诛仙(新修版) 第113节 猴子的嘴,慢慢地一张一合着,但它眼中诡异的金色妖芒,却紧紧地盯着鬼厉,一刻也不曾放松。从那中间,鬼厉赫然感觉到了一丝熟悉的、嗜血的眼神…… 就像是,那些日日夜夜当他沉沦在疯狂边缘时,自己的眼神。 那个瞬间,鬼厉突然觉得全身冰凉,霍然转头,向自己手边看去。在那袖袍内,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噬魂顶端上方的噬血珠,正在散发着微带血光的幽幽青芒。 噬血珠! 这世间至凶至邪之物,竟是如此诡异,又是如此可怕。 鬼厉只觉得口中一阵苦涩滋味,他怔怔地转过头来,望着小灰。小灰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看着他低低地叫了两声。 鬼厉定了定神,随即发现小灰眼中的金芒背后,似乎还有一丝惊惶。他深深呼吸,随即嘴角露出一个微笑,轻声道:“没事的。” 小灰仿佛听懂了主人的话,眼睛眨了眨,又闭了起来。如此过了一会后,似乎是那莫名的痛楚渐渐消退,小灰爪上的力量也渐渐小了。 鬼厉站在黑暗中,慢慢将小灰搂在怀里。 夜色冰凉如水。 前方一片黑暗,一人一猴的身影,就这样站在夜色阴暗的角落里。 …… 也不知站了多久,小灰睡着了,安静地伏在鬼厉的怀中。鬼厉也根本不管这里是焚香谷凶险之地,一直站在那里,轻轻抱着猴子。 忽地,怀中的小灰身子一动,脑袋抬了起来。鬼厉低头看去,只见猴子眼中的金芒已经消失不见,又变作了平日里灵动活泼的样子。 鬼厉心中松了一口气,小灰伸手向外面一条道路上指了一下。鬼厉一怔,抬眼望去,只见从那条道路上走来了两人,却是鬼厉认得的两个人,李洵和燕虹。 鬼厉凝视着两人片刻,身子向后退了几步,隐藏到更深沉的黑暗中。 李洵和燕虹二人缓缓走来,走到近处的时候,只听燕虹道: “师兄,那些怪物为什么突然冲了进来?” 李洵面上也有些疑惑之色,看来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摇头道:“那些不开化的畜生,谁能知道他们在想什么!要我说这些鱼人胆敢侵犯山谷,就要叫他们有来无回才对,何必还要再去麻烦上官师叔?” 燕虹柔声道:“师兄,你别生气,谷主深谋远虑,必定有我们暂时不能了解的地方。当初与这些蛮族交涉时,正是上官师叔施展神通一举震慑,那些蛮族将他老人家视作天人,只要他老人家出面,那些怪物必定乖乖离去。谷主让我们去请上官师叔出来,想必就是这个原因。” 李洵哼了一声,道:“这些我自然知道,但我就不明白以我们焚香谷之尊,何必对这些怪物低声下气的。现在还要请上官师叔出面,这事情若是传了出去,我们焚香谷岂不是成了天下正道的笑柄吗?” 燕虹微笑道:“师兄,想来这些蛮族还有些可用之处,所以谷主才容忍他们三分。等到将来……”说到此处,她忽然住口不说,但一双眼睛望着李洵,似乎有千言万语。 李洵嘴角一撇,英俊的脸庞上似有一丝不服,但也没有再说什么,和燕虹走上了旁边一条小路,过了一会儿后,就消失在夜色之中了。 阴影中,鬼厉念头急转,原来今晚侵犯焚香谷的,竟然就是自己追查的那些鱼人异族。回想起三日前的那个晚上,曾在暗处听到吕顺与那鱼人谈话,那个高大鱼人似乎是一族之长。 看来今晚之事,多半是那个鱼人族长被金瓶儿狙杀,鱼人一族愤怒中前来报复所致。 他在阴影中伫立片刻,随即似乎做了决定,往怀里的小灰看了看,只见小灰眼睛一眨一眨,忽地身子一动,蹿上了他的肩头,咧嘴笑了一下,看来已经完全恢复。鬼厉放下心来,淡淡一笑,道:“我们就去看看那位什么上官师叔是什么人物,如何?” 小灰“吱吱”叫了两声,猴爪一挥,却是指向了李洵、燕虹走去的那条道路。 鬼厉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了笑,身影忽起,快如鬼魅,往那条僻静小路上去了。 小径幽幽,这条路却是意外的长,显然那位上官师叔所住的地方很是偏僻。鬼厉在这条路上没走多远,周围就再也见不到其他房子,道路两旁都是树木花草,夜风吹来,在天际那轮幽月光辉之下,树影婆娑,看去像是什么妖魔乱舞一般,透露着一丝诡异。 鬼厉小心地沿着这条小径往前走着,走了好一会儿,却没有像在外面一样看到有什么岔路。 忽地,前方道旁有一物突然出现,白色方形,却是一块石碑,上面刻着两行八字: 玄火重地 弟子止步 鬼厉眉头皱了起来,倒不是因为前边可能是焚香谷什么神秘所在而犹豫,而是因为这“玄火”二字,悄悄触动了他心里的一处地方。他不自禁地向自己右臂望了一眼,在那衣服下面,玄火鉴正安静地躺在他的手臂之上。 他怔了片刻,随即冷笑一声,抬脚从这块石碑旁边走了过去。 那块石碑看去虽然平凡无奇,但似乎是个分界地方,过了石碑之后,不知怎么,小径虽然还是一样弯弯曲曲向前延伸,但道路两旁的树木花草,却明显稀少了起来。 先是地面上的青草逐渐消失,然后是低矮的灌木,最后连两旁本来茂密的树木也渐渐变得稀疏。不要说地面开始皲裂,就是剩下的几棵树,树身枝头竟也变得一片枯黄,似乎这附近极度缺水,被烤焦了一般。 也不知道和那“玄火”二字有没有关系。 肩头上的小灰低低地叫了一声,身子也动了动,似乎有些不安。鬼厉轻轻拍了拍它的身子,小灰才逐渐安静下来。 随后鬼厉沿着小径,转过了最后一道弯。 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大块的空地。空地正中是一座巨大圆形的祭坛,底部悬空,十三根白玉石所做的高达三丈的巨大石柱支撑起整座祭坛。其中祭坛边缘共有十二根白玉石柱,每一根都有二人合抱之粗,而在祭坛中间,最粗大的一根白玉石柱看去至少要六人才能合抱过来。 而在祭坛上方,所有的建筑都是用一种赤红色的奇异石材所筑,台阶栏杆,无不如此。在祭坛的中央,耸立着高大雄伟的殿堂,呈现出宝塔形状,共有三层,每高一层,便比下一层小了一半左右,每一层约有十丈之高。 远远望去,这个祭坛就像是一团燃烧的巨大赤红火焰,直刺苍穹。 想不到焚香谷中,竟有如此气势恢宏的建筑,联想到刚才那块石碑,这座祭坛多半便是传说中的玄火坛了。 他定了定神,随即悄无声息地飘了过去,这周围除了眼前这座玄火坛,便是空无一物的空地,没有任何遮掩。但幸好这左右没有什么人守卫,他身形又快,转眼间就到了玄火坛底部。 一接近这玄火坛,空气中的热气顿时高了数倍不止,纵然修行到了鬼厉这般程度,竟也感觉到一阵心烦意乱,额头隐隐有汗。鬼厉心中暗暗吃惊,连忙向小灰看去,也不知道小灰能不能承受这等酷热,却看到趴在肩头的小灰挠头抓耳,似乎对周围的热气视若无睹。 鬼厉一怔,察觉到小灰最近似乎有些不太寻常,身体好像明显地开始发生了一些变化,但具体变化成什么样,他也不太清楚。 不过不管怎么说,眼下小灰不怕热自然比怕热要好很多,鬼厉正寻思着下一步是否潜入这个玄火坛时,忽地从玄火坛上方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鬼厉眉头一皱,向周围疾看一眼,却见周围根本没有任何遮挡之处,微一沉吟后,人便飞到了玄火坛下方,隐身在一根粗大的白玉石柱后面。 他藏在石柱背后,下意识地伸手触摸石柱,突然间手上一烫,他反应何等之快,立刻将手缩了回来。 这玄火坛下,竟连这石柱,也是滚烫的。 脚步声大了起来,显然有人走了下来,忽听有个苍老声音,缓缓地道:“既然谷主有令,我自然要去。只是你们倒是告诉我,那些鱼人为何突然如此暴戾,竟然到了要攻打山谷的地步?” 鬼厉藏身在石柱阴影之中,向外望去,只见李洵、燕虹二人跟在一位灰衣老者背后,神色恭敬地走了下来。 …… 鬼厉在暗处望去,只见那老者面容清瘦,身上一袭灰袍,简单朴素,举止从容,初一看并无什么出众地方。但看跟在他身后李洵燕虹二人,神色间却是对这位平凡老者十分尊敬。 此刻听到那老者问起,李洵便道:“师叔,其实是那些鱼人的族长死于非命,所以这些怪物狂性大发,这才……” 这时三人正好走下了玄火坛,灰衣老者眉头一皱,道:“鱼人族长是怎么死的?” 燕虹在旁边道:“回禀师叔,那位鱼人族长是在数日前,与吕师叔在北边合股山古刹见面后,离开古刹不到一里的地方突然被高手狙杀的。” 灰衣老者“咦”了一声,似乎吃了一惊,道:“凶手是谁?” 李洵摇了摇头,道:“我们查了数日,还没有什么头绪。”说到这里,他似是迟疑了一下,然后才继续道:“本来此事早该禀报师叔,只是谷主念及师叔镇守玄火坛重地将多年,早已不问俗事,所以才让我们不要打扰师叔。” 灰衣老者笑了笑,道:“谷主一番好意,我岂能不知。想来若不是这些蛮族还有可用之处,而当年老夫在收服这些蛮族时还有些威名,谷主也不愿麻烦我这个糟老头子了。” 李洵讪讪一笑,正想再解释两句,灰衣老者却岔开了话题,道:“当时吕顺不是也在场吗,不到一里的地方,难道他找不到那个凶手?” 李洵闻言,不禁与身旁的燕虹对望了一眼,燕虹轻声道:“那凶手很是狡猾,道行又高,一击得手后即刻远遁,所以连吕师叔也抓不住此人。” 那灰衣老者哼了一声,带了几分不屑之意,倒也没有再说什么了。 三人边走边说,空地上不过三丈的距离,已走了一半过去,离鬼厉也渐渐远了。鬼厉心底松了一口气,这时只听那老者又问了一句,大意是问谷口那边情况如何了。 李洵道:“现在局势已经稳住了,吕顺师叔带领一众弟子将那些怪物堵在山谷入口,并且施展神通,将鱼人的气焰压了下去,现在正对峙着。那些鱼人口口声声说要为他们的族长报仇,谷主又不愿和南蛮异族完全撕破脸,所以才派我来请师叔……” 话刚说到这里,突然远方山谷入口的方向传来一声惨叫,声音凄厉至极。在场众人都吃了一惊,李洵惊道:“好像是入口那里!” 还不等他们做出反应,片刻间厮杀搏斗之声再度涌起,怒喝厉啸不绝于耳,刚刚沉寂下来的山谷顿时又陷入一片混乱。 三人脸色大变,灰衣老者哼了一声,袖袍一挥,整个人顿时化作一道灰光冲天而起,向着山谷入口方向疾飞而去,李洵和燕虹也急忙跟上。 …… 待他们的身影完全在夜色中消失,鬼厉才从玄火坛下走了出来,向谷口方向看了一眼后,沉吟片刻,便迈步向玄火坛上走去。 随着他逐渐靠近玄火坛,周围的热度似乎又上升了不少,脚下一片炙热,似乎所踩的不是赤红色的石头,而是真正燃烧的火焰。 此刻就连夜空中吹来的风,也变得燥热无比,小灰趴在鬼厉肩头,眼珠子滴溜溜乱转着,颇为好奇地向四周乱看。 走完了三层一百零八级台阶,鬼厉来到了玄火坛上。 尽管刚才在玄火坛下已经远远地看到这里的情景,但如今置身于玄火坛上,站在耸立在玄火坛中央那一座高大殿堂之前,望着比自己高大千百倍的巨大建筑,望着那如利剑般直刺苍穹的塔尖,鬼厉仍不由自主地泛起渺小的感觉。 这座殿堂用完全相同材质的赤红石材所造,走到近处,在那片燥热的空气之中,鬼厉似乎有一种幻觉,在自己面前的根本不是一座殿堂,而是一团熊熊燃烧的巨大火焰,而且这火焰是如此巨大,似乎马上就要压倒下来,将渺小的自己吞没。 他向四周看去,很快发现了入口,那是离他不远处的地方,有一扇高一丈宽六尺的门。 鬼厉走了过去,很快发现这扇门虽然用红漆涂过,但与周围石墙还是不同,而是一扇木门。想来也是,若是连进出的门户也是沉重至极的石门,想必十分麻烦吧。 鬼厉在门前站了一会儿,却没有马上推开门,而是转过身子,向身后望了望。 整个玄火坛上,除了燥热的空气,一片寂静。 “吱呀!” 他推开了门,然后走了进去。 …… 焚香谷入口处,此刻已然是血流成河,一百多个高大强壮的鱼头人身的蛮族哇哇大叫,愤怒至极,持着各种古怪兵刃,有枪有刀,有剑有戟,与周围的焚香谷弟子厮杀在一起。场中地上鲜血横流,残肢断臂随处可见,伤亡的人中有不少焚香谷的弟子,但更多的还是鱼人。 眼看双方快要杀红了眼,局势就要失控,焚香谷这边的吕顺心急如焚,脸色异常难看。不过就在此时,夜空中突然暗了下来。吕顺眉头一皱,向天上望了一眼,只见一团灰云飞速向这里掠来,他面色一变,面露不快之色,忍不住哼了一声。 那片灰云来势何等之快,转眼间已飞到眼前,而且威势越来越大,只见半空中风声急促旋转,渐渐化出了一个直径数丈的龙卷风,夹杂着尖锐声音,“呜”的一声,从夜空中疾冲而下。 几乎就在同时,地面上所有的花草树木同时被强风吹得向外翻转,地上沙飞石走,功力较低的焚香谷弟子和一些鱼人甚至被狂风掠起,抛了出去。 众人大惊失色,还没等反应过来,那龙卷狂风已经落到地面上,尖锐风声之中,“砰砰”之声大作,数十个鱼人如被巨手抓住,齐齐被打得飞了起来,重重地摔在地上。 那些鱼人吱吱乱叫,声音尖细难听,但听得出颇为惊恐。只见狂风又转了片刻,将所有鱼人和焚香谷弟子隔开之后,这才慢慢停了下来,风声渐渐平息,巨大的风势也逐渐散去,现出了一位灰衣老者的身影。 焚香谷一众弟子纷纷行礼,恭声道:“上官师伯。” 吕顺此刻也落回了地面,走过来看了灰衣老者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道:“上官师兄,这等小事,怎么把你这个大人物给惊动了?” 灰衣老者看了他一眼,道:“谷主有令,我也不得不来。” 吕顺脸色一变。 这时李洵和燕虹也已赶到,从空中落下,李洵走到吕顺身边,轻声道:“吕师叔,是谷主命我将上官师叔请来的。” 吕顺脸色更是难看。 灰衣老者也不看他,转过身子向场中鲜血横流的地面看了看,脸色一沉。 这时那些鱼人都聚集在一处,眼光都落在这灰衣老者身上,他们似乎认得这灰衣老者,不知怎么,悍不畏死的这些鱼人,却对这平凡的灰衣老者有些畏惧,一时竟不敢冲上前来。 灰衣老者收回目光,沉声道:“孙图何在?” 话音刚落,从焚香谷弟子中跑了一个中年男子出来,正是那晚与吕顺同去,知晓蛮族语言的那个孙图。只见他跑到灰衣老者身旁,面色恭谨至极,道:“弟子在。” 诛仙(新修版) 第114节 灰衣老者向他望了一眼,只见此人灰头土脸,看来在刚才那场厮斗中因为自身道行不高,只怕是吃了些苦头,不过还没死,倒是万幸,毕竟能懂这些蛮族语言的人可是不多。 当下道:“你过来将他们的话翻译给我听。” 孙图小心地应了一声,站在一旁。 灰衣老者向鱼人那边望了望,朗声道:“老夫是上官策,出来一人说话。” 那边鱼人群中一阵骚动,显然他们听得懂上官策的话,而且这个名字对他们似乎有种魔力,很是不同凡响。半晌过后,一个高大的鱼人走了出来。 上官策向他打量了两眼,缓缓道:“你知道我吗?” 那鱼人犹豫了一下,“叽叽叽……”说了一句。 旁边的孙图立刻翻译道:“他们知道。” 上官策脸色不变,道:“你们为何要攻我山谷,莫非欺我焚香谷无人?” 那鱼人面现怒色,“叽叽叽……”开始说了起来,声音很是愤怒。 孙图边听边道:“他说:‘我们族长与你们的人见面时被杀了,你们竟然说找不到凶手,分明就是你们干的。我们鱼人族虽然不是你们这些人的对手,但也要拼死为族长报仇!’” 上官策眉头皱了起来,他对南疆这些蛮族十分了解,知道这些鱼人好狠凶悍,而族长之死对他们来说,更是前所未有的奇耻大辱,当真是有可能不顾一切地全族战死在这里。 若只是这一支异族,上官策自然不放在心上,只是南疆蛮族关系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焚香谷正有大计要利用这些蛮族,倒是有些投鼠忌器了。 他这里心中正是念头急转,旁边李洵看上官策低头沉思,便轻声向孙图道:“我刚才离开的时候不是已经将局势控制住了吗?两边对峙,鱼人也无意动手,只要我们给个说法,怎么居然又打起来了?” 孙图苦笑道:“我们也正奇怪呢。本来还好好的,虽然紧张一些,但两边都没有继续动手的意思。不料鱼人那里突然一声惨叫,有一个鱼人不知怎么,竟被人杀了。这一来那些鱼人一下子就红了眼,像疯了一样冲了上来……” 上官策听在耳中,忽地沉声道:“是不是我们的人干的?” 孙图一时张口结舌,倒是旁边的吕顺冷冷道:“那时候乱成一团,谁知道?” 上官策脸色冷了下来,忽然提高声音,对焚香谷众弟子大声道:“刚才对峙的时候,可有人动手杀了鱼人?” 焚香谷众人一片沉默,众弟子你瞧我我看你,半晌竟无一人出面承认。 远处,鱼人一阵骚动,显然大是愤怒。 上官策眉头紧锁,忽地对站在前头的那个鱼人道:“我去看看那人的尸体。” 说罢,也不等那鱼人回答,径直就走了过去。那鱼人脸色变了变,但看着上官策的神色,终于还是转过身子,带着他走到人群旁边一角,辨认了一下,随即指着一具鱼人尸体,“叽叽”说了几句。 这时吕顺、李洵、孙图等也跟在上官策后面走了过来,孙图低声道:“死的就是这个鱼人。” 上官策站在尸首旁边,仔细看去,面色渐渐难看起来。 李洵站在他的身后,也向那具尸体望去,忍不住也皱了皱眉,只见那个鱼人尸体手中还握着一把大刀,但脖子上的脑袋却已经不见,旁边不远处地上正有个鱼人头颅,看来就是他的。 这鱼人竟是被人干净利落地一刀斩首。 李洵目光不期然落到那脖颈之上,只见伤口处极其平整,显然被极为锋锐的兵刃一刀致命。 “咦!”忽然,旁边的吕顺低声轻呼,走了上去,蹲下身子仔细看了看那鱼人尸首。上官策皱眉道:“怎么了?” 吕顺仔细看了一会,站了起来,脸色异常难看,沉声道:“这伤口和那个凶手狙杀鱼人族长时留下的伤口一模一样,伤处平整,肌肉没有丝毫扭曲,但血管深处却不知为何,略带淡紫颜色。” 众人大惊,连忙细看,果然如吕顺所说。 上官策内心大震,霍然回头,眼中精光大盛。 “这凶手就在此处!” 上官策目光如刀一般,锋锐至极,原本平凡的一位老人此刻却仿佛全身都散发出不可抵御的锋芒。他慢慢地向周围的人看了过去,一时竟无一人敢直视他的目光。 场中突然一片寂静,只有不知从哪里吹来的夜风,刮过树枝梢头,沙沙作响。 第105章 灵猴 玄火坛。 门里有一道红光照了出来,周围的空气仿佛又热了些,燥热至极。 鬼厉额头已经微微见汗,心中不期然想起刚才在一旁所听到的,那个名叫上官策的老者居然在这种炎热之地镇守了近百年,真不知道他是怎么过的。 伴随着一声“吱呀”声,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了。 这里面是一个极大的殿堂,高达五丈的空间,整个殿堂呈圆形,墙壁也和在外面看到的一样,都是那种赤红岩石所造,没有任何的雕刻装饰,朴实无华。 很快,鬼厉就发现整个大殿里散发着的那种红色光亮,都源自大殿中央。越接近大殿中央,周围就越是光亮,远远望去,在那道红光的映衬下,大殿之中仿佛是一团炽热火焰正在燃烧一般。鬼厉盯着那团“火焰”,红光轻轻照来,倒映在他眼中,也照着趴在他肩头的小灰。 一人一猴的眼眸里,同时像是被什么染红了一般,隐隐有红色的火焰燃烧。 小灰的尾巴轻轻摆动了一下,似有些不安,低低叫了一声。 鬼厉迈步,向大殿中央的那团“火焰”缓缓走去。 越接近那团“火焰”,周围的空气越热,鬼厉在离大殿中央还有不到一丈的地方,忽然停住了脚步,望向地面。 平整地板之上雕刻着图案。 就在鬼厉的脚下,坚硬的石块之上粗细不同的刻痕向两边延伸开去,但看上去弯弯曲曲,组成了一幅一尺大小的图案。 那是一个神祇! 一个鬼厉之前从未见过和听闻的神祇。 苍劲的刻痕在地面上,边角处随处可以见到被岁月磨砺的痕迹,显示着这些图案存在的久远年月,透露着一丝苍凉。 神祇的头顶没有头发,却有如羊角一般微微弯曲的犄角,面孔眉目与人差不多,只是在那一双阴森森空洞的眼孔之下,口中分明是尖利的獠牙。雕刻者甚至在獠牙的旁边刻出了几个微小细孔,犹如正在滴下的鲜血,更增添了几分凶恶与狰狞。 而这个神祇的身子却与人大大不同,如虎豹一样强健的躯干上赫然有着四只手臂,一手握刀,一手握盾;剩下的两只手,一只紧紧抓住了一个痛苦扭曲的人体,仿佛正痛苦嘶喊;而另一只手则轻轻托举着一物,鲜血淋漓,竟是人的心脏。 原本古拙苍凉的刻痕到了这里,突然变得愤怒奔放,那力道,那深心里的憎恨,就像一下子爆发出来一般。 平缓的刻痕瞬间激烈,从躯干飞泻而下,与这凶恶神祇的下身融为一体,化作熊熊燃烧的火焰。红光闪烁照耀,这神祇嘴角似也有一丝狞笑,仿佛就要破地而出复活一般! 鬼厉深深地吸气,几乎是下意识地,他在脑海中将这位雕刻者与建造这座祭坛的人合二为一。想不到世间竟有如此巨匠,竟有如此鬼斧神工之才! 那刻痕还在地面上延伸,鬼厉不由自主地向旁边走去,逐渐发现了第二个、第三个神像,最后,在围着中央那团红光火焰绕行一圈之后,他总共发现了地面上篆刻着的八个神祇图像。无一相同,但鬼厉几乎可以肯定,这地面上所雕刻的都是凶神。 在这些图刻中,人完全成了这些神祇的祭品,如同草芥刍狗。 而在这些凶神图刻的外围,还有着一道刻痕将他们全部包裹其中,却又并非一个完整的圆形,时而向内弯曲,时而向外翻腾,鬼厉一时也看不明白。 此刻,他又回到了第一个凶神图案的面前,在深深看了一眼这个凶恶神祇之后,他抬起了头,眼前再度出现了那团燃烧的“火焰”。 忽然,他脑海中“嗡”的一声,似乎有什么翻涌起来,一股噬血的渴望,如此熟悉地涌上心头。 几乎就在同时,周围那些凶神图刻突然像是活过来了一般,隐约在他眼前晃动着。 隐藏在手边的噬魂,透过衣袍袖子,渐渐开始亮了起来。 鬼厉的呼吸沉重,忽地,他重重一甩头,强自镇定心神,然后慢慢向中央那团火焰走了过去。只是,他却忘了趴在他肩头的猴子小灰。 那一双猴眼之中,此时金色的异芒再度出现,但在金色的背后,更多的血红色光芒,带着和鬼厉眼中一样的疯狂嗜血之色,渐渐明亮耀眼,充斥了它的眼睛。 一丈的距离并不很远,鬼厉很快就接近了大殿中央的红光光源之处。 此刻他已经发现,刚才看见的那八尊神祇石刻,俱是围绕着这个光源,而且神像头部都朝向此处。这时周围的温度早已经是炽热无比,若是寻常人在此,只怕连呼吸都已经无法继续。 鬼厉强压下心头一波一波往上冲的噬血冲动,透过红光,向那光源看去。 一个像是石井一般的东西,上细下粗,出现在大殿中央。高三尺,直径不过二尺,和地面石块一样,都是用那种赤红色的岩石所筑。 但在平整的井面之上,却有一块晶莹剔透如水晶一般的白色透明奇石,看去似乎是圆状,仔细一看却发现其上有无数切面,大小不等,璀璨无比的光芒流转覆盖其上。 而从井中不停射出的红光,经过这块水晶一般的奇石之后,光芒被层层折射,看去似乎有丝丝血脉在其中流淌。而这些光线在奇石的上方三尺空间凝聚成了一团红色光团,正是刚才鬼厉远远望见的仿佛燃烧的火焰,而整个大殿里的光源也正是从这里来的。 望着这神秘的奇景,鬼厉缓缓接近那口井,靠近了那块看上去透明的璀璨奇石,向下望去。 似曾相识的情景,映入了他的眼帘。炽热的岩浆在下面奔腾咆哮着,就像暴怒的海洋潮汐,不停地涌上又退下,溅起的岩浆打在坚硬的岩壁之上,咝咝作响。 这座玄火祭坛,下方竟是一座火山口。 鬼厉心中一阵烦躁,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就连呼吸也变得沉重起来。自从接近地面上这些凶神石刻之后,仿佛是被这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图刻引发了内心中的暴戾,他心中的噬血杀意越来越盛。但奇怪的是,他的神志知道现在仍然能够保持清醒,浑然不似往常都几乎陷入疯狂一般。 只是他人虽清醒,但身体里这股强烈的暴戾之气所带来的痛苦折磨却更加厉害。若是有人站在附近,便能看到鬼厉此刻的眼眸之中,红芒大盛,几如恶鬼。 就在鬼厉强自支撑的时候,在他肩头的小灰却突然“吱吱”叫了两声,竟然跳了下来,直往那块奇石上落下。 鬼厉大吃一惊,这块奇石之中隐隐有血色红光流转,纵然是他修习魔教天书多年,也感觉其中邪力非同小可,当下急忙伸手出去拦截,口中急道:“小灰,小心!” 但小灰毕竟是突然跳下,鬼厉反应稍迟,这一抓竟抓了个空。只见小灰在半空中身体舒展,唯有双眼中与鬼厉一般红芒闪烁。 说时迟那时快,转眼小灰已经落到了那块奇石之上,发出“砰”的一声轻响。 瞬间,从火山井中透过奇石层层折射照出的红光,被小灰挡在身下,几乎就在同时,半空中的那团红光凝成的几如火焰一般的红色光团,因为失去了光源,顿时消失。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只在一转眼间,整个祭坛大殿里完全失去了光亮,黑暗笼罩了所有的地方。 鬼厉屏住了呼吸,怔怔地望着小灰。 它趴在那块奇石之上,似乎暂时还没有什么事。井中折射出的红光,此刻被它挡在身下,映在它的肚皮之上,纤毫毕见。 红芒流转如鲜血一般,在它身体上微微闪动。小灰身体中慢慢地开始发出声音,就像是骨头与关节敲击的刺耳声音。 “咔咔、咔咔……” 鬼厉往前踏上了一步,凝视着小灰,心中隐隐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小灰缓缓转过头来,它一双眼睛已经完全变成了红色,在黑暗中耀眼夺目,又无比诡异! 下一刻,异变陡生。大殿中那被黑暗笼罩的深处,忽然有一阵苍凉的呼啸,浩浩荡荡传来。围绕在他们周围地面上的那些凶神石刻,同时发出红色光芒,一个接着一个亮了起来。 当第八个凶神石刻也亮起来的时候,大殿中回荡着的苍凉呼啸已经转成凄厉,充斥了整个空间。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严严实实的大殿之上竟然开始有风不停地旋转。 鬼厉一把将小灰抱起,贴在自己身旁。同时,一声轰隆巨响,所有的石刻大放光芒,瞬间那红光竟似成为有形之物,从凶神石刻之上腾腾而起,同时保持着石刻本来模样,变作了一个红光凝聚而成的平面升到半空。 一个接一个的凶神化作红色的光凝聚在半空,鬼厉此刻也终于看出了围绕在凶神石刻外围的那条弯曲不直的石刻。 那是一个巨大的火焰图腾,将所有的凶神包裹其中。随着越来越疾的狂风,这诡异的光圈慢慢升高,片刻后已经高过了鬼厉头顶,停在他和小灰的上方。 鬼厉仰头望着,手心中不知不觉已经出了冷汗。 一个个狰狞的凶神此刻都像复活过来一般,在巨大火焰状的血红色光圈里仰天大笑。此时此刻,大殿里的黑暗早已被驱逐一空,所有的地方都被这个耀眼至极的光圈照亮。 红色光圈开始慢慢旋转,速度渐渐加快,连带着大殿上的风速也越来越急促。鬼厉站在风暴中心,身上的衣裳猎猎作响,只是他依然没有什么动作。 空气中诡异的气氛越来越重,急促尖锐的风声中似乎开始夹杂着神秘凶狠的狞笑,就像传说中九幽的恶鬼来到人世。 诛仙(新修版) 第115节 那红色的光圈终于升到了穹顶,在朴实无华的石板下越转越快,红色的光芒如雨纷纷洒下,像地狱里飘洒的血雨。 “轰!” 急促旋转到几乎目不暇接的地步之后,突然,红色的光圈戛然而止,就这般毫无先兆地突然停下。在这团血红色火焰的上方,巨大的石板如被召唤般移开,以火焰图腾为中心向四周退去。 血色红光中,两团炽热的目光亮了起来。 “吼……” 低沉的咆哮从上空的红光中传来,刹那间整座大殿似乎都在颤抖,所有的神祇此刻一起呐喊! 巨大的身躯带着不可思议的高温,全身上下如燃烧的火焰,一只巨兽从上方直扑而下。 鬼厉的瞳孔瞬间收缩,脚下用力,噬魂青光大盛,整个人向后飘了出去,躲过了这一个如怒雷般的下扑之势。 那被熊熊燃烧的火焰所包围的巨兽,愤怒嘶吼,缓缓转过头来,盯着鬼厉。 与那些奇怪的凶神石刻一样,鬼厉也从来没有见过,甚至没有听过这种火焰异兽。 巨大的身子高达数丈,四肢粗壮,末端更有尖锐的利爪,在地面上稍一移动,就在坚硬的赤红岩石上留下深深的抓痕。 在它硕大的头颅之上,有一张满是利齿的血盆大口,一双大眼之中看不到眼睛,而是两团正在燃烧的火焰。这只异兽巨大身躯的表面之上,到处都是熊熊燃烧的炽热之火,仿佛火焰就是它身体的一部分。还没等它接近,远远的就已经被那股炙热之气给喷得无法忍受。 而在半空中那道红光凝成的巨大火焰图腾,此刻竟也似被操控一般落了下来,直立在这只异兽身后,缓缓旋转。 在它上面的所有邪神,似乎也与这只火焰异兽一样,凶狠地盯着这打扰神灵的一人一猴。 小灰被鬼厉搂在怀里,眼睛却死死地盯着那只异兽,眼眸中的红芒不弱反盛。 “吼!” 火焰异兽又是一声大吼,再次扑了过来。鬼厉这次却没有逃避,事实上这只异兽体积太大,原本宽敞的大殿被它这么一占,也没剩下多少地方。 只见噬魂如被一只无形的手操纵一般,飘到了鬼厉身前。鬼厉面色阴沉,将小灰往肩头一放,随即双手在噬魂棒之后凌空急划,噬魂前方的噬血珠上顿时现出一道太极八卦图案,瞬间放大,迎着那只火焰异兽而去。 片刻之后,那只异兽在半空中与鬼厉祭起的八卦符撞在一起。 此刻若是青云门中有人在此,想必定然会大声叫好,这正是正宗的青云门不世秘法“太极玄清道”。 道家真法,威力自然不同凡响,火焰异兽看似威力无匹的扑势,竟被它生生挡了下来,巨大的身躯也落在了地上。 同时,一股强大力量反弹回来,鬼厉身子为之一震。这火焰异兽一扑之力,竟然比一般修真高手更厉害数倍不止。 那火焰异兽虽被阻止,但它巨头猛抬,双目中火焰熊熊,分明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反而怒气更盛,一声巨吼又扑了过来。在它背后的巨大火焰图腾,也缓缓旋转着跟了上来。 鬼厉眉头紧皱,正待出手,忽然肩头一轻,猴子小灰竟然跃了起来,离开他的身子,直向那火焰异兽扑去。 鬼厉这一惊非同小可,失声道:“小灰,不可……” 那火焰异兽突然看到一物扑来,吃了一惊,低吼一声,刚刚跃起的身子又暂时停顿下来,要把这东西看个清楚再说。 只见在红光照耀之下,一双猴眼中已经完全鲜红的猴子跃在了半空。 当它那与火焰异兽相比几乎是微不足道的身体跃到最高处的时候,突然凌空停住了。 就像瞬间时间完全静止了一般,那猴子停滞在半空之中的同时,刚才还充斥着火焰异兽巨大嘶吼声的大殿里也随之突然安静。 咔嗒! 一声清脆的声音缓缓传荡开去。无数道红色光芒之中,一道金色的光辉升腾而起。 如一片火海中升起了一轮金色烈日。 小灰全身舒展,双目紧闭,全身上下竟缓缓散发出淡淡金色光芒,看上去宛如神佛。它双眉之间、额头之上,那一道暗色的痕迹突然开始蠕动,片刻之后,小灰忽地抬头,双爪紧握,向天长啸。 站在后方正欲扑上的鬼厉,也突然停下了脚步,双眼紧紧盯着半空中的小灰。 那双眉之间的暗痕蠕动越来越激烈,突然,小灰再度尖啸,伴随着一声仿佛撕裂的声音,冥冥中的一声呐喊,暗痕裂了开去,一道灿烂的金光从其中照耀而出。 第三只眼! 三眼灵猴! 传说中万物之灵的绝世奇兽,就在这火焰般的大殿之中,突然蜕变而出! 第106章 天狐 火焰异兽仰首望着在半空中被金芒包围着的小灰,半晌过后,忽地一声咆哮,瞬间整个大殿之中温度急升,几如火海。 它在巨吼声中,注意力明显从鬼厉那边转移到了小灰身上,四肢用力踏地,猛然跃起,直向小灰扑去。其周身火焰熊熊燃烧,甚至连它身后那道不断旋转的神秘火焰图腾光圈,也仿佛着了火一般明亮无比。 在这铺天盖地的火光压迫之下,片刻间小灰身上发出的金色光芒被压了下去,火焰疯狂涌上,眼看就要将小灰吞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挡在了小灰身前,正是鬼厉。只见他腾身飘起,浮在小灰身前,黑色的噬魂魔棒在他真法催持之下,整个亮了起来,散发出道道玄青光彩,其中更夹杂着淡淡血丝。 片刻间那异兽巨大的头颅已经扑到鬼厉身前,面对着如此强横凶悍的怪物,鬼厉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那张血盆大口里锋锐的尖齿。 他目光冰冷,瞬间手中结印,漫天火花飞舞之中,佛家万字符突然出现在鬼厉身前三尺地方,金光灿灿。 片刻之后只见他脸上青气一闪,就在异兽巨爪扑到真言的前一刻,佛家万字符之上的金光中同时泛起淡淡青色,然后太极八卦图案凭空出现,和金色的佛门真诀融为一体。 漫天火焰,如山如海! 异兽嘶吼咆哮,一掌击下。巨大的火焰之力硬生生打在佛家万字符之上,刹那间从交合处迸发出无与伦比的光辉。 如山般的火焰瞬间倒飞而回,身躯庞大的异兽竟被生生弹了回去,整座大殿被无形的力量震动得摇晃不止。 那火焰异兽落回地面,似也为之一惊,霍然抬头,一双燃烧火焰的巨目向前方那个人影看去。 万字符金芒渐渐暗淡,随即消散,缓缓消失在半空之中。鬼厉的身子落了下来,脚一触地,不由得一个踉跄,脸色略显苍白。 噬魂缓缓飞下,停在主人身前飘浮着,在对面那片火光之中,依然散发着幽幽的玄青光芒。 鬼厉的嘴角轻轻抽搐了一下,随即忍住,冷冷地看着那只火焰怪兽。噬血珠上红芒渐亮,冰凉的感觉走遍鬼厉全身。 从刚才一直忍耐的暴戾终于再也压制不住,鬼厉仰天长啸,双目赤红,瞬间脑海中万千念头转过,无尽的鲜血尸骨如梦魇一般袭来,缠绕着他。颤抖的双手慢慢用力握紧,仿佛再也忍耐不住全身那因血腥而沸腾的血液! 在他对面,那只异兽身后的火焰图腾上的八大凶神,也隐隐闪光,似乎对他身上那股血腥杀戮气息起了呼应一般。 此刻的鬼厉,仿佛已经化身为残忍的凶兽,与前方的火焰异兽彼此对峙。大殿之中一片炽热,连空气似乎也在燃烧。 “吼!” 忽然,那只火焰异兽低吼了一声,竟似第一次有了些许不安。 半空中的小灰在鬼厉身前落了下来。 额头上的那只眼睛金光闪闪,从小灰身上无数个地方同时响起了“咔咔咔……”骨节剧烈颤抖敲打的声音。然后,就在鬼厉与那只火焰异兽的注视之下,小灰开始了异变。 原本瘦小的身躯上突然鼓起无数粗大结实的肌肉,在骨节咔咔作响的声音里,小灰的身子缓缓变大。一只原本不到半人高的猴子,转眼间竟然已经高过了鬼厉的身子。 一块一块的肌肉在小灰的手臂、胸膛和腹部鼓起,脑袋变大,口中甚至出现了长而锋利的獠牙,白生生散发着寒光,突在巨口外边。而原本是用来摘食水果的前掌,竟也生出了令人胆寒的利爪。 小灰越变越大,终于当这只蜕变得可怕至极的猴子变成了一只和火焰异兽几乎相同高大的凶兽之后,它缓缓睁开那在第三只眼睛下的双眼。 鲜红而嗜血的目光,夹杂在一片金光中,正是噬血凶兽。 原本阔大的祭坛大殿,此刻突然多了两只如此巨大的怪兽,顿时变得拥挤不堪。小灰眼中满是凶光,瞪着对面那只火焰异兽,口中不停地咆哮着。 火焰异兽的巨头缓缓转动,一双眼中能看到的只是火焰,丝毫没有什么表情神色。但可以看出它面对着这只突然蜕变过来的巨大凶猴,也有几分忌惮之意。 忽地,小灰咆哮一声,闪烁着金光的第三只眼突然金芒大亮,一束金光疾射而出,那火焰异兽低吼一声,让了开去。 金光打在地面之上,“轰隆”一声,顿时将坚硬的赤红岩石击出一个大坑。 还不等火焰异兽反应过来,一直站在小灰背后的鬼厉已经腾身而起,瞬间周身一片异芒笼罩,身前的噬魂魔棒“嗖”的一声向火焰异兽冲了过去。 几乎就在同时,小灰也跟着向火焰异兽扑去。 火焰异兽眼中的火焰瞬间炽热至极…… 被杀戮血腥灌满心田的鬼厉正要全力攻击对面那只异兽的时候,右臂之上的玄火鉴却突然像是惊醒一般,一下子迸发出一股浓烈无比的纯阳,远远超过了以往任何时候,向着充斥在鬼厉身体经脉中的噬血珠暴戾之气冲去。 鬼厉身子大震,一张脸几乎立刻惨白。飞跃在半空中的身子顿时摔了下来,就像是被巨力轰然击中,只觉得全身在一刹那间似有千万尖刀利刃同时刺进血肉之中。那一股纯阳之力在身体里,仿佛被噬血珠的阴凉暴戾之气刺激了一般,不可思议地迅速转为炙热至极的火焰,布满了他身体里的每一条经脉,与噬血珠的阴冷之气争斗不休。 “啪”的一声,他的身体像是瞬间崩溃了一样,整个人无力地从高空掉了下来,重重摔在地上。而飞到一半的噬魂失去了主人的催持,立刻如有灵性一般,倒飞了回来,“砰”的一声掉在他的身上。 “吼……”小灰的三只眼睛同时望了过来,口中大声怒吼,显然无法想象鬼厉为何突然变成如此模样。 同时,对面的那只火焰异兽开始行动。一直盘旋在火焰异兽身后的火焰图腾光圈之上,八个凶神中的一个突然闪亮,随着火焰异兽一声大吼,奋然扑来。那凶神光像竟如活物一般,张牙舞爪跟在它的身旁一起冲来。 小灰怒吼咆哮,毫不畏惧,巨大的身躯直接扑了上去。两只庞大的怪兽在半空之中轰然对撞,再重重落到地上,整座大殿登时颤动不止。 燃烧的火焰排山倒海般瞬间烧了过来,小灰强壮的身上登时数处着火,但它似乎根本无视这些火焰痛楚,一爪抓下,重重打在火焰异兽的脑袋之上。 火焰异兽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吼叫声,脑袋一下子向旁边歪了过去,身子也是一个踉跄险些跌倒。但与此同时,它的爪子也狠狠打在了巨猴的腹部。 两只巨兽同时负痛咆哮,片刻之后又纠缠厮打在一起,巨大的身躯化作可怖的火山,每一次的重击都腾起漫天血雨。而玄火坛阔大的殿堂中,地板墙壁都在剧烈颤抖着,碎石飞溅,仿佛也在这两只可怕巨兽的激斗中瑟瑟发抖。 鬼厉无力地躺在地面上,被突如其来的巨大痛楚折磨得无法动弹,望着眼前一片血红颜色,此刻他却突然清醒了过来。 所有的打斗声一下子都远离开了,那些燃烧火焰的炽热光芒仿佛也远在天边,身体之中无比的痛楚密密侵蚀着每一寸肌肤。 他的眼睛在血光中分明看到半空中那被诡异之力操纵的凶神光像向自己狰狞扑来。 可是他,竟没有了丝毫恐惧! 一刹那,那是多长的时间? 生死的边缘,你会想起什么? 是多年前那一场竹山潇潇夜雨,还是落下无尽深渊时身旁苍白的身影? 恍惚间看到从前,初见面的那淡淡笑颜…… 他慢慢合上了眼睛。 要死了吗?那就死去了吧! 这一生,真是过得很疲倦啊! 无边的黑暗带着沉沉的凶意,笼罩了他。 “砰!” 巨大的力量将鬼厉的身体从地面直接击上了半空,向后飞去,凶神化作的光像狞笑着依附在他的身上,“咝”的一声撕开了他的衣服,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向他的脖子咬去。 正在与火焰异兽搏斗的小灰听到声音,回头望来,刹那间双目圆睁,眼角迸裂,鲜血流淌下来,横在脸上,血淋淋几乎如九幽恶鬼一般,发出了一声凄厉尖啸。 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量,只见小灰双眼中的红芒如要滴出血来,大吼声中,竟然生生将火焰异兽甩了开去,重重砸在坚硬石墙上。同时,火焰异兽的利爪在它的腹部抓开了一道巨大伤口,鲜血如怒涛般喷了出来。 但小灰竟不往身上看上一眼,而是向着鬼厉的方向,全力回扑。 诛仙(新修版) 第116节 那个被狰狞凶神纠缠的男子,此刻倒映在它红如鲜血的眼眸之中…… 原来咫尺的距离,会不会就是天涯? …… 风声呼啸。 凶意阵阵。 凶神的利齿一口咬在了鬼厉的脖子之上。还在数丈之外的小灰,发出了绝望的呜咽与咆哮。 一道淡淡的红光,突然从鬼厉破烂的衣衫里透露出来。那个凶神光像突然全身僵住,一动不动。 玄火鉴! 那个被碧绿玉环包在中间的古老火焰图腾,此刻缓缓亮起,散发出一道红光,照射在凶神光像身上。 几乎没有任何反抗,“咝”的一声,刚刚还狰狞凶恶的凶神光像,竟被玄火鉴如长鲸吸水般吸了进去,转眼消失不见。 片刻之后小灰扑到了鬼厉身旁,但还不等它仔细察看鬼厉伤势,身后风声大作,那只火焰异兽再度扑了上来。 小灰腹部的伤口处,鲜血如泉水一般涌出,明显可以看出它的行动已经有些吃力,但下意识地,小灰仍然挡在已经失去意识的鬼厉身前。 只是,那只火焰异兽突然停住了身子,巨大的头颅缓缓转动,火焰一般燃烧的双眼落到了绑在鬼厉右臂的玄火鉴上。 古老的火焰图腾,闪烁着迷离的红光,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小灰警惕地注视着火焰异兽。 但这只异兽却突然变得很是古怪,似乎不能置信一般,看了看玄火鉴,又看了看鬼厉和小灰,巨大的头颅转动着,竟似有些烦躁,不停地发出低沉咆哮。 片刻之后,像是终于无法抗拒什么一样,火焰异兽突然两只前腿弯曲下来,身子仆下,硕大的脑袋向着那枚玄火鉴缓缓点了三次头,随后一声低沉的咆哮,整个身体上的火焰突然暗淡下来,所有的火焰逐渐消失,最后,连这只巨兽的身体也慢慢消散在这个空间之中。而半空之中那道八个凶神图案的火焰图腾,失去了火焰异兽之后,也缓缓消失。 整个大殿,突然安静了下来。 所有的火焰凶光都消失了,大殿重新笼罩在从那口火山井中散发出的一片淡淡的红光之中,只有头顶之上,刚才火焰异兽出现的地方,露出了一个通往第二层的圆洞。 小灰低低叫了一声,慢慢坐在地上,坐在鬼厉身旁,默默地看着主人,然后,又看了看自己肚子上巨大的伤口。 它沉默地等待着。 …… 痛楚渐渐退去,生命的本能将他从黑暗中拉了出来。 鬼厉缓缓地睁开眼睛。 巨大的痛楚就像无形的烈火,刚刚在他身体的每一寸肌肤上焚烧过,没有留下痕迹,却已让他筋疲力尽。 他深深呼吸,触手是冰凉的感觉,“烧火棍”还在他的手边,陪伴着他。 烧火棍…… 他忽地低声苦笑,身边传来了“吱吱”的叫声。鬼厉转头看去,小灰正趴在他的身旁,看着自己。刚才还巨大的身躯此刻已经变了回来,又是依偎在他手旁的小猴子。只是它腹部被鲜血染红的硕大伤口,还有此刻在它额头上闪烁着淡淡金光的第三只眼,都在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事。 鬼厉看着小灰,忽然露出了笑容。 他慢慢坐了起来,伸出手去轻轻抚摸它的脑袋。小灰咧嘴而笑,“吱吱”叫了两声,用手抓了抓脑袋。 大殿中红色的光线轻轻流转,照着他们的身影。 鬼厉暗查周身,只觉得身体疲累,但体内经脉在那一场不可思议的内斗之后,似乎并无大碍。 只是想不通一向温和纯正的玄火鉴为何突然变得如此狂暴,想来想去,似乎和自己身处的这座玄火祭坛,以及刚才那个奇异的凶神法阵有些关系。 鬼厉整理了一下身上被撕破的衣服,随后扯下一块布,将小灰抱了过来,仔细地将它肚子上的伤口包扎了一下。小灰低头,三只眼睛眨呀眨的,看着自己肚子上突然多了一圈腰带似的东西,“吱吱”叫了两声,似乎很好奇的样子,手在上边摸个不停。 此刻鬼厉体力渐渐恢复,抱着小灰站了起来,向四周望去。只见周围大殿中伤痕累累,剧斗的痕迹随处可见。而在脚下的那一圈凶神石刻,此刻又恢复了平静,栩栩如生地站在那里。 他站着沉吟了片刻,一时也搞不清楚自己在这个玄火坛里已经待了多久,但显然此刻那个镇守此处的上官老者还没有回来,想来他也是因为知道玄火坛有火焰异兽的守护才大胆离开吧! 随后,他的目光落到了头顶之上那个通往第二层的圆洞。 大殿上的红光也有些许飘了上去,但从下面看上去,只能看到洞口一小块的地方,旁边似乎也是一片黑暗。 鬼厉向那片黑暗看了看,忽地对小灰道:“我们上去看看吧?” 小灰在他怀里咧嘴而笑。 鬼厉轻轻摸了摸它的脑袋,随后将小灰放到自己肩头,然后深深吸气,整个人慢慢飘了起来,离开地面,向洞口飞去。 他升得很慢,十分小心,谁也不知道这个神秘莫测的祭坛里究竟是不是还有什么怪物守护。但是周围一片寂静,直到他飘上了第二层祭坛,也没有受到什么攻击。 …… 第二层祭坛里除了洞口处有淡淡红光外,周围都是漆黑一片,但在黑暗深处,还有一个散发着微光的事物。 鬼厉向那里走了过去。 那是一块半人多高的石台,呈圆柱形状,整块石头与周围的赤红岩石截然不同,散发着淡淡凉意的同时,从石柱之上发出的微光竟然不停变幻着颜色,时而微红,时而淡紫,时而鹅黄,时而青绿,煞是好看。 而在石台的平面之上,有一道圆环状的凹痕,旁边刻着三个字── 玄火鉴! 鬼厉的目光,不期然落到了右臂,有些残破的衣衫中间,隐隐露出了玄火鉴那古拙的火焰图腾。 他轻轻将这宝物解下,凝视了片刻,然后将它放到那道凹痕之中,竟然是天衣无缝。 突然从头顶传来沉闷的声音。鬼厉与小灰同时抬头,只见头顶的石板,在低沉的声音中缓缓退开而现出了一个石洞。 几乎就在同时,周围的气温不可思议地突然下降,从本来的酷热瞬间变得寒冷如冰。衬着那微弱的红光,甚至可以看到从通往第三层的圆洞中飘下的丝丝寒冷白气。 至热至冷之气,竟然会同时存在于这个玄火祭坛之中! 鬼厉从石台上将玄火鉴拿了回来,放到怀里,更不多说什么,再度向最高的那一层飞去。 周围的空气越来越冷,下方那个火山口的热气似乎根本无法影响这里,以至于当鬼厉踏上第三层的地面之后,竟发觉脚下结的是厚厚的冰块。 这里没有任何发光的东西,但在鬼厉的眼睛慢慢适应了周围之后,便发现一道道幽幽的淡蓝色微光,从各个角落轻轻散发出来。 那是不知凝结了多少岁月的坚冰,仿佛在轻轻诉说着什么。 他慢慢向前走去,脚步踏在冰块之上的声音悠悠传荡开去,打破了这里仿佛亘古的沉默。 忽然,一个柔和且有几分苍凉之意的女子声音,在黑暗深处幽幽响起:“你是谁?” 鬼厉立刻停住了身子,片刻之后,他的眼睛紧紧盯着前方黑暗最深处,反问道:“你又是谁?” 周围坚冰所散发出来的蓝光似乎闪了一下,那个女子沉默了。 片刻之后,两团幽亮的微光,仿佛是无尽深邃的眼瞳,在黑暗最深处一闪、一闪,凝望着鬼厉和他肩头的小灰。 最后,再落到了他手中的噬魂魔棒上。 “三眼灵猴?” 鬼厉心中一凛,没有回答,倒是趴在他肩膀上的小灰龇牙向着黑暗深处叫了一声,似乎是在示威。 那女子也不在意,慢慢地道:“你手上那件法宝,可是噬血珠与鬼物摄魂,以魔教血炼大法熔炼而成的?” 鬼厉身子一震,眼瞳收缩。 那女子低笑一声,道:“摄魂与噬血珠俱是天下至凶至邪之物,尤其是噬血珠,内含暴戾邪力,侵人魂魄于无形。我看你道行虽然不低,但邪力已然深深入体,迟早要发狂而死。” 鬼厉冷然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女子却不理他,自顾自地道:“你身边三眼灵猴此刻天眼已开,但我看它眼中隐有红色凶芒,必定也是因为陪伴在你身边,被噬血珠邪力所侵。假以时日也是要疯狂入魔,变作一只屠戮生灵的凶兽,不如改名叫作三眼凶猴算了。” 鬼厉心头大震,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忍不住向小灰看去。果然看到小灰眼瞳中血红色光芒幽幽闪烁,十分明显。 这些日子来,小灰身体的异状他也渐渐有所察觉,如今被这神秘女子如此清晰明了地说了出来,一时心中千头万绪,几分难过几分伤心,真是换了自己都未必如此在意,一时间竟是有些茫然了。 倒是小灰看起来生气了,“吱吱”叫了两声做愤怒状,对着黑暗中露出尖利牙齿。 那女子忽地笑了一下,声音悦耳而柔和,幽幽地道:“你生气了,嘿嘿,这又何必?我们都是天生灵物,你明白我,我也知晓你的。离开此人,你日后方有一线生机。” 鬼厉收回心绪,镇定心神,目光渐渐冰冷,手边的噬魂也渐渐泛起玄青光芒,冷然道:“你再不现身,可莫怪我不客气了!” 那女子哼了一声,道:“你不是焚香谷弟子,竟然能够上到这玄火祭坛第三层,果然有些本事。已经过了多少年了……上官老鬼已经死了吗?不过就算他不在,你居然能够闯过由赤焰兽守持的八凶玄火法阵……” “不对!” 突然,那女子声音猛然尖锐,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语气中多了一丝激动。 “不对,不对,这祭坛早已被秘法封死,你就算道行再高也进不来。全天下只有……只有玄火鉴能够开此祭坛三层。你,你身上有玄火鉴?” 话说到最后,仿佛映衬着她激动的声音,瞬间鬼厉周围附近的坚冰同时亮起了蓝光。 鬼厉眉头一皱,但还不等他反应过来,那一双黑暗中的幽幽目光,已经落到了他怀中那露出一角的玄火鉴上。 古老的火焰图腾,像是在缓缓燃烧。 “玄火鉴!” 一声尖锐长啸,那女子声音瞬间高亢,夹杂着无数痛苦、惊讶、悲伤、绝望和一丝苍凉。 “为什么,为什么玄火鉴竟然会在你的身上?小六呢?小六呢……” 她尖声长啸,仿佛失去了理智。玄火祭坛神秘的第三层之上,黑暗深处,忽然间蓝光爆发,无数道阴影在淡蓝光芒下飞舞,在黑暗与光明的间隙游动不停。 一个身影,如从黑暗深渊中飞出,又似从亘古苍凉中走来,如妖魔一般巨大的影子,舞动在这个空间之中。 鬼厉怔住了,纵然他会看到再凶恶可怖的东西,他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当他看清了面前这个身影之后,他还是怔住了。 久远的回忆瞬间涌上心头,充斥了他的脑海,甚至连小灰在他的肩头愤怒地对着前方高声尖叫他也充耳不闻。 那个身影的背后,仿佛梦魇般飞舞着九条阴影。 他慢慢地,慢慢地,涩声道: “九尾天狐!” …… 第107章 解锁 神州浩土,广瀚无边。世间除去号称万物灵长的人类之外,更有无数生灵与人类一同生活在这天地之间。 自古以来,世间便流传种种奇闻传说。狐妖一族在为数众多的传说中,或许不是最凶猛、最强大的怪物,但毫无疑问的,狐妖却是世人眼中最神奇、最神秘乃至于是唯一带有人情味的灵兽。 当黑水玄蛇这等亘古巨兽成为无数少年心中证明修行实力的目标时,狐妖在人们的口中,却往往带有一丝暧昧。与其他怪物不同的是,狐妖一族常常会留下与人相恋的动人故事,这在种种妖怪祸害人间的传说中,实在是非常另类。 诛仙(新修版) 第117节 当然,这些都是在凡夫俗子、世间百姓之中所流传的,在真正的修真炼道之人眼中,狐妖一族是一群极其聪慧甚至狡猾的生物。它们的力量远远不如黑水玄蛇这等上古魔兽。但这些妖物却有极高智慧,懂得人情,甚至传说修行到了一定地步,狐妖一族竟有变化成人的异能,或许这就是那些凄美的人狐恋情故事流传下来的原因。 而在狐妖一族之中,有一支最聪慧、最神秘的支系,传说它们随着修行道行的增加,身后的尾巴会不断增长,百年道行会有三条尾巴,称为妖狐;千年道行便有六条,便为魔狐;而到了出现九条尾巴的地步,便已是世间妖物的无上境界,无人知道这究竟要修行多少年才能达到,九尾狐妖已经是绝世妖物,法力通神,是为“九尾天狐”! 只是这传说太过神奇,世人多不知晓,但在鬼厉心中,十年之前火龙洞下,那一对双双殉情的狐妖身影,曾经让他的信仰第一次受到了冲击。 道道蓝色幽光,从坚硬而寒冷的坚冰中折射向周围,将祭坛三层照射得明暗不定。在鬼厉与小灰身前,从黑暗的最深处,在淡蓝的带着些妖异的微光中,一个巨大的身影缓缓出现。 一只白狐,巨大的白狐! 鬼厉这一生头一次见到如此巨大的白狐真身,这白狐竟比他高了一倍,足有两人来高。即使是在这幽光之下,那一身纯白的皮毛依然如此美丽,平滑的绒毛如丝绸般柔顺。 这是一只让人一眼就觉得美丽的动物,只是它身躯如此巨大,有些可怖。事实上,这只白狐,此刻正处于极度激动当中。 原本寂静的祭坛此刻已经充斥着白狐的悲鸣和厉啸,镶在雪色皮毛上一双黑色深邃的眼眸,充满了疯狂。 蓝色的光芒越发明亮,不知何时已然刮起了风。鬼厉的衣角猎猎飘动,小灰尖声高叫,对着白狐龇牙咧嘴,做出凶恶状。 霍地,白狐一声嘶鸣,前脚离地,竟是直起身来。鬼厉感到周围坚冰突然蓝光大盛,轰鸣声中,两块巨大的,足有三人多高的冰块凭空狠狠向鬼厉砸来。 鬼厉眉头紧皱,噬魂青色光芒泛起,载着他和小灰迅速向后退去。 几乎就在他们身影消失的同一刻,两块巨大的坚冰轰然对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化作碎冰散落于地。 还不等他们停下身子,整座祭坛三层上散发着蓝色幽光的坚冰同时亮了起来。瞬间这空间中诡异妖力大盛,无数或大或小的冰块都缓缓浮上半空之中,看上去缤纷闪耀,竟是无比美丽和壮观。 鬼厉眉头皱得更紧,这只九尾天狐果然妖力高强至极。这些年来他所遇到的种种妖灵异兽,除了黑水玄蛇那般不可思议的亘古巨兽,便以面前这只九尾天狐最为强大。 但当他的目光透过无数闪耀着美丽妖艳蓝色光芒的冰块,凝望到那个白色的身影,还有它略带疯狂和深深伤感的眼神时,当年那一对殉情的妖狐身影,开始徘徊在他的心间,让他不愿对这只白狐出手。 他犹豫时,九尾天狐却一声厉啸,瞬间无数冰块全部闪电般呼啸冲来。 鬼厉面色一冷,将小灰抱过搂在胸前,同时身子驾驭着噬魂魔棒向旁边飞了出去。一时之间,只见满天蓝光闪烁,坚冰如雨,冰块对撞轰鸣之声不绝于耳。无数道蓝色坚冰,追逐着那一条青色的身影。 只是这青影犹如鬼魅一般,往往在间不容发之间躲了过去,在满天冰雨之中,或左而右,或上而下,躲避这无穷无尽的层层冰雨。 白狐的尖啸之声更厉,只是不知怎么,听起来在愤怒之中却似有些中气不足。正激斗之中,忽见青影一闪,鬼厉的身影竟不知怎地穿过了层层冰块,冲近了白狐本身。 白狐悚然一惊,美丽的白毛无风自动,前爪一挥,看上去正要用某种奇异法术,不料就在此刻,忽地一道暗红光芒从它身后腾起,白狐身躯一震,如被重击,眼神一乱,片刻间妖力尽数消散,身子竟委顿地倒了下去。 青影飘至,一只苍白的手从光芒中伸出,迅速地向着白狐脖子抓去。 白狐低鸣一声,眼中满是痛楚与无奈,随之合上双眼,认命一般,闭目待死。 触手处,是冰冷却依然柔顺的皮毛,鬼厉的手落在了白狐的喉间,白狐巨大的身躯就在他的身前,此刻像是他手中脆弱的小鸟。 小灰趴在鬼厉的胸口处,向白狐看去,忽地低低叫了几声。 鬼厉默默地看着面前的白狐,缩回了手。 白狐缓缓睁开眼睛,映入它眼帘的,是这个男子的身影。 一人一狐,就这般彼此凝望着! “轰隆!” 伴随着一阵轰鸣,鬼厉身后那漫天飞舞的冰块,失去了妖力催持,冰晶四溅,白色的雾气四处飘散,将鬼厉与白狐的身影完全掩盖。 许久,冰尘渐渐落下,鬼厉与白狐的身影再度出现。 小灰不知何时,又爬上了鬼厉肩头,三只眼睛眨呀眨的,看看鬼厉,又看看白狐,随即又向四周张望着。突然对散落一地的美丽冰晶产生了兴趣,便从鬼厉肩头跳了下来,坐到地上,拿起几块散发蓝色幽光的冰块玩耍起来。 白狐的目光先是看了看小灰,随后又回到鬼厉身上,道:“你为什么不杀我?” 鬼厉没有马上回答,目光望向白狐身后,一条手臂一般粗大的暗红色铁链,锁在了白狐腰间。而再仔细看时,鬼厉忽然身子一震,却是看到那条铁链竟是嵌入了白狐血肉,陷入了她的体内,而在那些与血肉连接的地方,暗红的颜色随处可见,此刻甚至有些地方已经又染上了新鲜的红色。 铁链之中,诡异的红光隐隐泛起,隔着老远,都能感觉到其中鼓荡而强大的法力。 白狐望着鬼厉,鬼厉没有回答它的问题,它也不在意,身上旧伤崩裂现出鲜血,它也不在意。因为它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 “小六呢?是不是你杀了他,然后取了玄火鉴?”它的声音听来很低,很是疲惫。 鬼厉沉默了一会,道:“你说的小六,是不是一只有六条尾巴的魔狐?” 白狐巨大的身子轻轻震了震,点了点头。 “它死了!”鬼厉声音不大,但是很清楚地说。 白狐望着自己身前的地面,幽幽地道:“怎么死的?” “十年之前,我与……两个朋友听说小池镇黑石洞下有妖物作怪,便前去查看。”鬼厉面色沉静如水,开始说起往事。一时之间,偌大的空间里分外安静,只有他的声音轻轻飘荡。 …… “……最后,它见事不可为,而三尾妖狐亦死,便决意自尽,临死之前,将玄火鉴绑在了我的手臂上。”鬼厉伸手从怀里拿出了玄火鉴,只见在幽幽蓝光照映之下,古老的火焰图腾仿佛在轻轻燃烧。 白狐怔怔地望着玄火鉴,仿佛痴了一般,也不知过了多久,它低低地道:“小六是我的儿子!” 周围寂静得如死亡一般,鬼厉望着面前这只悲伤的白狐,突然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铭刻在心间落入炽热岩浆里的那白色狐影,清晰得就像在眼前。 十年岁月,仿佛就在昨日。 “害死你儿子的,也有我一份。”鬼厉淡淡地说着,“日后你有机会,尽管来杀我好了。” 白狐抬起头,深深望了他一眼,鬼厉突然觉得白狐在笑,带着千百年沧桑,带着淡淡悲哀。 “它能够把玄火鉴给你,我是他的母亲,难道还不知道它那时的心意吗?”白狐幽幽地说着,缓缓转过身子,锁在它腰间的铁链发出刺耳的声音。 鬼厉看着白狐缓缓向着黑暗深处走去,心中一阵莫名的冲动,脱口而出:“我可以帮你什么?” 白狐的身子顿住了,但没有转过身来,它的声音有一丝隐隐的激动:“你肯帮我?” 鬼厉没有说话,没有回答。 白狐缓缓转过身子,此时此刻,它黑色而深邃的眼眸里泛起了奇异的亮光。 “三百年前,我们狐妖一族从焚香谷中抢出了玄火鉴,几乎死伤殆尽,除了小六逃走外,只有我活了下来,被禁锢在这玄火坛中,身受玄火链煎熬。一身法力更是被这玄火链和玄火坛下的八凶玄火法阵死死压制,日夜受苦。” 它冷笑一声,道:“焚香谷若不是想从我口中得知玄火鉴的下落,早将我杀了。” 鬼厉默默点头。 白狐看了他一眼,道:“这玄火链乃天地异物,刚阳炽烈,一旦上锁,只有通晓焚香谷秘咒之人方能开启,或者用玄火鉴无上法力毁掉此物,别无他途。” 鬼厉的目光,慢慢转到手中的玄火鉴上,淡淡温暖的感觉,从那个古老的火焰图腾之中,传了出来。 白狐继续说着:“玄火鉴乃万火之精,开天神器。你走到我身后石壁前,有一个圆柱形石台,玄火链就是从那里深入地底火山岩浆,从中吸取热力的。你将玄火鉴放在石台之上,便能解开玄火链,没有这个禁制,底下便无玄火鉴主持的八凶玄火法阵,已经困不住我了。” 说到后面,白狐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显然心情激荡。 鬼厉没有说话,面色沉静如水。 白狐望着他,片刻之后,眼中有着深深的失望,忽地发出一阵苦笑,轻轻道:“你后悔了吗?那就算了吧,其实这世间,谁又不是如此呢?” 说着,它转过身子,鬼厉忽然动了一下脚步。 他慢慢向前走去,走过白狐身旁。身后的小灰抬起头来,似乎对这里的情况一下子有了兴趣,两三下蹦了过来,跳上了鬼厉肩头。 鬼厉走过了白狐身边,白狐也跟着转过了身子,巨大的身躯陪伴着鬼厉,它的眼中似有异样的光彩。 “年轻人,你为什么要帮助一个兽妖?” 鬼厉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他只是继续走向前方。 白狐停下了脚步,玄火链的尽头对兽妖有着极厉害的禁制,它无法靠近。小灰此刻似也感受到了什么,从鬼厉肩头跳了下来,停在白狐的身边。 鬼厉没有停下脚步,走入了黑暗中。 白狐默默地望着,随后它转过巨大的狐头,靠近小灰,小灰面对着这个比自己大上百倍的妖兽,并没有什么畏惧之色,“吱吱”叫了两声,三只眼睛一起望着白狐。 “他也是个伤心人吗?”白狐幽幽地道。 小灰眨眼,“吱吱”叫着,同时用手抓了抓脑袋。 白狐淡然一笑,笑声中几多沧桑悲凉。 “你道行不够,灵智初开,世人之情爱,你又怎会知道?” 它轻轻自语着,声音渐低渐小。 …… 焚香谷入口处。 气氛越来越肃杀,场中一片安静。鱼人族众人怒目盯着焚香谷以上官策为首的一干人。而焚香谷这边,不少弟子已经开始偷偷向四周张望,冷风吹过,枝叶轻舞,黑夜之中也不知哪里传来低低鬼哭之声,让人闻之心寒。 上官策眉头紧皱,面色严峻,这个不明身份的凶手道行虽然高深,以他一身修行决然是不怕的。但此人如此心狠手辣,且明摆着要挑动焚香谷与鱼人蛮族之间的冲突,实在令人忧虑。 难道焚香谷密谋百年之久的大计,终于还是泄露出去了? 一念及此,饶是上官策道行高深、心志坚定,心中仍不由得一乱。 但他毕竟不是普通人物,片刻之后已然镇定下来,心知此刻那神秘凶手正在暗处虎视眈眈,自己绝不可乱了方寸。而且这数百年来,还当真是头一次有人这般胆大妄为,敢在焚香谷中如此放肆。若不好好教训一番,只怕将来阿猫阿狗都敢来闹事了! 上官策定了定神,头往旁边一动,李洵会意,走上前来,上官策冷冷道:“传令下去,全部弟子尽数发动,封住谷中各个出口,另外将红眼雕全部放出,巡查上空,绝不能让这凶手跑了。” 李洵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师叔,谷主那边……” 上官策摇了摇头,道:“谷主既然传令要我处理此事,定是他仍旧无法分身。你也知道他……”话说一半,上官策忽然住口不说,抬眼看了李洵一眼,“迟些时候,我自然会去向他说明。” 李洵低头道:“是,弟子这就去做。”说着转身就走。 他向后走去的时候,焚香谷弟子纷纷为他让路。而一开始就站在他身边,把两人对话都听在耳中的燕虹,一双明眸望着李洵的身影,隐隐有异光闪动。 李洵很快就消失在焚香谷深处的黑暗之中。那边的鱼人一阵骚动,几个鱼人同时“吱吱”怪叫了起来。为首的高大鱼人与其他怪物交谈几句,回过身来已是满面怒容,“吱吱吱……”说个不停。 上官策眉头一皱,旁边的孙图已经翻译道:“他们叫我们速速将杀害他们族长的凶手交出来,不然就要杀光我们。” 上官策哼了一声,冷眼向那些鱼人看去。鱼人显然对上官策有些畏惧,但蛮性上来之后,更多的鱼人是愤怒咆哮。 上官策情知这些鱼人蛮族不可以常理度之,眼下焚香谷大事在即,绝非与南蛮异族闹翻的时刻。况且鱼族背后更有隐藏在十万大山里的那个绝世人物,不但是他,就算是道行通天的谷主云易岚亦忌惮三分。 他一边寻思着怎样安抚这些野蛮异族,一边开口道:“诸位,今日之事,我上官策定然会给你们一个解释,不过暂时要委屈你们在这里……” “轰!” 话音未落,焚香谷深处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众人脚下的大地随即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 这震动如此强烈,以至于许多焚香谷弟子和鱼人都猝不及防,站立不稳向旁边跌去。上官策道行高深,自然不同于普通弟子,瞬间就稳住了身子,无意间眼角余光看见身旁的燕虹,不过只比自己慢了一点就站稳身子,不禁眉头一皱。 “啊!天,天变色了!” 不知道谁首先喊了出来,瞬间所有人都抬头望天,只见原本漆黑的夜空此刻突然变红,无数仿佛火焰般的云彩快速移往一处,围绕着那里旋转起来,隐隐更有风雷之声,极是壮观。 上官策先是一怔,随即脸色大变,下意识地转头看去,果然那无数火焰云霞围绕的地方,正是神秘的玄火坛所在之地。 诛仙(新修版) 第118节 这一次上官策惊怒交集,再也顾不上其他,狠狠一跺脚,身子化作灰光向玄火坛迅疾无比地飞去。而在他身子腾空的一刹那,他心头闪电般掠过一丝疑问──燕虹的功力,怎么精进得如此之快? 第108章 人心 玄火坛。 给人坚不可摧印象的巨大祭坛,突然开始剧烈颤抖,置身在玄火坛三层之上的九尾天狐和小灰,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力量向旁边震开去。不过它们毕竟都是通灵奇兽,很快就稳住了身子。 前方的黑暗深处,暗红的光芒渐渐亮了起来,隐约现出了鬼厉的身影。 束缚在九尾天狐腰间的玄火链,逐渐明亮,从深深的暗红颜色,慢慢变成鲜红,远远望去,竟似有火焰在铁质之中流动的感觉。 九尾天狐低低哼了一声,眼中似乎有一丝痛苦神色。站在它身旁的小灰望着九尾天狐,随即又向那个黑暗处的身影望去。 暗红的光芒更加明亮,现出了鬼厉身前的那个石台。玄火鉴被鬼厉放在石台之上,冥冥之中,仿佛有无声的嘶喊,似愤怒,似咆哮! 玄火鉴中心处的那个古老火焰图腾,缓缓闪烁,如火焰燃烧! 轰隆! 一阵巨响,从他们脚下传来,瞬间一股炽热之气从玄火坛下喷涌而上,将这个原本冰冷的地方顿时化作赤焰火海。 周围无数巨大的坚冰开始融化,闪烁着蓝光的冰晶在消失前,将周围映射得忽明忽暗。 整个空间在热浪的嘶吼与冰块无声的消融间,呈现出世间罕见的奇景。小灰转过头去,三只眼睛眨呀眨的,咧嘴而笑,看得目不转睛;而九尾天狐却无视身后那冷热奇观,一双狐目只是盯着黑暗中的鬼厉。 随着火焰图腾渐渐明亮,巨大的玄火链开始发出“咔咔”的声响,链条本身的光亮此刻也更加明亮,看上去似要燃烧一般。与此同时,九尾天狐眼中的痛楚之色更重,甚至连它腰间玄火链周围的皮毛,竟然也有变焦的趋势。 周围的温度越来越高,脚下的祭坛中不知何时有了巨大的轰鸣声,听起来就像是奔腾咆哮的火山岩浆,在汹涌起伏。 在这一片轰鸣、漫天异光闪动的时候,九尾天狐突然身子一震,回头倾听。那遥远的地方,在这一片汹涌澎湃、气势万千的喧哗之外,有一声长啸,带着无比愤怒和惊愕,正全速飞来! 九尾天狐脸色大变,眼神中突然焦虑万分,猛地回头,正要张口说什么…… 轰! 一声闷响,就在此刻发出。 鬼厉身前的石台,在玄火鉴奇异的神力作用之下,发出了沉闷的大响,仿佛带着一丝不情愿,缓缓向下沉去。而玄火鉴也缓缓从石台上飘浮起来,移到半空,散发着柔和的红色光芒。 随着石台的沉落,周围石壁逐渐颤抖,出现一条深深的裂缝,紧接着又开始出现了第二条。同时,那条深深陷入石壁的玄火链也抖动起来,慢慢变得剧烈,终于,在石壁上出现了第七条裂缝的时候,一声巨响,曾经坚不可摧的玄火链如一条失去生命的蛇,颓然失去了光彩,从九尾天狐的腰间迅速倒抽回来,在九尾天狐痛苦的尖叫声中,带着鲜血,重重地跌落地面。 …… 下一刻! 九尾天狐猛地仰首,在冰与火、在黑暗与光明间,仰天长啸! 那声音凄厉而悠远,传荡开去,最后与脚下愤怒的火山咆哮融为一体,高亢不绝! 那一瞬间,众人脚下那汹涌澎湃的热浪同时轰鸣,巨大的声响从脚下直传而上,片刻间众人脚下坚硬的石板出现无数裂痕。 鬼厉将玄火鉴一把抓回,收到怀中,转身快步走回。小灰“吱吱”叫了两声,两三下跳到他的肩头。 九尾天狐的周身凝聚起白色烟气,瞬间转浓,遮盖住它的狐身。片刻之后,一阵奇异的“咝咝”声传出,白色气体遮盖之下,它渐渐现出了人形。 洁白如玉的手,被炽热火光照耀得隐隐透明,仿佛看见细细的血液轻轻流淌。光滑的肩头,如温柔的峰峦,在这凶暴的世界里显得如此神秘。 鬼厉看不清那个人形的容颜,也没有时间再看。 沉眠无数时光的火山已然喷发,在他们的脚下,大地剧烈颤动,所有的东西纷纷倒塌,空气炽热得如要燃烧。 巨大的轰鸣从地底深处再次轰然而出,早就脆弱不堪的石板瞬间坍塌掉落。青光闪处,鬼厉面色严峻,腾空而起,九尾天狐化身的那一团白气之中,传出她的声音── “上面!” 鬼厉来不及多想,向上空飞去,眨眼之间,头上原本坚硬的石壁也坍塌砸下,鬼厉在落石如纷纷碎雨的空间里全力躲避上冲,小灰“吱吱”叫着,紧紧抓着鬼厉衣襟。九尾天狐笼罩在一片白气之中,紧紧跟着鬼厉向天上冲。 脚下,巨大的岩浆瞬间冲破了所有阻挡,如巨大的火柱直冲上天,紧追在他们身后。 整个焚香谷笼罩在一片炽热火焰之中,所有人骇然张望着那一道冲天而起的巨大火柱。 甚至连天空黑云,也被这大地巨力,生生贯穿! 从火柱中心处开始,天空的黑云完全变作了火焰颜色,就像整座天空,变作了燃烧的火海。 片刻之后,燃烧的灰烬,巨大的石块、焦烬从天上纷纷落下,像一场末世悲凉的雨! 谁也看不见鬼厉和九尾天狐的身影,原本被释放在天空巡逻的红眼雕,此刻也纷纷逃避,哪里还顾得上追踪。 一时之间,焚香谷中的人们除了偶尔的惊叫之外,竟是鸦雀无声,甚至连那些鱼人也震慑于这天地巨威之下。 只有在那火柱尽头,玄火坛下,人们远远听到了一个狂怒的声音,厉啸不止! …… 远处,那道巨大而恐怖的火柱已经消失,大地也逐渐平静下来。只是天空云层之中,依然清晰地现出一个巨大的黑洞,黑洞周围的云彩似乎也被火焰烧焦了一片,呈现出怪异的黄色。 远远飞离焚香谷之后,鬼厉在一处偏僻的小山头上落了下来,这里树木繁茂,就算是焚香谷的人追踪过来,也要找上半天。更何况焚香谷周围方圆如此之大,焚香谷的人想要找到他们,也没有那么容易。 他落到地上,青光一闪而收,随即听到身后的九尾天狐也落到了地上。鬼厉没有转身,站着不动。 身后也同样没有声音。 过了一会后,鬼厉淡淡道:“你需要衣服吗?” 不知怎么,身后的那个声音此刻忽然间有了一丝柔媚之意,道: “嗯……” 哪怕没有回头看她,哪怕只有一声一个字,然而只这一字,却仿佛含了无尽风情、幽幽爱意,令人魂牵梦萦,让人如痴如醉。 只一个字,便抵过了千言万语,只一个人,便让人想入非非。 鬼厉身子猛地震动了一下,脸上微微变色,以他如今道行之高,定力之强,这一瞬间竟然也心生动摇,这种异常强烈的感觉甚至在面对金瓶儿时,都未曾出现过。 而现在,他甚至都没有亲眼看到过后面的那个女子。 只是一声,一个字而已…… 九尾天狐…… 鬼厉深吸一口气,脱下了外衣,向后丢了过去。在这中间,他一直没有转动身子。 倒是趴在他肩头的小灰,却一点也不似他主人,猴头转来转去,一会儿看看鬼厉,一会儿向后看去,不时抓抓脑袋,似乎有些迷惑不解。 轻轻的穿衣声,在这寂静的林间显得特别清晰,夜色,再度渐渐暗了下来。 “可以了。”身后那个女子的声音,轻轻地道。 鬼厉并没有立刻转身,依然静立了片刻,这才慢慢转过身子。 一个身着他外衣的女子,俏生生站立在夜色里,树林间,他的面前。 她的身姿是婉约而修长的,不合体的衣服也遮盖不住她美好的身材。衣服对她来说,显得有些宽大,披在身上,系上衣襟,却依旧遮不住缝隙间裸露出淡淡的白皙肌肤,在幽静的夜色里,仿佛荡漾着幽幽的诱惑与呻吟。 她的唇是柔的,她的眼是媚的,她的鼻是小巧的,她的眉是婉约的。她的容貌,像是要流淌过来将你拥抱的温柔水波,让你沉醉,又似千百年永驻红颜的美丽,经风历雪,却更艳更丽。 那一转眼间的风情,那一丝嘴角微微的笑意,仿佛不经意间,便让人沉醉其中,不可自拔,不愿自拔。 鬼厉沉默着,然后转过了头。 小灰蹲坐在地上,看了看站在一旁眺望远方的主人,鬼厉自始至终就这样望着天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白皙的手掌伸了过来,小灰回头,咧嘴一笑,伸出自己的猴爪,灰色的毛发下,它的手指看上去比人类的要更长一些。 九尾天狐变成人形的这个女子,轻轻在猴子身前蹲下,衣襟轻动,隐约间有淡淡春光晃动。 她静静地微笑着,饶有兴趣地看着小灰,然后伸出自己如玉一般的手掌,轻轻拉起小灰的手指。 小灰“吱吱”地笑。 她眼中似也有笑意,温柔地道:“我也要谢谢你啊!” 小灰眼睛眨了眨,忽地不停点头,神色间大是得意。 那女子为之失笑,伸手将小灰抱在怀里,站了起来,缓缓走到鬼厉身边。 举目眺望,那一片被夜色掩盖的远山。 “三百年了。”她看了半晌,幽幽地道,“整整三百年的时光啊……” 鬼厉转头向她看去,她正凝望着远处,依偎在她怀里的小灰不知怎么,很是安静,眼睛看着鬼厉。 从侧面看去,她的脸部柔和的曲线中,仿佛还有一丝莫名的刚强。 她沉默了许久,忽地叹息一声,转头向着鬼厉,微微一笑。 那美丽如洪水扑面而来,让人下意识地有窒息般的错觉。 鬼厉移开目光,道:“你日后有何打算?” 九尾天狐笑了笑,仿佛也有些惘然,轻轻道:“你把小六自尽的地方仔细告诉我吧。日后有机会,我想去那里看看。” 鬼厉道:“是在北方空桑山附近一个叫作小池镇的地方,镇外十里有片小树林,林中有黑石洞,洞下最深处即是,不会难找的。” 九尾天狐叹息一声,随即又微微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鬼厉看了她一眼,犹豫了一下,随即伸手到怀中,拿出了玄火鉴。 夜色中,玄火鉴上古老的火焰图腾,微微散发着光彩。 倒映在九尾天狐的眼中,就像两团小小的火焰。 “这个,”鬼厉看了看手中的玄火鉴,递了过去,“还给你吧!本来就是你儿子的东西。” 九尾天狐一怔,忍不住抬头多看了看他,慢慢将玄火鉴接了过来,在手中把玩了几下,忽地道:“你知不知道这玄火鉴乃是天地世间的无上神器,万火之精。如能真正掌握它的力量用法,再配合你在玄火坛中见到的那个八凶玄火法阵,便会有毁天灭地的伟力。” 她微笑着看着鬼厉,道:“就算这样,你也把它还给我?” 鬼厉摇了摇头,道:“我要它做什么,我要毁天灭地做什么?我要的,它又不能给我……” 九尾天狐望着鬼厉,半晌没有说话,目光深深如水。 随后她笑了起来,带着三百年的沧桑与悲凉。 “说得好,说得好!” 鬼厉向她看去,只见她脸上尽是笑容,眉目间却是苍凉。 “这三百年来,我在玄火坛里不见天日,不知多少次想过,当初为什么我会昏了头去偷这玄火鉴?这三百年时光,若是我和亲人一起快乐度过,那该多好……” 她大声笑着,柔媚的脸上满是沧桑的美丽,手一抬,将玄火鉴抛了过来。 诛仙(新修版) 第119节 鬼厉接住,怔了一下,道:“这个是你们全族人用性命换来的,你怎么……” 九尾天狐缓缓收住笑声,眼中的哀色却更重了,幽幽地道:“我要它做什么?” …… 鬼厉下意识地抓紧了手中的玄火鉴,感觉到从玄火鉴上传来的一丝暖意。片刻之后,他道:“你被焚香谷禁锢了三百年,不想报仇了?” 九尾天狐淡淡道:“想,当然想了。这三百年来我无时无刻不想。可是我刚才脱困,现在望着这片夜色、辽阔天地,突然间提不起精神去报仇了。” 她举目远望这一片广阔天地,微微一笑,道:“这几百年的时光,我竟然傻到浪费在这无聊的法宝之上。如今且让我在这人世间,多过一段舒心日子再说吧。” 鬼厉沉默片刻,道:“那你以后也许还会用到它的,再说玄火鉴毕竟还是你儿子……” 九尾天狐嫣然一笑,道:“小六?他不是已经把这个东西送给你了吗?而且……”她目光在鬼厉身上打量了一下,道,“你用噬血珠和摄魂这等大凶至邪之物做法宝,邪力侵体极深。依我看来,若不是有玄火鉴的至阳纯和之气替你抵挡,只怕你早就失去神志,凶性大发了。若是将它给我,你自己怎么办?” 鬼厉身子一震,瞳孔微微收缩,向九尾天狐望去。 九尾天狐淡然一笑,道:“你也不用这么看我,像我这般活了几千年的老女人,知道的东西自然比较多。” 鬼厉不觉有些尴尬,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将玄火鉴收了起来。 九尾天狐伸手摸了摸怀中小灰的脑袋,眼神有意无意地向鬼厉瞄了一眼,道:“眼下你体内邪力侵蚀已深,虽然你本身修行深厚,再加上有玄火鉴压制,所以噬血珠邪力与摄魂的鬼力不致频繁发作,但我料你必定时常受其煎熬,且性子日渐嗜血好杀,可对?” 鬼厉此刻面对这个风情万种的柔媚女子,早已经不敢有半点小觑,虽然有些迟疑,但过了片刻,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九尾天狐叹了口气,道:“依我看来,你能在噬血珠和摄魂之下活到今日,实在算是异数。不过你今后若是想继续安稳活下去,我劝你还是尽早将这件天地间第一邪物给丢了才是。” 鬼厉面无表情,慢慢抬手,黝黑的噬魂出现在他手上,黑色的棒身夹杂着隐隐的血丝,安静地躺在他手掌之上。 那仿佛早已经是他身体一部分的熟悉至极的冰凉感觉,在他的身体里缓缓游动。 “你说的这件天地间第一邪物,不知道已经救了我多少次性命!”鬼厉淡淡地道,“你说我只有丢了它才能安稳地活下去,却不知道如果没有它,我根本就活不到今日。” 他抬头看向九尾天狐,目光冰冷,道:“而且,你有一件事说错了。” 九尾天狐看着他,笑了笑,道:“什么?” 鬼厉道:“你说它乃天地间第一邪物,其实不是的。” 九尾天狐眉头一皱,道:“你说什么?” 鬼厉冷冷地,不带一丝感情地道:“天地间第一邪物,不是它,而是……”他用手,往自己的心口一指,冷冷地道,“人心!” 九尾天狐怔住了。 那个男子在夜色里,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子去了。依旧带着热气的夜风从远方吹过来,拂动他的衣襟。 九尾天狐默默地望着他,半晌之后,低声叹息,幽幽地说了一句,却不知她究竟说了什么。 就在她转身不欲打扰鬼厉的时候,鬼厉的声音却突然从背后传来:“前辈,你见多识广,我有一事关系重大,请你千万赐教。” 九尾天狐微感惊讶,转过身来,却见鬼厉已经面向着她,脸上透露出一丝渴望。 “你要问什么?” “有一位女子,十年前用自己一身精血化作厉咒,再逼出自己三魂七魄,施展出……一个大法力。但就在她魂飞魄散的时刻,她身边有一件异宝合欢铃将她一魂扣了下来,所以那女子肉身至今不灭不死,但全无知觉。前辈你见识广博,请问可有办法救治吗?”声音到了最后,鬼厉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九尾天狐凝望着这男子,眼中光芒闪烁,大有柔和之意,片刻之后,她决然点头,道:“有办法的!” 第109章 希望 鬼厉身子大震,脸上露出狂喜的表情,连声音中都有些微微的颤抖道:“请、请前辈教我!” 九尾天狐望着他,眼中满是柔和怜惜之意,柔声道:“如你所说,那女子肉身完好,如此便是那诡异法力将她魂魄逼散的缘故。本来三魂七魄一旦散失,便是神仙也救她不得,不过只要还有一魂尚在,就有希望。” “同一人的魂魄之间,彼此都有神秘的吸引。多年前,我曾亲眼见过有异人施展还魂异术,将某个不幸被恶妖摄去一魂三魄的男子魂魄尽数收回。由此可见,虽然情形稍有区别,但只要你那朋友肉身不灭,魂魄尚有残余,则必定有救。” 鬼厉脸色本来大是兴奋,但听到“还魂异术”这四字的时候,忽地想起了什么,眉头一皱,道:“前辈,你说的掌握还魂异术之人,莫非是指南蛮十万大山里的黑巫族?” 九尾天狐细眉一挑,微感讶异,点头道:“怎么,原来你也知道这个黑巫族?这黑巫族神秘莫测,族中祭祀神灵的黑巫法师尤其精于这等鬼灵魂魄的异术,只要你有办法找到黑巫法师,多半你那朋友便有救了。” 鬼厉默默无语,半晌之后,掩盖不住脸上的失望神色,低声道:“不瞒你说,这个黑巫族可能救治我那朋友的消息,我在十年前就有所耳闻。可是这十年来我不知来过这南疆多少次,甚至连那穷山恶水的十万大山我也深入多处。但不论我如何仔细打探,却根本没有黑巫一族的一点消息。所有的人都告诉我,早在千年之前,那个黑巫族已然灭绝……” “千年之前?”九尾天狐本来皱着眉头听着,此刻突然提高了声音,打断了鬼厉的话。 “不错,怎么了?”鬼厉抬起头来,向她看去。 那个丰腴柔媚的女子轻轻皱眉,似在思索什么,柔顺细长的秀发披在肩头,夜风吹过,有几丝在她脸畔舞动。 半晌之后,她抬起头来,道:“被关了太久,脑袋已经不灵光了,要想想才能记起来。我遇见那个黑巫族人的时候,是在我被焚香谷那些家伙关起来前二百年,也就是说,大概在五百年前,黑巫族还是有人存在的哦!” 鬼厉紧紧地盯着她,脸上神色变化剧烈,九尾天狐将他的神情看在眼中,忽地一笑,道:“罢了,罢了,看在你是我恩人的分儿上,我就帮你这个忙吧!明天我就带你去南疆那一带找找,看看当年遇见那个家伙的地方,还有没有黑巫族的影踪。” 鬼厉深深呼吸,道:“多谢前辈,感恩不尽,只要能救我的朋友,将来不论前辈有什么差遣,只管吩咐我就是了。” 九尾天狐微笑点头,看着面前这个男子,心头忽地有些柔和之意。 …… 夜色已深,林间寂静。 九尾天狐站在林间,闭上眼睛,似在倾听什么,面上有平静而甜美的微笑,像是正在感觉着这世间自由的滋味。 背后脚步声响起又停下,鬼厉的声音传了过来,道:“夜深了,前辈还没睡么?” 九尾天狐没有睁开眼睛,甚至也没有回头,只是慢慢地道:“你呢?你怎么不睡?” 鬼厉沉默了一会儿,道:“我睡不着。” 九尾天狐转过身来,看了看他,微笑道:“紧张了?” 鬼厉没有说话。 九尾天狐嫣然一笑,媚态横生,仿佛连她周围的夜色也变得温柔起来。只听她幽幽道:“有一件事,我想跟你说一下。” 鬼厉连忙道:“前辈,请说。” 九尾天狐瞪了他一眼,道:“莫要再叫我前辈了,听着不舒服,感觉把我叫老了。” 鬼厉哑然。 原来不管是十八岁、二十八岁还是两千八百岁的,只要是个女子,必定会怕老的…… “那,我称呼你什么好呢?”鬼厉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女子听了倒是一怔,随即脸上浮现出一丝无奈,道:“是啊!叫什么好呢?当初的名字,我早就忘了。这样吧,反正你见过我的白狐真身,你就叫我小白吧。” “小白……”鬼厉有些尴尬地叫了一声,面容表情很是古怪。 九尾天狐倒不在意,眼光一转看到蹲在地上东张西望的猴子小灰,向鬼厉问道:“对了,那这只猴子叫什么名字,你该不会直接叫它三眼灵猴吧?” 鬼厉道:“这猴子是我小时候收养的,我叫它小灰。” 九尾天狐,也就是现在叫作小白的柔媚女子一怔,随即失笑,伸手弯腰将小灰抱了起来,上下打量了一下,眼中满是笑意,道:“呵呵,我们果然有缘,你叫小灰,我叫小白哦!” 小灰在她怀里咧着嘴,“吱吱”笑着,用猴爪搭在她的肩头,大是亲热。 …… 次日。 晨光洒在林间,鬼厉背靠着一棵大树坐着,双眼微闭,感觉到一缕冰凉在身体里流转。而胸口的玄火鉴上,隐约传来温和的暖意,两股截然不同的气息同时存在于他的身体里面,此时此刻,似乎也很是安静,互不侵犯。 鬼厉慢慢睁开眼睛,苦笑了一下。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身体的情况,九尾天狐,也就是小白关于他身体的那些话并没有错。甚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能支撑多久。 他低下头,看着安静地躺在自己手中的那根黑色的烧火棍。多少年了,它一直安静地陪着自己。 他将烧火棍紧紧握住,就像是血脉相连! 只要能救碧瑶就好了。 小山上空传来一阵风声,由远及近,有一个身影飞了下来。鬼厉眉头一皱,站起身来,整个人身上又泛起了阴郁之气。 片刻后那身影落了下来,却是金瓶儿。只见她依旧是带着娇媚笑意,向鬼厉横了一眼,似早知道他在这里一般,丝毫不见惊讶之色,笑道:“公子,你倒是找了个好地方躲藏啊!” 鬼厉目光微凝,盯着金瓶儿,眼神冷了几分,过了一会后,道:“金姑娘好手段,好厉害。” 金瓶儿似乎听不懂鬼厉话中有刺一般,笑道:“我可比不上公子。昨晚公子不过略施小计,就将整个焚香谷搞得天翻地覆,小女子佩服得很呢!” 鬼厉心中转过千百念头,却始终想不到她究竟是如何找到自己的。当下也不在脸上表现出来,道:“昨晚火山爆发与我无关,倒不知姑娘可有探听到什么消息吗?” 金瓶儿眼波流转,正要说话,忽地看见鬼厉身后林中,先是跑出了那只灰毛猴子,紧接着走出了一个女子,肌肤若雪,眉目如画,万种风情,千般温柔,尽在婉约身姿中,竟是个绝世美人。 金瓶儿一眼看去,便看出那女子身上只披了一件外衣,并无其他衣物,走动时隐约显露出白皙肌肤,更添诱惑。 那件衣服很明显是男子衣物,昨天晚上,她还看到鬼厉穿在身上。 金瓶儿上下打量着小白,嘴角抿起,笑意盈盈,道:“这位姐姐好生美丽,我竟从未见过,幸会了。” 说着,她似笑非笑地看着鬼厉,道:“时光无情,岁月漫漫,往事已矣。公子重得良偶,瓶儿给你恭喜了。” 鬼厉冷笑了一声,却是不置一词。 倒是小白看了看鬼厉,又看了一眼金瓶儿,忽然笑道:“姑娘你误会了。其实是小女子昨晚夜遇强人,险遭不幸,幸好公子经过此地,救我性命。至于这一身衣服,也是公子借与我遮羞的。” 金瓶儿看了看小白,但见她笑吟吟的,晨光落在她的脸旁,仿佛都折射出淡淡光辉,有几分圣洁之意,但那柔媚目光中,又透着无穷诱惑,令人怦然心动,似乎下一刻就要沉迷其中。 “我不信!” 她微笑道:“姐姐媚骨天成,艳压群芳,我见犹怜,何况他这个臭男人?定是把持不住的。” 小白掩口一笑,看了鬼厉一眼,眼神温柔,道:“公子他品性高洁,与常人不同。” 鬼厉:“……” 金瓶儿:“……” 品性高洁……金瓶儿生平第一次听闻有人将这四个字与魔教三公子联系在一起,忍不住多打量了一番鬼厉。 鬼厉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咳嗽一声,抬头看天,一副懒得理会她们的样子。只是不知不觉之间,他身上的那些阴郁阴冷气息,倒是散去了不少。 …… 金瓶儿忍不住又多看一眼小白,随即转头对鬼厉道:“公子昨晚在焚香谷中,可有什么发现吗?” 鬼厉道:“并无发现,昨晚进入之后,不久便遇上火山喷发,我便退了出来。”说着话音一顿,向金瓶儿道,“你昨晚往谷口潜去,那边发生什么事了?那个鱼人蛮族和焚香谷的关系,你可有什么发现?” 金瓶儿摇头,叹道:“真是不巧,我也没有什么发现。昨晚焚香谷谷口吵闹,是他们几个弟子争吵起来了。至于那些鱼人,真是茫无头绪啊!” 鬼厉皱了皱眉,一时沉默下来。 金瓶儿沉吟片刻,随即对鬼厉微笑道:“既然公子有美人相伴,我也不做碍眼之人呃。我们就此别过,以后有缘再会。” 诛仙(新修版) 第120节 说罢,她向小白笑了一笑,衣袖一挥,化作一道黄色光影,飞上半空去了。 鬼厉向天际那道越来越小的身影望去,眉头紧皱。小白走到他的身边,小灰三两下跳了过来,才一晚工夫,小灰看起来已经和小白很是熟稔。 小白轻轻将小灰抱在怀里,摸了摸它的脑袋,问道:“你曾经告诉过她,我们会在这里?” 鬼厉摇头,道:“这便是我疑惑之处,这女子怎会如此厉害,竟知道我们的行踪?可是我刚才遍查周身,却找不到有被人搞鬼的地方。” 小白目光流转,在鬼厉身上打量一番,随即目光移回到小灰身上,忽地微微一笑,道:“以你的修为道行,刚才那位姑娘很难再你身上做手脚的,问题不在你这儿。” 鬼厉一怔。 小白眼波流转,用手轻轻摸着小灰的脑袋,笑道:“平日里,小灰是不是不太洗澡?” “唔……” …… 小山脚下,鬼厉和小白找到一条清澈小溪,要替小灰洗澡。 小灰自打出生以来,只怕还从未有过洗澡经历,自然是百般不情愿,拼命挣扎,吱吱乱叫,哪怕鬼厉也压不住它。 最后还是小白有办法,也不知从哪里摘来几个野果,放在小灰手中,同时柔声安慰,亲自动手,这才把小灰放在水中,用水冲洗身体。 鬼厉在一旁眉头紧皱,道:“奇怪,我怎么就没感觉出来这种气味?” 小白轻笑一声,道:“你是个男子,又没有留心,自然不会察觉。我也是将它抱在怀里时,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淡淡香气。当时我心中便奇怪,小灰身上怎么会有这种气味?直到今早见了那位姑娘,这才醒悟过来。” 她笑了笑,道:“那位姑娘心思缜密,好生厉害。” 鬼厉冷冷哼了一声。 溪水淙淙,水流清澈,小灰已经习惯了在水中的感觉,开始嬉闹起来。要么拍打水面,要么水底摸石,偶尔看到小鱼还扑过去捕捉,过一会又开始撩起水花哗啦啦向四周泼洒,玩得不亦乐乎,吱吱大笑。 而蹲在一旁为它洗澡的小白,脸上、身上、手臂、衣襟,都被这只顽劣的猴子溅了不少水花,不过倒也没生气,笑着嗔了几句。 鬼厉站在一旁,向那边望去。 便看见小白赤裸双足踏在溪水中,挽起袖袍,面带笑意,带了几分温柔,微笑着一边哄着小灰,一边帮它擦洗身体。 几滴透明水珠落在她的脸上,如晶莹剔透的珍珠,或轻轻挂在她的眉梢,或顺着她脸颊滑落,流过几乎透明的白皙肌肤,眷念一般不舍落下。 南疆荒野的微风,从远方轻轻吹来,拂动她的长发,水波荡了涟漪,倒映着世间几分温柔,如诗如画。 鬼厉转过头去,不再看着那边。 片刻之后,身后突然传来小白的一声惊叫。 鬼厉吃了一惊,转过头去,却是小灰已经洗完身子,跳上岸来,还不等它旁边的小白出声制止,立刻全身抖动,顿时将身上毛发间的水珠向四面八方溅了出去。 小白躲闪不及,口中笑着嗔骂,身上却已经被这阵小雨洒了许多水珠。 转眸间,小白看到鬼厉向这里看来,怔了一下,随即微笑起来。 鬼厉嘴角动了动,下意识地也笑了笑,然后转过了头,身后又传来小白笑着责骂小灰的声音。在这个阴霾的天气里,突然有些许久不见的暖意,悄悄回荡着。 …… 中土西北方向,有一处名叫“毒蛇谷”的地方,是魔教万毒门的总坛所在。按照地理位置来说,毒蛇谷和鬼王宗的狐岐山、合欢派的逍遥涧,正好形成一个大的三角形,彼此牵制互相对峙着,隐隐也象征着当今魔教中的势力平衡。 毒蛇谷当地气候阴冷潮湿,盛产各类毒虫怪物,其中尤以蛇类居多,也因此而得名。普通人对这种地方十分厌恶,万毒门却视为宝库,将总坛都建在了这里,经营多年。 毒蛇谷中建筑极多,其中重要人物的住处多在山谷深处,多庭院楼阁,装饰精美奢华,看得出来魔教这边的人一般是不肯委屈自己的。 不过在这些或奢华或精致的建筑中,有一处僻静的庭院却显得有些与众不同。这里几乎看不到富贵堂皇的痕迹,就连院子里也没什么漂亮花卉,只种了几棵松柏,几株青竹。 一条卵石小径从院中穿过,直达屋外,但见门窗打开,屋内明亮,摆设却也十分朴素,不过床柜桌椅罢了。最显眼的是屋内一面白墙上,挂着一幅字帖,上面写着一个大字:道。 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墙边,凝视着墙上那个“道”字,正是十年前叛出青云门的苍松道人。此刻但见他面容沉静,神情漠然,仔细端详着墙上这个大字,眼中微光闪烁,却不知心底在想着些什么。 这时从屋外庭院中,忽然传来了一阵咳嗽声,紧接着便是脚步声传来,片刻后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却是秦无炎。许久未见,他脸色比平日苍白了不少,但仍是面带笑意,手中提着一只竹篮,然后敲了敲开着的门扉,笑道: “道长,我来了。” 苍松道人转过身来,目光现在秦无炎面上停留了片刻,随即露出一丝笑容,点了点头,道:“公子请进吧。” 秦无炎哈哈一笑,进了屋,径直走到那张圆桌旁将竹篮放下,然后环顾这屋中简单摆设,又看了看门外院子,叹道:“事隔多年,人生苦短,道长何必如此自苦?” 苍松道人走了过来,笑了笑,道:“都是习惯罢了,住不惯豪宅大房,又不喜花团锦簇,现在这般正好,清净舒心。” 秦无炎咳嗽了一声,道:“道长,你与我说实话,我那几位师兄素来骄横跋扈,连带着他们手下也是粗暴无礼,平日里可有得罪之处?” 苍松道人犹豫片刻,摇头道:“并无此事。” 秦无炎凝视他片刻,点了点头,笑道:“那便最好了。师尊与我最是敬重道长,待如上宾,若是有哪些家伙不开眼的,只管告诉我,我来为道长出气,就算是我那几位师兄,也不用给他们面子。”说着,他眨了眨眼,道,“就算我不好出面,也要让我师父出马,狠狠教训他们一番!” 苍松道人微笑道:“多谢公子,不过确无此事。” 秦无炎哈哈大笑,笑声中又咳嗽了几声,然后掀开竹篮上的盖布,从中取出几盘香味扑鼻的热菜,又有一壶美酒和两个酒杯,都放在桌面上。 “道长请坐。”秦无炎笑道,“我这趟出门好些时日,你我许久未见,且开怀畅饮。” 苍松道人摇了摇头,道:“公子,我不喝酒的。” 秦无炎看着他,忽然叹了一口气,在桌边坐下,道:“道长,你来万毒门十年了,不喝酒不作乐,不近女色不爱珍宝,住陋舍爱松竹,离群索居整日清修,如此做派,与在青云门中何异?也难怪门中许多人对你颇多非议,看你不顺眼了。” 苍松道人在桌子另一侧也坐了下来,默然片刻,道:“都是些几十年的老毛病,我年过半百时日无多,改不了也懒得改了。不过还是要多谢门主与公子这十年来对我的照顾,天下之大,唯有此处方可让我容身而已。” 说着,他对秦无炎拱了拱手,神态倒是颇为诚恳。 秦无炎哈哈一笑,摆了摆手,刚想说话,忽然眉头皱起,又是一连串咳嗽声响起,看他神情带了几分痛苦,十分难受,连腰都咳得弯了些。 好一会,秦无炎的咳嗽声才平复下来,苍松道人皱眉道:“噬魂邪力竟如此厉害?” 秦无炎苦笑一声,拿过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一饮而尽,长出一口气,道:“可不是么,不过能在这天下第一凶煞法宝下逃得性命,我也是厉害啊。” 带了几分自嘲,秦无炎居然还开了一句玩笑。苍松道人也是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不过看到苍松道人的神情,秦无炎倒是跟他解释了几句,道: “道长也不必忧虑,我师父已配出灵丹,按他老人家的说法,他以本门秘法和灵丹双管齐下,三个月后,应该能驱散这如跗骨之蛆般的邪力。” 苍松道人点了点头。 秦无炎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却没有马上喝,而是端起来用两个手指捏着轻轻转动,片刻后忽然微笑道:“说起来,有时我会想啊,道长你和那鬼厉,似乎还有些像呢?” 苍松道人怔了一下,道:“什么?” 秦无炎悠然道:“你们都是叛出青云,都是入我圣教,但十年过去,好像都还是与圣教这里格格不入啊。” 苍松脸色微变,随即恢复正常,摇了摇头道:“我就算了,不过躲在谷中苟延残喘而已。但鬼厉这些年来风头正盛,杀人无算,心狠手辣,甚至还得了个‘血公子’的名号,怎会……” “可是……”秦无炎叹了口气,神情有些复杂,道,“他是杀人无算,但杀来杀去,我怎么记得死在他手里的都是我们圣教弟子啊?” “呃……”苍松道人一时哑然。 秦无炎将杯中美酒喝下,颇有些玩味地看着空的酒杯,然后似笑非笑地看着苍松道人,道:“你说这事奇不奇怪?这十年间,天底下杀我圣教弟子最多的人,不是正道那些宗师高人,反而是咱们这位血公子?” 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神色微妙古怪,喃喃道: “真是见鬼了。不是内奸,胜是内奸啊……” 第110章 天水寨 苍松道人默默地提起酒壶,为秦无炎再次斟满酒杯,只是那片刻间他也有些神思发散,脑海中掠过了十年前那个青云门平凡弟子的样子。 两个身在魔教中的叛徒,是有几分像的吗…… 哪里像呢? 是都放不下往事吗? 为什么呢? 是因为刻在骨子里了吗…… 秦无炎一仰头,喝下了第三杯酒,岔开了话题,道:“此番我去死泽被鬼厉暗算,不得已带人提前退出。回来后师尊虽然没说什么,但几位师兄却对我群起攻之,冷嘲热讽,令人好生不快。” 苍松道人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至于门中之事,几位堂主反应也算正常。” 秦无炎哈哈一笑,倒也不生气,道:“道长道长,你我也算忘年之交,这些年来我受益良多,若有高见,请多指教啊。” 苍松道人道:“公子你天资卓绝,年纪虽轻道行已凌驾众人之上,又深得门主宠爱,换了是谁也要妒忌。不过眼下却是良机,公子只要去恳求门主保密,然后对外只说鬼厉阴险暗算,邪力伤身,人已半废。剩下的无非要闭关苦修保全性命,非三年五载不能痊愈,就算日后痊愈了也是元气大伤。如此一来,几位堂主或许便各自看着不顺眼了也说不定……” 说到此处,他看了秦无炎一眼,又道:“至于如何取信于人,以公子聪慧,就不用我多说了。” 秦无炎目光闪动,缓缓点头,片刻后拊掌笑道:“道长高见,果然不愧是昔年在青云门中执掌权柄数十载的人物,老谋深算,智计百出,佩服。” 苍松道人摆了摆手,神色间却是流露出几分萧索之意来。 秦无炎看在眼中,道:“道长,其实事情已过十年,你倒也不必再自苦隐身,出去走走也是无妨的。” 苍松道人面色微动,秦无炎已然笑道:“天下之大,道长自可以来去自如,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便是那青云山,只要不上山,在山脚观望一二,又有何妨?” 苍松道人微微一笑,道:“再说吧。” 秦无炎哈哈一笑,便不再多说此事,又坐了一会,便起身告辞去了。 送走秦无炎这位在万毒门中位高权重的毒公子后,苍松道人回到屋内,在桌旁坐下了,目光不期然地回到了墙上那个“道”字上。 屋内陷入了一片安静,过了一会后,只听一个低低的声音在轻声自言自语,带了几分感慨,又像是带了无数回忆,幽幽地道: “青云……青云……嘿……青云啊……” …… 这几日中,南疆阴沉的天空里突然变得热闹了许多,时常看见耀眼的光芒在天穹来往穿梭,据说都是焚香谷的弟子,看他们繁忙急切的模样,也不知是在寻找什么。 很快的,南疆大地上流言四起。 什么异兽出世啦,什么蛮族火拼啦,又或是惊世秘宝在火山口冲天而起啦,种种流言不一而足。 更离谱的是还有人绘声绘色地传闻焚香谷发生内乱,有反叛弟子杀害了谷主云易岚,焚香谷如今已分裂两派大打出手云云。到最后这谣言越传越凶,甚至传到了中土各地,惊动了青云门的道玄真人和天音寺的普泓大师。 这两位正道宗师便派出门下弟子赶往焚香谷询问,焚香谷这边也是哭笑不得,只得解释谷主正在闭关,无法露面,而门中也是一切安好,并无异状。 焚香谷一边安抚稳住正道盟友,一边仍然派出了无数弟子,往来追踪盘查,但始终一无所获。 至于这一场动乱的源头“祸首”,鬼厉和小白早已离开了焚香谷附近,在小白的建议下,鬼厉便找到一个偏僻村子,买了两套当地衣服,与小白换上了。 南疆边远之地,风俗自然与中土不同,寻常穿着的衣物与中土百姓衣袍比起来,也是另具风味。除了款式不同之外,南疆这里的衣服颜色会鲜艳不少,男子衣服以深蓝或黑色为主,女子的则色彩繁复,绚丽缤纷。 他们身着南疆服饰,走在南疆古道之上。一路上鬼厉面色阴郁,看去心事重重。与他相反,小白脸上始终挂着微笑,兴致颇高,一路上东张西望,眺望着南疆山野景色。纵然眼下是荒山古道,但在她眼中也仿佛是最美丽的风光一般。 鬼厉向身旁望了一眼,猴子小灰此刻坐在小白的肩膀之上,泰然自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它们都是世间罕有的灵物,小灰对九尾天狐极是亲热。 诛仙(新修版) 第121节 看着小灰与小白不时吱吱欢笑打闹的模样,鬼厉忽然想到,若是青云山上旧友曾书书看到这般模样,想必一定很是羡慕吧! 小白注意到了鬼厉的目光,转眼看来,微笑道:“怎么,我穿这一身衣服,可还好看?” 鬼厉点点头,岔开话题问道:“我们已经走了三日,距离你说的七里峒还有多远?” 小白道:“七里峒是南疆金族最大的聚居之地。我记得从此处过去二十里,有一处各族杂居的热闹所在,名唤天水寨。从那里向南有一条山间小径,就是通往金族七里峒的道路。”说到这里她耸耸肩,道,“不过这三百年来,那边有没有变化,我就不晓得了。” 鬼厉默默点头,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小白跟在他的身后,眼光在他身上流连几下,又望向前方。那片片山脉相连,巍峨耸立,雄壮险峻,仿佛也像是巨人一般,注视着天地间。 鬼厉在这十年之内,曾经为了救碧瑶而多次来过南疆寻找黑巫族,所以对这里的风土人情多少也了解一些。 南疆幅员广阔,地广人稀,除了极南处绵延万里的十万大山中有蛮荒异族外,世代生活在南疆边陲之地的人民有五个主要部族,分别为:金、木、水、火、土五族。 以人口多少而论,其中以水族人数最多,几乎占南疆人口总数的四成;以领地来看,却以金族势力最强,占据的土地最是广大肥沃;单论民风,则以人口最少的土族最是剽悍。 这五大部族世世代代生活在这南疆边陲,多少年来,有睦邻友好的时候,也不缺钩心斗角甚至互相开战的历史。漫长岁月下来,逐渐形成了五大部族各据一方,但领地犬牙交错的局面。 而在各个部族领地相接的地方,往往便会有数族人民杂居的村落镇寨。小白口中的天水寨,就是地处金族、水族、火族以及土族四族接壤之地,也是南疆边陲之地上颇有名气的一个热闹地方。 大约黄昏时候,鬼厉、小白和小灰,两人一猴终于走进了天水寨。 天水寨其实有新旧两个,旧寨建在附近一处山头上,那里山道陡峭交通不便,后来便在附近荒野中一片宽敞的平地之上建了新寨子,天长日久后,新寨子越来越是繁荣热闹,旧寨也就无人居住被荒废了。 此刻天色刚刚变暗,天水寨中街上行人依然不少,熙熙攘攘很是热闹,可以听到众多不同口音的各族语言不时响起,与来时古道上的冷清截然不同。坐在小白肩头的小灰大感有趣,猴头转来转去,四处张望。 三只眼的猴子,毕竟与众不同,很快就引起街上行人的注目。更有几个穿着南疆部族服饰的小孩儿,嘻嘻哈哈跟在二人身后,拼命向小灰做鬼脸,逗弄着小灰。 小灰性子本就贪玩,一时兴奋起来,尾巴晃呀晃的,就要跳下去玩耍,幸好鬼厉哼了一声,一把将它拖了过来,抓在手上。小灰无奈,只得爬上鬼厉肩头,冲着后头小孩儿吱吱乱叫,也做同样鬼脸回去,惹得那些小孩儿更是兴奋异常,嘴里叽叽喳喳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哈哈大笑。 鬼厉眉头轻皱,心中有些担忧,忍不住向小白看了一眼,只见她嘴角带笑,正兴致勃勃看着小灰和那些小孩儿嬉闹,身上衣物普通,却哪里遮盖得了她柔媚入骨的美丽。 不要说是在这南疆边陲,便是到山清水秀美女无数的中土,以小白这数千年修行而化作的人形,天姿国色又是媚骨天成,一颦一笑,也是无人可比。 果然,在一片孩童嬉闹笑骂声中,越来越多的人看了过来。而人们的目光很自然也很迅速地,从灰毛猴子移到了那个身着普通衣裳却有倾城之色的女子身上。 那一刻众人为之侧目,惊叹羡慕嫉妒爱慕贪婪等等无数目光聚焦而来,而万众瞩目的小白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羞怯,看她一直微笑的样子,似乎还颇为喜欢这种感觉。 鬼厉大感头疼,如此招人耳目绝非他的本意,正想着催促小白快些走时,人群里便走出三人,高大、粗鲁、虎背熊腰,说着半生不熟、夹杂着地方口音的话语,开始调戏小白。 流氓甲道:“呃,黑(这)个……这个女人真漂亮啊!” 小白嫣然一笑,用手轻拂脸庞,说不尽的柔媚,道:“是吗?” 围观人群一片哗然。 流氓三人组大喜,流氓乙敞开衣襟,露出一副好身材,道:“小妹妹,跟我吧!我让你吃辣的……喝香的!” 围观人群中许多人登时笑了出来,小白向旁边站着的鬼厉看了一眼,脸上笑意不减。 流氓丙嘲笑流氓乙道:“蠢货,是吃香喝辣!”说罢转头对小白道:“小妹妹,我家有良田万亩,你跟着我,包你……” 他话才说到一半,竟是说不下去了,只见小白脸上笑意更浓,仿佛是从内心散发出来的媚意,眼波如水,似要淹死他一般。 她的身子向后退了一步,站在鬼厉身旁,还特意贴紧了他的身体,柔声道:“我可是有相公的人了。” 周围人群,又是一阵哗然。本来已经爬上鬼厉肩膀的猴子小灰,“啪”的一声从鬼厉肩头上掉了下来,摔到地上。 过了片刻,小灰突然趴在地上,猴掌在地面上拼命捶了起来,咧嘴“吱吱”大笑。 鬼厉阴沉着脸站在那里,感觉到流氓三人六道凶狠的目光,正充满敌意地向他看来,心中一阵无语。 这时小灰突然趴在地上,猴掌在地面上拼命捶了起来,咧嘴“吱吱”大笑。片刻之后,流氓三人冲了上来,大呼小叫,看来要为美女而战。 “砰!砰!砰!” 三声响,三条人影飞了出去,重重撞到路边墙上,然后直接晕了过去。 围观众人目瞪口呆,随即呼啦啦不约而同地向后退了几步。鬼厉淡淡道:“我们去找个地方住下吧,明日清早再走。” 说罢就向前走去,趴在地上的小灰两三下追上,蹿上他的肩头,嘴里吱吱笑个不停,转头还对小白做了个鬼脸。 小白微微一笑,跟了上去,走到鬼厉身边时忽然低声,带了几分心满意足,笑嘻嘻地道:“你看我被关了三百年,原来还不算老吧?” 鬼厉一声不吭,只是加快了脚步。 …… 天水客栈是天水寨中最大最好的客栈,走进客栈之中,可以很明显地看出里面的各种摆设,除了鲜明的南疆地方各族特色外,也受到了中土文化影响。 客栈的老板和伙计都是本地的水族人。水族在南疆之中,人口最多,生活相对也较为富裕,受中土影响最深。在其他各族依然坚持狩猎的生活时,这些年来水族中已经渐渐以农耕经商为主了。 鬼厉与小白坐了下来,早有伙计过来接待。 “两位客官,要吃些什么吗?本店还有干净的房间,价格最是公道,远近闻名。” 鬼厉点了点头,道:“要两间干净的房子,我们住一晚上。” 伙计笑着点头,然后道:“两位客官,应该还没有吃饭吧,可要点些酒菜?” 鬼厉肚子倒是不饿,不过看了看小白,还是决定要一点吃的东西,开口道:“嗯,你给我们来两碗饭,再来几个……” 坐在一旁的小白突然开口问道,“你这里可有‘土闷黄雀’?” 鬼厉一怔,那伙计也是一呆,不由得多看了小白一眼,道:“这道招牌菜,我们自然是有的。” 小白脸上笑意更浓,目光闪动,似在回忆什么,慢慢地道:“嗯,再来几个菜,我想想啊,还有‘三段蛇肠’、‘烤熊尾’、‘烤秋叶’、‘五小虫’、‘黑心果’、‘四色蝎尾’、‘五珠肉’……” 她目光闪烁,边想边说,开始速度还比较慢,说一个菜名想一会,到后来目光越来越亮,越说越快,菜名也越来越是离谱,听着离奇万分,绝非中土能有。 鬼厉愕然无语,店铺里那个伙计张大了嘴合不拢,就连在柜台后算账的客栈老板也不禁走了过来。 小白在一口气说出将近三十个菜名之后,这才停下歇了歇,转头对老板和伙计道:“我点的这些菜,你们先上吧。”然后她瞄了一眼鬼厉,笑道: “这位公子买单。” 鬼厉:“……” 老板和伙计面面相觑,半晌那老板干笑一声,道:“姑娘见多识广,你刚才说的这许多菜名,无一不是南疆特产的有名菜式,只是其中有许多材料太难找了。本店除了土闷黄雀之外,只有黑心果和烤熊尾这两样能够做出,您看……” 小白脸上不禁流露出一丝遗憾神色,随即笑道:“那就先烧这三样菜吧!” 老板和伙计连忙答应一声,忙碌去了。小白媚目一转,望见鬼厉正看着自己,嫣然一笑,道:“几百年了,我也不知怎地,突然特别想尝尝当年的风味。你来过这里,可曾吃过这些菜式?” 鬼厉摇了摇头,往昔他来到南疆,满腹心事都是找寻黑巫族救治碧瑶,如何有心顾及这些口腹之欲,一般就是在荒郊野外随便对付了事。 不过他沉默片刻后,突然开口问道:“土闷黄雀我大概可以猜得出来,黑心果是什么?” 小白笑道:“这是南疆特有的果子,外表翠绿,肉白嫩,但肉心却为黑色,用油锅炸食,味道大是鲜美。” 鬼厉点点头,又问道:“那道烤熊尾,又是什么东西,难道是黑熊的尾巴?我往昔听过熊掌、熊胆,还没听过熊尾也能入菜。” 小白微笑道:“此熊非彼熊。南疆山中特有一种野兽,叫作长尾熊,个头小于中土的黑熊,但胜在肉质鲜美。尤其一条长尾更是精华所在,在南疆本地,大是有名呢!” 鬼厉“哦”了一声,若有所思,随即又问小白,道:“那四色蝎尾呢?” 小白道:“南疆这里盛产毒蝎子,四色蝎尾便是取‘黄蝎’、‘蓝蝎’、‘黑蝎’和‘白蝎’四种毒蝎尾巴,放在一起烹煮,可好吃了。” 鬼厉点了点头,小白看了他一眼,忽地道:“奇怪,看你平日对什么事也不关心,怎么一提起这菜式来,却有几分兴趣呢?” 鬼厉一怔,随即无言以对。他自小在青云山大竹峰上长大,少年时平凡庸碌,只有在开始下厨后,对厨艺一道还真显露出很高天赋和兴趣来。若是在普通人家,大有可能就成了个厨子,多半还能混出个小小名堂来。只是如今…… 鬼厉轻叹一声,忽然间意兴索然,什么也不想说了。小白饶有兴趣地望着他,眼中柔光闪动,也不知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 夜深人静,热闹了一天的天水寨也渐渐安静下来。 天水客栈共有两层,客房都在楼上。 小白的房间就在鬼厉房间的隔壁,用木板隔开的墙壁,并没有多少隔音效果,隐隐能听到隔壁小白发出悦耳的笑声和小灰吱吱的吵闹声。 小灰好像特别喜欢黏着这只千年妖狐。 鬼厉在房间里躺了一会儿,许久没有在客栈里住了,他反而有些不习惯。不知不觉已是深夜,他却还是没有睡意,心里有些烦闷,便站了起来,走到窗边向外望去。 今晚夜空却是晴朗,一轮明月挂在天穹上,月华清辉如霜如雪,洒了下来,落在他的身上。 这边陲寨子中众生沉睡,四下悄无人声。只有不知名的街道角落,又或是山野林间,传来低低的虫鸣声,声声凄切。 “嗖!” 远远的一声破空之音,从天空上传来。 鬼厉抬头,只见天边一道轻芒,如夜空中掠过的流星一般,划过天际,越过天水寨的上空,向西方落下。 而在它后头还有三道光芒,紧追不舍。 片刻后,最先的那道光芒从天空中落了下去,看那方位正在天水寨的西南方向。随后追踪的那三道光芒也落了下去。 鬼厉沉吟片刻,只觉得今晚心绪不宁,便右手一挥,悄无声息地化作青光,向那四道光芒落地之处飞去。 在他身影越变越小之后,“吱呀”一声,鬼厉旁边房间的窗子,也被人推开了。小白抱着小灰,向鬼厉飞去的方向眺望着。 …… 鬼厉一路悄无声息地飞驰,不久就发现那几道光影落下之处,就是天水旧寨所在,那个如今已经荒废多年的山头。 就在他刚刚进入山寨的时候,一声沉闷的低呼从前方传来,随即一声怒吼中夹杂着另一个熟悉的笑声也传了过来。 鬼厉立刻皱起眉头。 这笑声柔媚入骨,隐隐有惑人心神的力量,正是金瓶儿的声音。 鬼厉迟疑了一下,将身体隐藏在黑暗的角落,缓缓向前掠去。 静谧无人的街道上,残垣断壁,一片凄凉景色。 月光皎洁,将这座荒废的寨子照的明亮。 金瓶儿笑吟吟地站在街道正中,面对着身前的一个正怒目而视的年轻男子,正是焚香谷的李洵。 在他身后街道上,还有一个倒在地上的焚香谷弟子,从左胸开始直划而下,有一道很深的伤口,此刻正躺在地上无力地呻吟着。 鬼厉扫了这三人一眼,片刻后忽然身子一震,目光完全落到了最后一人的身上。 凄清夜里,荒凉街道,金瓶儿身后残留的一栋荒废小楼,有一个女子一身白衣,背负长剑,站立于屋顶之上,临风而立,衣裳徐徐飘动。 雪一般的肌肤在月光清辉之下甚至让人觉得有些苍白的绝美女子。 这夜色,这月光,原来是因为她才这般明亮的吗? 陆雪琪! 熟悉的明眸中,倒映着谁的影子? 诛仙(新修版) 第122节 鬼厉怔住了。 黑暗中,他静静眺望着那如九天仙子降落凡尘一般的女子。尘世风霜,十年岁月,仿佛都与她无关,未曾沾染她分毫。 “妖女!”李洵开口喝道,英俊的脸上满是愤怒之色。 他和陆雪琪一前一后堵住了金瓶儿,但在落地时候,这魔教妖女突然发难,将他身后那个焚香谷弟子先以“惑心之术”蛊惑,随即以紫芒刃伤之。若不是李洵及时赶到拦了一下,只怕这弟子就要命丧当场。 不过李洵此刻更关心另一件事,怒道:“你到底将我燕虹师妹如何了?快快将她交出来。” 金瓶儿微微一笑,目光突然飘忽,有意无意地向李洵身后黑暗处瞄了一眼,道:“你也说了,那个是你的师妹,又不是我的师妹,我如何知道呢?” “呸!”李洵道,“若非上官师叔明眼察觉,我们还被你这个妖女蒙在鼓里。你故意杀戮我焚香谷弟子,这笔仇定然要你偿还。你若识相,趁早将燕虹师妹好好地交出来!” “哎哟!我好怕啊!”金瓶儿用手拍着心口,但脸上笑意盈盈,哪里有一丝害怕的神色,反而是柔媚之色又重了几分,柔声道,“你们好歹也是正道门下,怎么可以这么多人欺负我一个弱女子呢?” 一声冷哼,却是从背后的陆雪琪处发出。 李洵向站立在高处的那个美丽身影望了一眼,面色一沉,对金瓶儿道:“妖女,你再冥顽不悟,我就不客气……” 一个“了”字还未出口,金瓶儿忽然媚笑一声,右手袖底紫芒突盛。 李洵顿时凝神戒备,这妖女诡计多端,法宝紫芒刃锋锐无匹,委实非同小可。刚才一劈之下,身后的师弟虽然受她惑心之术影响,但多年修炼竟不是她一招之敌,可见其道行之高。 只是李洵向来自傲,本身修行亦高,虽然警惕,却无丝毫怯意。 更不用说远处还有一个绝世美人冷冷注视,他自从十年前初见之后,对陆雪琪便心仪许久,绝不能在美人面前丢了面子。 他正要凝神对敌,却不料诡诈的金瓶儿竟只是一个虚招,忽地身形一顿,身化紫芒,竟是人刃合一向背后的陆雪琪攻去。 眨眼之间紫芒逼近,陆雪琪面色如霜,“铮”的一声锐响,仙气万条,蓝光四射,天琊神剑霍然出鞘,横在胸前。李洵在背后看在眼中,心中莫名一急,御剑追了上去。 不料金瓶儿紫芒刃甫与天琊接触,整个人却借势而退,快如闪电般退了回去,正好从李洵身旁退回。李洵吃了一惊,一时竟停不下身子回追,而陆雪琪待要追赶,却又被李洵挡住,只得将身形压了下来。 二人同时看去,只见金瓶儿飞去的方向正是刚才李洵站立之处,那里还有一个受伤倒地、惊慌失措的焚香谷弟子。李洵大惊失色,刚才他一心想要在陆雪琪面前表现,竟忘了身后师弟已经没有丝毫抵抗能力,此刻后悔万分,大吼一声,身形如电,全力回追。 陆雪琪亦跟在他的身后,向金瓶儿追来。 转眼之间,金瓶儿已到了那焚香谷弟子身边,忽地脚尖一挑,将此人身体整个踢起,向后飞去,李洵连忙接住,不料触手即是鲜血,转眼间衣袍都被染红。 金瓶儿这一脚,已然将这年轻弟子的性命断送了。 李洵眼中要喷出火来,只在这片刻迟缓间,陆雪琪已越过他的身子向金瓶儿追去。而金瓶儿此刻身影,正好掠过了那个黑暗角落。 低低地,在那么一瞬间,金瓶儿的声音悄悄急促传来:“帮我挡住那个女子。” 黑暗中那人哼了一声,不屑之意明显得很,而且身形欲动就要离开,显然不想帮忙。 不料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金瓶儿忽地急促但清晰地说了三个字出来:“七里峒!” 这三个字,硬生生将鬼厉将要飞起的身子拉了下来,只见金瓶儿眼中、脸上满是神秘笑意,瞬间从他身边掠了过去。 而片刻之后,陆雪琪白色的身影,追踪而来,就在眼前。 有谁知道,那一个瞬间,闪过脑海的是谁的身影呢? 青光浮起,陆雪琪一直冷若冰霜的脸色瞬间动容,几分疑惑,几分迷惘,几分欣喜,还有几分愤怒! 铮…… 天琊与噬血,蓝色与青光,在夜色中交相辉映,远远飘荡开去。 李洵从陆雪琪身旁掠过,追踪金瓶儿而去,毕竟金瓶儿才是更重要的对象,特别是在她杀害了同道而来的那位师弟之后。只是,他人在半空,悄悄回首,望着那条荒废街道之上默默对峙凝望的一男一女,眼底深处闪过的那丝火焰,却忽然灼热起来。 远处,传来了金瓶儿的笑声,柔媚中带着一丝戏谑,鬼厉听在耳中,默默无言。 月光如水,洒在这荒凉山头,寂寂街道。 身前女子,白衣若雪,手中长剑,亮如秋水。 明眸之中,深深望着的人,却又是谁? 第111章 深痕 四周一片安静。 夜色深深,正是凄凉时候。 长街寂寂,明月悬挂天穹,清辉洒下,将伫立在荒凉街道上的两人,拉出长长的影子。 是什么样的情绪,似万千言语缠绕心头,到了面对时却无法开口。 深宵寂寞的风,轻轻吹动衣衫。 陆雪琪手中的天琊,闪烁着幽幽的蓝色光芒,慢慢地垂下,收回。 鬼厉沉默着。 陆雪琪凝望着他,目光那么明亮,月光下,鬼厉忽然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没有动手,没有厮杀,更没有受伤流血,可是不知怎么,他每一次面对着这个美丽女子,在她眼眸注视之下,总有着莫名的情绪。 清冷如雪的绝世容颜,仿佛仍是当年初见面时,那个高高在上的清艳女子。 只不知,从何时起,她眼中有了自己的影子。 “刚才那个女子,可是合欢派的金瓶儿?”陆雪琪忽然问道。 鬼厉怔了一下,道:“是。” 陆雪琪望着他,眼底深处似有光芒闪烁,道:“你一直都和她在一起吗?” 几乎是下意识地,鬼厉立刻摇头道:“没有,我与她毫无瓜……葛。” 他的声音忽然变低,感觉到自己情绪上有一丝异样,仿佛是要解释什么。 但陆雪琪眼中的异光已经消失,像是肩头有什么压力突然解脱一般,连脸色也似乎柔和了一些。 只是两人之间,依然还隔着很远,就像一条深深的鸿沟。 月光如水,流连在这条荒凉街道上。 远处金瓶儿和李洵追逐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了,偌大的山寨之中,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他们是势不两立的正邪双方,但无论哪一个人,此刻都没有动手厮杀的意思。冷冷清辉中,陆雪琪忽然道:“你……能陪我走走吗?” 鬼厉抬头,眼中有一丝讶色。 …… 缓步走在这荒废街道之上,街道两侧尽是些残垣断壁,残破不堪。然而当夜风吹来时,这远离故乡千里万里的异乡山头,幽静之中,却仿佛有淡淡温柔。 两人并肩走着,彼此相隔三尺之远,有意无意间,他们也在隐隐避讳什么。 只是这样凄清的夜色里,又怎不让人心绪缠绕? 淡淡幽香,在风中,在身旁,若隐若现地飘荡着。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两人当初在青云山七脉会武中的比试?”陆雪琪突然打破了沉默。 鬼厉身子一顿,心中有些诧异,在他印象中,陆雪琪绝非多话的人。可是,今晚的她却似乎有些奇怪。 虽然如此,他还是点了点头,道:“我记得。你那个时候就能够用出神剑御雷真诀,实在是了不起。” 陆雪琪向他看了一眼,平静地道:“但是那场比试,其实是我输了。” 鬼厉沉默,随即低声道:“那时候你无论道法还是修行,都远远在我之上,其实我……” “是我输了。”陆雪琪面上露出了一丝黯然,轻声道,“其实我当时就知道,你是在最后关头故意收手的。可是我不知怎么,控制不了自己的好胜之心,那时竟无论如何也无法对兴高采烈的师父、师伯他们说出真相。” 鬼厉笑了笑,道:“这些小事,过了这么多年,你怎么还记在心上?” 陆雪琪抬起头,望着天际那轮明月,默默出神。她的美丽,在月下如皎洁绽放的花。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心里就记着你了。”她轻轻地、幽幽地道。 鬼厉身子一震,猛然抬头。无论如何他也想不到,从一向冷若冰霜的陆雪琪口中,会吐露这般的言语。可是那个清丽女子在月光中的美丽身影,却分明就在眼前,如此清晰,如此真实。 他的心中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就像是悄悄而来的灾噩就在前方。他感觉得到,却再也逃脱不了。 “到了后来,我们一起去了空桑山死灵渊下,与魔教中人厮杀,与阴灵妖魅缠斗,你不顾性命护我、救我,我也就一般对你了……” 她这般轻轻说来,声音飘忽似有那么一丝不真切,鬼厉,不,仿佛这一刻他再度变成了曾经的张小凡,过往的岁月,一一在眼前浮现。 只是,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时候,我们身陷绝境,垂死挣扎,可是我却一直没有害怕过,当时若是就那样和你一起死了,我──” 她转过身,面对着这个男子,眼中有从未出现的光彩,有从未出现、埋在心底的万千柔情,甚至她如雪一般的肌肤,也透着淡淡的粉红,有动人心魄的美。 “……我也心甘情愿!” 她慢慢地说着,一字一字,似斩钉截铁一般坚定。 夜色正好! 晚风轻扬! 两人突然都沉默下来。 鬼厉心中乱作一团,万千思绪念头在脑海中纷至沓来,眼中全是那白色如霜雪般的魅力影子。然而,在一片杂乱的汹涌潮水中,突然有一个声音大声呼喊: 碧瑶! 瞬间,他从头直冷到了脚,冷了血,冷了心。 陆雪琪静静地望着面前这个男人,将他脸上容颜神情的变化,都看在眼中。起初迷惑,继而迷惘,也许还有一丝惊慌,最后突然变得冷漠,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冷漠! 只是她眼中柔情,却不曾稍减了半分,依旧低声说着。 “到了后来,流波山、通天峰,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我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你渐渐变化。直到最后,通天峰上,诛仙剑下,那位碧瑶姑娘替你挡了那一剑之后,我就知道,你再也无法回头了。” 她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却满是苦涩,幽幽地道:“你真的,也没有再回头了。” 鬼厉握紧了双手,指甲深深陷入手心,他用力呼吸,紧紧咬着牙关,让自己的冷漠不要瞬间崩溃。 只是……只是…… 只是他又如何能够冷漠地面对这个女子? “你这又是何苦?”他低低地道。 陆雪琪凄凉一笑,目光迷离,月光下的身影,萧索而美丽。 诛仙(新修版) 第123节 “我不后悔,十年了,我心中还是记挂着你。如果可能,我情愿放弃一切,跟你一起到天涯海角。可是,终究是不可能了!” 她咬着唇,低低地,慢慢地重复着: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然后,抬头! 她的唇那般苍白,脸上肌肤更是透明一般,只有目光,亮得就像此刻高悬天穹上的寂寞月光。 “青云门养我育我,师父更是疼我、爱我、教我,我无论如何不能背叛青云门。今天对你说了这些,便是要你明白我的心意,然后在你面前,斩断我这十年的痴心妄想!” 她白皙的手,紧紧握着天琊,像是用尽全身力气说出了这些话语。 每一个字,都似利刃,落在了鬼厉的心头。 可是他沉默不语,什么也没有说。 深深,凝望…… 这刻骨铭心的男子啊,就站在身前,却像是隔了天涯! 天琊,出鞘! 闪动着蓝光的优美弧线,在半空中闪烁而过,在鬼厉的身前划下。 荒废的街道上,两个人的中间,就在鬼厉身前一步之远,划出了一条深深的裂痕。 隔开了两人! 她白衣若雪无风飘舞,看去恍若仙子。明眸之中,有千般柔情万般痛苦,从今往后,都只埋在深深心间。 “今晚别后,他日再见,我们就是你死我活的仇敌。”她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甚至连她的身子,都开始微微颤抖。 “十年以来,我痴念之余,便在后山舞剑,”她看着他,道,“今晚,就让我舞最后一次吧!” 铮! 天琊神剑发出如凤鸣清音,直上九天。 白衣若雪的女子,飞身而起,在凄凉美丽的月光中,如降落俗世凡尘的九天仙子,痴狂而舞。 那剑光幽幽如梦,舞尽千年残情。过往岁月,慢慢浮现,悠悠而过。 是谁在轻声叹息,是谁双眼蒙眬? 剑光如雪,伤的是谁的心? 她痴狂! 她独舞! 有风起,云渐开。 残垣断壁纷纷散。 乱石碎裂,尘土飞扬,风声凄切。 她身影飘荡,如在风中浮沉,四面八方风云会聚,天色又暗。 只剩下清影幽幽飘荡! 是什么在心中悄悄嘶吼,是什么在胸膛冲动呼喊? 他不能、不能、不能…… 身子颤动,也许要向前走去吧? 那脚步抬起,就在空中,眼看要跨过地上深痕。 风呼啸,影如霜! 剑如秋水,从天而落,锐响声中破空而至,却又戛然而止,停在他的身前。 刚才还漫天呼啸的风声,渐渐安静下来,四处滚动的乱石,慢慢停下。天色又开,月光复明,清辉如水。 陆雪琪的绝世容颜,就在他的眼前,如冰如霜,只有那一双明眸之中,似还有淡淡情怀,温柔若水。 若不是情到深处难自禁,又怎会柔肠百转冷如霜! 他们的目光,都落在中间的那一道深痕上。 天琊神剑的寒意,仿佛从剑尖隔空传来,凉遍了身子,让他从迷离梦中,陡然醒来。 她的容颜,美得不似凡人。 鬼厉的脚步,停在半空,慢慢地,慢慢地收了回去。 陆雪琪握剑的手,慢慢地垂下了。那人的身子,终于还是从这条深痕之上,悄悄退了回去。 然后她笑了…… 笑容像是前世今生都盛放在夜色中灿烂的百合花! 可是片刻之后,她皱眉弯腰,吐出了一口鲜血。 点点殷红,洒落在她白色衣裳之上,像鲜艳而妖异的花儿。 可她还是笑着,最后看了一眼那个男子,转身,御剑,飞起,化作白光,划过夜空,在寂寂明月下,消失在天边夜色里。 只剩下一个孤单男子,默默看着身前街道上,那一条被染红的…… 深痕! …… 黑暗中,九尾天狐抱着小灰,远远地望着街道上发生的一切。小灰仿佛有些不安,在她怀里动了一下。 小白轻轻拍了拍它的脑袋,伸出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不要说话的手势。小灰安静了下来,眼睛却一直盯着主人那萧索的身影,一刻也没有放松。 也不知道鬼厉在深痕之前站了多久,他就这般站着,一直站着,一动不动。 小白似乎也很有耐心,在黑暗中安静等待,此时此刻,就连一向好动的小灰,也变得特别安静。 终于,鬼厉的身子动了一下,似乎很费力地转过身来。远远看去,他的脸色竟然如同死灰,憔悴无比。 小灰的身子,又不安地骚动了一下。 远远地,鬼厉口中低声说了些什么,但是没有人能够听得清楚。他茫然抬头,终于缓缓离开。 待他走远之后,小白带着小灰走了出来,来到街上那道陆雪琪用天琊神剑划下的深痕前。 她默默凝望,半晌叹息。 “这世间情爱,真是让人断肠啊!可怜这两人,这般出色,却像是傻瓜一般。” “吱吱,吱吱!”尖叫声起,小白一怔,却是猴子小灰不愿意了。 它从小白身上跳了下来,一屁股坐在旁边地上,恨恨地不说话,看起来气鼓鼓的模样。 小白失笑,低声笑道:“你是不喜欢我说你主人是傻瓜吗?” 小灰连连点头,“吱吱”叫了几声,眼睛眨呀眨的,虽然还是一股气愤模样,但长长的尾巴却悄悄折了回去,在小白的脚踝上轻轻缠住。 小白微笑着摇了摇头,蹲了下来,轻轻抚摸猴子脑袋,随后目光渐渐飘远,怔了许久,轻轻道:“其实你又怎会知道,我千百年间的愿望,也不过是想当一回这样的傻瓜,然后也有个傻瓜好好对我而已。” “如果那女子真的要断情绝义,那一剑早就刺下了,我看最后,她虽然用剑指着鬼厉,心中其实不知有多盼望鬼厉不顾一切就跨了过去。 “只是,若是鬼厉跨了过去,他也就不是鬼厉了…… 小白低声地说着,小灰似懂非懂,用手抓了抓脑袋,三只眼睛茫然盯着小白。 小白又是怔了片刻,忽地失笑,回过神来,伸手将小灰抱起,微笑道:“算了,他们的心结,总是要靠自己才能解开的。再说了,将来的事,有谁能说得清楚呢? “你说对不对,小灰?”小白把小灰举到身前,微笑问道。 小灰尾巴在空中晃呀晃的,“吱吱吱”叫了好几声,摇头晃脑的样子,却也不知道它到底明不明白。 …… 焚香谷,天香居。 这里是焚香谷谷主云易岚的居所,也是他的闭关之地。能够进入这里的人不多,上官策就是其中之一。 一面精美的屏风放在罗汉榻前,隔开了云易岚和上官策两个人。上官策坐在桌边,目光扫过那面屏风,隐约能看到屏风后坐在罗汉榻上的那个人影。 过了片刻后,他垂下眼,道:“师兄,最近身子还好吗?” 屏风后头有人低低笑了一声,声音听起来带着苍老,道:“没什么起色,左右不过等死罢了。” 上官策脸上神色一动,正要说些什么,却被云易岚打断,道:“事情怎么样了?” 上官策道:“大致查出来了。出事那晚暗中挑动的人,是魔教合欢派的金瓶儿。” 云易岚在屏风后面顿了一下,道:“魔教为何会插手鱼人的事?” 上官策哼了一声,神色间有些厌恶,道:“那些蠢货,在死泽时杀了不少魔教的人,大概是因此惹来魔教的报复。” 云易岚的声音沉默了片刻,道:“她可有察觉山里面的那件事?” 上官策身子忽地微微一顿,只这片刻间,那个屏风后面的声音似乎突然充满了威严。 “依我看来,还没有。” “那就好。”云易岚明显松了一口气。 上官策点头道:“师兄放心就是。” 云易岚又道:“那个潜入玄火坛放走九尾天狐妖孽的人,查出来了没有?” 上官策道:“昨晚李洵与柯如晦在天水寨附近追踪到金瓶儿,听他说魔教鬼王宗的鬼厉也现身那里,与金瓶儿一起出手暗算,令柯如晦被袭而死。我想此人或有几分嫌疑。” “鬼厉?”云易岚迟疑了一下,道,“血公子?” 上官策点头道:“正是此人。李洵说他怀疑那晚鬼厉与金瓶儿是一起潜入焚香谷的,既然金瓶儿在谷口搞乱挑事,那潜入玄火坛的大有可能就是鬼厉。而且……” 上官策的声音顿了一下,云易岚道:“怎么了?” 上官策道:“李洵以为,要救出九尾天狐,没有我们焚香谷秘传的咒术,就只有用万火之精的玄火鉴才能解开玄火链的禁锢。依他看来,只怕玄火鉴就在鬼厉身上。” 云易岚沉默了一会,随后淡淡地道:“都是推测,毫无证据?” 上官策嘴角扯动了一下,露出了一丝轻微的笑意,但口气还是恭谨,道:“确实如此。” 云易岚缓缓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了。 …… 诛仙(新修版) 第124节 离开了天香居,上官策便一路走到焚香谷中另一处重要所在山河殿。 这名字配着这座高大雄伟的殿堂,倒真有几分睥睨天下的味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当初焚香谷先人建造这座殿堂,用来会见客人的时候,心里也想着有朝一日冠绝天下的滋味。 上官策在心中这般想着,走了进去。 殿里面有人坐着,除去一旁站立的焚香谷弟子,这里的客人主要是前来问候的正道中人,有十几人,李洵在一旁相陪。 在上官策的眼中,其中最重要的,莫过于坐在最上头的两人。 陆雪琪。 法相。 这两位是青云门和天音寺两个名门大派的出色弟子,也是代表了他们的师门,身份地位自然不寻常。 法相依然是月白僧袍,一脸和蔼微笑,与李洵交谈,应对得体。 李洵与法相也算是相识许久,见面倒也有几分欢喜,言谈颇欢,只是谈笑之间,他的目光却不时向坐在法相身边的陆雪琪身上瞄去。 上官策把这情形都看在眼中,这时众人看到他走进殿堂,都站了起来。上官策含笑回礼,走到上座,目光不期然也向陆雪琪和法相看了一眼。 这两人同时向他行了一礼,陆雪琪依旧默然,法相则微笑道:“多年不见,上官师叔身体康健如昔,真是难得。” 上官策摇头呵呵笑道:“老了,老了,已经是不中用了。”说罢伸手请众人坐下。 随后,上官策微笑着对众人道:“诸位,在下上官策,在这里十分感谢诸位同道关心鄙派。前些日子火山爆发,乃是天地正常变化,托各位的福,谷内并未受到什么损害。” 法相微笑道:“阿弥陀佛,如此最好不过。另外家师普泓上人向来与云老前辈交好,可否让小僧拜见谷主?” 上官策笑道:“诸位关怀美意,我已向谷主逐一禀报,云谷主心中感激万分。只是他的确是闭关正在紧要的时候,不方便出来见客,失礼地方,还请诸位千万见谅。” 说罢,他微笑抱拳,在他身旁的李洵也站了起来,与他一道行礼。 众人面面相觑,过了片刻法相站起,面带微笑道:“既然上官施主都这么说了,想必云老前辈必定安康,我们也就放心了。打扰了。” 上官策与李洵同时道:“哪里,哪里。” 法相向身边的陆雪琪看了一眼,却见身边这女子虽然也和自己一起站了起来,尽到了礼数,但面无表情,几如寒冰,特别是脸色苍白得透明一般,隐隐有一丝萧索。 法相心里苦笑了一下,知道陆雪琪天生面冷,当下只得把陆雪琪的话也替她说了,道:“李洵师兄刚才说此次似有魔教妖人兴风作浪,不知道可有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 上官策向李洵使了个眼色,李洵会意,踏前一步,拱手道: “多谢诸位好意。虽然目前暂无头绪,但我们自会追查此事,所以也就不麻烦诸位了……” “且慢!” 忽地,一声冷冷话语,从他身边传来。 众人都是一怔,转眼看去,竟是一直沉默的陆雪琪。 这位清冷女子目光中,有一缕微光掠过,不知道她此刻心里究竟在想什么,片刻之后,只听她开口说道: “那些魔教妖人,多半是去了一处叫作七里峒的地方。” 其他人顿时议论纷纷,只有李洵身子一震,望着陆雪琪的眼神中顿时多了异样的神情。 “昨晚与魔教妖人斗法时,我与李洵师兄都听到妖女金瓶儿对……”她的声音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道,“对魔教鬼王宗的鬼厉说到‘七里峒’三字。” 上官策眉头一皱,向李洵望了一眼,这个消息,李洵竟没有告诉自己。 大殿之上,一时众人目光都落到焚香谷等人身上。上官策心念转动,随即微笑道:“想不到陆姑娘倒有线索。既然如此,鄙人立刻就派人过去调查。至于诸位同道,其实倒也不必一定要去,毕竟此处是南疆,诸位又只是为了问候我们谷主而来。所以诸位心意,焚香谷心领了。” 众人一片应诺。 最后,只有陆雪琪和法相二人留下来,与焚香谷派出的人一起前去七里峒,准备去好好查看一番。 …… 鬼厉和小白带着小灰,出现在马头山前。 望着这座形似马头的高山,小白嫣然一笑,道:“传说这山上有一深洞,洞中有金族人信奉的犬神居住。这山脚有一条狭窄山道,仅容一人行走,走了进去,就是金族人聚居的七里峒了。” 鬼厉面无表情地向这座高山看了一眼,默默向前走去。从昨晚直到现在,他连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小白站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却露出一丝淡淡笑意,转头拍了拍趴在肩膀上的小灰,微笑道:“那我们走吧。” 小灰“吱吱”叫了两声,咧嘴而笑,忽地从她肩膀上跳下,三步两步跑上前,“嗖”的一声蹿上鬼厉的肩膀,坐了下来,回头向小白招手。 小白微微摇头轻笑,跟了上去。 第112章 七里峒 狭窄的山道弯弯曲曲的,两侧坚硬的石壁上常见岩石突出。一些石壁处有水珠不断滴下,多的地方还会聚成一个小小的水潭。青绿石苔随处可见,让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湿润清冷的气息。 鬼厉和小白七折八弯,好不容易才拐出了这条不知有多少年头的山道,重见到天日。 这一天阳光明媚,天气晴朗。 刚从阴暗的山道中走出来,阳光照耀下,鬼厉和小白都不禁眯上眼睛,感觉到天空射下的光线,仿佛还带着美丽的圆环光晕一般,照在他们身上。 片刻后待眼睛适应过来,远处熙熙攘攘的声音也传到他们这里。 二人向前望去,只见眼前豁然开朗,在这群山环绕中,一片平坦而开阔的土地出现在面前。 一座座带着浓郁金族人风格的房屋拔地而起,或依山而建,或紧密相连。村落中央还有一道清澈的小河,发源于前方深山,从这片世外桃源般的土地上蜿蜒流过,河流两岸也建了不少金族人的房屋。 鬼厉和小白二人继续向前走去,人群渐多,也越发热闹。 四周大多数都是金族人土语,鬼厉听在耳中只觉得叽里呱啦,半天也听不明白一个字。 这时街上的金族人也有不少人发现了这两个外乡人,因为是生面孔,都是多打量了急眼,但看起来倒也没有特别大的敌意。走了一会后,小白低声对鬼厉道:“看来这些年南疆这里倒是平和了许多。” 鬼厉不解其意,道:“怎么了?” 小白道:“当年我到此处的时候,普通金族人看到外人,一个个都是如临大敌,眼中更是警惕提防。那时五族族争激烈残酷,部族之间争斗此起彼伏,外人若是敢到这七里峒来,要是没有防身之术,多半便凶多吉少。不过看今天这个情况,这些年来,争斗怕是少了许多。” 鬼厉微微点头。此刻他们已经走在金族人中间,这条大道就在河边,一侧是众多金族人紧密相连的房屋,一侧则是清澈河水,岸上还有绿树成行。 一眼看去,金族人房屋多是用木材建造,风格与中土样式截然不同,四四方方,朴实无华。屋角正门以及边缘墙壁上都挂着狰狞的动物骨骼,看起来多是凶猛野兽,想来这多半是金族人风俗,以此显示房屋主人的勇敢。 道路两旁有金族人摆摊贩卖,不过出售的东西多是野兽皮毛、生肉,再走几步,可以看到有一两个摊位贩卖着小小的珠宝玉器等物。 小白笑道:“这里的皮毛都是上等好货,而且价格便宜,你如果想要,在这里买上几件是很好的。” 鬼厉摇了摇头。这时他们走到一处河岸拐角处,向下望去,只见河水清澈至极,站在河岸上也可以看到水面下的石块,水中游动的大鱼小鱼更是不计其数。 远远的地方,还有飞禽掠过,扑腾着翅膀落到水面之上,昂头向四周张望,然后惬意地合起双翅,在水面轻轻游动。 小白走了过来,跑到她肩膀上的小灰好奇地探出脑袋,向溪流下面张望着。 “现在怎么办?”鬼厉向四周看了一眼,对小白道。 小白沉吟了一下,道:“去祭坛问问吧,南疆五族中会掌握这类巫法秘术的人,只有各族的巫师。” 鬼厉皱了皱眉,低声道:“祭坛?” 小白微笑道:“不错。” 鬼厉沉吟不语,心中却微感焦灼,他曾多次来南疆,知道祭坛在南疆一带部族中是专门祭祀神灵祖先的地方,有着崇高地位。在大部分部族族民眼中,祭坛里巫师说的话,往往便代表了伟大神明或祖先。 而这些巫师,据他所知,向来是很少接见外人的。 鬼厉转头向小白道:“这么说来,你当年所见到的那个人,就是……” 小白点点头,道:“不错,那人就是金族的大巫师。” 说着,她伸手往七里峒最高处的一座建筑指去,对鬼厉道:“那边就是金族的祭坛了。” 鬼厉向那座高大的祭坛凝视片刻,点了点头,便迈步向那边走去,小白对小灰叫了一声,小灰蹦跳着过来爬到她的肩上,她摸了摸小灰的头,便也跟了上去。 这个地方号称七里峒,面积自然很大,是南疆边陲最大的金族人聚居之地,随着他们的深入,金族人也越来越多。 他们行走的这条大路两侧,不断有分支小路向旁边延伸,就像是一棵大树开枝散叶。而向远处望去,这条路是直接向祭坛方向延伸过去的,倒也省了问路的麻烦。 不过一路上,注意到他们的金族人越来越多,窃窃私语声也响了起来。大约半盏茶的工夫后,他们走到了那座祭坛所在的山脚下。 然后他们就被驻守在山脚的金族人士兵将他们拦住了。 在这里的守卫着实不少,一眼看去,至少有十来个精壮男子,或远或近地站在通往山腰的道路上。 此时拦住他们的事两个金族人卫兵,身穿藤甲,手持长枪,看起来很是强壮。这两个卫兵打量着鬼厉和小白,对鬼厉那是一扫而过,随后就盯着小白那漂亮面孔上,然后大声道: “叽里叽里胡噜噜,呱啦呱啦噜噜胡……” 鬼厉转头向小白看去,小白一摊手,道:“你别问我,被关了这么久,这些土话我哪里还记得住?” 鬼厉默默转过头来,道:“我们有要紧事情,想拜见你们的大巫师。”因为有求于人,所以他口气中带了几分客气。 不过很明显,这个金族人聚居之地远没有在天水寨那里开化。听到鬼厉说了话,那两个金族人眉头皱起,对望一眼,却是连手中长柄尖枪也拿了起来,面色严肃,口中大声喝问: “胡胡噜噜呱啦啦,噜噜胡胡叽里里……” 鬼厉也皱起了眉头,老实说,他为了救碧瑶东奔西走十年,到处寻找黑巫族下落,如今好不容易有些线索,却被这些金族人战士挡住,心中实在烦躁无比。真想直接出手打翻这些人,冲入祭坛找到那个什么大巫师,让他为碧瑶医治才好。 只是事情当然是不能这样办的,一旦闹僵了,只怕适得其反。迟疑片刻,因为言语不通,便用手向半山腰上的祭坛指了一下,用和气的声音道:“我们要上你们的祭坛,去拜见大巫师。” 他说的话金族人听没听懂不知道,但是他用手指指着半山上那个祭坛的动作,登时让周围所有的金族人,包括站在更远处的金族人战士愤怒起来,一个个顿时大声喝骂,金族人战士更是呼啦啦围了上来,将他们包围起来。 鬼厉一怔,小白在旁边低声道:“糟了,你可能犯了他们的忌讳。” 鬼厉奇道:“我做什么了?” 小白看着周围愤怒的人群,低声道:“金族人眼中祭坛乃是神圣不可侵犯之地,用手指向祭坛便是极大的不敬。” 鬼厉心中一阵无语,道:“你怎么不早说?” 小白嘻嘻一笑,柔声道:“你也要体谅我嘛,被关了那么久,哪还记得这么多……” 鬼厉无言以对。 周围的金族人看着这两人被围住后,并无畏惧之色,反而神情自若地在那里低声谈话,特别是那女子一直巧笑嫣然,顾盼流波,全然不把周围越来越多聚集过来的金族人放在眼中。 周围人群里有不少金族人女子,看着小白那倾国倾城姿容,都是暗自羡慕。不过当她们看到更多的金族男子看到小白两眼发光的时候,很快叽里呱啦的声音此起彼伏,大有这一对狗男女侮辱神圣祭坛,罪不容赦,理该千刀万剐、凌迟处死的气势。 中间有几个年轻人忍不住争辩了几句,说侮辱祭坛的是那个男子,这女人倒没有什么大错,不如杀了那男的,留下那女的,给我做老婆也不错…… 话未说完,这几个男子登时被湮没在金族人女子中,片刻后“扑通扑通”连着数声,这些男子个个头青面肿地被抛下了河流,溅起来老大水花。 这时那十几个金族人卫兵已经将鬼厉和小白团团围住,为首的一个头目向被丢下河的那个年轻男子看了一眼,咳嗽一声,然后死死盯住鬼厉,大声怒道: “哈哈噜噜叽里里,呱啦叽里胡噜噜!” 诛仙(新修版) 第125节 鬼厉眉头紧锁着。这十年来,他从希望到失望再到绝望,实在是痛苦至极。如今好不容易再次看到一丝希望,他无论如何也不肯轻易放过。 可是此刻强闯不行,退走更不情愿,左右为难,实在尴尬。 周围金族人见这二人居然犯错之后死不悔改,还是站在原地一声不吭,那男的还有几分着急神色,偏偏那女子居然笑得越发灿烂,在众人围观之下竟很是开心,越发妩媚。其间居然还向几个一直盯着她看的金族人男子笑了笑,登时将那几个男子迷得晕晕乎乎。 这情景落到金族人妇女眼中,登时炸开了锅,是可忍孰不可忍,鼓噪之声越来越响,几乎要将鬼厉二人用口水淹没了。 眼看人群就要不受控制,众多金族人妇女就要冲上前去,将那个风骚的小妖精好好教训一顿,以祭坛上的神明为名好好为自己出一口恶气时,一声大喝,从守卫山道的那些战士的身后传来。 这声音浑厚雄壮,充满威严,顿时将这许多人的喧哗声都压了下去。周围金族人似乎也都识得这个声音,一下子都安静下来,都向山上看去。 …… 山上走下一群金族人,鬼厉和小白望去,是七八个强壮的金族人战士簇拥着一个看起来五十多岁的老头走了下来。 刚才的那一声大喝,就是这老者发出来的。 周围的金族人战士纷纷行礼,原本吵闹的人群也顿时安静下来,众人纷纷低头,对这个老者表示敬意。 待这群人走到近处,那老者走出人群,来到鬼厉和小白身前,向他们看去,鬼厉二人也同时在打量着他。 这老者身材相当高大,虽然因为岁数的缘故,发角鬓边都有白发出现,但精神极是健旺,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此刻皱起眉头,对着他们二人仔细打量。 随后,那老者道:“叽里叽里胡噜噜,呱啦呱啦噜噜胡?” 鬼厉一怔,听着似乎和刚才那个士兵问的话差不多,想来多半是一个意思,只得道:“我们有要紧事情,想要……”说着正要抬手,忽地醒悟,连忙将手放了下来,道,“想要拜见大巫师。” 他说这话,其实心中也在苦恼,这些金族人根本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说了又有什么用?可是不说更是没有礼貌,只怕当下就会触怒这些金族人。 不料这老者听到鬼厉说话,上上下下又仔细打量了他们二人几眼,忽地用半生不熟的中土语言道:“你、你们是中土人?” 鬼厉和小白都是一惊,随即大喜,鬼厉连忙点头,道:“不错,不错,我们是中土来的,有要紧事情,想要拜见贵族的大巫师。” 那老者眉头皱了起来,道:“你们是什么人?找大巫师有什么事?” 鬼厉拱手道:“这位……老丈,我有一位朋友因为受了重伤,三魂七魄仅残存一魂,十年来如活死人一般,实在……” 他说到此处,脑海中浮现出如今依然躺在狐岐山寒冰石室里碧瑶的样子,一时触动情怀,声音竟然不禁有些颤抖。旁边多数金族人虽然听不懂他说的话,但看他神情、听他语气,多半也知道他是在恳求什么。 鬼厉定了定神,又道:“听说贵族的大巫师有回魂奇术,可以救治这样的病症,所以特意前来求见。求大巫师慈悲为怀,出手相助,在下感恩不尽!” 那老者听了之后,脸上神情复杂,沉吟片刻后道:“此事我做不了主。你们在这里等一会儿,我上祭坛问一下大巫师,看看他老人家的意思。如果他不肯见你们,我也没有办法。” 鬼厉大喜,连连点头,口中道:“多谢老丈了。” 那老者点了点头,犹豫片刻,转头用金族语对身边几个金族人战士说了几句话,那几个战士同时点头。 随后金族人老者独自向祭坛走去,剩下的金族人战士连同之前在此守卫的卫兵,大约有二十多人,都慢慢聚拢起来,目光都注视着鬼厉二人。 至于其他围观的金族人,看见那老者与这两个外地人叽里呱啦说了一通,便吩咐几个战士看住人,自己反身上了山上祭坛,一时间也是议论纷纷,窃窃私语。 在这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鬼厉心事重重,若有所想,丝毫没有注意到其他金族人。小白却依然露出柔媚的微笑,向四周缓缓观望,惹来无数好色、羡慕、嫉妒、愤恨的目光。 只有小灰在她肩头东张西望,对这些人不感兴趣,最后目光落到旁边那条溪水中,对里面游动的鱼儿大感兴趣,目不转睛地望着,不时咧嘴而笑。身子也蠢蠢欲动,想要跳到小溪中玩耍。 …… 金族人的祭坛由巨大石块筑成,雄伟高大中带着粗犷古朴。祭坛前方是个平台,用长方形的大石条铺砌而成,平台后头就是祭坛所在。 两根巨大的石柱,高高竖立在祭坛前面,一眼望去,有十丈之高,而且这石柱周身看不到一丝裂痕,竟是由完整的巨石雕刻而成。也不知道当年的金族人祖先从哪里找到如此巨大的石头,而且居然能够将它们搬运到这里,并竖立在祭坛前面。 走过这两根巨大石柱,便是用石块建造的祭坛。一半是用巨大石块建造,另一半则是直接开凿山体,在坚硬石壁上挖出来的。 老者走了进去,便感觉四周的光线暗了下来,周围的气温也比外面低了许多。 走过宽敞的通道,来到了祭坛的最深处,便看到一扇石门。门框上垂挂着猛兽骨骼做成的装饰,周围石壁上随处可见暗红的颜色,那是多年前涂抹的兽血,以此象征着祭祀神灵祖先的虔诚。 从黑暗中望去,这里的一切都分外狰狞。 不过对金族人来说,这里是最神圣的地方,那老者脸上也出现了肃穆表情,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走了进去。 巨大的石室中空空荡荡,只有最里面燃烧着一团火焰,在阴暗中显得特别醒目。 火焰前方是一座同样用巨石雕刻的古怪石像,头部类狗,身上却有十足,脚上有锋利尖爪,而且在背上还有两对翅膀,实在是很奇怪的雕像,看来这就是金族人所信奉的神明。 在神像前坐着一个人,背影看上去苍老而佝偻,在火光照耀下像是在冥想,身子一动不动。 火光熊熊燃烧,摇摆不定,将火焰前方那个苍老的身影也照得忽明忽暗。 老者缓缓走了上去,在那人身后一丈处停下,低声而恭敬地道:“大巫师。” 坐在火焰前边的那个身影动了动,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图麻骨,你怎么又回来了?犬神的旨意,我刚才不是已经告诉你了?难道你还有什么迷惑的地方?” 这个被他称呼为图麻骨的老者,就是当今南疆边陲金族的族长,只听他恭恭敬敬地道:“大巫师,犬神的意思我完全知道了,我也一定会按照犬神的旨意去做。” 大巫师依然没有回过头来,只听他道:“那就好。我感觉到你心里有些不安,有什么事?” 图麻骨道:“大巫师,七里峒下面来了两个陌生的中土人,他们希望能够拜见大巫师。” 火焰前方的大巫师身子动了动,依稀能看到他完全变白的稀落的头发。 “是谁?我已经将近一百年没有走出这个祭坛了,怎么会有中土人来找我?” 图麻骨道:“是的,我也感到非常奇怪,所以上来向大巫师请示一下,要不要让他们上来。” 大巫师沉默了片刻,道:“他们有说来做什么吗?” 图麻骨道:“有,来的是一男一女,那个男的说了,是想请大巫师帮他一个朋友治病。” 大巫师哼了一声,道:“我要侍候犬神大人,没空理会这些人,你替我回绝了他们。” 图麻骨怔了一下,但也没有多说什么,道:“好的,那我这就去转达您的意思。”说着转身向外走去。 只是他走了还没几步,忽然从背后传来大巫师的声音:“等等。” 图麻骨转过身来,道:“大巫师?” 大巫师佝偻的身影依然对着火焰,苍老的声音缓缓传来:“他们要求我医治的是什么病?” 图麻骨道:“听他们说,是一种相当古怪的病征,好像是一人的魂魄十去其九……” 大巫师在火光中的身影忽地一震。 图麻骨继续说道:“那男子说,曾经有高人指点过他,这种情况一定要有还魂奇术才能医治。那男子也不知从哪里得到的消息,说大巫师您可能会有这种奇术,所以想求您医治。” 图麻骨慢慢将话说完,大巫师却没有什么反应,身影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火焰不断腾起又落下,吞噬着火焰中的柴火,图麻骨等了许久,却依然不见大巫师开口说话,这才有些迟疑地道:“大巫师,那我……去回绝了他们,叫他们立刻离开?” 大巫师依旧沉默着,一句话也没有说。 图麻骨慢慢转身,向外走去,但就在他将要走出这个石室的时候,大巫师的声音,却再一次响起。 “你……带他们上来吧!” …… 鬼厉站在山脚这里,沉默地等待着,目光一直凝视着山腰上的那座祭坛。从图麻骨离开后,他就一直保持这样的姿态,一言不发。 小白在一旁,眼光落到鬼厉的脸庞上,过了一会,她轻轻叹息,转过头去。 周围围观的金族人,已经不如刚开始那么多了,毕竟等了这么久,族长进入了祭坛却始终没有下来,又没有命令说要如何处置这两个外乡人,相当一部分人都散了去。 不过因为小白的容貌太过美丽,还是吸引了许多年轻的金族男子站在附近,一边大胆地看着她,一边高声谈笑,想来是在谈论她的美貌。 至于猴子小灰,则不知何时已从小白肩上跳下,跑到河边,蹲在清澈的溪水旁边,看着在水中石块缝隙间游动的鱼儿,忽而扑下身子,想伸手抓鱼。 不想鱼儿甚是狡猾,东游西窜地从它手里跑走了,反溅得它一身水花。 不过小灰也不在乎,缩回手来,耐心等待。过了一会儿,水面平静,那些鱼儿又游了回来,小灰看准机会,又扑了下去。如此周而复始,小灰对这个游戏大感兴趣,百玩不厌。 山脚下,人群渐渐散去,周围恢复了平静。 又等了好一会,居然还是没见图麻骨回来。这时连那些金族人战士都有些疑惑起来,只不过问一声话,见或者不见,怎么需要这么久的时间? 金族人性格粗犷质朴,虽然还不明白鬼厉等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但让二人在这里等候这么久,也都有些不好意思。 刚才那个身材高大的小头目走了上来,粗声粗气地对鬼厉道:“胡噜噜,呱啦啦!” 鬼厉一怔,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却见那金族人战士从腰间解下一个兽皮缝制的大袋子,丢过来给他。 鬼厉伸手接住,入手一沉,只见袋口有个木塞,再看那个金族人战士伸手到口边,做了个喝东西的动作。鬼厉心中若有所悟,拔开木塞一闻,果然酒味浓烈,正是一袋烈酒。 鬼厉苦笑一声,他本来就不好这酒水之物,如今更是没有心情,不过那些金族人都盯着他看,倒也不好让人家好意落空。当下向那个金族人战士点点头,将酒袋放到口边,勉强喝了一口。 不料这一入口,登时眉头一皱,金族人酿造的酒极是浓烈,味道更带有这南疆边陲的风骨,竟有股麻辣之气,轰然入喉,十分难受。 他的表情落到那些金族人眼中,十几个金族人不由得都哈哈大笑起来。想必中土人氏喝不惯这金族人酿造的烈酒,他们笑声中还有几分自豪之意。 鬼厉倒也没生气,摇摇头将这酒袋奉还,那金族人战士呵呵笑着,伸出手就要接过。 忽地一只白皙手掌从旁边伸过,将这一大袋的酒水从鬼厉手中接了过去。众人包括鬼厉都是一怔,见接过酒袋的,居然是俏生生站在旁边的小白。 只见她拿起酒袋放到鼻端,深深吸气,那酒味扑面而来,浓烈辛辣,但她看着非但没有不适,反而有股陶醉之意。随即见她双手一抬,将那酒袋放到口边,竟是大口喝了起来。 周围金族人士兵大吃一惊,鬼厉也是愕然。 小白喝了好几口,这才放下酒袋,脸上显露出满足神色,轻呼一声: “好酒!” “哇……” 这一片叫声,却是那群金族人战士发出的。南疆金族烈酒向来凶悍,在这一带一直有最强的男人就是酒量最大的人的说法。 不料今日这看似柔媚的女子,竟然出人意料地大口喝此种烈酒,而且看她反应,简直就是资深酒鬼才有的特殊表情。金族男子个个好酒,登时悚然动容,纷纷叫起好来。 小白白皙的脸上,此刻似乎是因为烈酒入喉的关系,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但看她精神突然一振,右手握住酒袋,左手松开,向那群金族人战士用葱白手指轻轻打了个响指,“啪”的一声。 那群金族人战士又是一阵骚动,个个面上又是惊奇又是好笑,这个手势分明就是南疆金族人中,男子间彼此敬酒、比酒时经常做的邀请别人比酒的姿势,这中土模样的女子竟然做得标准无比,一时面面相觑。 但更厉害的,让他们瞪直了眼睛的,居然还在后头。 只见小白轻笑一声,目光此刻真真柔媚如水,一仰头,秀发飘荡,将酒袋放到口边,咕嘟咕嘟大口喝了起来。 众金族人大惊失色,鬼厉不明就里倒还罢了,只在心中暗自责怪小白这时候居然还在喝酒,但在众金族人战士眼中,小白此刻几乎就是世间第一奇女子了。 金酒极烈,这么一大袋的烈酒,如今放眼整个金族,也没有一个男子能够一口气喝下,多半喝到一半差不多就要醉了。但如今看着这女子喉头连动,竟然是不停地大口大口喝下,一时众金族人男子纷纷动容。 而且刚才小白还做了那个手势! 金族人性情刚直,大好男儿面对一个看似柔弱的女子挑战喝酒时,怎可能有丝毫退缩? 也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喊出来,将手中长枪“啪”地扔在地上,解开腰间挂着的酒袋,抬头就喝。金族人风俗,一般每个男子身边都有酒袋,这一开了头,登时如炸开锅一般,众金族人纷纷扔枪喝酒,场面混乱且壮观。 那个金族战士小头目也是相同动作,伸手就要到腰间拿酒,不料却拿了个空,这才醒悟酒袋是在小白手中了。眼看着周围男子同胞都在喝酒,他只急得满脸通红,大有此时不喝,难保要遗臭万年的危险。 诛仙(新修版) 第126节 眼珠一转,情急生智,金族人头目嗖地一下蹿到旁边一个靠近河边的金族人士兵前,霍然伸手将他手中酒袋给夺了下来,放到嘴边大口喝了起来。 那士兵登时大怒,所谓士可杀酒万万不能不喝,头目长官的职位也不放在眼里,大吼一声就要上来夺酒。不料小头目早有防备,一脚踢去,登时将他一脚踹到河里,“哗啦”一声溅起老大水花,吓了正在岸边玩耍的小灰一大跳。 这士兵委屈至极,但事关颜面不能够就此罢休?当下连滚带爬爬到岸上,一看可能抢不过那个金族人战士头目,愤然一跺脚,大步跑开,冲进旁边一户人家,片刻之后在惊呼声中,此人居然抢了一大袋烈酒出来,“唰”的一声和其他金族人战友站在一起,咕嘟咕嘟大口喝将起来。 鬼厉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一时竟将山腰上的祭坛都给忘了。只见一大群金族人男子为一方,另一方却是个娇柔女子,两边却都疯了一般拼命喝酒,这场面虽然壮观却实在滑稽,让人不知说什么才好。 此刻早有人看到这里的情况,消息迅速散布出去,只听着金族人的声音此起彼伏,呼啦啦又围过来一大群人,比起刚才围观人群至少多了三倍。 商贩丢下了摊子,猎人扔掉了猎物,屋子里的人全部跑了出来,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里三层外三层,当真是人山人海。 人群中不时传来呼喊尖叫,想来多半是人们兴奋之余呼喊叫好的声音。 只见场地中央,双方拼酒此刻已然到了关键时刻。金族人烈酒岂是等闲,纵然是经常喝酒的金族人战士,此刻已经慢慢开始有人倒下。 每当有一人倒下,人群中便发出“哗”的一声,起哄哗然,兴奋之色布满人们面孔。又过一会儿,越来越多的金族人男子面露痛苦之色,面红耳赤,站立不稳,身子开始摇摇晃晃起来,虽然还要勉力支撑,但一个个天旋地转,又坚持了一会后,都是颓然倒地。 围观人群中叫喊声越发热切激烈,气氛达到了高潮。 众金族人战士酒量相差不远的,已经倒了一大片下来,场中只剩下三个金族战士还在勉强支撑,其中就包括那个小头目。 反观小白这里,众人则看直了眼睛,只见小白双眼似闭非闭,脸上红晕渐渐变浓,几乎像是从她白皙肌肤中透出来一般,娇媚无限,风情万种。而她转眼之间,眼波如水,似万千光华都在她明眸之中,让人望上一眼便要心醉。 只是她美貌如此,酒量却更是可怖,直到此刻,竟然还看不出她有站立不稳的迹象,依然在大口大口地喝着烈酒。 金族人酷爱烈酒,一眼便看出这女子无丝毫作假,当真便是以本身酒量单挑这一群男子,一时间都是敬佩万分,更慑于小白绝世容颜,忍不住都纷纷为之大声叫好。 “砰!” “砰!” 两声闷响,金族人战士那里又摔倒了两个,此时此刻,只余那个金族人战士小头目在勉力支撑,但看他脚步渐渐踉跄,显然也到了极限。 而小白这里,面色越来越红,忽地身子一歪,围观人群顿时发出一阵惊呼。小白却是慢慢放下酒袋,长出了一口气,双眼中如要滴出水来一般,酒增媚意,人艳如花,右手依旧提着酒袋,左手却向人群一挥,娇笑道: “哈西!” 人群顿时一片哗然,阿克西在金语中正是好酒的意思,这女子酒量奇大,容貌更美,又这么恰如其分大呼一声“好酒”,刹那间人群中爆发出无比热烈的掌声。 小白把头一甩,似也有了七分醉意,脚步也多了几分踉跄,身子摇摇晃晃,看去似夏天摇曳生姿的美丽荷花,慢慢走到鬼厉身边,倚靠住他的身子,对着他呵呵一笑。 鬼厉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她。 小白闭着眼睛,头轻轻摆动片刻,忽地又是大笑,笑声爽朗、开心、欢喜而热烈,向着这万里晴朗天空,大声笑着喊道: “三百年啊!三百年啊三百年……” 仰头,抬手,喝酒! 那喝酒的风姿,竟也是绝世的清艳柔媚,又带着潇洒、豪放和目空一切的不羁。 “砰!” 最后一个金族人,终于也颓然倒地,尽管极不甘心,但面孔红得像是小灰的屁股,已然有心无力,片刻后就直接躺在地上不省人事,倒地呼呼大睡了。 旁边有人跑去拿起他的酒袋查看,还有小半袋烈酒,不由得为之变色,大声向周围人群宣布,人群哗然,显然这已经是不可思议的纪录了。 但是,人们没有忘记,仍然有一个不可思议的女子,还在喝酒。 小白的脸,此刻如红玉一般,甚至连她白皙的脖子乃至露出胸口肌肤,竟也有了淡淡红色。 看她模样,此刻似乎也是站不稳当,但她靠着鬼厉的身子,依旧在大口喝着。 人群之中,此刻渐渐安静下来,人们脸上的表情,已经从兴奋佩服慢慢变成了敬畏。 终于,小白喝下了最后一口烈酒,将酒袋拿开,双眼似乎都睁不开了,然后她红着脸笑了笑,表情慵懒,随手一挥,将偌大酒袋丢了出去。 立刻有人跑过来捡起酒袋检查,随即发现,这酒袋竟然空空如也! 那人立刻转身,大声向周围紧盯着他的人群宣布,人群沉默了片刻,突地发出了震天的尖叫呼喊声。 在一片喧哗声中,鬼厉却是如坐针毡,小白柔若无骨的身体软软地靠在他的身上,面孔白里透红,明眸半开半合间,眼波柔媚如水,紧紧地盯着他。 “你还好吧?”鬼厉憋了半天,才喃喃说了这一句。 小白伸手一把抓住他的胸口衣衫,身子靠在他的怀中,似乎酒意上头,雪白的牙齿轻轻咬了下唇,呼吸渐渐沉重,但眼中柔媚,嘴边笑意,却是丝毫不变。 “你……”小白的声音,仿佛也要滴出水来一般柔媚,在鬼厉耳边,吐息如兰,带着几分灼热,轻轻问道: “可喜欢我吗?” “……” 第113章 祭坛 鬼厉为之愕然,但见小白眼中柔情无限,水汪汪的如要滴出来一般,倒映着自己的面容,忍不住心头一跳。 “你喝醉了。”鬼厉说出这话的时候,额头忍不住渗出细微汗珠。 小白的身子此刻似已完全站不住了,全部的重量都靠在鬼厉身上。但见她皓齿轻轻咬了一下红唇,慵懒中还有一丝娇怜,口中低低一声呻吟,勾人心魄一般的风情,然后慢慢地,把她的头靠在鬼厉肩头。 “你啊……” 这带着醉意,柔媚无限的女子,轻轻地道。 似乎是因为酒性太烈,她把头轻轻在鬼厉肩膀上转动摩擦,不知是不是头疼了。只是她的声音依然温柔,还是在鬼厉耳边,轻轻说着: “你这人,就是活得太累啊,傻瓜……” 鬼厉被她这最后“傻瓜”二字叫得简直是惊心动魄,身子一时都不敢动了,两人便紧贴着站在一起。南疆这里风俗开放,一众金族人不以为怪,反而以为他们便是一对情侣。 鬼厉不知如何是好,同时心中回味着小白刚才的话,“活得太累”这几个字回荡在心头,勾动心绪,他也是一时茫然。 就在这时,忽听到身边传来“吱吱”几声叫声,正是小灰的声音。他这才想起小灰一直都在旁边玩耍,只是刚才拼酒场面委实太过震撼,自己一时竟忘了小灰,当下转头看去。 只见小灰不知什么时候从河岸边跑了回来,蹲坐在离鬼厉、小白不远的地方,三只眼睛滴溜溜打转,大是好奇地看着场中情况。 此刻见双方拼酒结束,众人忙着收拾,许多金族人走过去将那些醉倒的战士扶起照顾,鬼厉也正抱着醉意朦胧柔若无骨的小白哭笑不得。 山脚下场面一片混乱,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醉鬼不说,长枪藤甲,包括那些金族人喝醉后落下的大酒袋也丢的满地都是。其中有几个酒袋没有塞好,剩下的烈酒从袋口缓缓流淌出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酒香味。 猴性好奇,小灰乃天生灵物,好奇之心也比寻常猴子强了十倍。当下趁人不注意,偷偷溜到边上一个醉倒的金族人战士身边,脑袋向四周张望一下,见无人注意这边,便小心翼翼地将掉在那战士身边的酒袋捡了起来。 烈酒的味道,登时涌了上来,猴子小灰深深一闻,三只眼睛一起打转,有些疑惑的样子,随即坐在地上,猴头转动,又向四周警惕地看了看,这才慢慢放到嘴边,喝了一口。 酒入猴口,小灰猴嘴里咂吧咂吧,忽地高兴起来,居然很是喜欢这个味道,忍不住发出“吱吱”欢快的叫声。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鬼厉听到声音转过头来,一见居然连猴子也在喝酒,一惊之后,这一气更是非同小可。心道这年头真是疯了,不管是狐狸、猴子都开始喝起酒来…… “小灰,过来!” 鬼厉大声叫了一声,小灰一激灵,向鬼厉看来,见主人面色颇为严厉,伸手抓了抓脑袋,便放下酒袋向鬼厉这里跑来。 只是它才跑了几步,忽地又想起什么,居然又转回头去,跑到那个醉鬼身边,将那残余小半袋的烈酒酒袋抓在手中,就这般在地上拖着跑了回来。 鬼厉为之气结,这时注意到猴子动作的诸多金族人,纷纷大笑出来。金族人性情豪爽,尤其男子多好酒,一看这猴子居然也喜欢喝酒,不由得大起知己之感,只觉得放眼天下,果然还是我金族烈酒天下第一,连猴子也忍不住要喝上一口…… 一时之间,人群中抛出了不少水果,都向小灰扔来。小灰一开始还吓了一跳,只见突然间天地变色,无数异物纷纷砸下,但仔细一看后居然都是新鲜水果,顿时大喜,立刻伸手到地上拾了根香蕉,然后再一溜小跑,回来鬼厉身边,一屁股坐到地上,将香蕉剥皮吃了。而那个酒袋,居然也还在它手上,被带了回来。 鬼厉望着小灰,见小灰吃得津津有味,不时探出脑袋,将那酒袋放在口边,喝上一口。 看猴子喝了好几口烈酒,脸上却没什么变化,居然酒量不小的样子。鬼厉张口正要说些什么,回头一看正靠在自己肩头,醉眼蒙眬的小白,一时哑然,叹了口气,把话又咽了回去。 倒是小灰笑嘻嘻的样子,见鬼厉不时向自己看来,猴手一伸,从地上拿起一根香蕉,递给鬼厉,看来倒是挺讲义气,要和鬼厉有福共享。 鬼厉看了看猴子,脸上神情变化,很是一言难尽的样子。最后慢慢摇头,转过身去,不再看猴子。 小灰耸了耸肩,不知道主人为什么对这等美味不感兴趣,反正它自己吃得开心,也不去管鬼厉了。向四周张望一下,蹿出去又捡了几个瓜果香蕉回来,放在身前地上,喝酒吃果不亦乐乎。 这一片混乱狼藉的场面,就是刚刚从祭坛里出来的金族人族长图麻骨所看到的。 …… 负责守卫祭坛重任的士兵全部醉倒,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空气中弥漫着烈酒浓香;远处金族人民众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观着,不时有人哈哈大笑;至于那两个中土来的人,男的还好,站在原地,只是面上神色颇为难看,女的却似乎已经喝醉了,脸色红彤彤的艳丽无比,整个人靠在男子身上,不过还能站着,光这一点就比满地醉倒的金族人战士强了许多。 甚至连他们带来的那一只奇怪的三眼猴子,居然也坐在他们脚下,吃一口水果,配一口烈酒,兴高采烈。 图麻骨又不是傻子,多看了几眼,再看看满地的酒袋和那些围观金族人的神情,便知道并非那两个中土人使的什么诡计,而是自己手下不争气。 这时看到族长走了下来,早有人跑上前来,在他耳边低声说话,将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看着这一地醉鬼,图麻骨气得七窍生烟,心想这些废物,看守祭坛这等大事居然都抛到脑后。更可恶的是,数十个男人居然被一个弱女子喝酒喝得趴下了,此事万一流传出去,金族不免名声扫地,被南疆其他四族嘲笑到死。 心中打定主意,回头定然要好好收拾这些废物之后,图麻骨强装出笑脸,装作对地下这一片狼藉视若无睹的样子,向鬼厉走去。 鬼厉这时也看到图麻骨走了过来,心中咯噔一下,带了几分急切和盼望,道:“大巫师可愿意见我们?” 图麻骨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倚靠在鬼厉身上,明眸半闭、轻轻喘息的小白,苦笑一声,道:“你们上去吧,大巫师答应见你们了。” 鬼厉大喜,连声道:“多谢老丈。” 图麻骨道:“我是这里的族长,你叫我图麻骨就可以了。” 鬼厉倒是一怔,他虽然看出这老者在金族人中很有威望,但没想到居然就是金族人一族的族长,当下点头道:“多谢族长了。” 图麻骨摇了摇头,道:“你们快上去吧!大巫师还在等你们呢!” 鬼厉应了一声,正要迈步向半山腰上的祭坛走去,却被身边的小白绊住,但见她柔软无比的身体软绵绵地靠在自己身子上,若自己直接这般走了,她还不得摔在地上。 当下小声对小白道:“我要去见大巫师,你自己站好,在这里等我好不好?” 小白也不知道醉意之中有没有听得清楚,但听得鬼厉声音在耳边响起,没有说话答应,也没有睁开眼睛,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妩媚至极。只是抓着鬼厉衣衫的手,却是又紧了紧,看起来一点都不肯松开。 鬼厉无奈,又看了看周围那些为数众多的金族人,叹了口气,只得扶住她向前走去。但看起来小白确实醉酒醉的厉害,走路踉踉跄跄,身子柔弱无力,根本走不了路的样子。 如此走了两步,实在没办法,鬼厉只得苦笑一声,伸手环抱过去,另一手伸到小白小腿后,将她整个身子直接抱了起来,横在自己胸口身前,然后向山上走去。 图麻骨在前带路,鬼厉抱着小白走着。只觉得小白身子软绵绵的,柔顺秀发落下几缕在脸上,头埋在他的胸口,脸颊艳若桃花,看起来似乎已经睡着了。 如此走了几步,鬼厉回头看去,果然只见小灰居然还是没动,坐在原地吃水果、喝烈酒,不时发出“吱吱”笑声,乐不思蜀。 鬼厉暗中狠狠一咬牙,脚上一踢,将一根香蕉踢得飞起,正好砸在小灰脑袋上,吓了小灰一跳,猴头猛地转了过来,用手摸了摸被砸到的地方。 鬼厉没好气地道:“走了。”说着,抱着小白继续向山上祭坛走去。 小灰抓了抓脑袋,站起身来,将手上水果丢下,同时摇了摇那个酒袋。刚才那个士兵酒量颇大,原已喝了许多,加上刚才酒袋掉在地上,酒也流了不少出来。被猴子这么喝了一会儿,已然见底了。 小灰将酒袋丢在地上,正要跟着鬼厉过去,忽地身子一顿,打了个酒嗝,猴脸之上也慢慢红了起来,看来金族人烈酒毕竟不同凡响,此刻也慢慢上头。 不过小灰毕竟是灵物,虽然脸色渐红,却还行动如常,连忙跑过去跟上鬼厉。 只是在后面走上山路的时候,刚才站岗的金族人士兵就是在这里醉倒了一大片,满地都是酒鬼、酒袋。鬼厉抱着小白当先走了过去,小灰走着走着忽然停下,从地上又捡起了一个大酒袋,举到手边摇了摇,咕嘟咕嘟发出响声,看来居然还有不少,不禁猴颜大悦。 诛仙(新修版) 第127节 这番惊喜之下,小灰顿时高兴起来,东捡一个酒袋,摇晃两下;西捡一个酒袋,摇晃两下。边走边捡,无奈猴手只有两只,捡了一个便掉了一个。偏偏小灰贪心不止,不愿舍弃,将东捡西捡一共七八个酒袋放在一起,却无法一起带走,只急得发出“吱吱”的叫喊声。 正想抬头向主人求助,不料这一看却是吓了一跳,只见主人跟着那个金族人老头已经走得远了。小灰“吱吱”乱叫,跳过来跳过去,抓耳挠腮,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终于一狠心,随手抓起两个酒袋,双手拖在身后地上,拼命向山上跑去。 也还好金族人缝制的酒袋皮厚牢固,否则被它这么拖来拖去,早就破了。看着这猴子有趣的模样,山下围观的金族人人群之中,哄笑之声远远传来,回荡在七里峒山谷之中。 …… 小灰一路急赶,终于在祭坛前面追上了鬼厉等人,呼呼喘气。 鬼厉转头向它看了一眼,只见猴子张口吐舌,大口喘气,手中却兀自紧紧抓着两个酒袋,不由得怔了一下,摇摇头转过头去。 图麻骨向祭坛方向做了个手势,道:“你们跟我来吧!” 鬼厉点了点头,道:“多谢。” 图麻骨笑了笑,当先走进了金族人祭坛,鬼厉跟在他的身后,也走了进去。 一进祭坛,阴暗的感觉马上笼罩过来,与外头阳光明媚的世界截然不同。 小白酒醉未醒,鬼厉心事重重,都没有注意周围,只有小灰拖着两个大酒袋跟在他们身后,时不时就打个酒嗝,好奇地东张西望。 阴暗的祭坛里,那些石壁之上隐约有红色出现,看去倒像是鲜血涂抹其上。而在石壁角落里,往往还有动物猛兽的头骨,看着十分狰狞。 小灰吱吱叫了两声,有些不安,脚下又快了两步,跟紧了鬼厉,不过手上抓着的酒袋倒是紧紧的,没有放开。 一路之上没有遇到什么阻碍,他们很快就来到了祭坛最深处,大巫师所在的石室外面。 鬼厉忽然皱了皱眉,却是感觉到体内噬血珠戾气有些骚动不安,似乎是这石室之中仿佛有种神秘莫测的力量,刺激到了噬魂。 图麻骨转过头,对鬼厉道:“就是这里了,大巫师就在里面,我们进去吧!” 鬼厉点了点头,跟着图麻骨进入石室,一眼就看见了那个背对他们、坐在火堆前面的佝偻身影。 图麻骨示意他们等一等,然后自己走上前去,在刚才的地方停了下来,恭恭敬敬地道:“大巫师,他们来了。” 大巫师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听在鬼厉耳中的,居然是非常流利正宗的中土语言,道:“请他们过来吧!图麻骨,这里没有你什么事了,你去吧!” 图麻骨应了一声,转过头对鬼厉道:“那你们和大巫师谈吧!我先出去了。” 鬼厉向他点了点头,道:“多谢。” 图麻骨笑了笑,走了出去。待图麻骨的身影消失之后,鬼厉转过身来,向前望去。那个佝偻的背影在火光中闪烁不停,被照得阴暗不定,隐隐有些不真切的感觉,充满了神秘。 他正犹豫着如何开口恳求,大巫师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 “年轻人,过来吧!” 鬼厉听着这苍老的声音,应了一声:“是。”抱着小白慢慢走了过去,在大巫师身后六尺的地方,犹豫了一下,便没有继续往前,而是在原地站住。 小灰拖着两个大酒袋跟了上来,紧紧跟在鬼厉脚边,三只眼睛不停地东瞄西看,打量着周围情景,最后目光落到前方那个古怪的犬神石像上,看个不停。 “坐吧!”大巫师苍老的声音静静地道。 鬼厉依言坐下,小白的身子动了一下,似乎是酒劲上涌,在鬼厉身上摩擦了两下,又沉沉睡去了。 至于小灰也安静地在小白身边坐下,将两个酒袋放在身边,悄悄拿起一个放到口边,喝了一口。猴眼转动,向大巫师的身影看去。 “你们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大巫师依然面对火堆,没有转过头来。 鬼厉道:“大巫师,是我有一个朋友,她散失了两魂七魄,只残存一魂,如今整整十年了,如活死人一般。我听说大巫师你有还魂奇术,正好能够救她,请大巫师您一定要救救她……” 话说到最后,他的声音也仿佛有些颤抖。 十年等待,苦苦寻觅,仿佛都在此刻涌上心头。 大巫师没有说话,沉默着,石室中陷入了一片安静,只有大巫师面前那堆火焰,噼啪燃烧,明灭不定。 许久,大巫师才打破沉默,道:“你那位朋友,是怎么有这个病征的?” 鬼厉迟疑了一下,慢慢道:“十年前我与……敌人斗法,对方道行深不可测,用法力巨大的仙剑斩下,我无力抵抗。她不惜性命,燃尽一身精血,融入三魂七魄,这才将我救下,可是她自己却也变成……”他声音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又继续道,“但是幸好她身上还有一件异宝‘合欢铃’,在危急关头将她魂魄中的一魂扣了下来,摄在铃中,这才有一线生机。大巫师,求你救救她。” 大巫师的背影在火光中忽然好像又苍老了一分,慢慢地道:“你刚才说的那位朋友,可是魔教中人?” 鬼厉一惊,刚才他就是怕魔教名声不好,所以不敢特别说明,不料大巫师一听之下,突然就直接说了出来,正惊疑处,大巫师苍老的声音又道:“她用的那个法咒,可是魔教中秘传的厉血毒咒?” 鬼厉大吃一惊,又惊又喜,惊的是这南疆边陲阴暗祭坛深处的老者,竟然是个不出世的异人;喜的是他本领越大,那么拯救碧瑶的希望便也越大。 当下连连点头,道:“的确如此。世间对魔教虽然多有诋毁,但我这位朋友,却真的是心地善良,舍命救我。还请大巫师你施展回春妙手,救她一次!” 大巫师的肩头,仿佛也轻轻动了动,道: “你们中土的正派、魔教,对我这个边荒野人来说,也没有什么干系和分别,你倒不用担心这个。” 鬼厉大喜,正要说些什么,大巫师已然接着说道:“你说的那种还魂奇术,我的确略知一二。但是能不能救你那位朋友,我并没有把握……” 鬼厉心中一颤,这十年光阴无尽奔波,终于是在层层黑暗之中,看见了一点微弱希望。 只是大巫师的声音却还在继续道:“不过,在这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你要先回答我。” 鬼厉连连点头,道:“您请说。” 大巫师缓缓地道:“是谁告诉你,金族的大巫师传承有这种还魂异术的?” 鬼厉闻言一怔,下意识地转头向小白看去。只见小白身子软绵绵地已经滑落下来,把头枕在鬼厉大腿之上,嘴角挂着一丝微笑,正睡得香甜。 鬼厉刚才与大巫师说话时全神贯注,竟不曾注意到她。 而这时小灰竟然也是脸色通红,那两袋残余的烈酒看来被它一口一口地,竟然都给喝了下去。此刻它靠在小白身上,猴头枕着小白肚子,四肢摊开,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肚子一鼓一鼓的,居然也是酣睡。 鬼厉转过头来,对着大巫师的背影,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摇头苦笑。 第114章 木族 金族昏暗寂静的祭坛深处,只有那堆燃烧的火焰不时发出噼啪的声音。 小白和小灰这时都已经喝醉睡着了,不过比起睡姿,九尾天狐当然远远胜过了三眼灵猴。这场大醉之后,她肌肤透粉,螓首斜靠,眉目间自有股风情让人心动,当真是颠倒众生的妖物。 鬼厉心里叹息了一声,转过头来。 大巫师仍然还是面对着火堆,没有回过身,但此刻却开口道:“你这位朋友,似乎不是普通人啊!” 鬼厉心里一惊,暗想这大巫师神秘莫测,莫非看穿了小白是九尾天狐的身份? 火光中她的脸,少了几分妩媚,却似有几分天真。 鬼厉移开了目光,向大巫师看去,道:“她酒喝多了,现在只怕回答不了你的问题,大巫师。” 大巫师佝偻的身影在火堆前拉得很长,轻轻晃动着,连他的声音,听起来也有几分飘忽,道:“还魂异术,从来只在金族的大巫师中传承,从不外传,就连我本族人也不知晓。她是如何知道的呢?” 鬼厉一时无言以对,正想着如何解释一下时,大巫师已经说道:“既然这位姑娘已经醉了,有什么事还是等她清醒过来再说吧。你远来是客,出去后找图麻骨,我会安排你们在这里先住几日。” 鬼厉眉头一皱,以他的心思,实是恨不得立刻就与大巫师说好然后去救碧瑶,但听他说话口气,显然要先搞清楚小白的来历再说。自己此刻有求于人,再一想都等了十年,如今再等一日又有何妨? 鬼厉便点头道:“好。” 大巫师的头颅微微点了一下,道:“你去吧!” 鬼厉向大巫师的背影点头致意,看了小白一眼,见她仍在酣睡,只得再次将她抱了起来,顺带着将小灰也抓起来往肩头一放,随即向外走去。 躺在他臂弯中的小白,依偎着他的胸膛,隐隐幽香,浅浅笑容,还有那白里透着粉红的脸,在他眼前轻轻晃动。 鬼厉深深吸气,大步走出去,离开了这个祭坛。 走出阴暗的祭坛,迈过门口那两根巨大石柱,阳光顿时洒在脸上,一股温和的暖意从身上泛起。鬼厉微微眯上眼睛,望见了站在前方不远处,从山上眺望着七里峒景色的图麻骨。 一个巫师模样的金族人,从鬼厉身后的祭坛里走了出来,走到图麻骨身旁,对他低声说了几句话。图麻骨回过头,向鬼厉看了两眼,随即眼光落到醉酒沉睡的小白身上,点了点头,似乎是答应了什么。 那巫师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子,也不多看鬼厉,径直就走回了祭坛,消失在阴影之中。 图麻骨微笑着走了过来,道:“怎么样,大巫师答应了吗?” 鬼厉道:“还不知道,不过大巫师让我们先在这里住下。” 图麻骨点头道:“我知道了,你们随我来吧!”说罢转身向山下走去。 鬼厉抱着小白、小灰跟在他的身后,只听图麻骨道:“我们这穷乡僻壤,可比不上你们中土繁华,住处也是简陋。” 鬼厉点头道:“族长你客气了,是我们打扰了。” 图麻骨呵呵一笑,也没有再说什么。 下得山来,图麻骨带着鬼厉向河边走去,来到了小河岸边一座建立在一排绿树边上,相对僻静的屋子前。 鬼厉站在图麻骨身后,见这座房子并不大,只有一层一间,四四方方,简朴无华,完全用木材所建,而且屋子外头的墙壁上也完全看不到寻常金族人住宅都会悬挂的野兽骨骼皮毛等东西。 图麻骨转过头来,道:“这座屋子空置许久了,但我们一直都在打扫,还算干净,二位就先在这里委屈一晚吧。” 鬼厉微微颔首,道:“多谢族长。” 图麻骨笑了笑,又看了看鬼厉抱在怀里的小白,道:“那我就不打扰了,等一会我会派人送点吃的过来,你们先休息吧!” 说着他便离开了此处,鬼厉抱着小白、小灰,走进了这间屋子。 房间里摆设倒很是简单,一床一桌,几张木椅,墙壁是用大小整齐的桐木所做,一侧开着窗户,整个房间里隐隐有一种树木的清香。 鬼厉走过去先将小白放在床上,小白口中低吟两声,翻了个身子,又沉沉睡去。 鬼厉摇了摇头,从肩膀上把小灰抱了下来,只见猴子嘴巴一张一合,不时还发出“啧啧”的声音,看它心满意足的样子,鬼厉叹了口气,将它也放在了小白身边。 看着这一人一猴安睡的样子,鬼厉转身走到那张桌子旁边坐下。房间里突然安静了下来,除了他们的呼吸就再也没有别的声音。 这个异乡陌生的屋子里,他独自一人,静静坐着。 …… 阳光明媚。 被群山环抱的七里峒东面十里之外一座山头上,站立着两人,正举目眺望着远方那坐落在群山之中的肥沃之地。 “那就是七里峒啊!” 站在前头的那人,自言自语说了这么一句,言语之中带着深深的感慨、愤怒与渴望。 阳光下,这是一个极其强壮高大的男子,赤裸着上身,下身是用猛兽兽皮缝制的裤子。 他的一身肌肤因为常年日晒风吹而呈现出强健的古铜颜色。在那肌肉虬起的身上,胸口处有一个熊头刺青。除此之外,他身上到处可以看到巨大而纵横交错的伤疤,不难想象,他曾经与多少恐怖的野兽搏斗过。 “是的,族长。”回答他的,是站在他身后一步以外的一个男子,“那就是七里峒。”他的穿着与前头那人类似,但除了猛兽皮裤之外,他上身还穿了毛皮做的衣服,看上去,比前头那个壮汉身形小了许多。 此刻他也眺望着七里峒的方向,道:“那里就是金族根本之地,而我们木族镇族神器‘骨玉’,就在七里峒半山金族祭坛之中,在那座金族人邪神恶狗的雕像下,被整整镇压了两百年!” “咯咯……” 诛仙(新修版) 第128节 刺耳的声音,突然从前头那个壮汉身上响起,却是他握紧了拳头,骨节因为用力而迸发出声音。 “两百年了!”强壮的人声音不大,但仿佛像是野兽在低吼咆哮。 “是啊,两百年了。两百年前,我们被卑鄙的金族人偷袭,他们邪恶的大巫师用恶毒的妖法将我们的战士诅咒而死,抢去了我们供奉的神圣‘骨玉’,将我们驱赶到南疆最贫瘠的地方,过了两百年最苦难的生活。”身后那人,用冰冷的语气诉说着不共戴天的仇恨。 强劲的山风如刀一般吹在木族族长强健的身躯上,但他却毫无感觉。此刻在他的眼中,只有前方那一片群山围绕中的肥沃热土。 “失去了骨玉,就是对熊神最大的侮辱和不敬!”身后那人,依旧在说着,“所以这两百年来,熊神发怒不肯再照顾我们木族。直到今天,只要我们打败金族人,夺回骨玉,熊神必然会重新眷顾我们木族,我们才能占据这一片南疆最好的土地,让我们的族人和子孙世世代代都生活于此。” 他的声音忽然高亢,道:“族长,我们绝不能让我们未来的孩子,还像我们一样,去和火狼、黑虎这些怪兽搏斗,而仅仅是为了抢夺一些吃的东西。” “我们要活下去,我们要最好的土地!”他恶狠狠地说道。 前方,那个巨人族长没有回头,但他愤怒而沉重的喘息已经透露了他的心情。片刻后他转过头来,道:“其他三族真的没有问题吗?” 背后那人立刻点头道:“是,族长。金族人一向在南疆这里作威作福,其他三族早看不惯他们了。水族人多势众,反而要屈居于金族人之下,他们早就心有不甘;土族自来孤立,一直都是与其他四族保持距离,不肯介入他族纠纷;最后的火族人少力弱,只能自保,无力扩张。” 他脸上现出一丝暧昧神情,低声道:“族长,只要我们一举击溃金族,以我们木族战士这两百年来与南疆最凶恶猛兽搏斗而来的勇悍,再加上伟大熊神的保佑,我们称霸南疆之日,指日可待。” 木族族长眼中,顿时放射出炽热的光芒,那是激动与渴望,也许还有战士天生的嗜血本能。 但他毕竟是一族之长,并非毫不思量的莽夫,在最初的激动过后,他沉默了下来,随即转身紧紧盯着身后这个男子,道:“阿合台,传说那个邪恶的金族大巫师已经活了一百岁,而且至今仍然在金族人祭坛的最深处。他的妖法是南疆最恐怖的力量,你真的能对付得了他?” 被他叫作阿合台的那人,脸上浮现出神秘的笑容,道:“族长,我已经在你面前展示过十万大山里那位兽神大人传授给我的神法,再加上他给我的神奇宝贝,大巫师死了就罢,否则就算他活着,我也一定可以打败他!” 木族族长看了他半晌,重重地点了点头。事实上,大巫师的阴影一直是笼罩在南疆各族头上的乌云,对木族来说更是挥之不去的梦魇。但这个自小失踪,名叫阿合台的族人从十万大山神秘归来之后,突然显示出了不可思议的法力,这力量竟是如此强大,以至于终于让木族全族上下,再一次触动了原本深埋在心底的仇恨。 为了活下去,为了活得更好! 木族族长狠狠一咬牙,高大强壮的身躯上,那巨大的熊头刺青看来更加狰狞可怖。 “两百年的仇,我们就在今晚报!”他从牙缝中,透出这几个字。 阳光照着他和阿合台的身子,也暖暖地照在山脉之上。在这两人的身后,背阳一面的山坡之上,赫然出现无数木族战士,表情肃穆严峻,每一个人都非常强壮孔武。在他们伤痕交错的胸膛之上,那狰狞的熊头刺青,仿佛都在迎风咆哮! …… 七里峒,僻静小屋。 “咚,咚咚。” 一阵轻轻的敲门声突然在房子中响了起来。 鬼厉回头,向房门处望去。 “咚,咚咚……” 敲门声又响了起来,门外却没有什么人说话的声音。鬼厉皱了皱眉,走了过去,拉开房门。 只见在门口站着一人,是个十岁出头的少年,脸上神情未脱稚气,手中提着一个篮子,中间放着些肉食酒菜,看来是图麻骨族长派人送吃的来了。 那少年将篮子递了过来,鬼厉点了点头,道:“多谢了。” 那少年咧嘴一笑,却只发出“咿呀”声,鬼厉一怔,这少年竟是个说不了话的哑巴,难怪刚才只是敲门没有说话。 他不禁又多打量了这少年几眼,只见少年身上衣服多有补丁,也不是很合身,看起来穿了许久,与之前在七里峒街道上看见的金族人差别很大。想来这少年在这里地位不高,只怕多半是个孤儿。 鬼厉心里一想到“孤儿”这两字,猛地怔了一下,但只这一会儿工夫,那少年却已经转身走了。看他神情、背影,却也没什么悲伤郁闷,倒颇有几分快乐的样子。 鬼厉望着那个少年背影渐渐远去,忽地心中有一阵莫名的烦闷,轻轻叹息一声,转身进了屋子,“啪”的一声将房门关上了。 时间流逝,日渐西沉,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七里峒里众多的金族人屋中,一一亮起灯火。夜风渐渐吹起,七里峒里不时传来金族人兴高采烈的笑声,中间还有犬吠之声,显得安宁平和。 鬼厉坐在桌边怔怔出神,偶然转眼间却看到不久前还在安静睡觉的小白,已经坐了起来,斜靠在床边墙壁上,默默地望着他。 鬼厉站起身,道:“你醒了?” 小白笑了笑,用手轻轻揉着额头,道:“有茶吗?给我倒一杯,我有些头疼。” 鬼厉倒了杯水,走过来递给了她,道:“金族人这里哪里有茶,你喝些水吧!” 小白点了点头,接过杯子喝了两口,然后长出了一口气,精神好了不少,随即向鬼厉瞄了一眼,道:“你心里是不是在怪我啊?” 鬼厉摇了摇头,道:“若没有你,我也不会知道金族的大巫师会有还魂奇术。明天我们再去见他就是了。” 小白点了点头,道:“我酒醉之后不大清醒,你见过金族人的大巫师了吗?” 鬼厉道:“见是见过了,他也承认的确懂得还魂异术。只是他一定要问问你的来历,要搞清楚你怎么会知道这个秘密的,才肯再聊其他的事。”说着,他心中不由得也有些担心,九尾天狐的身份究竟愿不愿意泄露,他对小白的反应心中没底。 小白沉默了片刻,道:“明天我和你一起去见他吧。” 鬼厉点了点头,正想再说什么,小白却忽然笑了一声,道:“你看这只猴子,居然醉得比我还厉害。” 鬼厉向仍然躺在小白身边,四肢摊开呼呼大睡的小灰看了一眼,摇头不语。 小白伸手,在小灰脑袋上摸了一下,目光不期然地落到小灰额头正中的第三只眼睛上,沉吟片刻,抬头对鬼厉道:“有一件事,我想了许久,是小灰这第三只灵目……” 话音未落,在他们屋外七里峒的上空突然爆发出一阵如犬吠般的巨大咆哮,声动四野,仿佛将整个山脉都震动了起来。就连他们二人也觉得耳中嗡嗡作响。 二人都是一惊,鬼厉快步走到门边,一把将门拉开,走了出去。 这声巨响兀自回荡在七里峒山谷之中,此刻七里峒里的所有金族人都被这巨大声音所惊,原本的平静瞬间被打破。 鬼厉只看见无数的金族人纷纷冲出屋子,远远望去,面上都有惊恐神色,许多人口中不停叫唤着同一句话,但他却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身后脚步声响起,小白也走了出来,站在他的身边,看着远处那群慌乱的金族人,听着金族人口中不停呼喊的话,眉头逐渐皱了起来,低声道:“可能出事了。” 鬼厉也看出事情不对,道:“怎么了?那些金族人在说什么?” 小白面色凝重,道:“刚才那个巨大声音,是金族人供奉的犬神石刻发出的警报,若非到了有亡族灭种的危难时刻,犬神是绝不会发出这种声音的。据我所知,千年以来,金族人的犬神也只发出过一次警告而已。” 鬼厉心中一阵烦躁,此刻救治碧瑶的希望都寄托在金族人祭坛里那个神秘的大巫师身上,偏偏此刻居然出了这种古怪事情。正当他想向小白问个清楚的时候,七里峒原本安静的夜空中,开始出现了巨大变化。 原本闪烁着星光的夜空里,突然开始聚集起浓厚的乌云,将漫天星辰都逐一掩盖。那层层乌云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诡异至极。 站在地面上渺小的人们,忍不住发出了惊恐的叫喊,无数人开始乱跑乱走,随即有更多的人向那座金族人祭坛所在的山峰跪拜起来。 黑云沉沉之下,这一片原本充满欢乐的土地一片悲凉。 鬼厉皱眉,低声道:“是有修道中人来了。” 小白在他身旁,看着天空,道:“哪里的人,你知道吗?” 鬼厉缓缓摇头,道:“从这操纵风云之术看来,大是诡异,不似中土正道道法,与魔教也大不相同。” 小白嘴角动了动,脸上有一丝异样神色掠过,似乎想到了什么。 此刻黑云越来越低,七里峒里的金族人连呼吸似乎都越来越困难了,众人皆大骇,纷乱之象更是明显。就在这混乱时刻,金族人中忽地跳出一个身影,鬼厉远远望去,正是金族人族长图麻骨。 只见图麻骨向金族人大声嘶吼,手臂用力挥动,渐渐地金族人开始冷静下来。在图麻骨的命令下,妇女孩童都开始向远处一处山峰跑去,留下的都是壮年男子,其中多手持兵刃,显然金族人也知道事情大是危急,准备决一死战。 一片混乱中,图麻骨的眼光向河岸这头看了一眼,见鬼厉二人正站在门外,怔了一下,随即点头示意,又把注意力放到指挥族人上面了。 黑云渐低,照得小白脸上也阴晴不定。忽然,她低声对鬼厉道:“有这个高深莫测的修道人在,只怕金族人不是对手,你要帮他们吗?” 鬼厉沉默片刻,点了点头,道:“既然救治碧瑶要靠他们……” 话未说完,忽地天空黑云之中一声诡异巨响,如惊雷,如兽吼,瞬间黑云如被燃烧一般,大放光芒,云里云外到处是炽热金光。 片刻后云层深处轰隆声中,一团巨大火球从天而落,带着熊熊燃烧的火焰,火球中心处还有一大片奇异的黑色火焰。未及地面,周围树木便尽数焦枯。金族人大惊失色,但这火球下冲之势头何等迅速,还不等金族人跑开,只听“轰隆隆”声音响处,便急冲而至,撞到地面之上。 巨响声中,无数断臂残肢随着燃烧的火焰横飞出来,惨不忍睹,四下一片哀号。 鬼厉脸色一变,不料这黑云中人说动手就动手,正要起身飞上去帮助金族人,只觉得背后衣襟突然一紧,却是小白拉住了他。 鬼厉向她看去,小白向远处瞄了一眼,道:“你别急,看那里。” 鬼厉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小白看的正是那座处在半山腰的金族人祭坛,那个山头平台之上,被熊熊火焰照亮的地方,一个枯瘦佝偻的身影凌然而立,正昂首望天。虽然相隔太远,看不清那人的模样,但从那个身影看来,正是金族人祭坛里神秘至极的大巫师。 天空中的火焰云彩越烧越旺,染红了整个夜空,如末世之象,天地俱焚,仿佛下一刻就要天崩地裂一般。 轰隆巨响,夜风炽烈,忽地一声惊呼,金族战士的身后,喊杀之声大作。 众金族人为之失色,图麻骨脸色更是大变,七里峒这里易守难攻,只有一条山道通向山外,金族人向来重兵驻守,此刻竟然有人在不知不觉间攻了进来。 图麻骨身为族长,惊慌之下,仍能镇定心神,大呼一声,当先向身后冲去,片刻后金族战士纷纷跟上。 夜色如血,无数兵刃寒光,在瞬间纷纷亮起,划过半空,溅起了鲜红的血。 火焰燃烧,天地欲裂,那一群如魔鬼一般的战士,胸口有狰狞熊头刺青,奔腾咆哮,从黑暗中疯狂冲出。那眼中满是狂热,满是嗜血。当先一人,身材高大无比,赤裸的上身伤痕累累,手持巨大石斧,纵横厮杀,所过之处,血流满地,哀叫四起。 金族战士本以勇悍著称,但一来今晚事起突然,犬神吠天,正是千年一遇的大凶之兆,金族人心动荡,惊恐不已。二来木族埋伏许久,突然杀入,再加上这二百年在南疆苦蛮之地锻造出来的勇力,以及不成功就要亡族的境地,一时之间竟杀得称霸南疆的金族战士抵挡不住,纷纷后退。 图麻骨眼中如欲喷出火来,此刻他已看清敌人的模样,大吼道:“木族!” 那木族族长手起斧落,又将一名金族战士砍死,狞笑着向这里看来:“金狗们,两百年的仇,今天叫你们全部偿还!” 话音才落,仿佛映衬着他的话语,木族无数战士齐声嘶吼,如野兽吠月,带着无尽疯狂,纷纷杀上,金族人更是抵挡不住,眼看就要崩溃。 就在这危急关头,这山谷之中,忽然响起了低沉而神秘的声音,如低语,如幽冥,回荡缠绕在七里峒的每一寸地方。 金族战士瞬间喜形于色,精神大振,反观木族这边,从那族长以下,都是面上突显惊惶之色。 威名震慑南疆的大巫师,终于在金族最危难的时刻出现了。 红色的光芒,在漫天燃烧的火焰中闪烁了一下,随即迅速变大,以站在那个山间平台的大巫师为中心,向整个七里峒蔓延开去。所过之处,燃烧的火焰纷纷熄灭。 片刻之后,红光已然延伸到金族与木族厮斗的战场,从后而至,金族人在红光照耀下安然无恙,但红光末端,一个木族健壮的战士触碰到这神秘的红光,忽地发出一声惨叫,倒地抽搐不停,片刻后全身发抖,七窍流血而死。 木族中人大惊失色,纷纷退后,这些战士向来厮杀惯了,任何强敌巨兽在他们面前,要他们冲上敌对,只怕连眼都不眨一下。只是这等神秘巫术,却向来是南疆族人最恐惧的力量,一时之间,人人面有惊恐之色。 木族族长脸上也有忍不住的惊慌,金族人的大巫师之名,在南疆对其他四族简直就是一个恶魔般的存在,此时此刻,他更深深体会到了这一点。 只是他并没有下令撤退,反而抬头看天。 那一片在夜空中熊熊燃烧的火焰,炽烈澎湃! 有笑声,轰然传出,带着轻蔑与敌视。 漫天云彩,瞬间明亮,燃烧的火焰像是突然透明炽热,在半空化作恐怖巨兽。风助火势,火更高涨,风云变幻,如奔腾的大海咆哮不止。 云彩前头,赫然有人现身,如神人一般,周身上下尽是火焰,从半空中俯视下来,如高傲的神祇。 只见他在半空中手臂挥舞,做了一连串诡异动作,片刻后如有神秘力量在他身后,顿时满天火焰腾起,云彩疯狂流动,只听得巨大爆响,刹那间从天空中落下无数火球,带着熊熊火焰,冲下人间。 地面众人,包括鬼厉和小白都变了脸色,刚才只落下一颗火球,威力已然如此之大,这无数火球一旦落下,七里峒这个地方怕是立刻就化作火海,再也保不住了。 常人都能看得出来,大巫师自然也知道这一点,山谷之中的红光几乎同时亮了起来,远远望去,虽然仍看不清他的脸色,但那个瘦小身影在威力惊人的漫天火焰下,却显得格外苍老。 此刻众人看得真切,原来那片红色光芒就是从站在山间平台上的大巫师身上发出的,准确地说,是从他手中一根木杖上发出来的。那木杖颜色漆黑,立起来竟然比大巫师整个人还要高,尤其是木杖顶端,还镶嵌着一块非金非玉的奇异石头,在大巫师神秘巫力催持之下,散发出越来越强烈的红色光芒。 木族中人突然骚动起来,无数战士在瞬间红了眼睛,木族族长,那位巨人更是一声大吼,仿佛带了两百年深深不尽的仇恨。 “骨玉!” 他仰首望天,大声呼喊:“伟大的熊神啊……” 诛仙(新修版) 第129节 那声音凄厉而凶悍,声动四野,瞬间所有的木族战士一起嘶吼,纷纷拥上,那血光飞溅的时刻,正是生死的边缘。 夜在烧,人正狂! 金族战士拼死而战,但面对着疯了一般的木族战士,他们也逐渐抵挡不住,开始不断后退。 七里峒里的那条河渐渐红了,倒映着天空飞落的无数火球! 红光暴涨向天而起,迎着那些巨大火球,形成一道血色屏障,笼罩在七里峒上空。 无数的炽热火球,几乎在同一时间撞到血色红幕之上,巨大的爆炸声回荡在群山之间,炸起了一团团巨大的红焰。 大巫师双手高举过顶,那根高大的木杖直指天际,全力与天空中那个神秘人物对抗着。只是随着时间流逝,从天空中传下的压力越来越大,几乎到了非人的地步。 大巫师心中震骇,木族之中从未有过这等奇术异法,否则在两百年前那一场决定二族命运的决战中,他们早就用出来了。 可是,摆在他面前的,天空中那个神秘人物,此刻却仿佛如不可战胜的神…… 大巫师的心底深处,有越来越大的阴霾,这奇怪的异术,根本并非世间所有,而是在南疆秘密流传了数千年的,那个神秘恶魔的传说…… 天际火焰熊熊,站在云端的阿合台,再也掩饰不住得意之情。从小背负着族人仇恨,抛弃了一切深入十万大山之中,找到了那个恶魔,求来了他那无尽而强大的力量。今天,终于能够将族人从苦难的深渊中救出来了。 阿合台怒吼一声,催动法力,瞬间又有十几个巨大火球从云中奔腾而下,当他看到火球与红幕的每一次撞击,都让那个曾经不可战胜的身影一次次颤抖的时候,他心里已经决定,胜利之后,他要让全部的族人,改信那位神祇,只有他,才能给木族带来新生! 第115章 伤心 燃烧的火焰照亮了天空,将远近山野都照得如白昼一般,就算在百里之外,依然可以听到那恐怖巨大的轰鸣巨响声。 焚香谷以上官策为首的一行人,以及同来的青云门陆雪琪、天音寺法相,在离七里峒百里之外的古道上,看着天空中燃烧的异象,停下了脚步。 李洵皱眉道:“好像出事了。” 法相眺望远方,沉声道:“那火光邪气冲天,很是诡异,只怕有邪道妖魔作祟。” 李洵转过头来,向站在一旁的陆雪琪望了一眼,见那女子依然一副冷漠的样子,一言不发,便向上官策道:“上官师叔,怎么办?” 法相与众人同时向上官策看去,只见上官策正举目远眺,面上神情却突然变得十分古怪,似乎有些惊疑不定。 此时听到李洵问话,他像是突然惊醒一般,身子一震,随即神情恢复了正常,微一沉吟后即道:“既然是妖魔邪道,我们义不容辞,自然更该前去。事不宜迟,我们从速赶去,看那魔焰高涨,只怕妖人道行不低,荼毒更深。我们早到一刻,便能多救许多人命。” 法相合十道:“上官师叔说得是。” 上官策点了点头,道:“如此,我先走一步,你们速速赶上吧!” 说罢,也不等别人说话,手一挥,灰光闪处,人化作一道亮芒冲天而起,向那七里峒方向疾驰而去。 “哼!” 一声冷蔑,从人群中响了起来,众人一怔,却是吕顺在那里面色不快,一脸不以为然的表情。 李洵有些尴尬,毕竟这两人都是自己师长一辈,当下也不好说些什么,遂转头对法相和陆雪琪道:“那我们也快快去吧!” 法相与陆雪琪点了点头,同时腾空而起,李洵随后跟上。吕顺满脸不情愿,但上官策在众人心中的地位显然比他高得多,再加上李洵也说了话,众弟子都纷纷跟了上去,只剩一个吕顺,最后也只得口中低低骂了两句,飞身而起。 在最前头,法相和陆雪琪并排而上,身后李洵比他们稍慢起飞,此刻也逐渐追了上来。 就在李洵堪堪追到,还有一丈多远的时刻,陆雪琪忽然似自言自语地道:“上官师叔走得真快呀!” 法相在她身边,被法宝轮回珠的金光簇拥着,一身月白僧袍被风吹得鼓荡不已,此刻微微转头向陆雪琪看来,只见这女子白衣如雪,面冷如霜,如同在夜空翱翔的九天仙子一般清冷艳丽。 他眼睛亮了一亮,嘴角浮现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低声道:“是啊!他走得好快……” “咝!”风声响处,李洵追了上来,与他们并肩飞行,又过了一会儿,吕顺也追了上来。而此时此刻,想来是上官策道行实在高深莫测,四人竟然已经看不到他的身影了。 …… 七里峒中,战事越发激烈,山间平台上的大巫师虽然吃力,但在其神秘的巫力催持之下,那根镶着骨玉的黑色法杖散发出越来越强烈的红色异芒,笼罩在整片七里峒山谷上方,在天空可怖的巨大火球攻击下,依然勉力支撑。 有好几次红幕剧烈颤抖,眼看被巨大火球撞得就要崩溃,偏偏大巫师手舞足蹈,做出怪异动作,居然又撑了下来。只是没有人站在近处,否则的话,便可以看到大巫师此刻皱纹横生的脸上,七窍尽皆流血,只怕已是强弩之末。 而在山谷之中,情势更加不利于金族。 本来对大巫师敬若天神的金族战士,此刻赫然见到大巫师竟然被天上那个如魔鬼一般的恶魔所压制,再加上千年一遇的犬神吠天,大凶之兆,绝望的念头回荡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相反地,木族的战士却是士气高涨,杀得眼都红了。 鬼厉站在远处,眉头紧皱,天上那个神秘人物所施法术,极是罕见古怪,他往日闻所未闻,便是在鬼王宗收藏典籍之中也未有记载。 南疆边陲,竟然有这等人物,果然天下之大,藏龙卧虎,无所不有。 鬼厉眼看大巫师渐渐支撑不住,便要飞起相助,忽听远处惊叫之声突然响起,多半是妇女孩童的声音。转头一看,只见刚才金族人妇女孩童藏身的那个山头附近,不知何时被一队木族战士找到,登时狼入羊群一般,腥风血雨一片,惨不忍睹。 鬼厉身子一抖,这十年来他经历的血腥场面无数,但所杀者中并无这些毫无还手之力的无辜百姓。不知怎么,此时此刻这些妇女孩童的哭喊声,突然如利剑一般刺入他的心底…… 少年时候,那一幕尸山血海,草庙村里的那幕惨剧,那些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亲人邻居,可也是这般死去的吗…… 站在一旁的小白,突然转头,一股浓浓的血腥杀气,从身旁这个男子身上,缓缓散发了出来。 他的眼睛,突然间就红了。 金族人群中,一个妇女惨叫着被木族战士砍倒,在她身后的一个小孩满脸恐惧,张大了嘴大步跑着,却叫不出声音,正是那个为鬼厉送饭的哑巴。 那个被鲜血溅了一脸的凶手狞笑着追了上去,几步就到了小孩儿身后,高举着锋利石斧,重重砍下。 小孩无力摔倒,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绝望地张大嘴巴。 砰! 血花四溅,在夜色里霍然绽放。一个强壮的身体瞬间崩溃散裂,如雨纷纷落下,鬼厉沐浴在血海腥风中,红了眼,深深呼吸。 仰天,长啸! 这声音这般凄厉,像厉鬼绝望的呼喊,十年里沉沦黑暗的挣扎,直上青天。 众人震慑! 那小孩全身发抖,看着鬼厉手中那根黑色魔棒瞬间明亮,闪现着嗜血而贪婪的异光。片刻之间,附近周围十几个正追杀妇孺的木族战士在惊愕的瞬间,被无形妖魔之力尽数扯裂,无数鲜血轰然冲天,在半空中汇聚如洪,围绕着那个绝望而疯狂的身影,迅猛流动,随后渐渐被鬼厉手中的噬血珠吸了进去。 整个战场上的人,都停顿下来,望着这如魔鬼一般的人物,眼中尽是恐惧。 噬血珠越来越亮,熟悉的冰凉感觉竟然已不止在体内流转,此刻一下子吸取了十数人精血的噬血珠如沐新生,妖力大盛,异样红芒越来越亮,映着鬼厉双眼,真如鬼火一般。 小白站在远处,怔怔看着那个渐渐变得血腥而疯狂的身影,忽地转过头去,不愿再看,夜风血雨里,似有她轻轻的叹息。 久已消失的欲望,掩埋深心的呐喊,亘古以来的桀骜,突然再度升腾。 他双眼血光大盛,向周围看去,血腥气瞬间充斥周围。那些刚刚被救的金族人惊恐喊叫,无数人四散而逃,拼尽全力要远离这个突然变得如同恶魔一般的身影。 鲜血的甘美就在前方,让人这般陶醉而无法抑制,他深深呼吸,重重喘气,在疯狂之中,还有一丝痛楚吗…… 噬血珠就在他的手边,与他相依相伴,不离不弃,只是那闪烁的红光,却仿佛嘲笑着世人。 沉沦吧,沉沦吧! 伸手抓去,手指边缘有血滴滑落,掌下那个哑巴少年,因为恐惧而无法动弹,只看着一片红幕,遮天蔽日而来,陷入了绝望。 只是那片血红色光芒突然停住了,少年恐惧地抬头看去,却看到那恶魔的身子不停颤抖着,他的脸似乎已经扭曲,但是在血芒深处,这个恶魔却似乎还在拼命挣扎着,咬着牙,坚持着那一点点可怜的清醒。 噬魂的光芒,黯淡了些许。 鬼厉牙关紧咬,大口喘息着,向后退了一步,仿佛是从牙缝间挤出来的声音一样,嘶哑而痛苦万分,道: “走……” 少年连滚带爬地向旁边逃去。鬼厉闭上眼睛,痛苦地摇着头,手边的噬魂忽然又亮了起来,凶戾的气息再次在他体内泛起。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张——小——凡——” 天际,这声音突然传来,如斩冰切雪,如凤鸣九天,有无尽怒意,有不尽伤心! 陆雪琪白衣如雪,在血光中破空而至,手中天琊霍然出鞘,蓝光照耀,映着她的脸,她的眼,她的愤怒与伤怀。 …… 红光乍起,迎面而上,轰隆雷鸣,刹那间方圆十丈土地尽数崩裂,不远处那条河流中已经被鲜血染红的河水更是倒冲上天,燃红了整个天际。 血光中,远处大巫师渐渐难以抵挡,红幕渐渐衰弱,开始有巨大火球穿过红幕,撞入七里峒地面,轰鸣惨叫声中,火焰熊熊,恍如人间地狱。 火海之中,红蓝激斗而随即分开,白衣女子缓缓落下,一张脸上更无丝毫血色。 在她面前的,那低低喘息的人,被凶光血焰围绕,持噬血魔棒的人啊…… 热风,拂动她的衣襟秀发,火光中,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只有握着天琊的手,因这般用力而纹丝不动。 锐响声起,法相、李洵等人纷纷落下,落到陆雪琪的身后,只是人群之中,唯独没有看到上官策的身影。众人望见前方那个如妖魔一般的鬼厉,周身尽是鲜血,脸上尽是凶厉神色。 过往与他相识的人无不骇然,李洵还好一些,但法相眼中却是掠过难以抚灭的痛楚,身子也似抖了抖,低声诵佛。 “你、你,你……”陆雪琪脸上神情,根本无法再保持她一向以来的冷漠,有的只是伤心和愤怒,此时此刻,她竟然连话也说不下去了。 李洵站在旁边,将陆雪琪的脸色看在眼中,他乃何等聪明人物,自然不会以为陆雪琪如此失态,只是因为愤恨而已。 “张小凡!”李洵大喝,神色肃穆而愤怒,怒道,“这谷中南疆族人,向来与中土毫无瓜葛,你究竟与他们有何仇恨,竟要这般以杀人为乐?” 鬼厉与陆雪琪的身子,几乎是同时震了一震。 噬血珠红芒笼罩之下的鬼厉,缓缓向四周望去,金、木二族激战许久,两族本就是仇深似海,此番更是你死我活地决战,下手绝不容情。此刻七里峒中,地面到处都是死尸,尸骸遍地,残肢乱飞,惨不忍睹;其中还有之前被木族战士找到的大批金族妇女孩童,此刻也是死伤狼藉,看去更是触目惊心,令人毛骨悚然。 木族与金族之仇不共戴天,就算对妇孺也绝不容情,加上周围熊熊燃烧的炽热火焰,构成了一个人间地狱。 而被鲜血淹没的鬼厉,此时此刻,他就像一个噬血的魔王,凶厉地站在这个屠场之上。 贪婪而邪恶,暴戾而疯狂! 也许,还有深埋的一丝绝望。 迟来的醇和阳气,仿佛被噬血珠妖力压制得无法动弹一般,直到此刻才一点一滴地释放出来,将缠绕在他深心的冰凉气息一点点抵消。 只是他忽然惨笑,也许他宁愿不醒。 透过熊熊燃烧的火焰,那白衣女子伤心的目光穿过世间所有的阻挡,直刺入谁的心怀? 她缓缓举起手中剑,天琊光芒如秋水。 “张——小——凡——” 幽幽的声音,从熊熊燃烧的火焰那边,低低传来。她咬破了唇,流下了泪。 泪水混合着血珠,轻轻滴落在天琊剑刃,悄悄滑落,落地的时候,已成了血水。 诛仙(新修版) 第130节 是谁,伤了谁的心…… “啊!” 鬼厉仰天嘶吼,在血海火光中,他心虽清明,人却疯狂。 断了吧!断了吧! 将往事一刀两断吧! 他在火光之中狞笑,用疯狂遮盖痛楚,噬血珠腾起无边血光,陪伴着主人,向着正义那方——冲去! 有人,在远方,轻轻叹息,却终究没有人可以听见。 正道中人纷纷怒喝戒备。 陆雪琪明眸之中,倒映着那冲来的身影,那带着绝望的身影,仿佛和十年之前重叠在了一起。 她的唇微微颤抖,低低自语,那个疯狂冲来的人啊…… “张小凡……” 她用没人听得到的声音,悄悄地说着。 然后,她持剑冲上,白衣若雪,如火中憔悴却依旧美丽的百合。 铮! 锐响声中,天琊神剑光芒万道,遮天蔽日,噬血珠的红芒却如鬼魅一般,在蓝光中显现,任凭蓝光再盛,也无法完全压制。 轰隆,天空巨大火焰落下,两道身影分开又再次会合,然后激烈搏杀,气劲如洪水浪涛,在瞬间便已达到了巅峰,疯狂地向四周涌去。 在这地狱一样的地方,两人终于再一次决战。 纵然,那两个身影,在火光中都那般苍凉。 …… 阿合台有些回不过神来,本来事情都进行得极为顺利,但七里峒地面上怪事一件接着一件发生,陌生人物一个接着一个出现,而且俱是修道中人,其中更有连他也为之忌惮的高手。 下面那些人物,也莫名其妙得很,几句话不到,便自顾自地打了起来,倒把他晾在一边。而本来大占上风的木族被这些人冲了一下,居然也和金族一样大惊失色,都退到一旁去了。 阿合台心中咒骂,当下也顾不得那许多,在他出山之前,那个魔王冷漠的言语尤在他的耳边回荡──“只要拿回你们木族圣器骨玉,再夺走金族圣器黑杖,则木族替代金族之势就不可逆转……” 他深深吸气,再度将精神集中到那个依然在负隅顽抗的大巫师身上。大吼一声,在云端的他霍然张开双臂,片刻间从他双手上十四处关节里一齐迸出鲜血,几乎就在同时,无数巨大火球里的黑火同时大盛,纷纷钻出云层,向着大巫师砸了下去。 脆弱的红幕终于支撑不住,在燃烧着黑火的火球不停撞击之下,片刻之后,轰然消失。 瞬间,整个七里峒陷入一片火海,而大巫师在发出一声嘶号之后,颓然倒地。 阿合台大喜,从半空中疾冲而下,转眼冲到大巫师所在平台之上。 大巫师挣扎着扶着黑杖站起,嘶声道:“你、你疯了,竟然去求兽妖……” 阿合台不待他说完,一脚将这个已经衰弱至极的老头踹倒,同时抢过黑杖,仔细看了看黑杖顶端,正是木族上下整整牵挂了两百年之久的骨玉圣器。 “哈哈哈……” 他得意万分,更不多说,正要上前补上一击,将这个木族数百年的心腹大敌置之死地,但眼角余光一闪,望到山下那些外族之人已经有人注意到这里,纷纷起身飞来。 阿合台心中一惊,当机立断决定不要多事,反正刚才这一战之后,大巫师在魔王妖力之下,已经形同废人,对木族更无一丝危害。 他心念既定,将黑杖搂在胸前,口中疾念神秘咒语,片刻后漫天火光落下,将他簇拥其中,随即冲天而起,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之中,不知去向。 只留下一个如地狱般的七里峒和这个老朽不堪的大巫师,在平台之上绝望地呼喊着: “兽妖啊!那是兽妖啊!你怎么敢……” …… 天际燃烧的火焰云彩渐渐暗淡下去,阿合台隐身在黑云之中,迅速无比地远离七里峒,然后落在一个隐蔽的山谷中。 此刻的木族与金族可以说是两败俱伤,但阿合台却并不急于去找木族残余的族人。他仔细打量着手中黑杖,一股神秘的巫力隐隐在黑色的杖身中游荡着,让这个木族之人体内的热血,渐渐回荡起来。 阿合台冷冷一笑,将骨玉黑杖紧紧握在胸口,此时此刻,他突然无所畏惧。甚至连那个传说中的魔王,他都不放在眼中了。 一想到连那个恐怖无比的魔王也被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阿合台就兴奋得无法自已,再也忍耐不住,放声大笑出来。 这声音回荡在夜空之中,回荡在山谷之内。 “哈哈哈、哈哈哈……” 正在他笑得欢畅时,忽然一个声音从山谷的黑暗之中响了起来,低沉而幽细,道:“好厉害,好厉害!” 阿合台身子一震,迅速转身看去,却只见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仔细,大声喝道:“是谁,站出来!” 黑暗之中,忽地亮起四团赤色火焰,其大如斗,随即有一阵低低的喘息声,似巨兽低声咆哮,从黑暗中传出。 阿合台脸色大变。 只是那四团赤火却没有移动,只是在黑暗中瞪着阿合台。反是在这赤火前头,从黑暗中缓缓现出一个黑衣人。 只见此人像是从黑暗中流出来的一般,全身从头到脚都是黑衣笼罩,只空出两只眼睛,空洞洞的好生骇人。而看他身体僵硬,竟不是走出来,而是离地二尺,凌空飘出来的。 阿合台瞳孔收缩,脸上神色更是紧张,如见到恶鬼一般。 那黑衣人缓缓道:“阿合台,你果然没有辜负兽神大人的期望,将骨玉与黑杖全部抢过来了。” 阿合台下意识地,将骨玉黑杖抓得更紧,这动作被那黑衣人看在眼中,而在他身后,那四团赤火处,似又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 黑衣人微微抬手,身后黑暗中的异物这才平静了一些,然后他看着阿合台,道:“阿合台,看你的样子,似乎不想遵守当初对兽神大人的承诺,把这两件圣器交给我们啊?” 阿合台脸上神色变幻,阴晴不定,但几番内心激斗下来,终于还是贪念占了上风。 “呸!”阿合台露出恶狠狠的表情,冷笑道,“我现在有黑杖、骨玉,你要不怕死,就来试试!” 黑衣人沉默了片刻,缓缓道:“如此说来,你果然是要背叛兽神大人了。” 阿合台一举骨玉黑杖,只觉得体内巫力充盈激荡,真有天下尽在掌握的感觉,不由得狂笑道:“那又怎样,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没有南疆五族圣器齐聚,兽妖根本无法在镇魔洞中复活。若没有他,无论是你还是你身后那条恶龙,在我圣器面前,又算什么?哈哈哈……” 黑衣人身后的四团赤火,发出了“嗷嗷嗷”的低声咆哮,显然极是愤怒,黑衣人却很冷静,冷冷地望着阿合台,道:“你莫忘了,这五族圣器,究竟是什么来历。你们这些南疆蛮人,最多不过发挥出它们三成巫力而已。若非兽神大人传法于你,你又怎么可能从金族那个老不死的大巫师手里抢过来?”他声音渐渐低沉,语意更是透着冰冷,道,“我最后警告你一次,不要与兽神大人作对!” 阿合台心中不知怎么,突然咯噔一下,甚至连他自己也感觉得到,身体在微微颤抖。但片刻之后,他再一次握紧了骨玉黑杖。 “去死吧!”他双目圆睁,挥动黑杖,瞬间一道黑火从黑杖中奔腾而出,疾冲向黑衣人。所过之处,一片焦黑。 黑衣人冷冷哼了一声,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黑火火焰突然在他身前三尺处被无形力量阻挡下来。 “兽神大人果然明见,知道你这人心机险恶,一旦得手之后,必定背叛。” 阿合台狞笑道:“那又怎样?镇魔洞里从兽妖以下,的确有无数巫力高强的妖魔鬼怪,但除了你这巫妖,还有谁能出得来?如今凭你这微弱的道行,难道还想从我手中夺取圣器吗?” 黑衣人看着阿合台那张狂嘴脸,摇了摇头,伸手到怀中拿出了一件东西。 这东西一离开巫妖的怀中,立刻散发出淡淡光晕,远远看去,是颗闪着黑光的珠子,在这个漆黑的夜里,若不认真细看,还真看不清楚。 阿合台看了那珠子几眼,不由得有些紧张起来,正在他暗中思量是否要立刻攻上,不让这黑衣人搞古怪的时候,那黑衣人手掌一合,却是将这个黑色的珠子直接捏碎了。片刻之后,碎屑如沙,从他掌心纷纷滑落下来。 阿合台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凝神戒备,只是山风吹过,那碎屑纷纷随风而去,而且风吹的方向根本与他相反,他又等了片刻,却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阿合台哈哈大笑,道:“你要搞什么古怪……” 话音未落,他的声音便戛然而止,像是突然被什么堵在喉咙里面一样。几乎就在同时,一道火光在黑夜中亮了起来,照亮了周围,煞是明亮。而这道火光,是从阿合台身上射出来的。 片刻之间,只听“噗噗噗……”连声闷响,阿合台的身体上从里向外,一下子喷射出十几道光线,一眼看去,就像是身体同时被开了十几个洞一般,既滑稽,又可怖。 阿合台口中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张大了嘴,慢慢抬起头,脸上一副恐惧和不可思议的表情。 黑衣人冷漠地飘在他的前方,道:“兽神大人早知你不可靠,当初传给你黑火的时候,故意将这‘黑火精珠’留下,只要将这黑火精珠毁去,黑火之力必然反噬主人,便叫你死在兽神大人传给你的法力之下!” 阿合台眼中充满恐惧和悔恨,张大了嘴巴,却只发出嘶哑的喘息,片刻之后,“噗噗噗”闷响连续发出,黑火“轰”的一声从体内呼啸而出,将他整个身躯吞没,熊熊燃烧。 不一会儿工夫,这个野心勃勃的男子已经化为灰烬。 只有骨玉黑杖,依旧安静地躺在灰烬之中。 黑衣人飘了过来,伸手一招,骨玉黑杖被凌空吸到他的手中,他冷笑一声,正要离去,忽地头一转,望向山谷的另一侧暗处,沉声道:“是谁?” 黑暗中,慢慢走出一个人影,灰衣白首,脸上皱纹横生,正是焚香谷的上官策。 此刻,他望着那黑衣人,又看了看黑衣人身后充满敌意的两团赤火,最后,他的目光落到黑衣人手中的骨玉黑杖之上。 上官策忽然叹了一口气,道:“不是说好了,再等我们几年吗?” 黑衣人一身的黑衣在夜风中飘荡起来,悠悠道:“兽神大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上官策缓缓道:“当初我和云易岚师兄,都在兽妖大人面前说过……” 黑衣人忽然截道:“你那位谷主师兄说的话,你自己信不信?” 上官策不说话了。 黑衣人将手中黑杖往怀里一搂,整个人向后退去,转眼之间,消失在黑暗之中。 上官策的眼角抽搐,身形一动,但对面那四团赤火忽地炽烈,咆哮声猛地大了起来。 黑衣人的声音,在黑暗中远远传来:“上官策,你道行高深,但我有饕餮,再加上骨玉黑杖,你拦不下我的。你我多年交情,还是留一分情面吧!” 上官策的身形硬生生顿了下来。片刻之后,那四团赤火也在黑暗中渐渐消失。 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一人站在凄冷山谷中,半晌之后,传出了他悠悠的一声长叹。 …… 夜色更深了。 七里峒中,原本繁荣美好的土地,此刻已然被火海湮没,到处都是哭泣叫喊和嚎叫的声音。金族敬若神明的大巫师受了重伤,生死难测。木族寄予厚望的阿合台突然消失,七里峒中又突然来了许多外族之人,其中还出现了一个如恶魔一般的人物。 在此情况之下,木、金两族俱无战心,木族渐渐退出了七里峒,而金族也无心追赶,纷纷救助族中的伤员,同时无数人带着敌视的目光,望着依然在七里峒中的那些外族之人。 但那些人却根本不曾注意到周围的金族,他们的眼中此刻只有在半空中激斗的红、蓝身影。 中土正魔两道,新一代杰出的年轻修道高手,在这个异乡陌生的山谷之中生死相搏。 陆雪琪的天琊蓝光越来越盛,漫天席地,呼啸而来,仿佛她素手挥动之间,天在转,地在动,风声激烈,竟有无可阻挡之威。 在她剑光之下,隐隐望见那坚决而憔悴的脸庞,没有一丝表情,而下手之间,更无丝毫留情了。 剑剑风声,破空锐响,遮盖了天地,从四面八方疯狂涌来又消失而去。 鬼厉狂笑着,在剑雨中驰骋飞越,噬血珠更似有灵性一般,红芒万丈,如恶鬼啸天,张牙舞爪而战。 那一剑如霜雪,飘飘而下,有人长啸,逆天而上。 天琊、噬血,噬血、天琊! 在风云变幻的无情法宝之后,紧接着的,是怎样的目光? 诛仙(新修版) 第131节 陆雪琪不知道,那层层阵阵如波涛、如巨浪、如鬼哭、如魔啸的噬血红芒,轰然而至,恶毒的妖力让她全身精血几乎都要为之外泄。 天琊如雪,化作开天巨剑,轰然斩下,将如山红芒劈为两半。巨大妖力反挫,陆雪琪白衣飘飘,被反震上天,只是看她的身形,在风中翩然而行,利剑挥舞,咝咝锐响,刹那间风云齐集,尽数在她周围。 那秀发飘动,抚过白皙脸畔。 深深呼吸。 她连行七步,在云端如仙子飘舞,还不待她开口念咒,周围慢慢化作旋涡,剧烈地颤抖。 “九天玄刹,化为神雷。煌煌天威,以剑引之!” 古老的咒语,再一次神秘地回响在天际,那个白色身影倒映,如狂舞的百合! 十年光阴,在这个风雨飘摇的异乡,在这个天地变色、风云聚会的地方一一浮现。 巨大而深邃的黑暗旋涡,在天际急速旋转,电芒窜动,风声呼啸。陆雪琪凌空而立,白衣飘飘。 青云门无上奇术神剑御雷真诀在她手中这般施展,端的是气象万千,威力无比。此时此刻,便是比起当初流波山一战之中的田不易,气势上竟也不弱分毫。 周围的正道中人无不惊叹,但这番情景,却使鬼厉为之一震。 那云彩深处,天琊剑下,在无尽蓝光绽放的时刻,陆雪琪的身影之中,竟隐隐有一丝淡淡金色,带了一分庄严,也有一分诡异。 这并非青云门的道法! 激烈的风声越来越急,这念头在鬼厉脑海之中一闪而逝,在他心底、眼中,在他猖狂的笑声背后,又剩什么? 冷冷目光,从天空望下,红芒背后,那一个桀骜邪恶的身影。 陆雪琪明眸如霜,一声长啸,漫天电芒轰然齐鸣,远远传荡开去,似撕扯天地一般。 云端深处,无数的电芒迅速齐集,轰隆雷鸣之声,在天际响个不停。片刻之间,黑暗旋涡深处,巨大电芒,冲天而下,落在天琊神剑之上。 那耀眼无比的光亮,仿佛就在她的手上。 “好剑术!” 鬼厉放声大笑,笑声凄烈,在红芒中轰然传上,如撕心裂肺一般。 那一个高高在上的白色身影,绝世风姿,终究是这般高不可攀…… 噬血珠绽放出无尽光芒,此刻,红、青、黑三色异芒都被鬼厉邪力操纵得淋漓尽致,妖气森森,向着天际鬼哭呼啸,令人毛骨悚然。 陆雪琪的面色更冷,眼中最后的犹豫,终于断了。 电芒长啸,漫天神佛,一起吟唱! 远方,忽有人惊叫。 全神贯注戒备着天空中的鬼厉,忽地背后锐啸声起,他心中一惊,电光石火间强移身子,“噗”的一声,一把平锋玉尺,却如无坚不摧的神兵一般,从他的右肩直贯而出。 鬼厉大吼一声,霍地转过头来,只见李洵手握玉尺,满脸愤恨神情。 “啊……” 他仰天长啸,噬血魔棒带着无尽红芒,瞬间倒劈而下,李洵目光一缩,却无丝毫惧色,右手用力处,“咝”的一声将玉尺抽出,鬼厉鲜血如泉喷涌。 红芒砸下,李洵奋力一抗,焚香谷道法果然非同小可,再加上鬼厉重伤在身,红芒不稳,这般近距离的情况之下,仍被李洵挡了下来。 只是噬血珠乃是大凶之物,更是与鬼厉血脉相连的血炼邪宝,片刻间无尽邪力从玉尺之上攻了过去,李洵握住玉尺的右手,在这般匪夷所思的鬼力之下,迅速枯萎下去。 李洵大骇,奋力一挣,但鬼厉此刻已近疯狂,霍地伸手抓来,五指成爪,生生抓在他的右手之上。 李洵感到剧痛,连冷汗都冒了出来,正危急关头,旁边传来低低一声佛号,夹着一声叹息。 一道柔和金光涌来,庄严祥和,正是天音寺的“大梵般若”! 佛门奇术,与噬血珠妖力相克,无孔不入、凶恶无比的噬血珠异力,被他生生推开了一尺。 只趁着这片刻工夫,法相一把拉住李洵,向后迅速退了出去,只是在他眼中,满是无奈的眼色。 天际巨大的电芒白光,在这一刻从天落下,威力无比、准确至极地击中了鬼厉! 第116章 重伤 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那个身影,在巨大的白色光柱中消失。 站在云端的白衣女子,也许是用力过度吧!竟然也是一个踉跄,再也无力保持平衡,缓缓降了下来。 可是,可是,是哪里突如其来的笑声? 这般凄凉却不可一世! 白色光柱里突现红芒,殷红如血,纯净金芒从他体内透出又消散,那个男子浑身浴血,如狂魔一般奋然而出,仰天长啸。 夜色正暗。 散了头发,破了衣衫,喷洒的鲜血如雾一般,只有噬血珠仍那般明亮,照耀着整个夜空。 风声凛冽,血腥阵阵,陆雪琪面色苍白如雪,望着那扑来的身影,下意识地将天琊刺出。 蓝光万丈,转眼间刺破血雾,就在他的身前。 那一个伤口,在她眼前。 天琊微颤! 那目光,疯狂却这般熟悉。 犹还记得,许多年前,曾经不顾一切的少年吗? 红芒暴涨,将两人的身影湮没。 鬼哭声声,满天呼啸。 正道中人惊呼,纷纷抢上飞起。只是在他们行动之前,却另有一道诡异白影,如电飞上。 红芒中,布满血污的手掌,如恶魔狞笑的魔爪,向她抓来。 只是,天琊却悄悄无力地垂下。 她在风中雨中,孤单伫立着,面对着他,默默凝望。 血腥的手掌,按在她衣襟之上,汹涌妖力,就在掌边咆哮。 那一双变得疯狂而血红的眼睛,就在她的眼前。 仿佛还能听到他的呼吸,他的心跳。 是谁的心,在轻轻跳动…… 红芒散去,一个身影,颓然掉落。 陆雪琪立在半空,紧闭双眼,衣襟之上,赫然有个红色血印,触目惊心。 风雨过后,可还有泪…… 抢在正道中人之前,突如其来的白影一把抢过失去知觉的鬼厉,抱着他横移开来的,正是小白。 只见她打量着鬼厉的伤势,摇头叹息,低声道:“真是受不了你这个男人,就算重感情,也不用做得这么惨烈吧……” 鬼厉没有回答,已经失去知觉的人是不会说话的。正道中人在最初的惊讶过后,纷纷叱喝,小白抬眼望去,明眸媚目,登时将众人滞了一下。 陆雪琪缓缓落了下来,衣襟上的那个血色手印如镂刻一般,在她白衣之上显得特别醒目,众人几乎可以想象得到,死亡是何等接近这个女子! 只是,她竟然还是逃过了一劫,重伤垂死的依然是那个魔教妖人。 青云门年轻一代的佼佼者,果然不同凡响。 小白目光扫过诸人,最后还是落到陆雪琪的身上,仔细打量了片刻,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道:“果然是绝世美人,难怪可以令男儿为你痴狂。” 说罢,她先是看了看抱在怀里的鬼厉,然后有意无意地,转头看了一眼站在一旁,面色阴晴不定的李洵。 李洵面上闪过一丝怒色,他的右手在刚才斗法中被鬼厉以噬血妖力反挫,半边手掌都如焦枯一般,望之可怖,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日后修行。此番见这个突然出现的妖媚女子忽然看了过来,眼神中似有讥讽之色,顿时大怒,喝道:“你是什么人,这鬼厉乃罪恶滔天的魔教妖孽,识相的……” “哈!” 小白忽地笑出声来,面对着这一众正道中人,故意将失去知觉的鬼厉抱得更紧,顿时让周围众人为之侧目,同时面有不屑,淡淡道:“你不知道吗,我可是从来就不识相的!” 李洵为之一震,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同时右手上疼痛越来越剧烈,心中更是焦急万分。 也就在这个时候,忽地一声诧异惊呼,从背后传来。 “九尾妖狐!她就是九尾妖狐!” 众人一惊,陆雪琪和法相不知道焚香谷玄火坛的秘密,倒还罢了,但焚香谷中弟子却大乱,一看那惊呼之人,正是场上辈分最老的吕顺。 小白向焚香谷那群弟子看了一眼,眼神轻蔑,抱着鬼厉作势欲起。吕顺当先飞起,迎头拦截,不料小白哼了一声,竟是看都不看他一眼,白影浮动,一道幽光从她衣袖中飞出,直接击中了吕顺剑芒。 吕顺人在半空,闷哼一声,倒折了回来,看来是吃了点暗亏。 众人失色,吕顺虽然威名远不如同辈的焚香谷谷主云易岚和上官策,但好歹也是焚香谷老一辈的人物。但在这九尾天狐绝世妖物之下,竟然一回合间就被挡了回来,这妖孽道行之高,可想而知。 当下众人纷纷呼喊,一起扑上,小白不屑一顾,身形摇晃,连续晃过数人,正欲飞身而起,忽地身后一声纯和佛号,一片金色光芒涌了过来。 小白眉头一皱,第一次面露惊讶之色,反身袖袍翻舞,飞出一道淡绿光芒,抵住了金光。 “大梵般若,”她看了看法相,点头道,“想不到天音寺居然出了你这等人才。” 法相合十道:“多谢施主夸奖。”说话虽然客气,但随着他合十之后,金光更是大盛,袖袍之间飞出一粒金光耀眼的珠子,向小白疾冲而来。 小白哼了一声,绿光一收,带着鬼厉飘了起来,直上青天,片刻之后,刚才脚下站立之处被轮回珠撞上,“轰隆”一声,整个地面被佛门大力打出了一个方圆两丈的大坑。 小白在空中身子一转,抱着鬼厉身形忽如鬼魅一般,从半空消失,众人大吃一惊,片刻之后,有人看到白影如电,正向河对岸掠去,大声呼喊出来。 只见小白闪进了一间木屋之中。片刻之后,又从屋子窗口飞出,除了鬼厉,肩上还多了一个小小灰影,正是仍然呼呼大睡的猴子小灰…… 待众人赶到的时候,小白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了。正道众人纷纷恼怒喝骂,但多数人却暗自惊心,这九尾天狐修行如此高深,这么多人都留不住她,当真不可小觑。 …… 此时此刻,七里峒中终于完全平静下来,残留下来的只是一片熊熊燃烧的火海,还有无数金族百姓痛楚的哭声。 远处,受伤的图麻骨族长正大声嘶喊着,领着一队人往山上奔去,显然是要去查看大巫师的伤势情况。而在山腰之上,早已有人将大巫师围住,叫喊声远远传来。 众人回到原处,只见周围热焰喧天,木头发出的噼啪声此起彼伏,更不断有被烧坏的横梁大木颓然掉下,状况极为悲惨。 法相摇头叹息,面容满是慈悲,当先飞入火海,帮助那些金族百姓救火。受他影响,焚香谷其他弟子也纷纷跟上。 李洵此刻方才觉得右手之上的痛楚稍退了些,看来只要运功抵挡,并无大碍,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松了一口气。 诛仙(新修版) 第132节 正在他犹豫是否也要跟上去一起救火时,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李师兄。” 李洵一怔,回头看去,只见陆雪琪天琊回鞘,握在手上,一身白衣在火光之下兀自飘动。在她衣襟之上的那个血色手印,是那么刺眼,而她却似乎无意遮掩。 此刻的她,面色一如往日般的冷漠,冷冷地望着李洵。 李洵不知怎么,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遂道:“什么事,陆师妹?” 陆雪琪沉默地望着李洵,过了片刻后,缓缓道:“鬼厉右肩那个伤口,可是你用玉尺所伤?” 李洵嘴巴里忽然有些发干,片刻之后道:“是。” 陆雪琪握着天琊的手忽然收紧,白皙肌肤之上,仿佛有淡青露出。她的眼眸倒映着周围的火光,就像是两团火焰在熊熊燃烧一般。只是她的脸色,依旧如霜雪一般冷漠,没有丝毫表情。 片刻后她微微点了点头,转身走开。 李洵心头忽地腾起莫名怒气,大声道:“陆师妹,你是什么意思?” 陆雪琪的身子顿了一顿,在周围熊熊燃烧的烈焰之下,她白色身影仿佛也似燃烧一般。 “好尺法!好厉害!” 冰冷的声音,从那个背着身子的女子处传了过来,一字一顿,清晰无比。 李洵忽地哑了。 陆雪琪向前走去,突然“噼啪”一声大响,一根巨大横梁带着炽热火焰,当头砸了下来。 李洵大吃一惊,但还不等他喊出来,只听陆雪琪一声叱喝,声音中带了几分悲愤。看她左手一挥,天琊神剑连鞘挥上,蓝光暴涨,轰隆一声巨响,硬生生将这巨木击得粉碎。 瞬间,在她周围天空地上,腾起无数火星灰烬,遮天蔽日,如雨落下,纷纷点点如无数火花灿烂耀眼,壮观至极,挡在她和李洵之间,将她的身影淹没。 李洵望着那漫天缤纷火雨,一时竟是呆住了。 …… 夜色深沉。 小白化身急速白光,在崇山峻岭间穿梭游走,远离七里峒。大概过了小半个时辰,她才在一座山头的僻静处停了下来。 她轻轻放下鬼厉,只见这个男子一身是血,有不少都流到手边,被闪烁着妖异红芒的噬血珠缓缓吸了进去。此刻看来,噬血珠像是附身在鬼厉身上的阴灵一般,不断蚕食着主人的精气。 小白叹了口气,伸手想从鬼厉手中拿下噬魂魔棒,不料鬼厉虽然昏迷,手里却还紧紧握着这个魔棒,仿佛只有这个东西,才是他唯一的依靠。 小白扯了两下,居然无法从他手中拿下,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鬼厉,口中“啧啧”两声,然后手上用力,硬是掰开了鬼厉的手指,将这噬魂魔棒丢在一旁。 而离开鬼厉的手掌后,噬魂上的光芒也很快黯淡了下去。 “扑通”一声,突然从她旁边发出。小白吓了一跳,转眼看去,却是喝醉的小灰从她肩头掉了下来,正好落在重伤的主人身边,嘴巴里“啧啧”两声,伸手抓了抓脑袋,居然又睡了过去。 小白又好气又好笑,大声道:“死猴子!” “呼呼……” “你那个笨蛋主人快死了啊!” “呼呼……” “……”小白无言,对猴子翻了个白眼,一脚将猴子踹到一旁去,然后在鬼厉身边蹲了下来,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的伤势,摇头叹息。 …… 夜色凉如水,寒意渐入骨。 鬼厉幽幽地醒来,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满天星光。 南疆的夜空,此时此刻,再也没有火焰,没有喧嚣,终于露出了它原本安宁祥和的一面。天幕之上,无数繁星点缀其上,闪闪发亮。 或大或小,依稀如人的眼睛,许是有几分调皮,这般戏谑地望着人间。 剧烈的疼痛,从右肩迸发,随即全身上下,一片酸痛。即使坚强如他,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醒了。”平静中带着几分关心的声音,在身旁响了起来。 鬼厉转过头,看到了小白的容颜。 他支撑着坐了起来,动作牵动了伤口,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小白看了他一眼,道:“你伤得不轻,还是先好好休息吧!” 鬼厉低头,只见右肩处的伤口被白色布带包扎了起来,其他小伤口处,也都看得出被处理过了。这里并无其他人,自然是自己昏迷的时候,小白的功劳。 他低声道:“是你救了我吧,多谢了。” 小白耸了耸肩膀,道:“我也没做什么,主要还是你的命硬,居然在神剑御雷真诀的威力下还能撑过来。” 鬼厉哼了一声,脑海中回忆起在七里峒里决战的那一幕幕,忽地一阵心灰意懒,竟是呆在原地,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小白悠悠道:“说起来,还是七里峒里的金族百姓最倒霉吧!家园被火烧了不说,族人更是死伤无数,就算是他们敬若神明的大巫师,我看也凶多吉少……” 鬼厉身子忽然一震。 “他怎么了?”鬼厉声音突然沙哑了一般。 小白还是那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悠然道:“我记得那个老头和天上一个怪人斗法,最后力竭而败,身负重伤,而且连他们的圣器都……” “他怎么样了,死了没有?”鬼厉霍地爬起,一下子打断了小白的话,而且很明显地对所谓金族人的圣器根本就不在意。只是他才一站起,忽地面上痛楚之色显现,脚下一软,整个人摇晃起来,几乎就跌了下去。 小白刚要伸手去扶他,鬼厉却已经大口喘气勉强站稳身体,但他额角之上,已然冷汗淋淋。 小白慢慢把手收了回来,默默地望着他,道:“你这又是何苦?” 鬼厉喘息道:“大巫师他到底怎样了?” 小白道:“我带你走的时候,远远看见金族人簇拥着那个老头,具体生死如何,老实说,我也不知道。” 鬼厉眼中掠过痛悔神色,一咬牙,转身就走,只是没走几步,忽地闷哼一声,右肩伤口处的白色布带已然红了,同时面容开始扭曲。 小白在他身后,淡淡道:“你还是休息一下吧!青云门的‘神剑御雷真诀’,哪里是这么容易消受的。” 鬼厉只觉得体内经脉一片杂乱,气息乱窜,本身修行的青云门道法、天音寺“大梵般若”以及天书密法,全部乱成一团,自从他十年前叛出青云以来,在魔教内斗中厮杀无数,却数今日伤得最重。 陆雪琪的道行,当真是一日千里啊! 他心里微带苦涩地这般念了一句,却还是强自忍住身体发出的痛苦呻吟,慢慢地踏出了一步,向前走去。 “你不顾生死也要去见那个大巫师,是为了碧瑶吧?”小白的声音,在他背后幽幽传来。 鬼厉没有回答,只是慢慢走出了第二步。 小白在他身后,望着那个倔强身影,长出了一口气,摇头苦笑道:“你厉害,你厉害!”说着,缓缓跟了上去。只是片刻之后,她却突然道:“今晚与你交手的那个白衣女子,和碧瑶比起来,你更喜欢哪一个?” 鬼厉身子一震,霍然回头,紧紧盯着小白。小白面不改色,在鬼厉甚至是带着一丝凶狠的目光下,依旧微笑地望着他。 鬼厉喘着粗气,慢慢转过头去,不再看她。片刻之后,他缓缓地,却又似对着自己内心,低低地道: “这世上,只有碧瑶一人是真心对我的!” 小白默然。 “为了她,我就是死了,又算什么?”鬼厉慢慢地说道,然后挪动着身体,向前走去。 天际,星光璀璨,洒落人间。 小白幽幽叹息一声,跟了上去,走了几步,忽又回头,向着原来休息的那个地方,大声叫道:“死猴子,我们走了!” “呼呼……” “……” 第117章 传说 小白扶着鬼厉,站在山头上向着七里峒中望着,看着最后的那两道外族身影也向天空飞去,渐渐消失。 “他们走了。”小白笑了笑,道。 鬼厉默默收回了凝望云端的目光,沉默片刻,道: “我们下去吧!” 小白点了点头,但看了看鬼厉身子,柔声道:“要不我们先休息一下吧!你的伤口又流了这么多的血。” 鬼厉摇了摇头,道:“我身体不要紧,找大巫师比较重要。” “吱吱,吱吱”,熟悉的尖叫声音在旁边响起,一道灰影从旁边跳了出来,两三下跳上鬼厉肩头,虽然身影动作似乎还有些生涩不稳,但终于从酒醉之中醒来的猴子显然精神很好,心情大佳,咧嘴直笑。 小白扶着鬼厉,没好气地瞪了小灰一眼,道: “笑什么笑,昨晚这个笨蛋都快死了,知道吗?” “吱!” 一声怒叫,却是趴在鬼厉肩头的小灰龇牙咧嘴做愤怒凶恶状,露出尖牙,四处张望,两只猴掌握成拳头,上下挥动,一副找人单挑的模样。 小白哼了一声,道:“别装了,马后炮!” 猴子小灰眼珠向上,冲小白翻了个白眼,“吱吱”叫了两声,缩回身子,拉住鬼厉衣襟,一副不闻不问的样子,只是黏住主人。 鬼厉伸手摸摸它的脑袋,也没说什么,继续向山下走去。小灰转过头来,大是得意,对小白吐舌头做鬼脸。 小白苦笑,摇头叹息,跟了上去。 …… 他们走到七里峒中,再次相遇的金族人,个个眼中都是愤恨之意,其中有一些人昨晚看到鬼厉浴血狂魔一般的模样,面上更是露出惊恐神色。 小白看鬼厉走得辛苦,紧走几步上前扶住了他,在鬼厉刚想挣脱的时候,低声道:“只怕这些金族人不会让我们去见大巫师了。” 鬼厉道:“怎么?” 小白向前头望了一眼,鬼厉顺着她眼神看去,只见金族祭坛所在的山脚下,有数十个金族战士守住了通往山上的唯一通道。而当他们看到这两个外族人走过来的时候,个个如临大敌,有的战士甚至已经拿起了刀枪。 鬼厉默然,但脚步依旧没停,继续向人群走去,小白跟在他身边,道:“如果他们不让我们上去,怎么办?” 鬼厉没有说话。 趴在鬼厉肩头的猴子小灰此刻正东张西望,神色间大是惊讶,显然搞不清楚为什么自己才睡了一个晚上,这里就变得天翻地覆了。 他们走到近处,果然不出小白所料,所有的金族战士无一后退避让,个个眼有敌意,举起兵刃对着鬼厉二人。 鬼厉眼中闪过一丝烦躁,只是他终究知道现在不是可以硬来的时候,一旦伤了金族人,就算大巫师安然无恙,只怕也不能为自己医治碧瑶了。 他深深吸气,然后低声下气地道:“我们想求见大巫师。” 诛仙(新修版) 第133节 不知道是听不懂他的话还是根本就不打算理会,金族战士们连脸色都没有变化一下。站在一旁的小白也皱了皱眉头,大感棘手。 这时人群背后忽然传来图麻骨的声音,道:“大巫师重伤在身,不能见客,你们回去吧!” 人群让开一条路,图麻骨从后面走了出来。看他脸色冰冷,身上衣服兀自还带有血迹,显然昨晚过得也不轻松。此刻他对着鬼厉、小白的神情,已然与昨天大相径庭了。 鬼厉看了他一眼,道:“大巫师没事吧?” 图麻骨冷笑一声,道:“托二位的福,他老人家还没死。” 鬼厉松了一口气,但小白却冷了脸,道:“大巫师受伤,可与我们二人没有干系,族长你这是迁怒到我们头上了吗?” 图麻骨从昨晚开始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气,之所以还跟这两个外族人说话,无非也是看在他们昨晚没有杀害金族人,鬼厉还救了不少人的分儿上。此刻听小白这般冷言冷语说了一句,登时火气腾了上来,双眉一竖就要发火。 忽地,人群背后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是一个年轻巫师模样的金族人从山上跑了下来,打量了几眼鬼厉,随即附到图麻骨耳边说了几句话。 图麻骨显然怔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用金族语低声又问了一句,那年轻巫师肯定地点了点头。 图麻骨呆了一会,随即叹了口气,道:“大巫师要见你们,你们跟着这位巫师上去吧!” 鬼厉与小白都是一怔,小白皱眉想着大巫师怎会知道自己到了山下,鬼厉却是心中一阵欢喜,大巫师既然肯见自己,只怕多半也愿意医治碧瑶。 他们跟着这个年轻巫师,穿过人群向山上走去,金族人的眼光中都透出不解和愤怒神色。但大巫师地位崇高,威望素著,也无人敢出头反对,倒是在鬼厉他们走后,就有许多金族人向图麻骨叽里呱啦抱怨起来。 图麻骨大声呵斥了几句,同时向山腰祭坛方向看了看,眼神中也有几分烦躁之意。 鬼厉与小白跟着那个年轻巫师,重新走上了祭坛前面的那个平台。只见巨大岩石砌成的地面,现在龟裂出无数细缝,从昨晚大巫师站立之处向四面八方延伸出去,而在最中心处的岩石,更是成了粉碎之状。 二人对望了一眼。 南疆这一带地处边陲,向来不入中土修真门派的法眼,不止正派看不起这里,连魔教之中也多有鄙视。只是此次亲眼所见,南疆巫术诡异莫测,实是不可小觑。 “胡噜胡噜……”前头的巫师在用古怪生僻的金族语催促了,鬼厉和小白便跟了上去。 …… 穿过长长的甬道,来到祭坛深处那个石屋之前,年轻的巫师微微点头,也不与他们说什么话,转身就走,片刻之后就没入了黑暗之中。 周围只剩下了他们二人。鬼厉与小白对望了一眼,鬼厉道:“我们进去吧。” 小白点头答应,两人一起走了进去。 这里依然很昏暗,前方依然燃烧着一堆火焰,火焰前头,依然还坐着一个背对着他们的佝偻的身影。 这个熟悉的场景,让人有一种不太真实的错觉,似乎昨晚的事情只是一场幻梦。 一阵咳嗽声在那位老人身上响起,火光照耀下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打破了这里的寂静。 “你们来了,”大巫师用变得有些沙哑的声音,道,“过来吧!” 鬼厉和小白走到他的身后,安静地坐下,在这位瘦弱的老人面前,两人都有种不知该说什么好的感觉。 大巫师叹了口气,道:“刚才我的族人对你们无礼了,不要见怪。” 鬼厉道:“不敢。” 大巫师又咳嗽了两声,却沉默了下来。鬼厉与小白只得耐心等待,不料这一等,那个大巫师居然像睡着一般,一动不动,一点反应也没有。 鬼厉心中越来越焦急,等待良久,委实不愿再耽搁下去,便开口道:“前辈,我向您……” 大巫师开口打断了鬼厉的话,道:“年轻人,我来说个故事给你听吧!” 鬼厉一怔,向旁边的小白看了一眼,却见她也是皱了一下眉头,眼中大是迷惑,显然也不知道这老家伙在想什么。 只是此刻毕竟有求于人,鬼厉只得捺着性子道:“前辈,您请说吧!” 大巫师带着沙哑的声音,在这个黑暗的祭坛深处,幽幽地响起了: “我们南疆地处神州浩土的南方,从来不及中土繁华,但却自有独特渊源……” 鬼厉默默点头,南疆这里的独特风俗,的确与中土不同。 “现在天下人都知道,我们南疆有五族并立,但实际上,在上古时候,金、木、水、土、火五族都是源于同一支古族,名叫‘巫族’。” 鬼厉与小白都是一怔,这些事情不要说是鬼厉从未听说过,就是小白都没有印象。 大巫师的背影,被熊熊燃烧的火焰折射得微微扭曲,倒映在地面之上,在他的声音里,同时还夹着火焰中木柴迸裂的“噼啪”声,幽幽的,带着过往时光的沧桑。 “族中传说,上古时候,古巫族统治整个南疆势力强大,族中有许多巫力高深的异人,其中以每一代侍奉巫神的巫女娘娘,巫法最为强大。 “在古巫族第十一代巫女娘娘继位的第三年,南疆十万大山中突然发生了异变。”大巫师的声音依旧沙哑,但他的声调,却悄悄高了起来,仿佛他内心隐约的激动,正慢慢流露出来。 “在十万大山中出现了一个号称‘兽神’的怪物,没有人知道那个怪物的来历,好像他就是这样凭空出现的。起初,谁也没有注意到那个怪物的存在,但渐渐地,十万大山中突然诞生了恶毒的瘴气,人吸入一口即全身溃烂而死。接着是无数山中野兽,也纷纷发生了怪异的变化,其中最强大凶残的一些野兽变作了兽头人形的怪物,凶恶残酷,见人就杀,分尸而食,令人毛骨悚然。南疆一时人心惶惶。” 大巫师停顿了一会儿,仿佛也沉浸在那段湮没于古远历史的往事中。过了一会儿,他才继续道:“后来,派遣了由三位强大巫师带领的一支精悍战士队伍,前去十万大山里查探。但过了十天后,竟然只有巫力最强的一位巫师逃了回来,而且全身溃烂,在巫女娘娘全力救治下依然无效,最后只是在弥留之际,说出了‘兽妖’二字,就这般死去了!” “兽妖……”鬼厉和小白,都在心中缓缓念了一句。 “从这个时候开始,巫族先人们终于知道,十万大山之中出了一个怪物。后来多方查探,在牺牲许多勇士性命之后,才渐渐知道这个怪物是突然出现在十万大山之中,有着不可思议的诡异奇能。在他的妖法之下,原本森林茂盛的山脉变作了荒山,清澈的河流满是毒液,到处都是剧毒的瘴气。而森林中原来的各种动物,也被他用妖法变作怪物,变成了种种如熊人、虎人、豹人、狼人等妖物,凶残食人,可怖至极……” 鬼厉忽然问道:“其中可有一种鱼人?” 大巫师背影一震,沉思片刻,道:“不错,族中传说十万大山里那些凶残蛮族,的确有这么一支鱼人。你是怎么知道的……” 鬼厉沉吟片刻,终于还是道:“我曾经在西方大沼泽中见过那么一个鱼头人身的怪物。” 大巫师身躯大震,终于忍耐不住,霍地转过头来,火光照着他的皱纹,仿佛岁月刻下的深深年轮,而他的声音,此刻似乎有几分颤抖,道:“你……你真的看到了这些怪物?” 鬼厉肯定地点了点头。 大巫师的脸色唰地白了,喃喃地道:“出现了,终于出现了,天意啊!天意啊……但他们为什么会在西方出现呢?十万大山的入口,不是有焚香谷守着吗……” 他苍老的脸庞上,时而恐惧,时而迷惑,表情变化不停,竟然像是出神了。 鬼厉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老人的肩膀。 大巫师身子一震,像是突然惊醒一般,看了看鬼厉,神情渐渐镇定下来,随即再一次转过头去,面对火焰。 “罢了,我还是继续说吧!反正若是天意,我们凡人也是无能为力。” 他的声音中,仿佛又多了一分苍凉:“随着时日渐深,那个兽妖手下的种种怪物,开始蔓延到十万大山之外来了。各地在不断地死人,而且人数越来越多,巫民们越来越是害怕,最后甚至纷纷抛弃家园,不顾一切地向北方迁移。眼看再这么下去,整个巫族就要毁了。 “情势到了最危急的时刻,巫女娘娘决定要召集巫族中所有的巫师和勇士,一起去讨伐兽妖,与他决一死战,来拯救巫族。 “不料,就在巫女娘娘做出这个决定的当天晚上,兽妖竟然率领他的无数妖魔手下,从十万大山之中突然杀出,直接杀向古巫族祭坛。巫族祭坛,乃是巫族族人祭祀巫神的场所,向来是族中命脉,神圣不可侵犯。那个晚上,巫族中人,不管男人女子,甚至大一点的孩童,全部都冲上战场,与那些凶恶妖魔死战!” 大巫师说到这里暂时停了下来,鬼厉和小白,却各自屏住了呼吸。远古时候的那一场血腥厮杀,仿佛就在这片黑暗中,在大巫师苍凉沧桑的话语里,再一次地悄悄浮现。 “那一场恶战,绝非我们可以想象,我金族先人们代代流传下来的,也只不过是描绘那一场战争的只鳞片甲而已。总而言之,在鲜血染红了脚下所踏的土地之后,在无数巫族战士用身体与妖魔同归于尽之后,兽妖却终于还是带着一些妖魔,冲进了巫女娘娘最后把守的巫神祭坛。而在祭坛外边,依然还在厮杀着…… “只是,伟大的巫神此刻终于开始护佑他的子民,而那一代的巫女娘娘,更是历代之中公认的巫法最强之人。在惊天动地的一场斗法之后,兽妖和他那几个强悍的手下妖魔终于被巫女娘娘以祭坛之中,上古巫神传下的八凶玄火法阵所困……” “什么?”鬼厉和小白突然同时失声道。 大巫师奇怪地回头看了他们一眼,道:“八凶玄火法阵,怎么了?” 鬼厉与小白对望一眼,过儿一会后,鬼厉道:“这名字颇为古怪。” 大巫师叹了口气,道:“这法阵是上古巫神传下,用万火之精的异宝‘玄火鉴’发动,威力至强,当年就算是妖法通天的兽妖,也被这法阵困在其中。巫族百姓士气大振,而那些妖物则军心大乱,终于被渐渐击退。 “只是八凶玄火法阵虽然法力无边,但兽妖的妖力强得匪夷所思,在那八荒火龙的日夜焚烧之下,虽然重伤在身,但依然杀他不死,与巫女娘娘对峙不歇。当时整个祭坛之中,因为这法阵本身法力太强,其他族中巫师俱无法靠近帮忙,只有巫女娘娘一人以本身巫力独自支撑这偌大法阵,就这般三日三夜之后,那兽妖竟破阵而出了。 “不过兽妖虽然逃出,但也已经奄奄一息,再也不敢多待片刻,直接飞回了十万大山中的老巢。而当众人冲到祭坛之中时,巫女娘娘也已经筋疲力尽,累得几乎油尽灯枯了。只是那巫女娘娘,实在是令人崇仰的人物,只不过休息一日,元气大伤的她却决定独自进入十万大山,要将那兽妖除去。因为若是等那兽妖恢复过来,只怕巫族的末日就真正到了。” 小白轻轻叹息一声,道:“这位巫女娘娘,当真乃女中豪杰,菩萨心肠,如此舍己为人!” 大巫师淡淡道:“我们南疆这里,不信菩萨的。” 小白笑了笑,没有说话。 大巫师继续道:“当时巫族族人中,没有一人同意巫女娘娘的做法,谁都知道,她这一去,只怕就再也回不来了。但巫女娘娘心志坚定,终于还是去了,只是随行的,还有七位巫族之中最勇敢的战士。他们一行八人,就这般进入了凶恶至极的十万大山。 “他们一路之上,披荆斩棘,不知斩杀了多少怪物,终于在第六日来到了兽妖居住的古洞之前。巫女娘娘此时此刻,却做出了出人意料的决定,她让其他七人都在洞外等候,只她一人进入古洞之中。七位勇士自然不肯,但巫女娘娘意志坚定至极,而且直言他们进去也于事无补,反而还会拖累于她,最后,七位勇士也只得答应下来。 “巫女娘娘进入古洞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消息,七位勇士在古洞之外等候了整整两天两夜,终于有两人忍耐不住,要冲进古洞寻找巫女娘娘,但其他五人却认为应当继续等候,听从巫女娘娘的命令。七位勇士之间,就这样自己争吵起来,最后,那两位勇士还是进了古洞,但从此再没有任何消息。 “就这样,一直到了第五天,就在剩下的五位勇士也渐渐失去信心的时候,巫女娘娘竟然奇迹般地从古洞之中踉踉跄跄地走了出来。巫女娘娘将五位勇士召到身边,给了每人一件闪闪发光,充盈着诡异巫力的器物,并对他们说这五件圣器,就是她除去兽妖之后,用他的身体炼化而成。但兽妖是天地间至凶戾气所化的盖世妖物,身体虽灭,魂魄不散。 “五位勇士大惊失色。巫女娘娘又道,只要这五件圣器不回到这个古洞之中,兽妖就永远不能复生!说完之后,她身体连连颤抖,忽地七窍都流出血来。五位勇士大惊,巫女娘娘用尽最后力气,叮嘱他们,要巫族上下,永远守护这五件圣器,绝不能让兽妖复生,否则,就是巫族和世间的末日。而她自己,就要永生守在这古洞之外,用自己的魂魄镇住一切妖孽,将他们锁在古洞之中。勉强说完这些之后,巫女娘娘再也支撑不住,就此站立而逝,而片刻之后,她的身体竟然面向古洞深处,化作了石像!” 大巫师的声音,慢慢低沉下去了。 火光中,所有人的脸色都有些奇怪,说不出的一股神情。许久,小白长长出了一口气,道:“好一位娘娘啊!不过大巫师你说这个故事给我们听,却又是为了什么?” 大巫师的背影,像是被无形的重担压弯了一样,分外苍凉。他并没有回答小白的问题,反而自顾自地又说了下去:“五位勇士痛哭之后,回到了巫族之中。虽然巫女娘娘不幸而死,但兽妖这个绝世凶物,终于还是被镇压在了那个古洞之中。眼看着雨过天晴,一切都要好起来了,但就在这个时候,因为除妖归来而声望高涨的五位勇士,却因为争夺巫族之中的领袖位置,而彼此内斗起来。 “就这样,一直繁荣强盛的巫族在五位勇士的争吵之下逐渐分裂,最后形成了如今南疆的金、木、水、土、火五族,而那五件关键的圣器,也由五族各自掌管。” 在这个古老却惊心动魄的故事终于告一段落的时候,鬼厉盯着大巫师的背影,道: “前辈,你说了这么多的话,莫非是要我帮忙把金族的圣器找回来?” “是的。” 第118章 滑头 焚香谷,天香居。 隔了一座屏风,焚香谷权势最大道行最高的师兄弟二人相对无言。 良久之后,忽然只见屏风后的人影动了一下,随即在一声大响后,这座精美的屏风突然飞了起来,直接撞到了旁边墙壁上,摔得四分五裂。 上官策吃了一惊,站起身来,随即看到了屏风后的那个人,一时愣住,半晌后才涩声叫了一句: “师兄……” 坐在屏风后罗汉榻上的是一个老人,看去异常苍老,皱纹横生,毛发皆白,头顶的白发更是已经几乎掉光,只剩下稀稀落落几缕白发还残留在脑门上。 云易岚看着上官策,嘴角动了一下,声音低沉,道:“没想到吧,我会变成这个样子。” 上官策垂下了眼,道:“冲关又没成功吗?” 云易岚点点头,道:“没有玄火鉴相助,要突破本门焚香玉册最高境界太难了。每次冲关失败,必定大损元气,形容枯槁。” 上官策安慰道:“来日方长,师兄,您不必……” 云易岚忽然打断了他的话,面色平静,道:“现在有两件事最为紧要,其他的都放在一旁。” 上官策一怔,道:“您说。” 云易岚道:“第一,玄火鉴对我们至关重要,无论如何也要追回。九尾天狐逃出玄火坛,又和魔教鬼王宗的鬼厉在一起,则玄火鉴必在他们其中一人身上。从即日起,你放下所有事追踪他们,务必要追回玄火鉴。” 上官策沉吟片刻,点头道:“好,本该如此。” 诛仙(新修版) 第134节 云易岚又道:“第二件事,兽神复活在即,天下即将大乱。若是十万大山中兽潮冲出,我们焚香谷便首当其冲。我决定暂时舍弃焚香谷基业,将门中弟子转移到中原去。” “什么?”上官策这一惊非同小可,一下子站了起来,道:“师兄,不可如此,我们焚香谷历代祖师遗训,都是明示我们要镇守此地,压制蛮族,护卫苍生……” “祖师们都错了。”云易岚淡淡地道。 上官策身子一颤,看着云易岚说不出话来。 云易岚目光有些飘忽,沉默了一会,道:“从焚香玉册中的记载,我们焚香谷其实是古巫族的一只支脉,所以才有了玄火鉴和八凶玄火法阵的传承。也正因为如此,本门才代代相传祖训,要镇守此地压制山中蛮族。” “祖师们都很伟大,品德高尚,但那是他们没有面对兽神这个绝世妖魔。当年玲珑娘娘巫法之强旷古绝今,都只能和兽神两败俱伤,最后还赔上性命,我们比不了的。” 他笑了笑,看着上官策,平静地道:“我虽然很老了,但还是不想死。” 上官策在他的目光中,慢慢地坐了下来,面上已经全是苦涩之意,低声道:“覆巢之下无完卵,师兄你就算带着本门弟子去了中原,又能如何呢?” “去找青云门和天音寺。”云易岚似乎对这个问题早已思虑纯熟,直接就回答了出来,这也让上官策面色再度变化了一下,忍不住又看了看这位同门大半辈子的师兄,眼神中满是陌生感。 “兽潮若起,迟早会蔓延至中土,苍生浩劫生灵涂炭,那两家素来自诩天下正道领袖,自然责无旁贷。到时我亲自带人前往青云山,痛陈利害,只说三派联手共抗强敌,名声上便无碍。” “既在青云山上,自然以青云门为首抵御兽潮,何况他们还有名动天下的诛仙剑阵。在天下人面前三派联手,胜则转危为安名利双收,到时再带领众人回到这里收拾残局,天下谁人不服?纵然有些许小人闲言碎语,也是不值一提……” “若是青云门也败了呢?”上官策忍不住问道。 云易岚双眼微眯,淡淡道:“他们要挺身而出,自然便要受千夫所指,万人唾骂。神州何等广袤,兽潮再凶猛庞大,终究也有力穷之时。我们保存实力,纵然回不了焚香谷,去中土北方更远些的地方,占个地盘也不是难事,如此又是一番新天地。” 上官策半晌说不出话来,面色惨白,许久后才喃喃道:“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当年师父说我远不如你了……” 云易岚笑了一下,对此并不在意,道:“事情就这样定了。你只管去追查玄火鉴,其他事情我自会安排。对了,燕虹如何了?” 上官策道:“在谷中角落里找到了,没什么大碍,歇息两日便好。” 云易岚摇摇头,道:“没有了玄火鉴,门下出众的弟子也越来越少了,后继无人啊。”说到这里,他忽然一皱眉,道:“听说李洵似乎对青云门一位女弟子有意?” 上官策道:“此事我不知晓。” 云易岚看了他一眼,道:“那就算了。” 上官策默默点头,又坐了一会便起身告辞,只是在离开的时候,他似乎还是有些纠结,忍不住转身又对云易岚说道:“师兄,咱们之前谋划多年的那件大事,难道也……” 云易岚笑了笑,摆手道:“说到底,也就是咱们要离间蛮族,收为己用罢了,如今兽神将起,这些谋划自然成空,不必再提。” 上官策面上有痛苦之色,道:“可是以前牺牲了不少……” 云易岚沉默了片刻,随后道:“我会记住他们的。”说着,他又想了想,道,“这样,你回头将他们名字都记下来,待我们安然度过这场劫难后,便在焚香谷英杰殿中把他们名字添上,日夜焚香供奉,也就是了。” …… 金族祭坛中,鬼厉与大巫师都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后,鬼厉开口道:“南疆五族人口无数,您何必非要求助于一个外人?” 大巫师摇头,声音苍凉,道:“五族分裂之后,巫法便日渐衰微,如今已经找不到什么像样的人才了。你之前求我为你那位朋友招魂之事,我答应你了,明日一早,我就陪你们前往中土吧!” 鬼厉一怔,没想到大巫师心情如此急迫。只是他心中虽然欢喜,却还看得出大巫师身负重伤,当下道:“前辈,你昨晚斗法……不要先休息几日吗?” 大巫师叹息一声,道:“我已经没有多少日子了,在那之前,就为你尽一次力吧,只希望你能看在我这个垂死老人的分儿上,为南疆无数百姓伸一把手。” 鬼厉默然,其实他又何尝看不出大巫师身体虚弱,却也没想到竟然到了这个地步。而在一旁的小白却忽然道:“大巫师,你刚才说过,一定要五件圣器一起回到古洞之中,那个兽妖才能复活,是吗?” 大巫师点头道:“不错。” 小白道:“既然如此,就算金族之中丢失了一件圣器,还有其他四件,你也不用太过着急……” “两件,是两件!”大巫师突然插口道,说完之后,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小白怔了一下,道:“什么?” 大巫师咳嗽好不容易平息下来,叹了口气,道:“我族圣器黑杖之上,还镶有另外一件圣器骨玉,那是两百年前,我们金族从木族手中抢夺过来的。” 小白口中“啊”了一声,面色有些古怪。 大巫师道:“其实在两百年前,我们已经发觉到事情不对,水、土、火这三族的圣器,在这几百年间莫名其妙地陆续丢失,当时只有我们金族和木族还有圣器在手。所以我们就……从木族手中抢过了圣器骨玉,保管在我们祭坛之中,以期万全,可惜……” 鬼厉与小白都没有说话,抢人圣物这种事情,毕竟不是很光彩的。 大巫师自也知道这个,也不愿在这上面多说,当下转头看向鬼厉,道:“如今五件圣器全部丢失,说不定就是那个兽妖搞的鬼。而且昨晚那个木族妖人所用的法术,根本就是以前兽妖的黑火妖术,我……我……我实在是担心……”话音未落,他已然咳嗽起来,将声音撕扯得声嘶力竭。 鬼厉深深呼吸,道:“我答应你了。” 大巫师大喜,连连点头,道:“多……多谢你了。”随后大巫师又喘息了好了一会后,才平复了一些,随后又对鬼厉道, “另外,若是不幸在你找到那五件圣器前,兽妖就已经复活的话,这件事就作罢吧。” 鬼厉讶道:“这又是为何?” 大巫师苦笑道:“巫族传说,那五件巫力无限的圣器本就是兽神身躯的一部分,也正是因为缺少这五件,所以兽神一直无法复活。若是它复活了,这五圣器就已化为它的妖身,再也找不到了。” 鬼厉沉默片刻,道:“我知道了。” 小白坐在一旁,忽然道:“大巫师,当年那位巫女娘娘叫什么名字,我实在是很佩服她!” 大巫师脸色变了变,叹了口气,慢慢坐直身子,脸上也浮现出崇敬神情,缓缓道:“那位娘娘,名叫‘玲珑’!” …… 青云门,祖师祠堂。 和往常一样,这个地方安静而冷清,不过因为林惊羽的到来,因为他的年轻和洋溢的活力,给这个阴霾很久的地方增添了一抹亮色。 守着这个祠堂的老人很喜欢这种感觉,他很喜欢看到林惊羽来到这里,就像眼下这刻一样。 他打量着站在面前这个昂扬、英俊、骄傲的年轻人,微笑着点着头,林惊羽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道:“前辈,今天我有什么不对么,你怎么一直这么看我?” 老人笑了笑,道:“把你的剑给我一下。” 林惊羽一怔,随即连忙抽出斩龙剑,双手捧着递给这位老人。 老人手握剑柄,拿了过来,看着这柄神兵上光芒隐隐闪动,随后开口道:“记不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已经没什么东西好教你了?” 林惊羽愕然,连忙道:“弟子愚钝,其实……” “那句话是我骗你的。” “呃……” 看着林惊羽一脸错愕和摸不着头脑的疑惑,老人忽然开心地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中,他手臂轻轻一震,斩龙剑发出一声龙吟,碧光缓缓亮起,带着几分凌厉。 “今天我传你一式剑诀。” “啊?” “有的人可能会不太高兴,不过,我很高兴就是了。” “前辈……这剑诀名字是?” “斩鬼神。” “唔……啊?!” …… “师父,您好像不太高兴?” 玉清殿中,萧逸才陪在道玄真人身旁,看着师尊面色肃穆似有不快之意,便小心地问道。 道玄真人摇摇头,看了萧逸才一眼,问道:“近来你修行如何?” 萧逸才面露一丝惭愧之色,道:“还是卡在那里,未能破境冲到上清境界。” 道玄真人背负双手,缓步走到玉清殿大殿门口,向外看去,只见天穹辽阔,澄澈蔚蓝,山风徐徐吹来,让他一身墨绿道袍缓缓摆动。 “其实你已经很好了,在你这个年纪,便一只脚踏在上清境界的门槛上,已然是天资过人。”道玄真人眺望远方,口中道,“可惜的是,如今青云门中年轻人里,却已经有人比你强了。” 萧逸才站在道玄真人背后,脸色微变,强笑了一下,低声道:“小竹峰陆师妹天资高绝,又自律苦修,十年来勇猛精进,弟子不如她。” 道玄真人没有回头,淡淡地道:“陆雪琪她是很好的,但是如今七脉之中英才汇聚,还有好几个年轻人也是天分过人,也在锐意进取,你可知道?” 萧逸才微微低下头,道:“是。” 道玄真人转过头来看着他,道:“这并非坏事,英才辈出才是我青云之福。逸才,你天赋、智慧、品性都是极好的,但日后若真想做好掌门之位,还要再逼自己一把。” 萧逸才肃容道:“弟子明白了,谢师父教诲点醒。” 道玄真人凝视他片刻,并没有更多说什么,只是又转过身去,但是片刻之后,忽然只听萧逸才脚步声响起,却是走到自己身边,面上带了十分纠结的神情,紧锁眉头,道:“师父,有一件事我想了很久了,一直无法对你开口,总觉得似有小人之嫌,但是若是不说……” 道玄真人打断了他的话,道:“你扪心自问,是心存公义,还是怀有私心?” 萧逸才怔了一下,低头思索了一会,随即抬起头来,道:“师父教训的是,我问心无愧。” 道玄真人道:“既如此,你说。” 萧逸才深吸一口气,道:“陆雪琪师妹她……或许与魔教血公子鬼厉,有私情。” 道玄真人目光陡然锐利,落在萧逸才得脸上,萧逸才往前走了一步,放低声音,在道玄真人身旁说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后,声音静默下去,萧逸才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道玄真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过了片刻后,他移开了目光,望着大殿外那天无垠的天空,声音似乎也有效空旷飘忽起来,道: “你今日去小竹峰,请水月来通天峰一趟,就说我有事与她商谈。” “是。” 第119章 重生 十万大山。 穿过黑森林,再翻过七座险恶山脉,就是一座终年黑气环绕、阴风呼啸的高山。这座山峰寸草不生,一片荒凉,在山脚下有一个大洞,洞口高三丈,宽五丈,终年不停地有阴风从中呼啸而出,夹杂尖锐异响,仿佛是某个狂怒的灵魂在永不停歇地咆哮着。 洞口正中立着一座石像,如真人大小,看上去是个美丽女子,面向镇魔洞深处默默矗立。从洞内吹出的阴风永不停歇地吹在石像之上,发出低沉而刺耳的声音,就像是狂风暴雨中那一面脆弱的、遮挡风雨的木板。 一身黑衣的巫妖,此刻就站在这座石像前,默默地凝望着那个女子。在他身后,有一个巨大的身影已经抢先一步窜入了那个巨大的洞穴之中,消失在黑暗里。 冰冷刺骨的阴风拂动巫妖的黑色衣衫,他的身体似乎也在风中飘荡起来,显得更加鬼气森森。 也不知过了多久,黑衣巫妖向着那个女子石像默默地弯下了腰,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然后低低地说了一句话。随后,巫妖的身子慢慢转了过去,向着镇魔古洞深处飘去。 黑暗在古老的洞穴中无边无际,周围只有阴风呼啸的声音。巫妖飘在镇魔古洞黑暗的通道里,就像一个正走向九幽的阴灵。 洞穴越走越宽阔,黑暗越来越深邃。阴风咆哮,就在他的前方。 一点幽光突然在他前面亮起,在这一片漆黑中特别地醒目。 诛仙(新修版) 第135节 巫妖停下了。 那幽光在黑暗中轻轻闪烁,明灭不定,似召唤、似诱惑、似渴望、似讥笑…… 风吹动了他黑色的衣襟,许多年前他也曾这样站在这里,可是那个时候他的身旁还有兄弟,还有一个仿佛可以遮挡天地的身影。 现在只有他一个“人”了。 “娘娘……”他垂下头,口中低声唤了这么一句。 然后,他向前飘去,投向那个幽光,如飞蛾扑火一般的决绝。 …… 幽光大盛,古洞之中的阴风陡然猛烈起来。光亮从那处缓缓散开,将周围慢慢照亮。 坑洼不平的地面上,到处掉落着腐朽的白骨,有人也有猛兽。巨大的洞壁,坚硬的岩石,在幽光照耀之下显现出了无数条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裂痕,像是被人生生撕扯开来一般,触目惊心。 黑暗中有个声音,就在那个幽光的最深处,带着冰冷寒意飘荡起来。 “你回来了……” 尾音很长,回荡在这个古洞岩壁之间。 巫妖没有说话,他站在那处光亮之中伫立片刻,目光落到了自己身前脚下的地面。那里有一具身材高大的骷髅,骸骨碎成了六块,两只已经化为白骨的手掌上,仍然死死抓着朽坏的武器。空洞的骷髅眼眶里,正对着洞穴深处的黑暗,仿佛无数光阴过后,他仍然没有屈服。 巫妖默默地移开目光,让自己的身体飘得离这具骸骨远了些,也许站得太近就会有刺痛的感觉。然后,他从黑衣中伸出手臂,在他手上正是镶了骨玉的黑杖。 “吼!” 一声咆哮,突然如惊雷乍响,在古洞之中沸腾起来。周围的黑暗瞬间退却,那片幽芒深处,转眼间闪烁出刺目光芒,如恶魔无数的触手,向着巫妖,向着那两个圣器,呼喊狂啸。 就连古洞周围千万年的石壁,此刻也开始不停动摇,大石小石纷纷落下。 尖锐凄厉的阴风,此刻听来就像是充满渴望的粗重的喘息声。 “你还记得娘娘的模样吗?”巫妖看着就在自己身前张牙舞爪的那片刺目光芒,突然说了一句。 漫天呼啸可怕闪烁的光芒,突然凝固了一下。 巫妖一身的黑衣,在强烈的阴风中猎猎作响。 就连他的声音,听起来也这么飘忽不定:“她的石像,还站在外边的洞口前……” 那片光芒深处,却没有任何的声音,只有伸缩不定的光线,将巫妖的身影照得忽明忽暗。 巫妖没有再说什么,缓缓飘了上去,飘进了光芒深处。 一处开阔的平地在他面前显现,这里与外边截然不同,坚硬的石壁大都完好无损,而在地面之上,却多有巨大骨骼,而且大都完好,细数之下,竟有十三具之多。 这十三具形状各异、散发出妖气的骨骼,距离不等地绕成一圈,都是面内背外。阴森森空洞的眼洞之中,仿佛有冰冷的目光。 巫妖的身影忽然出现,开始接近这个怪异的圈子。忽地,阴冷的风中出现了令人齿寒的“簌簌”声,这些白骨之上,赫然有几具头颅竟然开始转动,慢慢转了过来,向着巫妖的方向望去。 在这几乎令人心跳停滞的可怖时候,巫妖却似乎毫不在意这些,他的目光,从始至终,都只望着一处。 在这十三具白骨围成的圈子正中。 一具真人大小的白骨,安静地躺在一座白玉石台上。与周围那些骷髅不一样的是,这具人形骨骼上还盖着丝绸,也不知经历多少岁月,在幽光照耀之下,那丝绸的颜色竟仍是鲜艳无比。 而这周围所有的光亮幽芒,甚至连呼啸的阴风,都是从这具白骨之上发出的。 巫妖慢慢飘近了这具白骨。 光芒流转,诡异的光线时长时短,仿佛冥冥之中,有双眼眸正注视着他。 周围,十三具白骨突然全部发出“簌簌”声,几乎像是一齐复活一般,头颅转动,深邃的眼洞纷纷盯着巫妖的身影。 下一刻,那一张丝绸腾空而起,飘在半空。 仿佛有一声低吼,刹那间耀眼的光芒从丝绸之下照耀而出,如势不可当的离弦之箭,向着四面八方呼啸而去。 “呜”的一声,巫妖甚至感觉到那光线带着澎湃汹涌的妖力,从自己耳边冲了过去。 剧烈的风声,夹杂着阴森的冷笑,在这个古洞之中回荡。 那十三具骷髅,突然一起张口怒吼,恐怖的音浪汹涌如潮,向天呼啸着。 这一片诡异气氛中,巫妖缓缓在白骨面前落了下来。白光中,那具真人大小的骨骼上有五处断裂的地方,分别是在右手、左脚踝、喉骨、头骨,还有就是他的整个脊椎没有了。 此刻,映着骨骼发出的光芒,他的右手处放着一颗白珠,左脚踝处是一面玉碟,而喉咙断裂的地方,摆放着一只圆环。 巫妖缓缓地将镶在黑杖之上的骨玉,一点一点地拔了出来,然后将它轻轻放到白骨的头颅之上。那里的前额正中,正好有一个破裂的小洞,骨玉不偏不倚,刚好放了进去。 黑暗中,像有个什么声音,远远地呼唤了一声。 巫妖身子忽然颤抖了一下,整个人摇了摇,光芒倒映在他的眼中,就像是两团燃烧的白色火焰。 那火焰燃烧的,是谁的灵魂与躯体? 他仿佛轻轻叫了一声,可是谁都没有听清,他口里说的是什么。下一刻,他将那柄黑杖,放在了白骨的中间,脊骨的地方。 突然,一切都静止了。 呼啸的阴风停止了,耀眼的白光消失了,黑暗如无边的大海,汹涌的波涛无声地湮没了一切! 是谁,在黑暗中默默等待? 那是最深的黑暗,还是幻想的曙光? 一切都平静了下来,就像亘古也不曾改变的荒凉寂静,白骨停止了呼喊,沉默了下去。 一个声音,在黑暗与寂静的最深处,悄悄地响起! “怦!” “怦!” “怦怦!” “怦怦怦怦怦怦……” …… 那是心跳的声音,缓慢却有力,从无到有,一点一点从慢到快。 它洋溢着崭新的活力,带来了生命的气息,周围依旧是一片漆黑,但魔幻一般的心跳声音却渐渐放大,慢慢地,开始流淌着潺潺水声。 不,不是水声,那是奔流的血脉,从心脏呼啸而出,带着无尽欢喜与不可阻挡的气势,在黑暗中狂舞。 长眠了无数岁月,无尽的冰冷过后,终于获得温暖! 是谁,在黑暗中悄悄喘息? 是谁,感受这血肉的滋味? 那奔腾的声音越来越猛烈,像是禁锢的灵魂怨恨的呼喊,每一滴重生的血液,凝聚了千年万年的恨意,都带着疯狂与桀骜! 慢慢地,周围的异声开始再次响起,坚固的石壁再一次动摇,那些黑暗中的白骨再次呐喊,在这地狱中迎接着重生的妖魔。 只有巫妖,他的身影隐没在黑暗之中,感觉着身前无形却正在澎湃的妖力,感觉着那复生的灵魂与流淌的血脉。 下一刻,那妖力瞬间高涨,如排山倒海般冲来,将他完全吞没了…… …… 古老的镇魔古洞中,幽幽远远的有一声低吟,像是什么东西从长眠中醒来。 阴风再起,越发凄厉,就连头顶的天空,也暗淡了下来。 一道闪电,刺穿黑云。 一道惊雷,炸响天际。 雷电轰鸣,转眼间撕裂天空。无数的黑云沸腾起来,从十万大山的天空汹涌而来,聚集在镇魔古洞的上方。 瓢泼大雨轰然落下,夹杂着巨大的冰雹,将地面砸得坑坑洼洼。 就在这时,镇魔古洞中突然安静了片刻,所有的声音异响都消失了,陷入了一片死寂。然而转眼之间,凄厉无比的尖啸声骤然高亢,从远及近,越来越快,越来越响,到最后已是震耳欲聋。 那啸声越来越响亮,转眼间已然冲到古洞洞口。 天际巨雷轰然炸响,天地呼啸,仿佛十万大山的所有山脉都在一起晃动。 黑气如山,在镇魔古洞的洞口拼命聚集,向着天际,向着大地。 一抹红光在黑暗中突然闪过。 一个身影,被一块鲜艳无比的丝绸所包裹的男子,从黑气中缓缓落下,站在了那个石像女子的身前。 在他身后,黑气中厉啸连连,阴影摇动,仿佛有无数妖魔狂喜呼啸,澎湃的妖力席卷而来,对着这个世间怒吼着。 只有他的背影,显得有些异样。 石像前方,他在风雨中默默伫立。 他凝视着那个石像上的女子的脸庞。 他缓缓伸出手去,轻轻抚摸,那冰冷的石像。 低低的声音,在风雨中悄悄回荡,穿越了千年万年岁月,穿过了无数风霜雨雪。 “玲珑……” …… 中土县雍山以北二百里,便是高大的狐岐山。 狐岐山突兀险峻,背阴处从山中流出一条河流,称作“胜水”,向东北流去,一路上支流渐多,河流渐渐变大。至三百里外,注入另一条大河“汾水”。自古相传,这条河流之中,产有一种苍色宝玉,只是从来没有人见过。 魔教鬼王宗总堂,就建在这座高山坚硬厚重的岩石山腹中,向来少有人知。在鬼厉的带领下,小白和大巫师一行经过长途跋涉,终于到达了这里。 在归途中,鬼厉的伤势一天天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但大巫师整个人的气色却越来越难看,比刚离开南疆七里峒时的样子还要苍老枯槁。有时候鬼厉心中忍不住害怕:若还未到狐岐山,这位救命的大巫师便半途而亡,那当真便要遗恨终生了。 所幸今日午间,在那片和煦阳光的照耀下,三人终于望见了狐岐山那片光秃秃的山顶。 停住脚步,虽然还未到达狐岐山,鬼厉却还是松了口气,转身对大巫师道:“前辈,前头那座荒山,便是我们要去的地方。从这里往前再走一段路,今夜稍晚时分,我们应该就可以到山脚了。” 大巫师抬眼向那座山脉望了望,略带疲倦地笑了笑,道:“放心吧,年轻人,在见到你那位沉眠的朋友之前,我是不会死的。” 鬼厉一怔,随即微有歉意,低声道:“前辈,我并非故意……” 大巫师微笑道:“无妨的,换了是我,说不定比你还急几分呢。” 鬼厉笑了笑,道:“前辈,在这里先歇息一会儿,待会还要赶路呢。” 大巫师看来也真的有些疲倦,点了点头,在鬼厉的搀扶之下,在山间小道旁找了块还算平整的石头,坐了下来。 诛仙(新修版) 第136节 “吱吱!”一直趴在鬼厉肩头的小灰叫了两声,跳了下来,落在地上。一路上,倒是小灰最有精神,从无疲倦之色。 此刻小灰举目四望,见道路两旁是稀疏的树林,叫了两声之后,便蹿了进去,转眼就没了身影。 这时小白的声音突然在身边响了起来,道:“狐岐山怎么如此荒凉,我看了半天,连一草一木也没有?” 鬼厉道:“从我到这里的时候,便是如此了。” 小白摇了摇头,道:“当年我离开的时候,狐岐山满山青翠,草木茂盛,与现在决然不同。” 鬼厉摇头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小白叹了口气,转过身子,没有再说什么。 鬼厉望了小白一眼,知她千年之前与狐妖一族在这里休养生息,对狐岐山实有异样的感情,只是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况且他此刻心境,也不想多说话。 只要一想起碧瑶说不定明日此时,就能重获新生,鬼厉忍不住就全身热血沸腾,再也想不起其他事了。 三人休息了一会儿,待大巫师体力稍复,鬼厉便领着二人继续往前走去。 小白独自在前走着,面色沉静,沉默不语,对周围的道路似乎渐渐熟悉起来。刚开始遇到的几条岔路,她还问了问鬼厉,或是等鬼厉走上正路,她才跟上。到了后来,似乎往昔的记忆已经在小白内心苏醒,自然而然地,她反变作领路人,带着后边的人,在通往狐岐山的山路中行走着。 不知何时回来的猴子小灰,手中又多了几个野果,抓在手里啃着。 在小灰身后,还挂着一个大酒袋子,正是从南疆金族人那里偷来的。原先还有两个酒袋,这一路上断断续续喝着,猴子酒量居然也在见长,十五天下来,竟然将一大袋烈酒喝得干干净净,并且也未再大醉过。 路上小白见小灰老是拖着酒袋晃来晃去,实在麻烦,便用布带在酒袋上缝制了根带子,让小灰背在身上。这下倒好,小灰更是高兴,整日背着酒袋到处跑。 三人一猴,就这样在猴子吃野果的声音中,各怀着心思默默行路。 日渐西斜,天色缓缓暗了下来,黄昏时分,他们终于到达了狐岐山脚下。 几乎是在同时,大巫师和小白的身体都是一震,大巫师向站在身边的小白看了一眼,低声道:“你也感觉到了?” 小白秀眉轻皱,以她千年灵狐的道行,这份灵力与感觉自然非同小可,极其敏锐。这座高山之中,在这片看似普通的荒凉之下,隐隐有一股浓烈的煞气。 这煞气之烈,连她如此高的道行也忍不住心有忌惮。这座山中,只怕有天大的秘密! 她缓缓点头,压低声音,道:“好重的煞气!” 大巫师沉默片刻,点了点头,二人同时向旁边的鬼厉望去,只见鬼厉面上,也有异样神色。 在他袖间,黑色噬魂上的噬血珠突然亮了起来,血红色的光芒流转不停,连袖袍也遮挡不住。 鬼厉将噬魂拿了出来,举到身前,只见这柄魔棒前端,噬血珠的光芒异样泛起,一圈圈一层层鲜红光芒缓缓散发,珠身上的丝丝血脉,历历可见。而顺着他的手腕,噬血珠更是将一阵阵冰凉而微带兴奋的气息走遍他的身体。 鬼厉目光深深,抬头仰望面前这座高山,眼中闪过奇怪的光芒。 那是噬血珠极度渴望鲜血的征兆! 对他来说,这早已是再熟悉不过了,绝对错不了。 “鬼厉。”小白忽然叫了他一声。 鬼厉转头向她看去,只见小白神色中有些奇怪,似乎有些犹豫,片刻后向他看来,道:“我不去狐岐山了。” “嗯?”鬼厉吃了一惊,愕然道:“都到这里了,你要走吗?” 小白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又是那风情万种柔美无限的样子,微笑道:“我不喜欢现在这样的狐岐山了,正好回到中土,我打算去看看小六。” 鬼厉心头一震,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道:“好,那你多保重。” 小白凝视他片刻,低声道:“你也多保重,不要活得那么累了……还有,以后我会再来找你的。” 说完之后,她微微一笑,然后对一旁的大巫师点点头,便化作一道白光飞上天际,飘然远去了。 …… 早已提前接到鬼厉传回消息的鬼王,亲自站在了鬼王宗总堂入口处等候迎接。 在鬼厉和大巫师出现出现后,鬼王立刻迎了上来,对鬼厉随意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随即快步走到大巫师身前,上下微一打量大巫师,面上闪过一丝讶色,道:“这位大师,你的身体……” 大巫师微笑道:“垂死之人,命该如此。今日来此,不过是想尽一份心力而已。至于成或不成,也要看天意了。” 鬼王一躬到地,道:“大师乃世外高人,我也不多讲俗话了。路途辛苦,天色已迟,请大师到这山间洞府暂时委屈一晚,将就休息,明日再请教大师。” 大巫师点了点头,看他神色,也的确十分疲倦了。 鬼王一招手,旁边早有人过来,将大巫师扶了进去。一众人等都让开了道路,片刻后大巫师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山腹之中。 鬼王缓缓转过身子,在他身后,一身黑衣的鬼厉安静地站着,猴子小灰则是趴在他肩头,睁着三只眼睛滴溜溜乱转,打量着前方众人。 鬼王的目光在小灰身上停了一下,随后落到了鬼厉身上。 “受伤了?” “已经好了。” 然后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周围突然安静了下来。 鬼王的身后,站着青龙、幽姬,还有其他许多弟子,其中就包括了原炼血堂一系的年老大等人,也站在人群中。只是此刻所有人都没有声息,大多数人都眼观鼻鼻观心,装作视而不见。 过了片刻后,鬼王一言不发地转身,走进了山腹,然后为数众多的弟子蜂拥跟上。而山腹之外,与前方那些人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鬼厉则是抬头看了看这座高山,感觉到手边的噬魂似乎又激动了几分。 第120章 招魂引 青云山,通天峰。 十年前一场激战毁去的“玉清殿”,此时早已经重修完毕,而且看上去气象万千,规模宏大,比之当年犹有过之而无不及。数十根巨大红色石柱撑着栋梁,殿顶的黄色琉璃,阳光下,耀人眼目,一片辉煌。 宏大的殿堂内,光亮从四面八方开着的窗子照了进来,没有丝毫阴暗感觉。青云门掌门道玄真人,面带微笑,端坐在主殿大位之上。在他右手边还坐了另一人,却是陆雪琪的恩师,青云门小竹峰首座水月大师。 只听水月大师道:“前段时间恰好闭关修行,出来后才听说掌门师兄相召,失礼了。” 道玄真人微笑道:“无妨,是我听逸才回报后,让他特意跑一趟说不必打扰你的,反正不算不上什么大事。” 水月大师颔首应了一声,道玄真人则是站了起来,随意踱了几步,对水月大师道:“师妹,你看这重修后的玉清殿如何?” “更胜以往。”水月大师道。 道玄真人似也有几分感慨,环顾四周,道:“时间过得真快啊,一转眼就十年了。” 水月大师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道玄真人忽然岔开了话题,道:“雪琪前些日子回来,到我这里禀告了南疆的情况,之后回小竹峰是否也跟你提起那边的事了?” “说了一些。” “嗯。”道玄真人问道,“她有与你说张小凡吗?” 水月大师眉头微皱,目视道玄真人,随即点了点头。 道玄真人叹息了一声,道:“张小凡那个孽障,十年前没有除了他,如今果然已经养虎为患。” 水月大师默然片刻,道:“这都是命数使然,强求不得的。” 道玄真人沉吟片刻,道:“从雪琪所说的来看,十年来此人道行已突飞猛进。” 水月大师缓缓点头,道:“张小凡能在瞬间以噬血珠妖力将十几个木族战士吸噬精血而亡,在被李洵所伤后又立刻反挫于他,接着再硬接雪琪的神剑御雷真诀,这份道行,已不在……”她顿了一下,随即道,“已不在雪琪和你弟子萧逸才之下了。” 道玄真人道:“好一个张小凡……唉,可惜了。” 水月大师淡淡道:“那孩子变作这般模样,我们和天音寺也脱不了干系!” 道玄真人脸色微沉,转头看着水月大师,道:“水月师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水月大师一脸漠然,但说话语调丝毫不变,道:“没什么意思,张小凡弃明投暗,我们多少也有不对的地方。” 道玄真人沉声道:“莫非水月师妹觉得我当年做错了?” 水月看了道玄真人一眼,只见他脸色少有地严肃起来,叹了口气站起身来,道:“师兄,你莫要多想了。你做的没错。我刚才就说过了,张小凡那是命数使然,天意如此!” 道玄真人沉默了一会儿,脸上神色渐渐松弛下来,只是大殿之中,气氛似乎有些尴尬起来。过了片刻,只听道玄真人道: “你还记不记得,十年前就在这里,我在质问张小凡时,雪琪她突然冲出来,说愿以性命担保张小凡。” 水月大师身子一震,面色瞬间冷了下来,盯着道玄真人,道:“师兄,陈年往事,你为何又要提起?” 道玄真人面色淡淡的,道:“现在看来,她保错人了,不是么?” 水月大师的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却是一言不发,冷冷地看着道玄真人。 道玄真人对水月大师锐利的目光视若无睹,反而是慢慢走到了水月大师的面前。他的面色沉静,他的目光深沉,他的身影高大,恍惚间竟有一种无比强大的感觉,充斥在这座玉清殿中。 他静静地看着水月大师,压过了她的目光,然后平静地对她说道: “正邪不两立,师妹。” …… 狐岐山,寒冰石室。 鬼王宗从鬼王以下,青龙、幽姬等人都站在石室中,旁边是鬼厉,最僻静的角落里,一身黑衣的鬼先生孤独地站在那儿。 所有人都紧张地望着站在碧瑶寒冰石台旁边的大巫师。 鬼厉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在这个场合里,他并没有让小灰跟着过来。望着大巫师衰老的身影和白气轻烟中碧瑶的容颜,早已心志如钢的他竟然身子也开始微微颤抖。 十年了,十年来的渴望,无时无刻不缠绕心头,这份希望,此刻就在眼前了。 大巫师的身体轻轻摇晃了一下,身后众人一阵动容,鬼厉忍不住向上踏了一步,就连一向沉稳至极的鬼王,眼角竟也抽搐了一下。 大巫师转过头来,对着众人笑了笑,表示自己并无大碍,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经过昨晚一夜的休息,大巫师的气色似乎并没有比昨天好多少,苍老的脸上每一道皱纹都深深刻了进去,就像是榨取着他仅存的生命力。 石室之中,只有大巫师渐渐粗重的喘息声。 鬼王与站在身边的鬼厉对望了一眼,互相都看到了对方眼中隐约的焦灼。 忽地,大巫师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所指方向,正是碧瑶双手握着的那只合欢铃。金色的铃铛在白皙的双手间竖立着,闪烁着柔和的光线,铃身之上,慢慢倒映出那只越来越接近的苍老的手。 下一刻,枯槁的手接触到了合欢铃,寒冰石室中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从大巫师的手指尖处,缓缓亮起幽蓝光芒,渐渐闪亮,只是随着这光亮不停闪烁,大巫师脸上也变得更无一丝生气,直如死灰一般。仿佛听到了什么呼唤一般,突然,沉默了十年的合欢铃竟然迸发出一声清脆铃声,轻轻回荡开来。 鬼王与鬼厉面上顿时现出激动神色,两个男人竟然忍不住同时向前踏出一步,只是片刻之后他们同时醒悟,这才控制住自己,眼光死死地盯着大巫师的手指。 那清脆铃声响过之后,合欢铃铃身上缓缓泛起了一层金色光亮,虽然并不明亮,但几乎就在这层金光泛起的同时,大巫师的脸上现出吃力神色,片刻之间,这间寒冰石室中突然寒气大盛。 在场众人几乎同时变色,鬼王、鬼厉站得最近,直接就掠了过去。 诛仙(新修版) 第137节 就在寒气瞬间扩张之际,合欢铃上原本柔和的金色光芒转眼变得炽烈,几乎如有形之火,“轰”的一声向四周迅速无比地蔓延开去。 大巫师首当其冲,身体本来就弱,登时整个身子被这炽烈之光打到半空,一口鲜血硬生生喷了出来。 鬼王身影几如鬼魅,瞬间出现在大巫师身旁,将他身子接住,鬼厉同时出现在他身前,噬魂魔棒凌空出现,一道玄青光环转眼现身,挡住了那以排山倒海之势冲来的金铃炽芒。 片刻之中,颤抖的合欢铃缓缓平静了下来,那片金色炽芒也逐渐消失,石室中的气温也恢复了原样。 众人都向鬼王搀扶的大巫师看去,只见被这一击,大巫师七窍都有血丝渗出,任谁都看出这位老人实已到了垂死边际,只残留了一点余力而已。 一片寂静中,所有的人面面相觑,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直到,一声喘息呻吟,打破了这片死一般的寂静。大巫师慢慢睁开眼睛,勉强站直身体。 鬼王为之动容,伸手欲扶,大巫师却缓缓摇头,鬼王慢慢收回了手。 大巫师喘息片刻,抬起袖子,慢慢擦去了口边鲜血,开口说话,只是这话里的声音沙哑无比,道:“这位小姐残存的一个魂魄,的确就在这合欢铃中。” 众人无声。 大巫师道:“这合欢铃乃是异宝,本身所蕴灵力自成一坚固法阵,虽然如此才能保护小姐魂魄,但外人想要取出,也非要破去这合欢铃不可。” 话刚说到这里,他身子忽然一晃,刚刚擦去血丝的嘴里,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鬼厉冲上几步,将这老人扶在怀中,嘴角动了动,终于还是忍不住道:“前辈,你还是先休息一下吧。” 大巫师看了这个年轻人一眼,淡淡一笑,忽地压低声音,道:“你莫忘了当日在七里峒中,答应我的事啊。” 鬼厉一怔,点头道:“前辈放心!” 大巫师长出了一口气,推开了鬼厉,转身对鬼王等人道:“如今之计,要破去合欢铃灵力,又不损害小姐魂魄,我只有布下南疆巫术中的招魂引法阵,看能不能将小姐魂魄从铃身中引出,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众人对望无语,谁都看出这老人油尽灯枯,再说要布这个什么招魂引,真不知道他能否撑到那个时候。 鬼王牙一咬,上前一步,对大巫师抱拳道:“大师为小女如此尽力,在下感恩不尽。其他事大师不必担忧,只管放心施法就是,无论结果如何,鬼王宗必定不会让大师失望就是了。” 大巫师缓缓点头,眼中有安慰之色,喘息片刻,低声道:“招魂引乃鬼魅之术,在场生人不宜太多,就请鬼厉公子和宗主留下帮忙,其他诸位暂且出去吧。” 鬼厉与鬼王同时点头,其他人纷纷退了出去,片刻之后,寒冰石室中只剩下了大巫师和鬼王、鬼厉三人。大巫师脸色衰败,身子慢慢颤抖,却是再也站立不住,身子一软,坐到了地上。 …… 寒冰石室中只有大巫师低沉的喘息声。鬼王和鬼厉站在这位衰弱的老人面前,紧紧盯着他苍老的脸庞。 大巫师喘息稍定,抬头对鬼王道:“请宗主找一些血来,‘招魂引’鬼魅之术,以鲜血为佳。” 鬼厉愣了一下,随即眉头皱起,但鬼王已然点头道:“这好办。”说罢刚要走开,忽又想起什么一般,停住脚步,向大巫师问道: “大师,这鲜血……是要兽血还是人血?” 大巫师怔了怔,多看了鬼王一眼,但还是道:“兽血亦可,但若以效果论,以人血最好。” 鬼王点了点头,快步走到门口打开石门,只见青龙、幽姬都站在门外,一身黑衣的鬼先生也站在稍远的地方。一见鬼王突然出来,青龙、幽姬脸上同时都有吃惊神色,但鬼王却不看他们,径直对鬼先生道: “拿一盆……两盆新鲜人血来。” 青龙、幽姬都是一怔,鬼先生却只是点了点头,转身离去。鬼王随即也转了回去,只有青龙和幽姬站在原地,彼此对视了一眼,神情复杂。 寒冰石室中没有人开口说话,但气氛却隐隐变得有些微妙起来。鬼厉望着着躺在那儿的碧瑶,又看了一眼闭目养神的大巫师,最后目光落到了鬼王身上。 鬼王却仿佛什么也没感觉到一般,神色从容自若,一双眼睛只望着碧瑶。 又过了一会,石门忽然打开,鬼先生取了两个大铜盆进来,一路走过去放到大巫师的身前,随后向鬼王点了点头。 鬼王微微颔首,鬼先生也不多说什么,默默退了出去。 殷红的鲜血,在两个大铜盆中轻轻摇晃,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息,瞬间弥漫在石室之中。 鬼厉盯着那两大盆鲜血,眼角微微抽搐,向鬼王深深看了一眼,鬼王却缓缓向大巫师道:“大师,你要的血,在这里了。” 大巫师睁开眼睛,看着面前这两大盆鲜血,沉默了片刻,随后叹了口气,道:“好吧,我们开始。” …… 撑着无力的身体,大巫师缓缓站了起来,只是还不等他站直身体,身子已经开始摇晃了。鬼厉抢上一步,从旁扶住了他。 大巫师向他望了一眼,苦笑一声,却没有再推辞了。 衰弱的老人慢慢伸手到怀中摸索了一下,随后拿出了一支式样古怪的红笔,笔身大致有拇指粗细,一掌长短。尾端乃是一狗头形状,红色的笔身也不知是什么做成的,刻着各种稀奇古怪的符咒。在笔的最前端,均匀地镶着一撮细毛,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只有残留的暗红附在其上。不问可知,这支笔往昔所沾染的,只怕多半都是鲜血之类。 握住笔,大巫师深深呼吸了一下,随后在鬼厉的搀扶下俯低身子,把这支红笔浸泡在鲜血中,在细毛吸满了鲜血呼,才提了起来。 鲜血从笔端细细的毛间,一滴滴无声滑落,掉在铜盆里,在血面掀起小小涟漪,荡漾开去。 提着笔,大巫师在鬼厉的扶持下走到寒冰石台旁边,从石台与地面相接的一处,慢慢地画下了第一笔。 鲜艳的颜色,在原本平整的地面上渐渐延伸,老人微微颤抖的手,画出了一道接一道的血符。四周寂静无声,气氛渐渐紧张起来。 鬼王在一旁看了一会儿,默默走到铜盆旁边,将其中一个铜盆捧起,走上几步放到大巫师的身边。正在画符的大巫师抬起头向他看了一眼,默默点了点头,随即又低头继续画。 越来越多的鲜血笔画,以碧瑶的寒冰石台为中心,逐渐出现在她的周围,一座诡异而带着血腥气息的法阵,轮廓初现。 大巫师的那支红笔,显然也是南疆巫术一道中的异物,被这支红笔吸食的鲜血,经由大巫师画在地面,鲜血居然凝而不干,色泽鲜润,且在边角转折地方,竟无一丝一毫的血丝溅洒而出,如画地为牢,将这些鲜血稳稳圈在其中。 随着大巫师的喘息声渐渐粗重,地上的血色图案也逐渐繁复起来,这些诡异的图案,看上去有的像家畜猛兽,有的像飞禽大鸟,更有些完全看不出像什么的怪异图案,一个接一个地出现,而且没有任何相同。 被红笔画在地面的鲜血越来越多,落到地面的鲜血的色泽,却似乎比在铜盆中时还要鲜艳。 空气中的血腥气味越发浓烈,石室之中,此刻除了大巫师的喘息声,更无一点异响。 鬼厉搀扶着大巫师,亲眼看着这一片鲜活的血色从无到有、从少到多,渐渐汇聚成一个半径五尺的椭圆环状。到了后来,除了碧瑶头部石台附近的一小块地面,碧瑶周围已经变作了一片血色。 鬼王再一次将铜盆端起,放在石台上方地面,然后慢慢走到一旁。这个诡异的法阵已经接近完成了。 无数连在一起、或大或小的怪异图案,闪烁着血色光芒,乍一看去,如一片纵横交错的河流,鲜红活泼的血液如在血脉中一般,快活地畅游着。 从一边涌向另一边,从尽头倒转而回,如平缓潮汐,生生不息。 交织的鲜红,在脚下的地面渐渐会合,大巫师的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颤抖得无法再握住那支红笔。 粗重的喘息声到此刻已经变作了嘶哑,他缓缓地伸出手,用蘸满了鲜血的红笔画下了最后一笔。最后完成的一个图案,与之前画下的第一个血图,连接在了一起。 “噗!” 低沉的声音,红笔无力地掉落在一旁,鬼厉臂弯中的重量陡然沉重,大巫师的身体就这么软了下来。 鬼厉心头一跳,脑海中忍不住“嗡”地响了一声,连背上都瞬间有针扎入骨的恐惧感觉。他屏住呼吸,手上加力扶住大巫师,低头看去,只见大巫师面色灰败至极,但口微微张大,兀自喘息,显然是耗力过度所致。 鬼厉这才把心放了回去,同时惊觉,只刚才片刻,自己的额头和后背,竟然也都湿了。 几乎就在同时,旁边传来鬼王长出了一口气的声音,显然他也受到了惊吓。 大巫师喘息良久,精神稍复,对鬼厉点了点头,示意他让自己坐下来。鬼厉心中忐忑,看着这大巫师的模样,实在害怕这老人一不小心就要死去,只是此刻纵然再担心也没有办法,只得按照大巫师的吩咐,搀扶着他在石台的最上方坐了下来。 大巫师深深呼吸,向前望去,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已经完全接连在一起的鲜血法阵,遍布地面的血色通道将无数鲜血禁锢其中。而那些鲜润之血,仿佛受着无形之力的影响一般,在平整的地面上,同时向着同一个方向纷纷流去,中间并无一丝脱离如血脉一般的笔痕。 从这头流到彼端,再从相连的通道流转回来,自成一个周天循环,生生不息,循环不止。 站在大巫师身后的鬼厉与鬼王互相对望了一眼,他们二人都是修真道中的大行家,眼中此刻都有惊叹之意。 大巫师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鲜血阵图,原本粗重的喘息声突然平静下来。 只见他双眉缓缓竖起,原本无神的眼睛里竟也慢慢亮起光芒,而在他身前那座法阵之中的鲜血,也如受了什么刺激一般,奔流的速度突然加快。 他拿起那只红笔缓缓落下,很快接触到了地面,就在最外围一道血河的前方三寸之处。红色细毛接触到了地面,竟然没有弯曲,整个地面突然像是变作了柔水一般,这支红笔,就这么缓缓而无声地插入了地面。 石室中的气氛,慢慢变得诡异起来,伴随着越来越快的血色河流,渐渐发出隐约的呼啸之声,淡淡的血气随着那支红笔深入地面,逐渐从这座法阵之上升起,稍后融合了寒冰石台散发出的淡淡白气,将碧瑶的身体围在其中。 鬼王和鬼厉的眼睛一眨不眨,紧紧盯着场中。 大巫师松开了握着红笔的手,开始低声诵读一种古老而诡异的咒语。一句接一句古怪的音调,在这间石室里回荡着,与此同时,他的双手仿佛随着莫名的旋律,缓缓伸至半空,五指成爪,轻轻挥动。 石室里的呼啸声开始响亮起来,地面上那座法阵中的血河流速越来越快,到后来就像是波涛汹涌的河流,一浪高过一浪地疯狂流动,阵阵阴森鬼力,从这鲜血河间蒸腾而来。 忽地,大巫师口中吐出尖锐啸响,双手十指如爪反扣而下,“噗”的一声抓入血河之中。 几乎就在同时,站在身后的鬼王和鬼厉一阵茫然,那一个瞬间只觉得周围这个石室竟不复存在,四方石壁、上下石板地面,突然变得空空荡荡,如处身于须弥无间浩渺天外,阴森森、黑沉沉,竟无一丝一毫可依靠之物。 只听闻鬼哭之声霍然而作,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灿烂红光,从红色血阵中迸发而出,冲天而起。红光摇曳之中,无数阴灵鬼魅的幽影惊慌失措,被无形巨力生生吸附到此,身不由己,到处乱窜,却无论如何不能脱离那红色光幕。 也就在这个时刻,石室恢复了本来面貌,鬼厉与鬼王知觉亦立刻苏醒过来。二人心下震动,知道刚才那个瞬间,这招魂引法阵竟然视周围石壁山腹于无物,以南疆诡秘巫力硬生生贯通九幽鬼界,擒来无数阴灵鬼魅,禁锢在这法阵之中。 这招魂引法阵如此神奇,自然大耗元气,透过红光望去,大巫师的脸色已经坏到了不能再坏的地步,若说他此刻就是死人,只怕也有人相信。 鬼王、鬼厉二人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暗自祷告大巫师一定要支持下去,同时双眼更是死死盯住法阵。 场中,无数阴灵鬼魅在红光中嘶吼跳跃飞舞,有寻常幽灵,亦有模样古怪之山精巨兽。片刻之后,被红光一一弹回的这些鬼物大概知道了不能脱困,纷纷转头向坐在法阵前端的大巫师怒吼呼啸。 大巫师也不多看这些愤怒的鬼物,一双眼缓缓抬起,注视到红光笼罩下的石台之间,碧瑶手中的合欢铃上。他双臂陡然挥舞,左手如爪依然,右手五指却有变化,无名指、小指内曲三分,中指、食指如剑,拇指冲天,正是巫道法诀,凌空而指。 合欢铃铮然而鸣! “叮……” 清脆铃音如深谷黄莺响了起来,合欢铃从碧瑶手中离开,缓缓升到半空。淡淡金光,从铃身上再次发出。 几乎就在大巫师指向合欢铃的同时,招魂引血阵中的无数阴灵鬼魅如被无形之力催持一般,虽然愤怒嘶吼、不甘不愿,却都如潮水一般向升到半空中的金色合欢铃扑去。 瞬间,鬼气大盛,合欢铃铃身剧烈颤抖,鬼魅妖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反复冲击,无数鬼物蜂拥而至,撕咬铃身,凶猛撞击,场面一派疯狂。而在这一幕之下,那片血色法阵之中的红色血海,红光越发鲜润,鲜血呼啸,几乎要沸腾起来! 仿佛是受不了这片阴森鬼力,合欢铃铃身淡淡的金光逐渐暗淡下去,湮没在无数鬼魅之中,片刻后一声锐响,合欢铃上方赫然缓缓生出一道轻烟,若隐若现,若断若续,飘摇在合欢铃上。 大巫师的脸色,突然又变得微微红润起来了,比之刚才气色,反而好了不少,就连挥舞的手臂,也似有力许多。 只见他苍老的脸上掠过一丝喜色,口中一声大喝:“咄!” “残魂出体, 九魂归来。 黄泉九幽, 招魂乃引!” 这四句法诀大巫师喝得竟是中气十足,凛然生威,随着他话音喝处,红光轰然而散,刹那间布满整座石室。鬼王与鬼厉只觉得四周又是一阵轰鸣,刚才那空荡荡、阴森森如置身九幽冥界的感觉再度出现,所不同的是,此刻周围鬼哭声声,竟有无数阴灵鬼物纵横飞舞。 “轰!” 仿佛一刻也不曾停留,如电光穿过天际不可阻挡。他二人还未回过神来,周围场景再度变回石室。那片红色妖幕之中,无数鬼物飞舞之际,合欢铃上那一道轻烟周围,被无数鬼物簇拥着,缓缓地现出了一道接一道的轻烟。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 三魂七魄,是为魂魄! 鬼厉全身发抖,双拳紧握,竟有鲜血流下,他却完全不知。只是死死盯着那一片红色光幕之中,那一道道的轻烟…… 他转过头,向大巫师望去。 只要一会,只要再一会就好了! 诛仙(新修版) 第138节 他忍不住在心头这般吼叫! 大巫师脸上的潮红,忽地也如潮水般退去。被深深的皱纹包围的眼角,开始抽搐起来。 那一双挥舞在空中的枯槁的手,又一次开始颤抖。只有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响亮: “三魂七魄, 聚灵为神。 合神搜灵, 是为一体!” 随着他的话声,半空中依次出现的那九道轻烟,从鬼魅阴灵群中飞出,缓缓靠近合欢铃,渐渐地,与合欢铃上那道轻烟融合为一。 隐约中,依稀渐现人形。 此时此刻,不止鬼厉,连鬼王也忍不住身体发抖,面有兴奋之色。 大巫师面上不知何时开始,已经没有了血色,他的手也颤抖得更加厉害,血色红光中,他张开口,大声道: “魂魄已成, 灵神入……” 残留在他喉间的最后一个字,就在那将出未出的时刻,大巫师的声音,忽然就这么哑了下来,发出的,竟只是细微低沉的“咝咝”声。 鬼王与鬼厉同时脸色大变。 招魂引法阵中红光一阵剧烈摇晃,忽地爆发出一声轰然大响,红芒散落,无数鬼物顿时冲天而起,纷纷没入石壁地下,转眼消失无踪。鬼王和鬼厉哪里顾得了那许多,透过纷繁乱相,他二人直向大巫师望去。 那位老者,一双手兀自举在半空,但他的头颅,却缓缓垂了下去。 鬼厉与鬼王如闪电般冲到大巫师的身边,扶住他的身体,然而大巫师的头颅依旧不可阻挡地向下垂去。他的口中,却仿佛还在挣扎着说些什么。 鬼王和鬼厉拼命靠近大巫师,在那已经含混不清的声音里,他们却只能隐约听到几个断断续续的字句: “嗯……九幽……嗯嗯……至阴……嗯……非……此……” 那声音渐渐低微沉寂,老人的头颅最终垂在了胸口,再也没有声息。 透骨的冰凉,如置身深深冥界冰狱,两个木然的男人,不能置信地望着这一切。 消散的红芒渐渐消失,汹涌的血河安静下来,失去了力量的血痕再也无法禁锢鲜血,鲜润的人血流淌了一地,染红了整间石室地面。 合欢铃上的轻烟,如长鲸吸水一般被收了回去,消失在合欢铃中。淡淡金色光芒再度泛起,将合欢铃衬托得格外耀眼。 一阵轻轻的摇晃,伴随着清脆铃声,合欢铃缓缓落下,又回到了躺在寒冰石台上的碧瑶的双手中,安静如昔。死一般的沉寂,弥漫在寒冰石室之中,久久不散,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 第121章 伤心人 十万大山,镇魔古洞。 现在的镇魔古洞已经与之前黑云压顶、阴风呼啸的模样大不相同。虽然天空仍然昏暗,但集聚在洞口的黑气已然消散,终年不止的阴风也消失无踪。除了依旧荒芜的山脉,只有洞口的那尊女子石像依然矗立在那儿。 在石像旁,站着一个模样极其俊逸,甚至带着一丝妖艳的少年,一直凝视着这尊石像。仔细看去,他的脸隐隐和石像女子有几分相似。 只是两个人的气质截然不同! 黑影闪过,巫妖从远处无声地飘了过来,来到少年的身后。 “兽神大人。” 少年没有回头,道:“怎么样了?” 巫妖道:“十三妖王已经将十万大山中残余的蛮族全部收服,一起听命于兽神大人。” 少年的身子这才动了动,转过身来道:“一共还剩多少族?” 巫妖道:“如今只有三十七族了。您……沉睡之后,各蛮族多有内斗,加上焚香谷那边也有暗中挑拨各族互相残杀,许多族都被灭了。” 少年笑了一下,很是随意的感觉,也不见有什么失望表情,随后他转过头,目光又一次落到玲珑巫女石像的脸上,凝望了一会,忽然道: “黑木。” 巫妖身体一震。 那少年注视着玲珑石像,道:“这么多年了,在玲珑面前,你心里有没有后悔过?” 巫妖沉默许久,低声道:“有。” 少年也不回头,一双眼中闪烁着怪异的光芒,流转不歇,道:“如今这世间,也只有你知道我和玲珑的关系了。当年你们一行八人,追杀我穿过千山万水,现在想起来,仿佛就在昨日一般。” 巫妖黑纱之下的身体忽然抖了一下,曾经的往事似乎历历在目。 少年笑了笑,道:“我答应你的事,会做到的。你会和我一样,永生不灭。” 巫妖慢慢地俯低身子,低声道:“多谢兽神大人。” “你去吧。” 黑色的身影离开了这里,洞口又只剩下了少年一个人,他凝视着玲珑巫女的那张脸庞,脸上的神情渐渐柔和下来,低声道: “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石像无语,沉默矗立。 “在你心中,什么世间苍生、什么天命造化,都是那么重要吗?”这个少年的声音,忽有些激动起来,慢慢变大。 “只是你把那些看得比我还重,所以要除了我,是这样吧?” 少年脸上的表情,浮现着诡异中带着一丝妖艳的冷冷笑容,“可是你知道吗,我根本不在乎!” “什么狗屁天意,什么天下众生,那算什么?”他的神情越发凄厉,奇怪的是,尽管那眼神表情极其可怕,他的容貌却越发地妖艳漂亮,几不似常人。 “你要我死,说一句就够了,你知道吗?你知道吗?” 他厉声咆哮着,对着那尊石像女子,然后,他的声音低落下来,“可是,为什么……你竟然把那些东西,看得比你自己……比你自己的命还重要啊……” 慢慢地,他伸出手去,轻轻抚摸过经历了无数岁月风霜侵蚀、已经粗糙的石像面容,拂过深深记忆之中,那曾经温柔的脸庞! 冰冷的感觉,不带一丝的温暖,从手心缓缓传来。 张开了双臂,轻轻地拥抱,将石像拥在怀里,少年的表情渐渐变得异样地温柔。 “我知道,是天下苍生害了你。”那少年半闭上眼睛,如梦呓一般地轻声道,“你放心吧,我会让所有的一切,都来为你陪葬,然后,我再来找你…… “你等着我……” 妖艳的少年拥抱着冰冷的石像,天空的乌云中响起一声惊雷,然后渐渐飘起了雨滴。 大雨在风中飘落,将这个世界变得朦朦胧胧,雨谁落在那石像女子脸上,化作水珠,汇成水流,无声无息地滑落下来。 …… 狐岐山,鬼王宗总堂。 大巫师去世已有三日,青龙着人将老人的尸身火化,将骨灰收藏在一个青花小瓮中,此刻就安静地放在他手边桌上。 三日前那场变故后,鬼王与鬼厉两个人回去后便闭门不出,至今没有出来。时至今日,青龙仍然清晰地记得那天,当石门打开时,他所看的的惨烈景象:满地流淌的殷红鲜血,还有端坐在血泊中却已垂头而亡的大巫师,实在是触目惊心。 只有依旧躺在寒冰石台上的碧瑶,面容安详,还是如往日一般的宁静,而她手间的合欢铃,正散发着淡淡的金色光芒。 脚步声从旁边响起,打断了青龙的思绪,他抬起头来,只见幽姬如幽灵一般飘了进来,站在他的身旁,却没有直接看他,而是向他身后的房间望了一眼,低声道:“宗主还没有出来吗?” 青龙缓缓摇头。 幽姬面上黑纱轻动,也是默然无语。 虽然没有亲眼在现场看到一切,但他们二人完全可以想象得到那个场面的悲凉。 就在他们两人相对无语的时刻,忽然,从青龙背后那座门扉处传来了轻微的声响,下一刻,门打开了。 鬼王走了出来,他头上的星点白发似乎比以前要多了很多,看起来就像是苍老了十岁。 看到青龙和幽姬都站在门口等待着,鬼王的嘴角动了动,却没有说话,而是闭上了眼睛深深呼吸了一下。 幽姬突然道:“宗主,你要保重……身体。”话说到后面,她想起碧瑶,声音竟是一阵哽咽。 鬼王的肩头微微颤动,但很快平静下来,道: “我看起来,老了许多吧!” 他的语气平静而随意,但青龙与幽姬同时低下头去。 鬼王笑了笑,随即目光落在桌上那一个青花小瓮上。 “这是……” 青龙捧起小瓮,走过来递给鬼王,道:“大巫师去世之后,属下大胆做主,将老人家遗骸火化,这小瓮中存放的是他的骨灰。” 鬼王默默接过青花小瓮,一双手在其上抚摸许久,随后叹息一声,道:“这位大师虽然没有救回瑶儿,但他以垂死之身,不顾一切耗尽元气,将瑶儿魂魄收全,虽然最后功亏一篑,但仍是我们的大恩人。” 他将这小瓮递还青龙,道:“你布置一下,以我圣教重礼,恭恭敬敬地将大师送回南疆吧。” 青龙接过青花小瓮,点头道:“是。” 鬼王又沉默了一下,道:“鬼厉呢,他怎么样了?” 青龙迟疑了一下,幽姬却已经在旁边道:“从寒冰石室中出来以后,他好像整个人都垮了似的,失魂落魄,一路跌跌撞撞回到自己房间,就再也没有出来。”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低声道,“到今日为止,也有三日了。” 鬼王面色萧索,道:“走吧,我们去看看他。” 说完,他缓缓负手走去,青龙与幽姬对望一眼,默默跟在他的身后。 鬼厉的房间离鬼王居处颇远,却离碧瑶所在的寒冰石室极近。 当三人穿过甬道渐渐接近鬼厉房间的时候,走在后头的青龙和幽姬明显发现鬼王的步伐有些异样,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又接近了那个伤心地。 终于到了鬼厉居住的石室外,周围并无一人,只是在远处站着一个鬼王宗弟子。 鬼王打开石门走了进去,随即一怔。青龙和幽姬也跟了进来,却看到石室中空空如也,非但不见鬼厉身影,连小灰也不见了。 青龙眉头一皱,转身出去唤了一声,站在门外的那个鬼王宗弟子连忙跑了进来,在鬼王面前跪下施礼道:“拜见宗主!” 鬼王转头看去,青龙在他身边轻声道:“是我安排的人在这里守着,怕出什么意外。” 鬼王微微点头,转过头对这鬼王宗弟子道:“副宗主哪里去了?” 那鬼王宗弟子道:“回禀宗主,副宗主在房间里把自己关了三天三夜,一点动静也没有。但今天早上,他突然带着那只灰毛猴子走了出来,径直离开了这里。” 鬼王怔了一下,青龙皱眉道:“他去了哪里?” 诛仙(新修版) 第139节 那弟子道:“我一直跟着副宗主,只见他走出山腹,随即破空而去。弟子看他神情模样,很是可怕,也不敢上前询问,只好回来这里等着……” 青龙眉头皱了起来,看着有些不快,鬼王在前头却忽然“咦”了一声,走前几步,从床头拿起一封封好的信,看了一眼,却递给青龙,道:“是给你的。” 青龙怔了一下,接过一看,果然是鬼厉写给自己的。他心中有些迷惑,看了鬼王一眼。却见鬼王面无表情,看向别处。青龙皱眉,撕开封口,将信看了一遍。 信并不长,他很快就看完了,随即道:“宗主。” 鬼王淡淡道:“怎么了?” 青龙道:“他在信中,拜托我辛苦一趟,将大巫师的骨灰送回南疆七里峒。” 鬼王缓缓摇头,突然叹息一声,道:“罢了,罢了!” 青龙愕然,鬼王却转头对那鬼王宗弟子道:“你下去吧。” 那人急忙退了出去。 青龙望着鬼王,道:“宗主,那鬼厉……” 鬼王向着这空荡荡的房间望了一眼,目光闪动,眼中掠过萧索之意,良久方转身,也不招呼青龙、幽姬,只默默行去。片刻后从他背影中传来低沉的声音,道: “由他去吧……” …… 青云山,小竹峰。 “小诗。” “哎。”一个十多岁长相可爱的小竹峰女弟子跑到了窗前,笑嘻嘻地对站在屋内的清冷女子道,“师姐,我在这呢。” 陆雪琪看着她,面上露出一丝柔和的笑容,道:“文敏师姐呢?” 小诗道:“前头师父派人将大师姐喊过去了,大概是有事找她吧。” 陆雪琪点了点头。 小诗趴在窗台上,望着一身白衣手持天琊的陆雪琪,眼神闪闪很是明亮,笑着问道:“师姐师姐,下山好不好玩啊?” 陆雪琪微笑道:“怎么,你很想下山吗?” 小诗抿着唇,握紧了一下自己的拳头,然后道:“是啊。可惜我修行未成,还得继续修炼呢。等以后我的道行像大师姐和陆师姐你们这么高了,我也要下山去。” 陆雪琪凝视着小诗那张略带青涩却满是希望的脸庞,一时失笑,然后伸出手轻轻摸了一下少女的秀发,带了几分平时少见的温柔,道:“可以的。” 小诗笑了起来。 与此同时,小竹峰另一侧水月大师休憩的静室中,气氛却没有这么轻松了,反而有几分凝重。 水月大师坐在椅子上,面色淡淡地看着垂头站在自己身前的文敏,语气中没有什么起伏变化,道: “怎么,你眼里这么快便没有我这个师父了吗?” 文敏脸色大变,面色苍白,哪里还站得住,连忙就在水月大师面前跪了,低声道:“弟子不敢。” 水月大师看着她,平静地道:“你敢得很,现如今我想从你口中听一句真话都这么难了。” 文敏神情变幻,贝齿紧咬下唇,片刻后抬眼看着水月大师,道:“师父,这到底是谁跟您说的小话?雪琪的性子您是清楚的,心怀大义,尊师敬道。您相信我,她绝不可能会背叛我们青云门的……” “我当然相信,包括你我也相信。”水月大师打断了文敏的话,语气平淡但十分坚定。 文敏顿时面露喜色,但随即便听到水月大师淡淡地道:“但这和有没有私情是两回事。” 她盯着文敏,一字一字地问道:“雪琪和那魔教鬼厉,到底有没有私情?” 文敏哑然,秀美的脸上渗出一粒粒汗珠出来,在水月大师凌厉的目光下,文敏低声道:“我……我不知道。” 水月大师冷笑一声,道:“你和雪琪向来要好,情同姐妹,她的事你会不知道?要么有,要么没有,说清楚!” 文敏低下头去,过了半晌,道:“我确实不知道他们是否有私情,但……” 水月大师目光一凝,沉声道:“但什么?” 文敏又沉默了片刻,随后低声道:“但他们二人之间,应该确实是有几分……另眼相看吧……” 房间里突然安静了下来,寂静无声。文敏心跳加快,忍不住抬眼偷偷向师父看去,却看到水月大师面色异常难看地盯着自己,顿时一阵心虚,下意识地道: “师父,你、你别怪雪琪……” “闭嘴!”水月大师忽然喝了一声,文敏立刻就紧闭嘴巴,一声不敢吭了。水月大师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站起身走到旁边窗口前,看着窗外那几丛翠绿泪竹,一时间又沉默了下来。 过了一会后,文敏听到了水月大师的声音,道: “今日之事,一个字都不许泄露。” 文敏一惊,随即连忙答应道:“是。” …… 青云山东方三千里,从空桑山向东南延伸的古道边,寂寂荒野,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 路旁的小酒馆也和往日一般,孤独地坐落在古道旁,迎送着过往的旅人。 这一日黄昏,窗外西落的残阳还有淡淡的余光,照红了天际晚霞的同时,也从小店的窗口照了进来,将这里的桌椅都拉长了影子,倒映在地上,仿佛时光也在这里悄悄路过。 小酒馆里很是冷清,只有唯一的一位客人和他的猴子。 那位身着黑衣的客人已经在这里呆了好几天了,和平常一样,他总是坐在最靠里的那张桌子旁,有时枯坐,有时醉酒,有时也会伏在桌上一动不动持续一整天。 而他身边的那只灰毛猴子就活泼多了,这些天来,它在酒馆周围上蹿下跳,到处玩耍,还对吃的挺讲究,特别是还喜欢喝酒。当然最奇怪的,还是这只猴子有三只眼睛。 眼看着天色渐暗,酒馆老板正想关门,忽然从门外走进来三人,两男一女,为首一位老者,手边拿着一支竹竿,上边挂着一块白布,上书着“仙人指路”四字;在他身旁,是一个看上去十七八岁的少女,容貌秀美,脸上正挂着一丝微笑。 这老少二人,老的是仙风道骨,少的是美貌秀气。但在这二人身后站着一个中年男子,拿着所有的包裹,却生得古怪,身材高过前二人一个头以上,一张脸却长得如野狗一般,让人望之生厌。 酒馆老板连忙将客人往里面请,老者答应一声,手持“仙人指路”的竹竿当先大摇大摆走了进去,他身后的少女转头对背后那背着包裹的男人笑道: “道长,我们进去休息一会儿吧。” 那男子应了一声,也跟了进来。三人坐到一张桌旁,狗脸男子将身上包裹往旁边椅子上一放,发出了“砰”的一声,看来分量不轻。 这三个人,自然就是周一仙和小环爷孙两人了,那个狗脸男子,便是炼血堂一系仅存的野狗道人。自从死泽之役结束之后,野狗道人偶遇周一仙和小环两人,阴差阳错或者有心无意下,便跟着他们一起浪迹天涯,四海为家。 一开始的时候,周一仙对野狗道人很是看不顺眼,三天两头地挑野狗道人的不是,时不时就出言讽刺。倒是野狗道人一反常态,仿佛洗心革面一般,居然对周一仙的嘲讽置若罔闻,仍是一路跟了下来。小环心地善良,看不过眼,一路上便多有出言维护。 她年纪虽小,但牙尖嘴利,周一仙纵然是个老江湖,时常也被说得无言以对,最后只得接受这个事实。幸好时日一久,他渐渐发现野狗道人也并非一无是处,比如往常需要自己背的包裹重物,如今可以全部丢给这个“苦力”;又比如野外行走时,行路见鬼,林中遇兽,甚至过个山都遇见强盗等等,野狗“大侠”一力摆平。 这一路下来,周一仙心情舒畅,对野狗道人倒是看顺眼了不少。 这段时日,他们三人重游故地,反正是浪迹天涯,什么地方都去得。走着走着,又走回到空桑山附近。 周一仙坐到桌边,大模大样地点了几个菜,让老板去准备后,回过头来刚想说话,却发现小环和野狗道人脸上突然都露出惊愕之色,目光直盯着自己身后。 周一仙奇道:“喂,你们怎么了?” 野狗道人抬起胳膊,向小店深处指了一指:“你自己看。” 周一仙瞪了他一眼,转头看去,顿时也是一惊。 只见黄昏残阳余光中,一缕光线从窗口落下,在小店深处那个昏暗的角落,伏着一个男子身影,而桌子之上阴影之中,一只三眼猴子正向他们望来。 小环愕然,低低叫了一声: “小灰?” “吱吱吱,吱吱吱……” …… 周一仙、小环和野狗道人坐到了小灰的那张桌子上,新点的菜自然也送到了这里,还有一壶酒。不过现在他们三人都没什么胃口,倒是小灰颇为开心,蹲坐在桌上子,拿着酒壶往嘴里咕噜噜大口喝酒,很是开心的模样。 周一仙等人都看着桌子一边那个正伏着的那个男子。 小环慢慢伸手过去,推了他一下,低声叫道:“张……鬼厉。” 那个男子身子被她推得动了一下,却没有什么反应,仿佛失魂落魄一般。旁边周一仙与野狗道人对望一眼,面面相觑。 小环转过头来,面临疑惑道:“他怎么变成了这个模样?” 周一仙道:“不知道啊。”随后他转头看了坐在桌上的小灰一眼,露出笑容,问道:“小猴子,你主人怎么了啊?” 小灰三只眼睛一起转动,向这位道骨仙风的老人看了一眼,没有任何反应,嘴巴里吧唧了两下,似乎还在回味美酒的滋味。 周一仙脸上有些挂不住,怒道:“死猴子,居然敢给我脸色看,反了你了。本仙人要是生气了,便用仙法将你收了压在青云山下,镇压个一千五百年的,看你怕不怕……” 话音未落,周一仙只听见一声呼啸,眼前一黑,似有一物当面冲来。眼看躲闪不及,旁边小环也惊呼一声,幸好从旁伸过一只手及时地推了周一仙一把,将老头推开。 周一仙猝不及防,摔了个四脚朝天,大是狼狈,不过也因此躲过了当面丢来的那件东西。这时那东西飞出一段距离,只听“砰”的一声,直接在小店墙壁上砸了个洞出来,硬生生嵌了进去。 那是一只鸡腿…… 众人一起转头望去,只见三眼猴子一手抓着酒壶,一手从盘中又抓起了一只鸡腿,开始大口啃了起来。 周一仙:“……” 骂骂咧咧爬了起来,周一仙怪眼一翻,却是冲着野狗道人怒道:“你这厮存心的是不,居然用那么大力推你家仙人?” 野狗道人气往上冲,若是依他以前的脾气自然早就骂了回去,甚至说不定已经翻脸将这老货痛打一顿出气。只是如今他目光闪动了一会,忽然哼了一声,居然心平气和下来,只将头转开了,不再理会周一仙。 周一仙吃了个瘪,更加恼火,还要再抱怨几句,小环已在旁边嗔了一句:“爷爷!” 周一仙呐呐住口,但嘴里仍是咕哝着什么,显然很不甘心。 小环不去理他,转过头望着小灰,露出笑容,道:“小灰,还记得我吗?我给过你冰糖葫芦吃的哦。” 小灰眼睛望着小环,三只眼一起眨呀眨的,忽地点了点头,咧嘴笑了起来,连尾巴也摆了两下,不知道是不是多年前在大竹峰上跟“大黄”学的。 小环扑哧一笑,道:“想不到你还记得我,过来吧。”说着伸手向猴子招手。 小灰眼珠转了转,看样子似乎有些困惑,便伸手到头上习惯性地想抓抓脑袋。不料它双手中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抓着鸡腿,都不得空,便干脆直接用鸡腿在毛茸茸的头上蹭了几下,留下了一片油渍。 小环顿时笑出声来,少女笑颜清纯可爱,小灰看着她也咧嘴笑了,然后慢慢移了过来,来到小环身前蹲坐了下来。 小环仔细打量了一下猴子,从怀中拿出一块丝巾,皱着秀气的眉,道:“把手上的东西丢掉啦。” 三眼猴子怔了一下,“吱吱”叫了两声,显然不是很愿意,小环轻轻拍了它一下,道:“快!” 小灰撇了撇嘴,将手中的鸡腿丢回盘子里,然后刚要放下酒壶,忽然又拿到嘴边喝了一大口,这才放回桌上。 小环摇头失笑,道:“怎么变得这么馋了?”说着伸手将小灰两只猴爪都拉到身前,用丝巾将猴子爪上的油渍细细擦去,小灰居然也就一动不动,任由小环摆布。 擦完了手,小环又把小灰拉过来一些,用丝巾擦拭猴头上的那片油渍,等到都擦干净了,这才将丝巾放到一旁,看了鬼厉一眼,对小灰道:“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小灰伸手抓了抓头,“吱吱吱”开始叫唤起来,同时手臂挥舞比划,无奈在场众人大眼瞪小眼,很明显没人听得明白。小灰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停了下来。 忽然,猴子伸爪一指小环,险些戳到了小环脸上,小环吓了一跳,旁边野狗道人身子欲动,以为这猴子野性难驯,不料却被他身边的周一仙一把拉住。 诛仙(新修版) 第140节 野狗道人一怔,向周一仙看去,周一仙低声道:“看看再说。” 只见小灰此刻指了指小环,然后身子忽地就在桌子上翻了个跟斗,跳到桌子中间,口中“吱吱”乱叫,对着小环比画着,接着双手从上到下沿着身体做曲线状。 小环愕然,旁边周一仙却皱起眉头,道:“女人?” 小灰连连点头,接着一指伏倒的鬼厉,随即做双手捧心状,口中“吱吱呀呀”叫唤了几声,忽地身子向后一倒,整个猴身直挺挺向后倒了下去。 小环突然叫了一声:“小心!” 话音未落,只见小灰表演得太过投入,忘了这只是张不大的桌子,自己刚才蹦蹦跳跳不知不觉已到了桌子边缘,这一倒下去,只听“扑通”一声,登时掉到了桌子底下。 小环又好笑又担心,连忙要起身查看,但“嗖”的一声,猴子已然从地上重新蹿了上来,咧着嘴对着小环笑。 小环看小灰没受什么伤,这才放心,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小灰眼睛眨呀眨的,望着小环。 小环沉吟片刻,又看了看鬼厉的身影,转头向周一仙道:“爷爷,他这个是……” 周一仙摇摇头,道:“猜不出来。” 野狗道人坐在一旁,看着鬼厉,面上神情也是有些复杂。距离上次在死亡沼泽分别后也没有太长时间,鬼厉看起来却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也不知到底受了什么打击,竟让这心狠手辣、魔教中人闻风丧胆的血公子如此失魂落魄,一副心丧若死的模样。 小环明眸之中光芒微微闪烁着,想了一会,随即点点头像是下了一个决心,便对蹲在自己面前桌上的三眼猴子道: “小灰,你们先跟我们一起走吧。” “什么?” 小灰还没反应,周一仙和野狗道人却先喊了出来,声音之大,连远处的酒馆老板都被吓了一跳。 小环看了他们一眼,道:“怎么了?” 野狗道人一时有些结巴,呐呐道:“他、他仇家太多,只怕会有麻烦的。” 小环道:“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野狗道人默然,但他旁边的周一仙却不干了,对着小环怒道:“我们又不是开善堂的,你干嘛整天收留别人?” 小环瞪了爷爷一眼,道:“他不是别人,他在死泽里救过我的命!而且……”她哼了一声,道,“当年你用狗屎运骗光人家银子的事,还记得吗?” 野狗道人一怔,周一仙却是老脸一红,怒道:“十几年的旧账你翻出来做甚?” 小环白了他一眼,道:“你记得就好,反正我不能看着不管。”说罢也不理会爷爷,转过头去照看鬼厉。 将这个男子身子轻轻翻转过来的时候,一股酒气迎面而来,小环皱了皱眉,却见那张熟悉的脸上,双眼紧闭,眉头紧锁着,不知是不是在酒醉的时候,他也在伤心。 小环默默看着这个男子的脸,心头忽地掠过了那日在死泽之外,这男子走到她算命的摊位前,低声说的那么一句:“你长大了……” 周一仙自然不知道孙女此刻在胡思乱想,但他却很清楚自己又要多一个大大的麻烦,一时心情大坏。瞪了鬼厉一眼,转头大声道:“结账。” 小环听出了爷爷心情不佳,不过也没放在心上,一双清澈明亮的目光仍是停在鬼厉身上,却不曾注意到身旁的野狗道人,此刻也在一旁盯着鬼厉,眼中光芒闪动。 第122章 信 青云山,通天峰。 这一天如以往惯例,掌门道玄真人召集了各脉首座到玉清殿上议事。通常来说,这种首座聚会一月一次左右,倒也不一定有什么大事,很多时候都是通报沟通一下门中各种俗务罢了。 道玄真人一身墨绿道袍,长须垂胸,端坐在大殿主位上,两侧座位上坐着青云其他诸脉首座。说起来十年前青云山一战,青云门七脉中倒有三脉换了首座,眼下这个格局,比起当年张小凡和林惊羽刚刚来到青云山时也算是物是人非了。 朝阳峰首座商正梁与落霞峰首座天云道人,都在十年前青云山正魔大战中不幸战死,如今首座之位是由本脉长老接掌。其中朝阳峰新首座名为范源,至于落霞峰首座之位则是天云道人的本脉师弟飞云道人接替。 至于最后一脉更换了首座的龙首峰,则是唯一一个由年轻弟子接掌首座之位的,便是齐昊。 如今玉清殿上,老一辈老资格的首座,如大竹峰田不易、小竹峰水月大师以及风回峰曾叔常都坐在前头,朝阳峰范源和落霞峰飞云道人次之。只有曾经风光无比,在这大殿上座次曾经仅次于长门的龙首峰一脉,如今的首座齐昊则是坐在了最后的末座。 不过与十年前相比,这大殿上的气氛平和了许多,倒多了几分以前没有的和睦。不过偶然间也能看出几分不和谐的地方,那便是齐昊在首座间议事说话时,多数时候都沉默寡言,偶尔被道玄真人叫到说上几句,其余人神情也都是平淡疏远。其中范源与飞云道人这二位首座更是不假辞色,对齐昊满脸冷漠,一直都没有什么好脸色。 相比之下,齐昊倒是一直面带微笑,神情自若,对各位长辈师叔们都十分敬重,遇到冷脸也不生气,低调温和,颇有风度。 大殿之中除了这几位首座外,还站着一些人,多是各脉弟子。比如水月大师身后便站着陆雪琪和文敏二人。隔了一段日子不见,陆雪琪容貌清丽如昔,脸色平静,身上却隐隐散发出一股往日没有的轻微寒意来。 而在齐昊的旁边则是站着田灵儿,不过看她脸上表情却是有些不太痛快,有些不高兴的样子。 这时正事差不多都已说完,几位首座正在闲聊,气氛倒也轻松许多。田不易身边,夫人苏茹也跟了过来,她向来聪慧敏锐,一眼便看出了田灵儿的心思,笑着摇摇头,便将田灵儿叫到身旁。母女二人低声说话,许久不见,两人倒有说不完的话似的,很快的田灵儿面上便多了笑容,高兴了起来。 田不易的身后还站着他的大弟子宋大仁,此刻与风回峰首座曾叔常带来的儿子曾书书站在一起闲聊着,但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一双眼睛时不时地便往小竹峰水月大师那边瞄了过去。 文敏老老实实地站在水月大师背后,目光盈盈,灵活闪动,却是一点也不老实了。时不时也向宋大仁那边看上一眼,两人视线相触,宋大仁嘴角便忍不住露出笑意,看上去颇为憨厚。文敏看了他好一会,见这人竟然半点也没有进一步的表示,忍不住又有些气恼,嗔了他一眼,气鼓鼓又转过头去,对身边的陆雪琪压低声音抱怨道: “真是个呆子!” 陆雪琪看了师姐一眼,面上神情柔和了一些,嘴角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看去越发美丽。 …… 就在这时,玉清殿大门处走进来一个身影,正是萧逸才。只见他一路快步走到众人面前,先向道玄真人行了一礼,随即又面带微笑着向在座各位首座行礼,口中道:“各位师叔好。” 说话间他身子转到最后一位齐昊时,萧逸才面上笑意如常,温和有礼,姿势动作都丝毫不变。但齐昊立刻站了起来,向旁边退了半步,同样的面带笑容,拱手回礼,笑着对萧逸才道: “萧师兄,好久不见啊。” 萧逸才目视齐昊,笑道:“齐首座你站起来做什么,快坐,快坐!” 齐昊哈哈一笑,道:“可不敢如此。”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笑意温和,互相点点头示意后,萧逸才便转身向道玄真人那边走了几步过去。齐昊看着他的背影,面带笑容不变,目光明亮,又站了片刻后,这才重新坐了下来。 萧逸才对道玄真人道:“师父,焚香谷李洵到了,说是奉云谷主之命前来拜见师尊,并有事禀告。” “嗯?”道玄真人略感诧异,但随即点了点头,道,“请他上来吧。” 萧逸才答应一声,便转身去了。 过了一会,在萧逸才的带领下,李洵走进了高大雄伟的玉清殿中,看到了前方那一众人等,片刻后他目光扫到了大殿中那位气质清冷如霜的女子身上,眼中便有如火焰般目光闪过。 萧逸才走上前去,对道玄真人道:“师父,李洵李师兄到了。” 道玄真人笑着看了过来,李洵走到萧逸才身边,向道玄真人行礼,口中道:“焚香谷后辈李洵,拜见道玄真人。” 道玄真人微笑道:“罢了,快起来吧。” 李洵依言而起,随即又向周围拱手行礼,道:“小辈李洵,见过诸位青云前辈师叔。” 田不易、曾叔常等人纷纷颔首示意。 道玄真人道:“你师父还好吧,多年不见,不知道云兄近况如何?前些日子听说焚香谷中火山爆发,我还着实担心了一阵。” 李洵恭恭敬敬道:“多谢真人关心,敝派一切安好。另外家师云易岚也已出关,并特意派遣弟子前来青云拜山,另有亲笔书信一封,命我转呈真人座前。”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了道玄真人。 道玄真人接过信来,撕开封口拿出信纸,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旁人目光都望在他的脸上。只见道玄真人脸色一如往常,没有丝毫变化,谁也看不出他心情有何起伏。 过了片刻,道玄真人将信纸缓缓收起,放回信封,又放到了手边茶几之上。李洵小心翼翼地望着道玄真人,却听不到这位号称当今正道第一人的大人物说什么话语出来,不由得有些忐忑不安。 道玄真人沉吟许久,目光闪动,却忽然往水月大师那里看了一眼,水月大师立刻察觉到了,有些疑惑地向道玄真人看来。 道玄真人收回目光,向依旧站在座下的李洵仔细打量了一下,微笑道:“贤侄,你来我青云山之前,云谷主可有交代你什么事吗?” 李洵恭谨地道:“恩师曾经嘱咐,青云门道玄真人乃是当今正道巨擘,青云门更是天下正道领袖。令弟子来到青云拜见真人,多听多看,在回焚香谷之前,一切但听真人吩咐即可。” 道玄真人一怔,随即笑道:“你这个师父啊,倒还真是有些滑头,把什么难题都丢给了我。”说着,他随即点头道,“这样吧,你师父在信中也说了,最多三日之内,他亦会率领焚香谷弟子前来中土,多半是先到我们青云山。在此之前,你便先在我这青云山暂住几日吧。” 李洵心中大喜,连忙道:“是,弟子遵命。” 道玄真人点头,随即似又想起什么,转头对站在水月大师身后的陆雪琪道:“雪琪。” 陆雪琪不料道玄真人会突然唤她,倒是吃了一惊,随即站了出来,行礼道:“掌门师伯,弟子在。” 道玄真人微笑道:“你去过焚香谷,以前也和李洵见过几次,也算熟悉了。这样吧,这几日间,你便带他在青云山到处走走,不可失了待客之道。” 陆雪琪一怔,随即眉头皱起,转身向师父水月大师那边看去。只见水月大师秀眉亦皱了起来,正望着道玄真人,而道玄真人此刻也看着她,目光深沉。 水月大师默默转过头来,沉默片刻后,对陆雪琪淡淡地道:“既然掌门师伯如此吩咐,雪琪你带着李师兄在青云山逛逛也好。” 陆雪琪嘴角动了动,微微低头,片刻后低声道:“是。” 李洵心中大喜过望,但面上仍保持笑容,对陆雪琪微笑道:“如此有劳师妹了。” 陆雪琪微微点头,也不见有其他神色。 座上道玄真人含笑点头,旁边曾叔常、田不易向这里看了看,也没说什么,倒是田不易的夫人苏茹向这里看了一眼,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 例会散场,各脉首座纷纷离开了通天峰,陆雪琪与李洵从玉清殿中走出来,向着那道长长的石阶走去。掌门道玄真人和恩师水月大师都发了话,陆雪琪也就没有什么推诿的余地,不过看她脸色一片冷淡,肯定也是看不出有什么高兴就是了。 不过李洵神色间就不同了,兴高采烈的模样,东张西望看着青云山周围景色,更多时候目光落在陆雪琪脸上,笑呵呵的不停向陆雪琪开口搭话,哪怕陆雪琪三五句才会简单地回上那么一句,李洵便已十分欣喜了。 不过就在这时,忽然从后面传来一声呼喊: “陆师姐,留步。” 陆雪琪和李洵停下脚步转身看去,只见是曾书书与宋大仁二人追了过来,其中曾书书快走几步,先是对李洵笑着打了个招呼,随后对陆雪琪道: “陆师姐,我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和你说一下。” 陆雪琪一怔,她与曾书书当然算是认识的,也曾共同下山过数次,但论起交情肯定只是寻常,平日在青云山私下也从无来往,却又哪来的什么要事了? 只是她看曾书书脸色郑重,不像是玩笑话,便点了点头,答应了一声。眼角余光扫过站在一旁的宋大仁,却见这位大竹峰的大师兄也是一脸疑惑,看起来并不清楚曾书书的意思,倒像是被曾书书顺便拉到这里来的。 当下曾书书便笑着对李洵一拱手,道:“李师兄,失礼了。麻烦您再次稍等片刻。”说完,便对陆雪琪做了个手势,示意两人走到一旁说话。 陆雪琪微微颔首,跟着曾书书两人走到了玉清殿另一头远处,中间曾书书回头看了一眼,却发现宋大仁还站在原地陪着李洵说话,脚步顿了一下,摇摇头,便提高声音道: “宋师兄,麻烦你也过来一下,这事我觉得你可能也想听。” 宋大仁“哦”了一声,倒也没多想,大步走了过来。留下李洵站在原地,眉头皱起,面上浮起一丝不快之色。 …… 转眼三人走到了玉清殿外栏杆尽头的僻静处,陆雪琪看着曾书书,微皱眉头,道:“什么事?” 曾书书却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先向周围左右看了看,在确定周围没人后,从怀中摸出了一封信,递给了陆雪琪。 陆雪琪有些疑惑地看了曾书书一眼,接了过来:“这是……” 曾书书道:“这是天音寺法相师兄日前写给我的一封信。” 陆雪琪与宋大仁同时一惊,在他们惊讶目光下,曾书书手一摊面露无奈之色,道:“你们不用这么看我,我自己都没想到法相师兄会给我写信,按理说,这封信他应该写给萧逸才师兄,或是齐昊师兄才对吧?谁知道他就选我了呢,反正就是要转达给陆师姐吧。” 陆雪琪又是一怔,打开信封抽出信纸,同时口中不无疑惑地道:“法相师兄要你转告我什么事?” 信纸打开,上面是端正工整的字迹,与此同时,陆雪琪也听到了曾书书开口说道: 诛仙(新修版) 第141节 “怎么说呢,总之就是关于前些日子南疆之行,七里峒事件后,法相师兄觉得事情有些蹊跷,所以在辞别焚香谷众人后,他便悄悄又折返七里峒,询问了当地金族人,包括当晚在场的许多百姓,查出了当日事情的真相。” 陆雪琪忽然身子一震。 “那天晚上你们和焚香谷一行人赶到七里峒时,正好是木族战士偷袭七里峒,在山谷中大肆屠杀,连妇孺老幼都不放过,情况惨烈无比。那时是鬼……小凡他站了出来,救下了众多金族百姓,用噬血珠法宝杀死了那些屠杀妇孺的木族战士。” 曾书书顿了一下,低声道:“你知道的,噬血珠那法宝本身就是那鬼样子,总是会搞得血淋淋触目惊心的,所以你那时看到了,就误会了……” 陆雪琪的目光快速地在信纸文字上掠过,脸色越来越是苍白,甚至连手都微微有些颤抖起来。 曾书书看着陆雪琪的模样,深吸了一口气,道:“法相师兄的意思是说,他还是相信小凡,说他不是那种人,说他依然心存善念……” “呼!” 突然,陆雪琪猛地转身,背对曾书书和宋大仁。 她的手抓着信纸,抓得那么的紧,以至于纸张皱成了一团。山风从远方吹了过来,吹乱了她的秀发,吹动她的衣裳猎猎飞舞。 她如霜雪般的容颜突然变得脆弱,她的身子微微颤抖,她的目光眺望着远方,眼眸之中却突然闪烁出无数画面,有雷霆,有闪电,有狂风,有大雨。有烈焰,在燃烧,有身影,绝望又疯狂。 那是怎样的一种窒息感,让人在突然降临的孤独中带了几分欢喜,几分痛苦,乃至于心口撕心裂肺般的痉挛。 眼前仿佛又是漫天雷霆,风中雨中夺尽了天地神威,而那个如妖魔般的身影骤然出现,浑身浴血,眼中满是疯狂。 他疯了吗? 他是真的疯了吗…… 血红的掌印仿佛在许久之后,穿过了时光与千里万里,重重地打在她的心口。 可是那一掌分明那样的软弱,软弱得就像那十年前的少年,从未变过。 原来他从未变过! 陆雪琪猛地闭上了眼睛,仰起头,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低低地道: “原来……你想死啊……” 第123章 茫然 因为在通天峰玉清殿上耽搁了,所以宋大仁比其他人迟了不少回到大竹峰。不过才落到地上,他便看到守静堂中有几个人坐着,却是田灵儿今天也跟着回来了,现在田不易、苏茹和她一家三口人正在说话。 宋大仁便过去向师父师娘问安,田不易看了他一眼,似乎也懒得问这个大徒弟为什么这么迟才回来,倒是田灵儿有些奇怪,向宋大仁问了几句。 宋大仁有些犹豫,没有开口。 他心里有鬼的样子落在田灵儿眼中,她忽地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 听到笑声,田不易与苏茹都回过头来,苏茹看了女儿一眼,笑道:“你笑什么?” 田灵儿走到母亲身边,拉住苏茹的手,向大师兄横了一眼,宋大仁心中有鬼,登时面红耳赤。 田不易哼了一声,道:“装神弄鬼,怎么了?” 田灵儿笑道:“爹,娘,你们还是赶快帮大师兄去小竹峰,找水月师叔提亲吧,不然他可真要急死了。” 田不易一怔,苏茹却远比丈夫心思灵巧,立刻反应了过来,对宋大仁笑道:“什么,原来你早有了意中人,还是我水月师姐小竹峰门下的弟子吗?来,跟师娘说说,我来为你做主。” 宋大仁一怔,随即越发紧张了,有心想说出那个女子的名字,不料望了一眼田不易,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只得低下头去。苏茹奇怪地道:“i怎么了,大仁?” 田灵儿嘻嘻一笑,道:“大师兄还不是害怕爹爹骂他,我来替他说好了……” 宋大仁有些紧张,张口道:“小师妹,你……” 田灵儿不去理他,自顾自对苏茹道:“大师兄看上的,就是水月师叔座下的文敏师姐呢。” 田不易在旁边又哼了一声,脸上表情阴阳怪气,苏茹却笑出声来,面露欣喜满意之色,道:“好小子,倒有几分眼光。文敏那丫头的确不错,也是水月师姐最心爱的弟子之一。不过人家自己什么心思还说不准呢,我也不好就这么……” 宋大仁心中一急,抬头道:“她,她也一样的……” 话音未落,却只见师父、师娘和小师妹一起都看着自己,面上表情似笑非笑,顿时面上一红,又说不下去,只得把头低下。 苏茹摇头苦笑,叹道:“罢了,罢了,你这家伙学了你师父的眼光,怎的不学学他的厚面皮……” 田不易忽地在旁咳嗽一声,瞪了她一眼,苏茹却不去理他,对宋大仁道:“你放心吧,这件事包在师娘我的身上了。只要人家姑娘愿意,保管叫你遂了心愿就是。” 宋大仁心花怒放,满脸笑容,看着灿烂无比。田不易在一旁冷哼一声,嗤笑道:“看你那点出息!” 宋大仁吓了一跳,连忙收起笑容,站到师父背后,但脸上笑意,片刻后又露了出来,竟是一点都掩饰不住。苏茹失笑摇头,将女儿拉在一旁,又说了好一会话,随后田灵儿自己进守静堂去了。 苏茹把宋大仁叫到守静堂门口,对他道:“你先去休息吧,那件事你放心就是了。” 宋大仁忍不住又傻笑了两声,连忙行礼,不过随即想到了什么,却是回过身来,低声对苏茹说了一会,苏茹面色变化了几下,似乎叹了口气。宋大仁这才大步走了回去。 苏茹摇摇头,走到田不易身边笑道:“喂,你那个得意大弟子的亲事,可要你自己去向我水月师姐提亲啊。” 田不易哼了一声,转过头去,道:“要我去低声下气向你那个师姐求情,我可不去。” 苏茹也不生气,只是笑道:“那你这个大弟子要打一辈子的光棍,我可不管。” 田不易面上露出一丝不屑神色,抬头看天,道:“我才懒得管,反正又不是我一辈子打光棍!” 苏茹忍不住扑哧一声又笑出来,伸手轻打了田不易一下,道:“真是的,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岁数了,还这么个老不正经的样子!” 田不易眼睛眨了眨,却依然抬头看天,一副心如铁石、见到棺材不落泪、撞到南山不回头的模样。 苏茹没办法,只得道:“好了好了,说正经的。好不容易你这个徒弟有了意中人,再说文敏确实不错,我看着也喜欢。你只要去小竹峰找我水月师姐说说,我在旁边帮着说话,多半就成了。最多你就被她挤兑几句不痛不痒的闲话,这有什么?若是文敏果然对我们大仁也有几分情意,我师姐也不会因为与你的一点不痛快,就误了弟子一生的。” 田不易虎着脸半晌,气冲冲道:“我就知道老大没出息,真是的,居然看上了小竹峰的人,害得老夫这么大年纪居然还要去受水月的气!” 苏茹“呸”了一声,道:“我也是小竹峰的人,你当初怎么也看上我了,看你那点出息,现在居然还跟我翻起旧账来了。” 田不易一时失口,顿时哑口无言,只好悻悻地道: “罢了,罢了,反正我早就认命了,都是一群没出息的家伙,我就去小竹峰一趟好了。” 苏茹这才点头微笑,道:“这还差不多。” 说着把这事搁下,走到一旁,只是走出几步,忽然又停了下来,转过身来的时候,面上秀眉轻皱,似想起什么,对田不易道:“对了,你今天看到那个焚香谷李洵,后面有没有觉得有些不对?” 田不易淡淡道:“你是说掌门师兄让小竹峰的陆雪琪去接待吧?” 苏茹点头道:“你也看出来不对劲了?” 田不易哼了一声,道:“没什么不对的,如果真是有问题,你那个师姐早就冷言冷语回绝了,但你看她一点声音也没有,可见这事至少掌门师兄是和她说过的,你那位师姐也是同意的。” 苏茹一怔,随即点头道:“嗯,你说得不错,我倒还没想到这一点,不过师姐向来最疼爱陆雪琪这个弟子,怎么会……” 田不易冷冷道:“那个李洵很差吗?在她眼中,只怕比我们门下弟子好多了。” 苏茹讶道:“好好的,你怎么扯到这上面了?” 田不易嘴角一动,随口道:“当年东海流波山上,那个风雨之夜,我责罚老七,她不是……”他话说到这里,忽地醒悟,住口不说,却不知怎么,摇了摇头,叹息一声。 苏茹皱眉道:“你倒是越说越是奇怪了,居然连小凡也扯进来了,怎么回事?” 田不易似乎忽然意兴索然,提不起精神来了,摇头道:“你别问了。” 苏茹知道丈夫脾气,也就住口不说了,只是此番触动心思,忍不住也叹息了一声,道:“十年了,也不知道小凡他现在怎么样了。” 田不易沉默许久,缓缓站起,冷然道:“你没听说吗,他如今是鬼王宗副宗主,改名鬼厉,号称血公子,厉害得很呢!” 苏茹低头,在旁边的椅子上慢慢坐下,许久方低声道:“唉,当年他刚到我们门下时,虽然看着傻笨了一些,但……”她沉默片刻,又轻声道,“本来多好的一个孩子,对你、对我都是孝顺恭敬得很。可现在……却落得一个被逐出师门的下场!” 田不易面上怒气一闪而过,忽地大声道:“他们要逐出就逐出?我可没说要把这个徒弟逐……” 苏茹一下站了起来,打断了丈夫的话,喝道:“不易!” 田不易看了妻子一眼,收住了话头住口不说,但脸上神色却更是多了几分愤慨。 苏茹看着田不易的脸色,叹了口气,道:“刚才大仁过来说了件事,和小凡也有关系……” 田不易眉头一皱,向她看来,苏茹便将宋大仁转告的关于七里峒的事说了,末了带了几分感慨,低声道: “我就知道,小凡他……不会变得那么坏的……” 田不易默然半晌,忽地重重一跺脚,转身大步走进了守静堂后堂去了。 苏茹看着丈夫的背影消失,随即悄悄叹息,转过身子,向外看去。 从守静堂大门看出去,和煦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大竹峰上,远处便是地处僻静的厨房,在树影背后露出了一角屋檐。 屋仍在,曾经在那里的人却已经不见了。 苏茹默默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也转身走进了守静堂后堂。 …… 夜色降临,无星无月,乌云压得很低,光是看着就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荒芜的山脚下一片黑暗,只有背风的山坡上生着一堆篝火。 周一仙一行三人,带着新加入的鬼厉和猴子小灰,顺着古道行走,这一日来到了空桑山下,天色已晚,便在这背风地方生了一堆火,准备在野外露宿了。 虽说常年在外,早已习惯这些事情,周一仙一旦坐了下来,却仍是大声呼痛,不停地用手捶打腰背,倒似快累断了腰一般。无奈其他人都不去理会他,叫了一会儿,不免无趣,也慢慢停了下来。 小环蹲在火堆旁,将手放在火上取暖,而野狗道人则将背着的鬼厉和众多包裹一起放下,走到火堆旁边,这才大口喘气。一行之中,倒算是猴子小灰最为精神,一落到地上,便四处张望,跳过来跳过去。 从小环决定将鬼厉带走之后,大多数时候鬼厉都这么迷醉不醒,偶尔醒来一次,看了看周围众人,竟然也视若无睹,召过小灰,将它背上的酒袋打开不停地喝酒,不到一会儿,便又醉了过去,当真要醉生梦死。 一路之上,野狗道人除了包裹之外,又多了一个背着鬼厉的任务,而且多半猴子小灰还会跳到鬼厉身上,若不是他修炼道法有些时日,还真是无法支撑下来。 此番野狗道人喘息许久,向四周看去,只见周一仙嘴里咕哝了半天,此番大概也倦了,躺在一旁和衣睡了下去,小环则是躺在离火堆不远的地方。 至于昏睡着的鬼厉,因为刚才野狗道人有意无意间将他放在较远的地方,这时火光远远地照不到那里,只能映出一个模糊的影子,而他身边那只三眼猴子,这时却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多半是又跑开找什么野果吃了,一路之上,小灰时常如此。 野狗道人在火堆前面沉默地坐着,周围渐渐安静下来,周一仙的呼噜声慢慢响起,小环身体微微起伏,看来也已经睡着了。 火光倒映在野狗道人脸庞之上,将他的神情照得阴晴不定,也映衬着他眼中流转的光芒。 半晌,他忽然抬头,望向在黑夜中那高大险峻、岩石突兀如黑夜恶鬼在张牙舞爪的空桑山。那里本是炼血堂一系的圣地,但炼血堂现在早已灰飞烟灭,只留下一个孤魂野鬼一般的他。 他慢慢回头,那个昏睡在夜色阴影中的男子,一动不动地躺在远处。 野狗道人的手慢慢地伸到腰间,握住了他的兽牙法宝。 然后他缓缓起身,向鬼厉走去,火光照着他的背影,将他的影子拉得越来越长,渐渐将躺在地上的鬼厉笼罩其中。 下一刻,他站在了鬼厉身前。 …… 灰色的光芒从冰冷的兽牙边缘散发出来,掠过野狗道人的脸庞。映在他的眼睛里。此刻躺在他身前的这个男人,就是亲手毁了炼血堂的凶手。 诛仙(新修版) 第142节 野狗道人目中凶光一闪,兽牙法宝劈了下去。 风声萧萧,掩盖住了那一声破空的呼啸。 法宝还未及身,风力已经吹到了那个颓废的男子身上,凌乱散落在他额头的头发被一下吹开,露出了闭着眼睛的脸,脸色还有些苍白。 那一刻,野狗道人甚至已经想象到温暖的鲜血喷洒而出,溅到自己脸上的情景了,就在这电光石火的时刻,他忽然又想到:如果杀了这个男人,身后的小环她会不会伤心难过呢?也许,她会从此不理我了吧…… 她为什么要坚持带上鬼厉,照顾他,他们的关系不同寻常吧? 野狗道人不知道怎么,头脑中乱糟糟的,但手中的那枚兽牙,却终究还是破空刺下! 眼看着,就到了那个颓废男子的咽喉,就要穿透进去。 黑暗中,那个男人的眼睛好像突然动了一下,隐约睁开了,阴冷的目光射了出来,落在野狗身上。 就在这时,一只巨大的手掌,忽然从旁边黑暗里伸了过来,如鬼魅一般出现在野狗道人眼前,还不等野狗道人反应过来,竟硬生生地将野狗道人的兽牙法宝抓在了手中。 兽牙法宝强力的冲势仍然将这只巨手向下带了一分,但也就是这点距离而已了。随即兽牙便如铁铸一般,被巨手抓在手中,动弹不得,停留在鬼厉喉口,尽管只差一点点便刺穿了脖颈,但任凭野狗道人如何使力施法,竟然都无法再下去分毫。 野狗道人大惊失色,抬头望去,片刻间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冷了下来。只见在自己上方的黑暗之中,赫然出现三团燃烧的火焰,呈现三角形状,尤其是最上面的那团火焰,其中更隐隐有庄严的金色和诡异凶厉的血红。 野狗道人再也不敢停留,几乎是下意识地放开手中兽牙法宝,一个转身倒飞了出去。就在他飞出的瞬间,伴随着一声惊天怒吼,一股凛冽劲风从上而下砸了下来,“轰”的一声,将他原来站立的地方直接砸出了一个大坑,整个小山头都震动了一下。 远处,周一仙和小环同时被这阵异动惊醒,转眼看来,却只见野狗道人的身子倒飞回来,落在火堆附近,落地之后竟然还站不稳,一阵踉跄,兀自向后退了几步。 而在他面上,亦有惊恐神色,指着喊道:“怪物、怪物……” 周一仙与小环同时向后看去,片刻之后也为之色变。 那片黑暗中,就在鬼厉身旁,缓缓现出一个巨大身影,双足着地,双臂过膝,一望之下少说有四五丈之高,远远高过在场众人,众人看着慢慢抬头,最终只能仰望。 就在那最高处,三团燃烧的火焰原来是这怪物的眼睛,巨大而锋利的獠牙出现在它的口中,肌肉隆起的身躯,处处都似充满着杀意。 周一仙倒吸了一口凉气,口中低声道:“三眼灵猴?” 小环一怔,讶道:“爷爷,你说什么?难道它是小灰?” 周一仙哼了一声,一把拉住小环向后退去,口中却对野狗道人怒道:“你干了什么,竟会触怒这只怪物?” 野狗道人默然无声。 周一仙看他这副模样,更是恼怒,正要破口大骂,忽听前方一声怒吼,声若雷霆震耳欲聋,却是三眼凶猴目光如血,巨大的身躯忽地腾空而起,片刻间风声大作,一片阴影笼罩过来。 周一仙等三人面无人色,四散而逃,片刻后只听又是一声巨响,漫天火花灰烬到处飞溅,原地又是一片狼藉。此刻化作巨猿的小灰似乎已触动真火,眼中凶芒大盛,下手不留丝毫情面。 在那余火灰烬残光里,照得小灰巨大的身躯如传说中的恶魔一般。 “呜啊……” 愤怒的巨兽咆哮着,右手一挥,如风驰电掣般向野狗道人冲去,转眼已到了野狗道人面前。 野狗道人但觉劲风扑面,未及身但破空之势几欲撕破肌肤,大骇之下,拼命向旁边闪去,身子甫一动荡,只觉得背后一疼,整个身子都轻了,却是直接被打飞了出去。同时喉咙一甜,一口鲜血已是喷了出来。 “扑通”一声,他重重摔在地上,还不等他反应过来,三眼凶猴庞大的身躯再次出现在他眼前,巨拳轰然砸下。野狗道人避无可避,只得长叹一声,闭目待死。 眼看小灰就要将野狗道人砸成肉酱,小环失声尖叫,周一仙愕然站在一旁,不知所措。但突然间小灰的身子猛地一顿,却是向后面歪了过去,然后以一个十分诡异和滑稽的姿势,扑通一声,屁股朝下,坐在了地上。 “砰!” 这一坐居然还坐得气势十足,声威赫赫。小灰口中“呜”地叫了一声,巨手往脑袋上抓了抓,转头看去。 周一仙和小环,还有侥幸逃生的野狗道人,也同时望去。 不知什么时候清醒过来的鬼厉,突然出现在小灰身后,一脸落寞的神情,右手却抓住了小灰的尾巴,想来刚才也是他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将小灰从半空中拉了下来,救了野狗道人一命。 小灰三只眼睛眨了眨,忽地对只有自己小半身高的这个男子咆哮了几声,鬼厉却轻轻摇了摇头。 小灰的身子忽地一阵摇晃,片刻之后只听骨骼咔咔之声乱响,就在周一仙等人目瞪口呆的神情中,巨大的怪猿突然缩小,不多一会儿,原本庞大的身躯又变作了原来那只可爱的三眼猴子,在地上向四周张望了片刻,嗖的一下又蹿到了鬼厉肩上。 鬼厉伸出手去,摸了摸猴子的脑袋,小灰三只怪眼一翻,看来颇有些不甘心的样子,“吱吱”叫了两声,同时向野狗道人伸手指了一下。 野狗道人心中一惊,却发现鬼厉也向他望了过来,然后便听到他说: “你要杀我吗?” 野狗道人面上神色变幻,阴晴不定,而且感觉到旁边小环诧异的目光,但不知怎么,在那目光之下,他心中却有一种说不出的伤怀,口中竟是不由自主地大声道: “不错,我就是要杀你!你灭了我炼血堂一门,杀了我多少同门子弟,我今日向你报仇,不应当吗?” 鬼厉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望着他,倒是他肩头的小灰口中“吱”地嗤笑一声,像是在嘲笑野狗一般。 野狗道人被鬼厉看得全身不自在,而身旁小环的默不作声却又更令他心神不宁,煎熬之下,他一咬牙,怒道:“你要杀就杀,看什么看?” 鬼厉从前方那个色厉内荏的野狗道人身上收回了目光,面上神情,也渐渐起了变化。 他面色看去有些苍凉,身子转动,竟然再不理会其他人,独自行去。 野狗道人愕然,但站在一旁的小环却突然面色变化,竟是拔腿追了上去。周一仙大吃一惊,连忙伸手去抓小环,不料却抓了个空。 只见小环一阵小跑追上鬼厉,一把抓住鬼厉的手,道:“你怎么了?你要去哪儿?” 鬼厉被她这般一问,一时间却只觉得整个天地忽地一震,只有那五个字轰然作响! “你要去哪儿……你要去哪儿……你要去哪儿……” “我……能去哪儿?” 这个男子,忽地抬头,仰望苍穹! 那漆黑天幕,黑色深沉,深邃无尽,竟没有一丝光亮,漫天席地的黑暗,铺天盖地一般地冲了下来,将他的身影湮没…… 第124章 不愿 青云山,通天峰,祖师祠堂。 老人手中握着残破的扫把,站在大殿门口。阳光从天空照下,让他脸上的皱纹分外清晰。他抬头看了看天空,脸色平静无波,然后落到了前方那片空地上。 一声锐响从那片空地上方响起,紧接着天色忽变,狂风带着云彩从四面八方滚滚涌来,转眼笼罩了这片空地上空,透出了一重重的肃杀之意。 下一刻,忽闻一声龙吟从云气之中传出,但见碧光闪耀,霍然迸发,转眼间光芒万丈,冲出云彩睥睨八方。 林惊羽手持斩龙神剑,出现在高空上,碧绿剑芒从他身上发出,气象万千耀眼夺目,连天空艳阳都为之失色,随即从天空直扑而下。 斩龙剑挟万道霞光,有雷霆怒啸,还远在高空,地面上却已是尘土飞扬沙飞石走。片刻后当林惊羽身子如闪电般射下,周身之侧也仿佛因为速度太快、气势太猛,瞬间燃起火焰,全身都被赤焰所包围。 他看上去就像一个不顾一切,充满战意的战神,飞击而下。 老人安静地看着天空中冲下的那个身影,年轻、骄傲、锐利且锋芒毕露,嘴角慢慢露出了一丝笑容。 “轰!” 巨大的轰鸣声转眼传来,地面发出了痛苦呻吟。最中心那片土地瞬间四分五裂,大大小小的石块脱离地面,被恐怖的力量震得冲天而起。然而那无坚不摧的碧色剑芒,仍未停止,势如破竹惊直接刺入了地底深处。 刹那间周围土地开始剧烈颤抖起来,山摇地动,如神灵怒吼降临人间,又似剑客无情,斩神杀鬼! 如此神奇景象,良久方停。 站在祖师祠堂殿口的那位老人,点了点头,微笑了一下,眼中深处掠过了一丝欣慰。 一声长啸声过后,林惊羽手持斩龙剑从那个深坑中跃了出来,身上满是灰尘,连英俊的脸上也沾染了几分。他身子一落到地面,顿时开始大口喘息,但面容之上,却仍然是禁不住的兴奋和激动。 他抬头,向站在祠堂门口的那位老人望去。 老人的嘴边,挂着一丝笑意,向他轻轻招手。 林惊羽喘息稍定,快步走到那老人身边,展颜叫了一声:“前辈,我……” 那老人微笑点头,道:“你很好,真的很好。” 林惊羽“刷”的一声,将斩龙剑插回剑鞘,面上兴奋之色仍未退去,道:“前辈,若不是有你指点,我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修习这等绝世真法!” 那老人道:“你虽然已学会了这式‘斩鬼神’,但这种真法刚猛至阳,威力虽大,却也大耗本身元气。你仍要不断修行,增进道行,此外不到危急关头,便不要轻易用此真法剑诀。” 林惊羽重重点头,随即在他面前跪下,恭谨地道:“是,弟子知道了。” 老人微笑着将林惊羽扶起,又仔细打量了他一番,然后笑着道: “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林惊羽答应一声,向他鞠了一躬,然后转身去了。 老人在门口又站了一会,这才缓缓转身,走回到祖师祠堂的大殿中。 祠堂大殿里依然如往日一般宁静与昏暗,殿堂深处供奉的无数灵位之前,一点一点闪烁的烛火无声地燃烧着。 不过此刻大殿上却多出了一个身影,伫立在那些灵位之前,一身墨绿道袍,仙风道骨,正是当今青云门掌门道玄真人。 道玄真人听到了身后脚步声音,也没回头,只取了三炷细香点着了,对着青云门历代祖师拜了三下,然后将香插在香炉里面。 “我有些日子没来进香了,”道玄真人声音平静且随和,就像是在对一个老友说话,道,“不知道列位祖师会不会怪罪我。” 老人颤巍巍地走了上去,将扫把靠在一旁,拿起一块抹布在祭桌上擦着灰尘,道:“你将青云门搞得有声有色,列位祖师欢喜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怪罪你?” 道玄真人淡淡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负手而立,看着那些灵位,似乎有些出神。 老者细心地将祭桌擦完,随后转身看了道玄真人一眼,道:“刚才都看到了吧?” 道玄真人点点头,道:“那孩子资质确实极高,但我还是没想到,你会将‘斩鬼神’传给了他。” 那老人哼了一声,道:“他资质品性毅力都是极好的,既然如此,为何不传?总不能真叫斩鬼神在我这里失传了。” 道玄真人默然片刻,缓缓点头,似乎同意了这老人的说话,随即又道: “有一件事,和你说一下。” 那老人道:“什么事?” 道玄真人道:“迟些时候,焚香谷谷主云易岚就要率门下弟子,前来青云拜山了。” 那老人忽地眉头一皱,道:“云易岚?” 道玄真人微笑道:“你也还记得他吧?” 老人冷笑一声转过头去,声音有些意味深长,道:“那个人,可是个老滑头啊……” …… 青云山,通天峰,玉清殿上。 青云门自掌门道玄真人以下,各脉首座并许多长老都齐聚殿上。除了青云门的人,李洵也站在下首,安静恭谨地站着,只是眼中隐隐有激动神色,目光不时向另一边看去。 那里,一身白衣的陆雪琪正站在面色漠然的水月大师身后。 诛仙(新修版) 第143节 过不多时,青云山头传来悠扬的钟鼎之声,连响七次,在座诸人纷纷向殿外看去。这时一个笑声如洪钟大吕,响彻山间,远远地传了进来: “道玄师兄在哪里?可想死小弟了!” 片刻后,一个火焰般的身影忽然出现在玉清大殿门口,一身红衣满面笑容的云易岚大踏步走了进来,身后还跟随着吕顺、燕虹等许多焚香谷长老弟子,只不见了上官策。 青云门人群中有人发出惊叹诧异的声音,却是看到了云易岚的苍老面容,不过此刻云易岚双眼明亮,神采焕发,倒是比之前看着年轻了许多,不再是那副垂垂老矣的姿态。 道玄真人打量了云易岚几眼,便笑容满面地走上前来迎接,握住云易岚双手,笑道:“云谷主,你我多年不见,甚是想念啊。如今看你不但道行大进,风采也是依旧,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云易岚原本笑容可掬的脸上,表情突然一僵,但片刻后脸色已经恢复自然,笑道:“道玄师兄过奖了,你才是风采更胜往昔,小弟甘拜下风” 两人对视一眼,双手紧握,片刻后都是哈哈大笑,然后携手走到前头并列的主位上坐了。 这时站在一旁的李洵走了上来,跪拜行礼道:“师父,弟子在这里等候许久了。” 云易岚笑道:“起来吧,辛苦你了。不过你在这里住了几日,可领略了青云山人间仙境的美景?” 李洵站起身子,笑道:“青云山果然名不虚传,弟子大开眼界,也要多谢道玄真人的照顾。”他顿了一下,随即朗声道,“当然了,也要多谢小竹峰的陆雪琪陆师妹,带着我领略了这片仙家胜景。” 青云门人群中“嗡”的一声,顿时有许多窃窃私语,在座的除了长老首座,年轻一代弟子也有许多,无数目光就向那个容颜绝世的清冷女子望去。 陆雪琪嘴角动了动,面色漠然,目光冷淡地向李洵看了一眼,一言不发。 风回峰首座曾叔常坐在座位上神色从容,忽然听到站在身后的儿子曾书书愤愤不平地骂了一句: “不要脸!” 曾叔常脸色便是一僵,随即深吸了一口气。 看到师尊面色不愉,旁边风回峰彭昌、高师兄等人纷纷拉住曾书书,压低声音或骂或劝,让他别乱说话。曾叔常这才脸色好看了些。 道玄真人笑了笑,拉住云易岚的手道:“云谷主有此佳徒,后继有人,实在令人羡慕。” 云易岚笑道:“比不了青云门下众多英才俊杰啊。” 二人相视一笑,又一阵寒暄客套过后,道玄真人笑道:“焚香谷乃正道名门,天下人无不敬仰,云谷主大驾光临,实在令青云门蓬荜增辉。” 云易岚连连摇头,道:“道兄太过奖了,太过奖了。”说着,他面色忽地一整,正色道,“其实,小弟这次前来拜山,确实是有两件大事要和道兄商量的。” 道玄真人道:“云谷主请说。” 云易岚咳嗽一声,道:“不瞒诸位,这第一件事,就是一件关系到芸芸苍生的天大浩劫啊!” 青云门众人登时动容,道玄真人也是眉头皱起,脸色沉了下来。焚香谷多年来一直都是天下正道三大门派之一,焚香谷谷主的身份地位更是崇高,自然不会胡乱说话,听他如此说,只怕当真会有一件天大祸事。 坐在道玄真人下首的田不易问道:“云谷主此话何解?” 云易岚叹息一声,道:“诸位有所不知,就在一个月前,本谷世代镇守的南疆十万大山之中,有一个绝世妖魔已然复生了。” 道玄真人怔了一下,道:“绝世妖魔?” 云易岚点头道:“不错,正是一个绝世妖魔。诸位远在中土,并不知晓其中底细,但我焚香谷一脉世代镇守南疆,所以知之甚详。这妖魔自号‘兽神’,乃远古妖孽,不知其何所来,只知当年为祸世间,屠戮生灵无数……” 坐在田不易身边的曾叔常皱眉道:“难道以云谷主的通天道行,再加上焚香谷上下实力,竟然不能对付这只妖魔吗?” 云易岚面色黯然,道:“诸位见笑,非是敝人怕事不敢担当,实在是深知此事非同小可,绝非焚香谷一家所能抵挡。所以冒昧前来青云山,请真人看在天下苍生的分上,登高一呼天下共击之,我焚香谷一脉当为先锋,与妖魔决死相斗。天下正道群策群力,方可有取胜希望。否则大势去矣,世间生灵不免死伤无数。” 青云门人面面相觑,道玄真人沉吟许久,又凝视云易岚片刻,点头道:“若真有如此浩劫,我辈修行中人,自当挺身而出,断无退缩之理。” 顿了一下后,他又对云易岚道:“稍后云兄可与我细说此事,你我共商对策,若有必要,我当修书一封急递天音寺普泓神僧,请他挟门中精锐速来青云,我们三派共抗强敌。” 云易岚长出了一口气,拊掌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小弟这便放心了。” 道玄真人笑了笑,神态自若,道:“云兄说笑了。对了,不知那第二件大事又是什么,莫非还是另一场浩劫?” 云易岚哈哈一笑,道:“非也。这第二件事,却是一件好事了。” 道玄真人点点头,道:“愿闻其详。” 云易岚微笑道:“小弟此来所为的第二件事,便是要为弟子李洵,向贵派陆雪琪陆姑娘求婚的。” 此言一出,站在水月大师身后的陆雪琪身子一震,猛地抬起头来! 而青云门中登时也如炸开锅一般,一时哗然!这个反应,简直比刚才听到绝世妖魔天大浩劫还惊讶得厉害。无数道目光,瞬间望到陆雪琪那惊愕的脸上。 长老座位上的曾叔常也是惊愕非常,但他随即感觉到身后一阵骚动,却是在一片惊讶诧异的喧哗声中,曾书书独树一帜破口大骂道: “妈的无耻小人,竟敢……” 话音戛然而止,却是一旁风回峰一大群师兄彭昌、高师兄等扑了过来,将曾书书嘴巴捂住,手脚抓紧,只剩下“呜呜”几声。 曾叔常眼角肌肉连着抽搐跳动了几下,咬了咬牙,脸色都青了几分。 …… 过了一会,玉清殿上的喧哗声渐渐安静了下来,只见青云门掌门道玄真人沉吟片刻,道:“李洵这孩子我这几日看了,的确是人中龙凤,前途不可限量。” 云易岚笑道:“真人过奖,不过我倒的确是打算将来将谷主一位传给这个不成器的弟子。如今大敌当前,我们有这么一件喜事,更显我们精诚合作,同时也会振奋天下英雄士气,不知真人以为如何?” 坐在一旁的田不易面露不屑之色,险些一声冷哼就哼了出来。幸好苏茹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拉住。 道玄真人目光移动,扫过青云门众人,最后落在陆雪琪身上。陆雪琪紧皱眉头,嘴唇微微抖动,似乎要说些什么,但顾忌到场合不对,还是没有大声说出来。 道玄真人凝视陆雪琪片刻,随即转头对云易岚笑道:“云谷主此番好意,还当真出人意料啊!” 云易岚抱拳,微笑道:“在下与小徒一片赤诚,还望真人成全。” 道玄真人伸手到胸口一抚长须,徐徐道:“天生妖魔祸在眉睫,你我两派需并肩协力,才能拯救苍生。而且这桩婚事,郎才女貌,我也十分中意……” 青云门中顿时又是一阵哗然,众人都没有想到,道玄真人竟然是同意这门婚事的。 只见道玄真人随即转头对坐在一旁的水月大师微笑道:“水月师妹,雪琪是你的弟子,该当由你拿主意才是。” 陆雪琪脸色煞白,显然也是被这件事给震动心神。这时听到道玄真人的话,忍不住踏前一步,对水月大师叫了一声: “师父……” 水月大师缓缓抬眼,目光在陆雪琪那绝世面容上转了转,似乎想从那容貌中看出什么一般,眼中神色复杂难喻。片刻后,她目光转动,却是看向了道玄真人。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触碰了片刻,似乎无形的火星闪动。 水月大师收回目光,沉默了片刻,道:“雪琪,这桩婚事,我也十分赞同。李公子人中龙凤,乃是良配。” 玉清殿上,突然一起安静下来,青云门众多首座长老包括田不易等人在内,都是一起不可置信地看着水月大师。 陆雪琪的身子,忽然摇晃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一片苍白。 站在她身边的文敏此刻也是惊愕非常,但随即察觉到不对,连忙伸手扶住了陆雪琪。 而远处的李洵,此刻早已经喜形于色。 “哈哈哈哈哈!”云易岚的笑声打破了这片沉默,“太好了,太好了,既然两位长辈都同意此事,洵儿,你还不快快上前拜谢二位!” 李洵连忙跑上,跪拜下去。 云易岚笑道:“今日此番佳话,他日必定能够流传千古,为天下传诵……” “且慢!” 忽地,一声轻喝,在这大殿之上冷冷响起,打断了云易岚的话。 满堂变色。 陆雪琪一身白衣若雪,面色苍白,一只手紧紧握着天琊剑,缓缓走了出来。 道玄真人脸色微变,向水月大师看去,水月大师却只看着陆雪琪的身影,忽然低声叹息一声,闭上眼睛,一副不再理会的模样。 道玄真人脸色又是一变,面色缓缓沉了下来,慢慢站起身子,道:“雪琪,你有什么话说吗?” 玉清殿上,寂静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着那个白衣女子。 她的衣襟无风自动,远远看去,连她的身影也隐约若浮萍,飘摇不定,单薄而不经风雨。 她的唇抿得很紧,苍白的腮间隐隐有异样的红潮,那一双单薄的肩膀开始轻轻发抖,第一次令人感觉她是如此无助。 只是她突然转过身去,背对着玉清殿上所有的人,向着那个高大雄伟的殿门之外,向着那片无垠的青天,向着青天之外的远方,向着远方未知的地方—— 深深凝望! 那一眼是怎样的情怀? 她看到的又是什么? 风吹动她的秀发,白衣飘舞,似人间骄傲而不肯低头的百合,纵然孤独,纵有风雪…… 玉清殿上,有她低沉却似斩钉截铁、断冰切雪般的声音: “我不愿!” …… 远方。 陌生山头,枯坐在黑暗角落里的人影,忽然颤抖了一下。 山野间原本此起彼伏的虫鸣声音,突然断绝。 浓烈的凶煞戾气突然高涨,向着四面八方汹涌澎湃涌去,那个黑影缓缓站了起来。 他凝视前方,仿佛感觉到什么,怔怔向远处张望。 一只猴子从他身边跳了出来,三下两下蹿上他的肩头。 许久之后,黑暗中传来他的声音:“小灰,我的心怎么突然跳得这么快……” 第125章 偶遇 南疆边陲,七里峒。 悲凉的气氛笼罩着整个山谷,无数的金族人从四面八方拥来,站在通往半山祭坛的那条道路两旁,有老人、有孩童、有壮汉、有妇人。所有人的脸上都有悲伤之色,人群中传来哭泣声,很快地更多的哽咽痛哭声在人群中各处响起。 金族族长图麻骨面色沉痛,郑重地从几个异乡人手中接过那装着大巫师骨灰的青花小瓮,随后反身向祭坛走去。 哭泣声瞬间变大了,甚至有的人已经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图麻骨神情暗淡,但是他显然比其他的金族人更能接受这个事实,一直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没有失态。 穿过人群,七里峒的山风轻轻吹来,拂过小瓮,仿佛有轻响,似歌声、似欣慰。 这是故乡的土地! 诛仙(新修版) 第144节 图麻骨一路走到了祭坛,上面早已站着一圈巫师,年纪大的已然头发斑白,年纪轻的却还是一头黑发。 那个看上去年龄最大的巫师走了上来,向着图麻骨手中的小瓮深深弯腰行了一礼,口中用金族语说了几句话。 图麻骨双手捧起,郑重地将手中的青花小瓮交给了他。 巫师珍而重之地接过,就在他接过的那一刻,周围所有的巫师突然一起开口,开始诵念起一种奇怪的经文,声音渺渺,虚幻不实,似幽魂低语,似月下鬼哭。 这咒文声音渐渐变大,远远传开去,回荡在七里峒的群山之间。从远处山下人群中,又传出了一片哭泣的声音。 巫师向图麻骨点点头,转身捧着青花小瓮向祭坛里面走去,其他的巫师也随即跟上。 图麻骨面色黯然,正难过时,突然听到了从远方群山深处,远远传来一声尖啸。 这啸声仿佛从天际而来,连绵不绝,却又沉闷得似从九幽地底而出,满是杀伐之意,其间有深深不尽的凶戾,滚滚而来。 图麻骨有些愕然,转身看去。 突然,就在这青天白日之下,整个七里峒群山之间鬼哭之声大作,无数猛兽嘶吼咆哮的声音震动山谷,奔雷阵阵,轰然涌来,如大海波涛巨浪,将七里峒这座小岛顷刻吞没。 一转眼间,七里峒的上空,原本蔚蓝的晴空不知何时已经被黑沉沉的乌云遮盖了。 刺耳的尖啸声依旧轰鸣不绝,黑云翻涌,山下的金族人惊慌失措,有人在大声尖叫。 一阵紧过一阵的阴风,从天上黑云之中冷冷吹出,如高傲的恶魔,狞笑着望着大地。 奔腾的脚步声音终于接近,从远处的山头出现了第一个庞大身影。 白色的骨骼在这片黑云下方显得特别刺眼,但它身后那三对色彩斑斓的翅膀却是异样美丽,只是这般美丽的翅膀却生长在一具除了脑袋外全身只剩白骨的巨蛇身上,便显得格外恐怖。 这是一条巨大的白骨妖蛇,振动着身后三对翅膀,蛇头上的芯子不停地吞吐着,喷出一股股黑气。 片刻之后,从这条白骨妖蛇的身后那片连绵起伏的山脉中,七里峒周遭所有的山峰山谷里,在可怕恐怖的怪啸声中,冲出了无数的各种兽妖异族,尖啸着、狞笑着、挥舞着兵器和利爪,从山上冲了下来,扑向这山谷之中惊恐万状的人们。 而此刻,天际之上,阴风呼啸声中,霍地炸响一声惊雷,隆隆巨响,如波涛翻涌滚滚而来,震天动地,夹杂着压抑了千年万年的怒吼声。 与此同时,类似的可怕情景在南疆许多地方上演,金木水火土五大族的聚居地,还有更多的百姓杂居的城镇村落,都被十万大山中突然冲出来的无穷无尽的恐怖兽潮吞没了…… 其中当然也包括了焚香谷。 但是与其他地方惨烈如人间地狱的情况不同,焚香谷中兽潮很快就过去了。偌大的地盘上,只剩下那个妖异外表的兽神以及一只巨大凶恶的四眼巨兽。 兽神站在焚香谷中,看着这曾经繁华如今却空空荡荡的地方,摇了摇头,口中啧啧两声,似有几分嘲讽之意,道: “跑得够快的……” …… 毒蛇谷,万毒门总堂。 秦无炎躺在自己奢华舒适的床上,脸色看起来比前些日子还更苍白憔悴了些,好像伤势更重了,时不时的会剧烈咳嗽一阵。 屋外有脚步声响起,然后是几声问候,片刻后,房门被推开,毒神带着另外三个人走了进来。 秦无炎看到他们,连忙挣扎着坐了起来,口中道:“师父,各位师兄……”话未说完,好像牵动了身上伤势病情,秦无炎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痛苦咳嗽声,连话都说不下去了。 毒神面色淡淡的,看了秦无炎一眼,也没说什么,旁边早有他大弟子范雄搬过一张椅子来,放在床头,毒神便坐下了。 在一旁的二弟子段如山和三弟子程无牙看着范雄的做派,都是皱了皱眉,颇有轻蔑之意。 毒神待秦无炎喘息声稍微平复一些后,这才伸出手来为秦无炎把脉,听了一会后,又仔细看了看秦无炎面色,再伸手到秦无炎胸口腹部等重要经脉等处查探了一会。 其他三个弟子目光都是在秦无炎和毒神二人的脸上打转,面上露出关怀担忧之色。 如此过了片刻,毒神叹了口气,将手缩了回来,皱眉道:“好阴毒的噬血珠邪力。” 站在他背后的三位弟子目光都亮了一下。 秦无炎倚靠着垫子,有气无力却带了几分怨毒之意,声音凄厉,道: “可恨!我与鬼厉那厮不共戴天!” 毒神凝视着他,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范雄看秦无炎声嘶力竭咬牙切齿的样子,连身子都有些歪了,赶忙上前扶着他坐好,随后叹息一声,道:“师弟息怒,报仇不急,先养好身子再说。” 程无牙嘴角一歪险些笑了出来,随即连忙忍住,连连点头道:“没错,没错。” 段如山身子最是高大魁梧,瓮声瓮气地道:“师弟放心,报仇的事包在师兄身上,回头我去杀他百八十个鬼王宗弟子为你出气。” 此言一出,几个师兄弟包括看着十分虚弱的秦无炎都是呆了一下,向段如山看来,眼中都有愕然之色。段如山呵呵一笑,挺直胸膛傲然不语。 毒神在一旁看着这师兄弟四人,面色复杂,欲言又止。 过了片刻后,他摆了摆手,道:“无炎伤势不轻,至少要静养数年方可痊愈。既如此,此前他手下人马便由范雄统领。” 此言一出,几个师兄弟都是脸色大变,范雄喜出望外,段如山程无牙一个面露怒容,一个目光阴毒。至于秦无炎则是面色惨白,忍不住抓住床沿,嘶声叫了一句: “师父!” 毒神冷哼了一声,拂袖而起,扬长而去。段如山和程无牙也是瞪着范雄,随后跟了上去。 范雄满脸喜色,看了秦无炎一眼,笑道:“师弟,好好养伤,不要太动肝火啊。哈哈哈哈……” 笑着走到门口,范雄忽然又转身过来,对一脸憔悴失望之色的秦无炎道:“对了,差点忘记告诉你了。那个青云门的叛徒苍松,前两日已经离开毒蛇谷了,哼,我早就对你和师父说过,那厮不是好人,还不如早早杀了。不过现在也无所谓就是了。” 说着,他哈哈一笑,迈步走出了门槛,便听到身后传来秦无炎愤怒捶打床铺的声音,似乎气急败坏,激怒中带着绝望,大声骂道: “无耻!卑鄙!卑劣小人……” 范雄轻蔑地看了一眼那间屋子,双手负在身后,面露得意之色,口中哼着小曲,得意洋洋地走了。 …… 十万大山中冲出的兽潮在很短的时间里便席卷了整个南疆,那些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怪物异族突然降临人世,嗜血成性见人就杀,所过之处死伤狼藉,惨烈无比。 南疆金木水火土五族竭力抵抗,然而兽潮异常凶猛强大,常人根本无法匹敌,尤其是怪兽异族中还有十三个妖力极其强大的妖王,凶悍强大,五族的抵抗看起来就像螳臂当车,很快就被击溃。 转眼间南疆大地上就是生灵涂炭,尸横遍野,变成了人间炼狱。 消息很快传入了中土,立刻震动天下。百姓如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靠近南疆地方的百姓纷纷往北方逃亡,希望离这场浩劫越远越好。 原本镇守南方的正道大派焚香谷,因为谷主云易岚恰好带领绝大多数弟子前往青云山拜访道玄真人,侥幸逃过此劫。天音寺收到了青云门道玄真人传书,普泓上人已带领本门精锐赶赴青云山。天下正道三大门派汇聚,共商对策。 至于平日气焰嚣张的魔教三大门派,鬼王宗、万毒门和合欢派此时也安静了下来,观望局势。 不过这份平静很快就被打破了,屠戮了整个南疆大地的兽潮没有任何停顿的迹象,直接北上杀入中土。 震动人心的消息一个接一个地传来,昨日说一个村庄被血洗,今天则是大城化为废墟。死亡和恐怖的阴影笼罩着整个神州浩土,而在这个时候,位于中土要地的青云山,便成为了无数人心中最重要也是最好的避难所在。 一时间,无数的苍生百姓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向着那座高大巍峨、屹立了千百万年的雄伟山脉日夜跋涉,将这里看做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破空之声响起,鬼厉身影划空而过。天空中乌云低垂,不见星月,似乎连这天幕也受到了浩劫影响,看着阴暗压抑。 鬼厉并没有和小环等人在一起呆得太久,很快就独自离开。这个时候兽潮侵入中土的消息已经传遍天下,鬼厉也听说了此事,心中在最初的惊愕过后也有几分遗憾。兽神既然已经复活,那么大巫师之前的请求应该就是无法完成了。 独自向南飞了许久,只见夜幕下荒野连山,清冷寂寥,看去荒无人烟,也不知往何处去才好。 趴在他肩头的小灰忽然又叫了两声,鬼厉转头看了它一眼。三只眼睛在他眼前晃动,小灰咧嘴笑着。鬼厉面上阴郁之气稍退,露出一丝笑容,轻轻摸了摸小灰的头,身形一沉,向地上落去。 落脚地方是座高山,森林茂密灌木密集,林间竟难有立足的地方,想来此处偏远,或许从未有人来此地。鬼厉落在林中,身未落下,噬魂魔棒从袖中飞出,在脚下盘旋一圈,没有听见什么异响,只见苍青光芒闪烁中,方圆丈许的草木全部枯萎,变作枯枝散落一地。 鬼厉随即徐徐落地,小灰欢喜地叫了一声,从他肩上跳了下来,往林子深处蹦跳跑去。鬼厉看了小灰的背影一眼,自从开了第三只灵目之后,小灰的食量就开始急剧变大,老是想着吃东西。 夜色深沉,夜风从原野上吹来,树林发出波涛一样的声音,无数阴影一起摇动。鬼厉在地上坐了下来,闭上眼睛,周围的树影在他脸上掠过,黑暗中他如沉默的幽灵。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隐约传来一声低吼。鬼厉微微皱眉,睁开眼睛,附近灌木丛中一阵抖动,却是猴子小灰跑回来了。 小灰对尖锐烦人的荆棘毫不在乎,大多数时候都是直接踩踏过去,荆棘也不能伤它分毫。跑到近处,鬼厉看见小灰一只手放在胸口,抱着几个野果,另一只手却拖在身后,好似拉扯什么东西。 鬼厉向它身后看了一眼,不由得怔了一下,却是小灰拖着一只野猪跑了回来,个头还不小,比小灰大了许多,但它拖起来却十分轻松。片刻后小灰跑到了他身边,咧嘴一笑,首先将野果放下,随即手一甩,“砰”的一声闷响,将野猪丢到了鬼厉身前地上。 这大野猪头上凹下去一个大洞,七窍流血,自然是早已死了。鬼厉见那伤口犹新,看着小灰道:“你捉来的?” 小灰咧嘴一笑,同时指了指野猪,又指了指鬼厉。 鬼厉叹了口气,道:“我不饿。” 小灰“吱吱吱吱”叫了起来,三只眼睛瞪着鬼厉,指了指野猪,又指了指自己肚子。 鬼厉:“……好吧。” 摇摇头,鬼厉倒是忍不住笑了一下,小灰则大是欢喜,在那边手舞足蹈蹦蹦跳跳,随后又从地上抓了个野果过来咬了一口,一边啃着,一边眼巴巴看着鬼厉。 鬼厉挽起袖子,并指如刀,在野猪肚皮上轻轻一划,登时将坚韧的猪皮划开了。只见他动作熟练,两三下将野猪剥皮去骨,又飞起找了个有泉水的地方将猪肉洗净,支起木架生起火,开始烧烤野猪。 火光渐盛,小灰和鬼厉的脸都被火焰照得有些红晕。小灰早就把几个野果吃得干干净净,此刻眼睛就盯着火焰上头渐渐冒出香气的烤猪。 又过了一会,鬼厉从腰间拿出自制的各种调料往肉上加了点,又找出香油小瓶,往猪肉上均匀抹了些。香油顺着猪肉缓缓流动,受到下边火焰炙烤,慢慢渗入肉里。 很快地,猪肉表面开始变成淡淡的金黄色,猪肉本身开始渗出透明的油滴,诱人的香味随即飘散开去。 火光闪动,照亮了猴子和人的脸庞,也照亮了周围的空地树木。 鬼厉平静地看着面前燃烧的火焰,专心烧烤;小灰则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抓耳挠腮,时不时跑到旁边捡来一大堆树枝枯柴放到火堆边,又或者自己就丢几根到火堆里面。 安静的夜晚里,林间空气中弥漫着奇异而诱人的香味。 树林深处,忽地传来一声低低的吼叫:“嗷!” 那吼声低沉而有力,似乎离得很远,但仍然清晰地传了过来,一股肃杀之意迅速弥漫开来。鬼厉眉头皱了一下,身子没动,目光向吼声响起的那个方向望了一眼。小灰则“嗖”的一下跳上了鬼厉肩头,面上也无惧怕神色,同样回头看去。 火焰中“噼啪”响了一声,一根树枝爆裂开来,野猪的香味更浓了。 黑暗的树林上空的风突然大了起来,呼呼作响,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声音,但那股冷冷的肃杀之意还是很清晰地向这里靠了过来。 “噼啪!噼啪!” 连着两声脆响从火堆中传来,树枝在火焰中爆裂开去。 突然,正在呼啸的风失去了声音,整个树林突然安静下来,再也没有任何声响。密林深处,高大的树木和地表缠在一起的荆棘无声无息地向两旁倒了下去,现出了一条通道。 一个身着鲜艳丝绸衣衫,面容英俊得几乎带些妖艳的少年,从黑暗中走了出来。火光落在他的身上,似乎也在熠熠生辉。 那个少年看了鬼厉一眼,神色未变,随即目光落在小灰身上,特别是在小灰奇特的第三只眼睛上停留了片刻。 鬼厉没有说话,小灰却忽然“吱吱”叫了起来,很是恼怒的样子。 几乎是在小灰叫嚷的同时,刚才那个低沉的吼声再一次地响了起来,所不同的是,这一次的吼声是直接从少年背后响起的。 “嗷……”随着这低沉而有力的吼声,那个神色自若的少年身后,缓缓升起一个狰狞至极的怪头:四只眼睛,上下两对分列脸侧,状若铜铃。嘴巴极大,几乎和脸一样宽阔,张口之间,都是利齿獠牙,看着异常凶恶可怖。 在火焰的光芒中,可以清楚地看见这只怪兽的口涎从牙缝间不停滴落下来,落在怪兽灰黑色满是硬皮疙瘩的皮肤之上,又或是滴落到身前土地上。 鬼厉看着这只怪兽,眉头忽然皱起,道:“饕餮?” 那少年并未回答,打量着鬼厉,忽然若有所觉,转眼向饕餮看去,不由得一怔:只见这只恶兽一向凶狠可怕的目光中,此刻更增添了十分贪婪,但目标却不是鬼厉与小灰,而是火堆中正在烧烤的野猪。 诛仙(新修版) 第145节 空气中到处飘散着烤肉诱人的香味。 少年露出了一丝笑意,对鬼厉道:“你的手艺不错啊!我说怎么今晚饕餮躁动不安,想不到是被你吸引过来了。” 鬼厉淡淡道:“饕餮向来贪吃,一只烤猪算不了什么。” 少年摇了摇头,道:“不然,我这只饕餮对一般美食早就不放在眼中了,想不到居然被你这看似粗糙的烧烤给馋成这样。” 此刻果然如那少年所言,饕餮似乎对这只烤猪特别青睐,嘴齿之间口水狂流,顺着牙缝流了下来。忽地一声呼啸,饕餮从少年肩后跳出,化作黑影,扑向火焰。不料灰影一闪,“吱吱”之声愤怒响起,竟是小灰横空而出,挡在烤猪之前。 饕餮一声低吼,落下地来,现出真身,只见它四足利爪,身躯看上去至少比那野猪大了四倍,最奇怪的就是脖子极长,往上翘起,几乎将身躯拔高一倍。 小灰与它比起来简直小得可怜,但不知为何,饕餮竟对小灰有些忌惮,不敢大意,只是又舍不得前方美食,当下口中低声咆哮,表情也渐渐变得狰狞起来。 鬼厉看了那两只为了烤猪恼怒对峙的异兽,忽道:“这野猪还没烤完,味道也不到火候,你们争什么?” 他此言一出,连那少年也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而那两只对峙的异兽也有了反应,饕餮四只眼睛瞪着小灰,小灰还以三只眼睛圆睁,两只异兽七只眼睛瞪得一个比一个大。片刻之后,小灰对着饕餮“吱吱”叫了几声,露出牙齿,随即向后跑了几步,一屁股坐在鬼厉身旁,眼睛直盯着烤猪。 饕餮四只眼珠随着小灰动作而晃动,当小灰坐下之后,这只恶兽“嗷嗷”叫了两声,竟然也慢慢走到火焰的另一头,后腿收起,前腿轻摆,居然也在火焰前边趴了下来。只是嘴里的口水,仍是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看着可怖之余,却还有几分好笑。 那少年看着饕餮趴下,也走过来在饕餮身边坐下,看着鬼厉微笑道:“阁下是哪位高人?想不到竟然有这般手段,让饕餮都可以暂时压下凶性。” 鬼厉也不看他,目光重又回到火焰之上,道:“你我深山偶遇,何必知道姓名,区区一只烤猪,不过果腹而已。” 少年看了鬼厉一会儿,忽然大笑,笑声清亮,惊起远处夜鸟无数。 “说得好,说得好。”他面有赞赏之色,道,“好一个‘不过果腹而已’。说起来天下芸芸众生,终日忙来忙去,岂不也只是为了果腹而已。如此说来,你说所谓之‘人’,岂不是也和我这饕餮恶兽一般,并无分别了吗?” 鬼厉将烤猪轻轻翻转,猪肉上的香油味道登时浓郁了起来,勾引得对面的饕餮一阵躁动。但不知是为了品尝美味还是其他什么,这只除了凶猛之外还以贪食著称的异兽竟然忍了下去,而同时小灰狠狠瞪了它一眼。 火焰静静燃烧,倒映在鬼厉的脸上,他缓缓道:“人还有不同。” 少年道:“什么?” 鬼厉道:“爱恨情仇,人有感觉。” 少年笑道:“岂不知众兽亦有感觉,你杀了这只野猪,当知野猪痛苦畏惧;如我杀你,你亦如猪。众生本是平等,何来人兽之分?” 鬼厉抬眼,看着少年,道:“有分别。” 少年目光凌厉,道:“有何分别?” 鬼厉道:“我平生有大憾事,日夜镂刻于心,生不如死,却又不能不生。生则尚有期望,死则为背情怯弱之人。此等情仇,猪如何能有?” 少年一怔,眼中凌厉之色渐退,随即脸上现出几分异样神色。 第126章 相见 四下无声,只有火堆中不时发出树枝爆裂的声音。那个奇异少年与鬼厉都没有再说话,火焰伸缩不定,在他们之间燃烧着。 烤猪表面的色泽渐渐变成了金色,浓郁的香气中同时冒出一股微微的焦味。这时整只烤猪的表面都被透明的一层油膜所覆盖,鬼厉最后将烤猪转动了几下,道:“可以了,你们吃吧!” 话音刚落,小灰与饕餮同时扑了上去,小灰“吱吱”乱叫,一伸手抢先抓到了烤猪的一只后腿,它手中拿着烤得火烫的猪皮似乎没有感觉。那饕餮却更是厉害,也不动尖脚利爪,直接张开血盆大口,不顾这猪肉尚在火焰之上,直接把脑袋伸了过去,一口咬下。 饕餮这一张口,原本就极大的嘴巴越发大得吓人,偌大一只烤猪,竟被这只怪兽整口咬住,只留下一只后腿被小灰抓住留在外面。 小灰大怒,猴脸上露出愤怒表情,手上抓着猪腿不放,同时跳脚大叫。饕餮恶兽却不管这么许多,那满口锋利的牙齿一咬,登时如摧枯拉朽一般将美味的猪肉咬成两段。小灰猝不及防,一时太过用力向后倒去,在地下滚了两圈,站起来的时候手上抓着的只剩一只猪腿了。 那只美味烤猪的绝大部分,此刻被饕餮咬在口中,放声大嚼,残留的猪骨看来也是直接被它咬碎吞到腹中,如风卷残云、横扫千军。尤其是四只眼睛,被鼓鼓的大口挤到脸的两边去了,四眼大放光芒,显然吃得非常过瘾。 “吱吱,吱吱……”小灰眼见原本属于自己的美味竟被这恶兽抢了大半,如何不怒?但叫了几声之后,猛地低头也是大啃起来,它吃得也极快,不过一会儿一只猪腿就吃了大半。 “嗷……”饕餮低沉的吼声又一次响了起来,缓缓转过头向小灰看去。那么大的一只烤猪,只这一会儿工夫就被它吃得干干净净,直接吞了下去,连骨头都不剩。饕餮意犹未尽,四眼放光,直盯着小灰手中最后的肉骨头。 小灰恶狠狠将最后一块肉吃了下去,三只眼睛一起瞪大,望着饕餮。饕餮满口流涎,垂涎欲滴,一步一步向小灰走了过来,小灰猛挥手,将手中残余的骨头向另一个方向远远扔了出去,同时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不料饕餮身影一闪,如电如光,竟然在眨眼间腾空而起追上了肉骨头,一口将之咬住,在空中一个转折,又飞了回来,落在那少年身边。 只不过饕餮似乎也知道这是最后的美味,居然没有一口吞下,反倒十分爱惜的样子,伸出舌头在肉骨头上面不停舔食。 小灰看了饕餮一会,随即转头对着鬼厉,手脚比划口中“吱吱”叫着,鬼厉看一会儿,道:“你说它像大黄?” 小灰点点头,又向饕餮看去,猴脸上怒色渐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和的神色。它看着正在舔肉骨头的饕餮,然后小心地移了过去,慢慢伸手,看着似乎想要摸摸饕餮那个狰狞的脑袋。饕餮凶恶的头颅一转,警觉地低声咆哮一声,小灰立刻向后跳开。过了一会后“吱吱”叫了两声,再一次靠近饕餮,而饕餮的注意力似乎也暂时离开了肉骨头,放在了小灰身上。 片刻之后,小灰的爪子再一次伸过来,饕餮没有动作,但四只眼睛都看着小灰的爪。鬼厉和那个少年都保持着沉默,特别是那个少年眼中更有种奇异光芒,默默地注视着这两只异兽之间的交流。 小灰的爪子放到了饕餮的头上,轻轻摸了摸,饕餮嘴里低声吼了两声,却不再有反对的意思,注意力重新回到了面前那根肉骨头上。小灰随即慢慢靠近这只异兽,用手轻轻抚摸饕餮身体,猴脸上露出开心的神色。 鬼厉沉默地看着,依稀记起许多年前,大竹峰上小灰和大黄之间,似乎也是这样亲近起来的…… 那个少年忽然打破了沉默,微带笑意道:“想不到它们两个倒是有缘,是不是?” 鬼厉看着小灰与饕餮一眼,眼中也有一丝暖意,道:“不错。” 少年转过头来,向火堆中加了几根细小树枝,又沉默了下去,过了许久,忽然笑道:“这只饕餮一直跟着我,没想到今天我才发现,原来它比我快活得多。”他面上的笑容隐约有苦涩之意,道,“除了吃饱喝足,就算不是同类,却也还有你这只猴子愿意和它做朋友。” 鬼厉抬眼看着这少年,见他面容神色萧索,仿佛有股说不出的寂寞,道:“你若寂寞,去找个朋友不就行了。” 那少年哼了一声,傲然道:“天下之大,有谁配做我的朋友,又有谁敢做我的朋友?” 鬼厉眉头一皱,随即又见那少年似想起了什么,面色黯然,低声道:“原来是有一个人,我真心信她的……” 鬼厉透过面前燃烧的火焰望着他,没有说话 那少年面色忽冷,冷笑道:“后来我才发现原来她在骗我!非但如此,她还害得我好惨,几乎万劫不复!” 鬼厉心中一动,突然间心绪激荡,却是想起了多年前那段深埋内心的往事,那个慈祥的和尚的脸,仿佛又出现在自己眼前…… 他猛地摇头,手中原本正要往火堆中加的树枝,发出轻微一声沙哑响声,化作粉末,散落在地。 少年向他手上看了一眼,忽然道:“莫非你也有伤心往事?” 鬼厉面色阴沉,没有说话,那少年看着他,眼中光芒闪烁,忽然道:“如果你现在就要死了,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吗?” 鬼厉一怔,心头一阵迷惘,刹那间思绪万千,纷至沓来,从未想过的这个问题,突然摆在他的面前。深仇、大恨、十年夙愿、缠绵白衣,这一生风雨飘荡,却从未想过自己心中,还有什么最后心愿。 该是救碧瑶吧,如果能将她救活,自己死了也甘心了!这个念头他在十年间,不知在心中想过多少次。只是还有那如霜容颜,也是舍弃不去,在心间僻静角落,轻轻飘动…… 他一时怔怔出神,夜风萧萧,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等他惊醒过来时,那少年已经消失不见,地上饕餮似乎也刚刚飞腾上天,与黑暗夜幕融为一体,远远传来它低沉的吼叫声。 小灰蹿上了他的肩头,对着天空“吱吱”叫了两声,鬼厉慢慢抬头望天,忽然低声道:“小灰,我总是还要见她一面的,对不对?” 小灰不大理解,也懒得理会,猴头抬起来也看着天空,似乎还在找寻饕餮的身影。 渐渐熄灭的火堆残烬,逐渐化作了一缕轻烟,轻轻飘散。鬼厉与小灰默然站在这深山林间,许久许久,夜风之中,隐约传来低低的声音。 “……总是要见她一面……” …… 这一场世间浩劫随着时间流逝,情况越发惨烈。怪兽异族杀入中土,兽潮肆虐,百姓死伤惨重。正道派出去探察的弟子多半就此消失,少数道行稍高的弟子回来,也都身上挂彩,向诸位正派师长报告时,极言怪兽之可怖。 入夜。 青云山小竹峰。 这一晚月色清冷,照在小竹峰山道之上,竹影婆娑,阴影在山道台阶上摇摆不定。远处走来了四五个小竹峰女弟子,当先一个正是文敏。借着月光看去,只见这些女弟子面色都有些阴沉,心事重重的样子。 竹林中冷风吹过,仿佛有黑影闪动。 文敏旁边的少女生得秀美可爱,胆子却不大,向那片阴暗处看了一眼,面色便有些苍白,靠近文敏拉住她的衣裳,轻声道:“大、大师姐,那边是不是有人啊?” 文敏和其他人顿时一惊,一起看了过去,片刻之后文敏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拍了拍那个小女孩的脸蛋,道:“小诗,那是山风吹动竹子,竹枝摇摆的影子。每到晚上都是这样的,你刚刚上山不久,过一段时日就知道了。” 那个被叫作小诗的女孩松了口气,但仍然有些害怕,似又想起什么,忽然回头向后山看了一眼,道:“大师姐,后山那个望月台周围连个人影都没有,到处都是这、这些阴森森的东西。我们留雪琪师姐一个人在那边,她会不会害怕啊?” 文敏脸上掠过一丝黯然之色,叹了口气,道:“是掌门真人要雪琪在那里反省的,我们也没办法。不过你放心吧,她应该不会害怕的。” 站在文敏身后的另一个女子忽地哼了一声,大有不平之意,道:“我真是搞不懂,为什么掌门师伯要如此对待陆师姐,就因为她不肯答应焚香谷的提亲?” “啪!” 竹林深处,突然传来轻微的一声低响,像是什么小兽踩断了竹枝,不过众女子此刻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没有听到这个响声。只有小诗仍有疑虑,下意识地向竹林深处看了一眼,只见阴影晃动,忍不住脸色又是一白,连忙转头不看。 文敏叹了口气,道:“其实那位李洵道兄还是不差的。一表人才,身世又好,日后焚香谷谷主的位置多半也是传给他的。看他的模样,对雪琪也是十分爱惜,只是……雪琪不喜欢罢了。” 另一个女子抱怨道:“师父也真是的,明知道雪琪的脾气,怎么也不帮她向掌门师伯说情?” 原先那个女子却摇头道:“我看不对,雪琪原来是最听师父的话了,对掌门道玄师伯也十分敬重,但此番公然在通天峰上顶撞他们二位,我看……”她忽然压低声音,轻声道,“莫非雪琪心中已经有了意中人……” “住口!”文敏忽地低声喝了一句,众人一惊。文敏面色微微放松,但口气仍是十分严厉,低声道,“我们不可胡乱猜测,这种话也不能乱说,否则若是传到掌门师伯和师父的耳中,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众人默然,站在文敏身后的女子沉默了片刻,低声道:“师姐,其实我们能想到的,掌门师伯和师父又怎么会想不到?这一次掌门和师父故意允诺焚香谷的提亲,只怕就是……” 文敏猛地转头,盯了她一眼,那个女子脸色微变,叹了口气,住口不说。文敏听她叹息,自己沉默片刻,也忍不住叹道:“林师妹,其实我们大家的心情都是一样的。雪琪与我们情同姐妹,谁都不想看到她变成这样。可是……唉,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了,反正我想师父向来疼爱雪琪,应该不会太过为难她吧。” 其他女弟子一起点头,众人缓缓走去,低低谈论,隐约中还有叹息声,渐渐走得远了。 竹林阴影晃动,片刻后一道黑影自黑暗中轻轻飘出,落在山道之上,正是鬼厉。在这个四周净是死敌的地方,他的面色看去异常苍白,转过身眺望着小竹峰后山方向,但见那片竹林背后,月光清辉如霜,大概就是青云六景之小竹峰望月台的所在。 …… 孤悬在半空中的悬崖,除了后半部与山体相连,大部分都悬在高空。这晚月色明亮,高悬天际,清辉如水,如霜雪一般洒向人间,落在这望月台上。虽然还不是传说中满月之夜那种可以照亮整座小竹峰的灿烂月华,但望月台上月光轻柔,将整座悬崖照得亮如白昼,显得清冷美丽。 当鬼厉踏上望月台的时候,呈现在他面前的,便是这幅美景。而在那皎洁月光中,还有个白衣如雪的女子,正背对着他站在悬崖前方望月台上,眺望着远方无尽的黑夜。 鬼厉凝视着她的背影,眼睛中倒映着这片美丽月光而显得光芒闪烁。那个白衣身影,如站在月光中的仙子一般,看去竟没有丝毫尘世的味道。 似乎感觉到了什么,那个身影动了动,陆雪琪冷淡而略显疲倦的声音响了起来:“师姐,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她缓缓回头,但话说一半,声音却突然消失。陆雪琪向来清冷平静的脸上,突然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夜色中,月光下,那个黑衣男子的身影,默默地站在那里,凝望着她。 “张……”她微微张口,话未说出声音却已低沉,“……小凡。” 鬼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月光照在陆雪琪冰雪般的肌肤上,透明一般毫无瑕疵,更增添了她惊心动魄的美丽。远远地,竟有种不敢靠近的感觉。 他们沉默着,对视着,山风吹拂过这人间岁月风华,多少坎坷痛苦,几许寂寞温暖,都在心间深处。 “你,还好吗?”他腹中有千言万语,可是说出口的,却终究只有这几个字。 陆雪琪凝望着这个男子,那个站在月光与阴影交界处的男子,他脸上的表情是那般的复杂,仿佛心中有什么事情正折磨着他。 可是那身影却分明就在眼前,在梦中不知见过了多少次的身影! 她微微低下了头,欲言又止。许久之后,才轻声道:“你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过来?” 鬼厉身子震了震,此刻原本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小灰也不知上哪儿去了。只见他眼中闪过犹豫之色,对他来说,这短短的几步路,也需要许多的勇气。 陆雪琪还站在那里,沉默如许,山风吹来,她的白衣轻轻飘动。 踏出脚步,走在月光之上,身后的竹林沙沙作响,身前的女子悄悄抬头凝望,鬼厉站在了她的身前。 陆雪琪看着他,面上最初的一点激动和惊慌悄悄消失,忽然道:“还记得我曾说过的话吗?我们下一次见面,便是势不两立的仇敌。你,”她看着他,慢慢地说道,“为什么还要来见我?” 诛仙(新修版) 第146节 鬼厉嘴角动了动,眼光闪烁,忽地移开目光,不再和陆雪琪对望,就在陆雪琪面色渐渐黯然时,她身前的男子却又慢慢回过头来,仿佛在犹豫,似乎在挣扎,终于轻声说道: “你,好像瘦了……” 陆雪琪身子一震,脸上再次有惊愕神色掠过,但随即而来的,便是欢喜。她如霜雪一般白皙的脸上,生平第一次涌现出淡淡的晕红,如晶莹剔透的红玉,有不尽的温柔和缠绵的羞涩。 就算没有明天,就算前方还是黑暗,可是如果心间温暖,也许便不会害怕了吧…… 这美丽清冷的女子,忽然笑了,如深夜娇艳的百合,在风中无声微笑,她洁白的身姿如月光般耀眼。 鬼厉屏住了呼吸。 陆雪琪忽然开口,一个字一个字地道: “我很欢喜!” 然后,她依旧微笑着,眼光轻柔如缠绵的水波。 夜色更深,月儿西沉。 并肩站在望月台前方的悬崖之上,一起眺望着前方那片黑暗,山风吹过,两个人的衣衫同时飘动,身影在清亮的月光之中。 温柔,是风吹在脸上的感觉! 无垠而黑暗的苍穹中,还有点滴星光,静静闪动。 “焚香谷的人向你提亲了?” 沉默了一会,陆雪琪平静地道:“是,师父和掌门师伯都答应了。” 鬼厉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什么变化,道:“我来的路上,听到你那几位师姐说话,听说你不愿意?” 陆雪琪笑了笑,道:“是,我不愿。” 鬼厉转眼向她看去,映入眼帘的却是陆雪琪淡然的脸色和眉宇间悄悄的一丝笑意。那一刻他心头忽地一阵激动,仿佛从心中腾起的激动,竟然连身体也轻轻发抖,忍不住脱口而出: “你跟我走吧!” 陆雪琪身子一颤,向他看来,只见鬼厉,不,此刻在她眼中的,分明就还是当初那个张小凡啊!那个坚忍而执着的少年,正看着她,双眼闪闪发亮,饱含希望与热切。 去哪里? 随便吧!天涯海角! 她嘴角浮起笑意,眼中却隐隐有晶莹波光闪动,仿佛是犹豫什么。可是片刻之后,她终于还是轻轻道:“那碧瑶呢?” …… 如一盆凉水从头浇下,鬼厉全身皆冷,从内心最深处透出来的寒冷转眼似乎将他冻作了寒冰。水绿色的身影,安详的笑意,那个躺在寒冰石台上的美丽身影,转眼间将他完全击倒。 他默默低头,沉默许久。然后,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脸上的激动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只是冷漠。陆雪琪怔怔地看着他的变化,那般清晰地感觉到身前的这个男子,从缠绵温暖中渐渐远去,躲进了冰冷的黑暗之中。 她深深呼吸,嘴角露出笑容,而眼角却有着淡淡的泪光,那一刻震动心魄的美丽啊! 她笑着,迎着月光,迎着黑暗,温柔地看着他,却偷偷握紧了自己的手。 “下一次,”鬼厉转过身,慢慢离去,“我们再见面时,你用剑吧!” 他头也不回地离去,如决绝的情人断了情思,如绝望的少年走入黑暗。月光在他身后跟随,似温柔的手无力地牵扯,却终究拉不住他的身影。 他消失在黑暗中,那是他的来路,也是他离去的方向! 陆雪琪苍白的脸上,还挂着有些僵硬的淡淡笑容。雪一般的白衣飘舞在风中、在月光下,直到,她无声地流出第一滴泪。 漫山遍野的泪竹,在月光下,在这么一个凄清的夜晚里,沙沙作响…… 第127章 求亲 狐岐山,鬼王宗总堂。 从天空之中落下,闪烁着青光的那根魔棒悄无声息地飞回到袖子中,鬼厉的身影再一次出现在鬼王宗总堂的入口之前。在门前看守的几个鬼王宗弟子吓了一跳,随即连忙向旁边让去,口中纷纷叫着:“副宗主。” 一身黑衣的鬼厉面色阴沉,身边笼罩着一股阴郁冷意,让人不敢接近。他径直向山腹中走了进去,路旁鬼王宗弟子纷纷让道,眼中尽是敬畏之意。 当鬼厉走到自己所住的石室时,已经有一众平日跟随他的手下闻讯赶来,走到最前头的就是燕回。在众人见礼后,鬼厉点点头,目光扫过,最后落在燕回脸上。 燕回恭谨地点了点头。 “你们先去吧,燕回留一下。”鬼厉淡淡地说了一句,然后进了石室。众人散去,燕回则是等了片刻,这才跟进了石室中,反身将石门关好。 小灰从鬼厉肩膀上跳了下来,两三下跳到了床铺上,自顾自玩耍去了。鬼厉向燕回看了一眼,燕回知道这位副宗主的性子,也没有废话,直接走近了些,然后压低了声音,开始低声说道: “属下打听到了一点消息……” 他的声音低沉,脸上神色也很难看,似乎这个秘密令他十分不安,甚至有些恐惧。 鬼厉静静地听着,面上神情没有太多变化,但眼底目光仍是凌厉起来。 如此过了一会,燕回的声音停了下来,随即往后退了一步。 鬼厉默然片刻,道:“此事你藏在心里,不要再提了。” 燕回点点头,道:“属下明白。” 鬼厉又道:“南方兽潮已进入中原,宗主那边对此事可有布置?” 燕回道:“还未曾听说。” 鬼厉皱了皱眉,随即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去吧。” 燕回转身出了石室,鬼厉在屋中又坐了一会,随即站起身,也出了石室,向着山腹深处的寒冰石室走去。 在寒冰石室之外,鬼厉看到了幽姬站在那里,对此他并没有什么意外之色,只默默地向她点了点头,便算是打过了招呼,然后走过她的身畔走进了寒冰石室。 黑纱之下,幽姬默然无声。 “轰隆”。 沉重的石门发出低沉的声音,在身后缓缓合上,鬼厉又一次置身在寒冰石室之中,在一片寂静中,默默地望着那个安详而美丽的身影。 从寒冰上轻轻飘起的丝丝白气,一缕一缕飘荡在半空之中,缓缓游走,让人有一丝不真实的感觉。平滑的地上,依稀还可以看到当初那场惊心动魄的“招魂引”巫法的残迹,暗淡的幽红颜色,此刻也仿佛悄悄融入了石头之中。 鬼厉慢慢地走了过去,踩过残红的痕迹,穿过淡淡的白烟,碧瑶安详的容颜出现在眼前。仿佛从来没有改变,她这样看去,依稀仍是十年之前,那初次见面的美丽少女。 鬼厉凝视着碧瑶,在这冷清孤寂的石室中,他黑色阴冷的身影看上去如同鬼影,没有什么生气。 此刻大概只有他的目光还带着几分柔和,静静地望着身前的女子,过了许久以后,只听到一个声音低低地在这个石室中回荡着: “我一定会救你的。” “一定……你放心吧,我一定会救你的……” “……” 这时,身后忽然又有响声传来,石门被人打开了。鬼王缓缓走了进来,走到了鬼厉的身旁。 “你回来了。”鬼王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没有什么情绪起伏。 鬼厉默默点了点头,没有说话。鬼王也不在意,不知道是不是早已习惯了鬼厉这种性格,转过头去,目光落在了女儿身上。 二人并肩站立了一会后,鬼厉首先转过身,离开了这里,鬼王则是又待一会,然后离开寒冰石室,向着山腹深处走去。 血池上方的桥梁上依旧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如鬼魅一般的鬼先生正独自一人站在这里,凝视着下方血池。回到这里的鬼王走到鬼先生身边也向血池中看去,只见黄鸟和夔牛这两只奇兽都是没有什么精神地趴在血水中,而半空中的伏龙鼎正缓缓转动,不时放射出红色的光芒。 鬼王看了一会,忽然道:“先生听说南方兽潮侵入中土的事了吗?” 鬼先生道:“听说了。” 鬼王道:“先生觉得我们鬼王宗该如何应对为好?” 鬼先生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索斟酌,过了一会后,道:“近日请宗主先约束门下弟子,都先撤回总堂吧。我们闭门休养,静观其变。”说到这里,鬼先生顿了一下,道,“不过我倒是想出去看看,这些传说中的蛮荒异族到底有什么古怪之处。” 鬼王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道:“先生以为会有什么变化?” 鬼先生道:“自然便是青云山那里了。焚香谷云易岚奸猾,率领门人到青云山,便是将青云门放在火上烤,进退两难。” 鬼王道:“确实如此,不过我以为就算没有焚香谷这一招,青云门多半也是要挺身而出的,毕竟着千年名门正派的名头顶在那儿,如同枷锁,让他们总要为平民百姓拼一下。” 鬼先生嘿嘿冷笑两声,似有几分不屑之意,道:“如此正好,待兽妖与青云门等正道血战一场后,我们再出来捡便宜。” 鬼王笑而不语。鬼先生又问道:“除了这些正道蠢货外,咱们圣教中那两家最近如何了?” 鬼王想了想,道:“万毒门那边听说老怪物身体不佳,几个徒弟正内斗得厉害。合欢派那边,三妙夫人似乎很不看好这次的劫数,听说直接让全部人收拾行囊,准备往蛮荒圣殿逃难去了。” 鬼先生怔了一下,道:“合欢派胆子这么小?有点奇怪啊。” 鬼王点点头,目光扫过血池中两只灵兽,道:“这两只灵兽已经差不多了吧?” 鬼先生点头道:“是。黄鸟和夔牛的精魄灵力俱已被伏龙鼎压制,已被完全收服,看来伏龙鼎鼎身上关于‘四灵血阵’的铭文的确是真的。” 鬼王点头道:“伏龙鼎乃是上古异物,灵力非同小可,连这两只上古奇兽都能收服,只要我们再找到其他两只灵兽,大事可成。” 鬼先生抬头向上方的伏龙鼎望了一眼,道:“四灵血阵中东西灵兽都已收服,还剩北方镇守蛮荒圣殿的兽妖烛龙,以及南方恶兽饕餮。只待四灵齐聚,请下天煞明王降临,宗主便可长生不灭,为圣教立下亘古未有之功业了。” 仿佛是呼应着鬼先生的话语,半空中伏龙鼎上,突然血色光芒瞬间闪亮起来,各种繁复符文次第亮起,最后现出了一个模糊不清的轮廓,看去高大魁梧,狰狞恐怖,确有几分像是魔教崇拜二圣中的天煞明王。 鬼王踏前一步,望着下方血池,空气中浓重的血腥气息包围着他。恍惚中,竟有种天下操之在手的感觉。 于是他忍不住仰天大笑起来,笑声嘹亮。 …… 这一日是天音寺普泓上人与道玄真人约定抵达之日,道玄真人与云易岚并两派众多首座长老等都来到通天峰玉清殿外等候,以示敬重。约莫午时左右,果然看见飘浮在高耸的通天峰山间白云深处,忽有金光闪烁,随即迅速变大,现出一朵金莲绽放形状在白云间飘荡而上。梵音阵阵,回荡于天地之间,诸般庄严气象,让人顿生敬畏之心。 道玄真人和云易岚同时迎了上去,片刻后金莲落下,摇曳闪烁金光璀璨,现出以天音寺普泓上人为首的百多位佛门和尚。为首的普泓上人容貌一如当年,慈悲祥和,金红禅衣,宝相庄严,手中握着一串深色檀木念珠,嘴角挂着一丝微笑。 在他身后,还跟着普空普方两位神僧,另有众多长老和天音寺出色弟子,可以看出天音寺对此次浩劫也是下了决心,倾力相助了。 道玄真人笑容满面,与云易岚一起将一种佛门高僧迎进了玉清殿,剩下的天音寺僧人们自然也早有人接引,都一一安置去了。 众僧人中,法相是近些年来常代表天音寺出来行走办事的人,与青云门许多年轻杰出弟子包括焚香谷那边,都算是比较熟悉。如今恰好大多数人都齐聚于此,当下如萧逸才、曾书书、李洵等都过来和他打了招呼。 法相也是颇为高兴,当下几个人便走到一旁说话。 “法相师兄远道而来,辛苦了。”萧逸才作为地主,微笑着道。 法相合十微笑道:“还好。” 一旁的曾书书插口道:“法相师兄,你可见过那些兽妖了吗?” 法相叹了口气,道:“见过了。” 此言一出,旁边几个人都是吃了一惊,兽潮虽然已进入中土,肆虐天下,但目前还未波及到青云山附近,所以萧逸才、曾书书等人实际上对兽潮都只是耳闻,并未亲眼目睹。没想到法相他居然还亲眼见过了。 诛仙(新修版) 第147节 法相面上神色有些凝重,对几个人说道:“此次劫数当真不小,在来青云门的路上,距离此地七百里地左右,我们看到了有一小群兽妖攻击一处村落,场面惨烈。我等便出手相助,但时候轻点村民人数,死亡者还是有十之七八。阿弥陀佛……” “七百里地啊。”李洵皱起眉头,面色很不好看,低声道:“那最多十天左右,便有可能到青云这里了。” 萧逸才摇摇头,道:“到山下河阳城那边的时间,只怕还要更短。” 几个人一时都是心事重重,过了一会后,还是曾书书性子开朗乐观些,甩开这些烦心事,对法相道: “不说这些了。法相师兄,你上次寄给我的信,我收到了。” 法相一怔,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李洵,又看着曾书书,刚想说话,便看到曾书书往前走了一步,对自己眨了眨眼,然后道:“你交代的事,我都做了哈,请放心。” “唔……”法相面上掠过一丝苦笑,对曾书书点了点头。 这时李洵并没有注意这边,而是对着萧逸才略显犹豫地道:“萧师兄,我有事请问一下。” 萧逸才一怔,道:“李师兄,有话但说无妨。” 李洵又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这个……这些日子,特别是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怎么都没有见到小竹峰的陆雪琪陆师妹出来啊?” 萧逸才和曾书书脸色同时变了一下,不同的是曾书书嘴角冷笑,萧逸才则是很快恢复正常,看了李洵一眼,低声道:“李师兄,陆师妹因为当日在玉清殿上当众顶撞掌门真人和她师父水月师叔,现被责令在小竹峰望月台反省思过,已经有好些日子了。” 李洵口中“啊”了一声,神情复杂,似难过,又似羞愧气恼,半晌后苦笑一声,道:“多谢萧师兄告知,在下感激不尽,稍后我会恳求家师,看是不是请他老人家从旁劝说道玄师伯几句,唉,也算是尽我一份心力吧。” 萧逸才点了点头,也不言语,只伸出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 小竹峰。 陆雪琪被师姐文敏从望月台上叫了回来,只说水月大师要见她。陆雪琪自小便在水月大师长大,对这位恩师格外敬重,闻言不敢怠慢,一路赶到了水月大师清修之所静竹轩。 只是到了静竹轩门外,陆雪琪却又停下脚步,站在原地怔怔出神,直到文敏拍了拍她的肩膀,这才惊醒过来。 文敏眼中有一丝担忧之色,低声道:“雪琪,你怎么了?看你失魂落魄的样子,叫你几声都没有反应。” 陆雪琪面上勉强露出一丝笑容,道:“对不住,师姐。” 文敏摇了摇头,道:“你跟我说什么对不住?大家都是姐妹,别这么见外。对了,我看师父神情有些不对,要不我先进去看看她老人家,你在这里等一会吧。” 陆雪琪沉默了片刻,低声道:“师父怕还是在生我的气呢。” 文敏看了看这个同门之中最美丽、最出众的师妹,但见她苍白的脸上,虽然依旧那般美丽,但却较往日里多了几分憔悴。文敏心中叹息了一声,搂住了陆雪琪的肩膀,轻声道:“傻丫头,别胡思乱想了。师父一向对你如何,我们,还有你自己心里都是知道的。没事的,我这就看看去。” 陆雪琪默默点头,文敏笑了笑,刚想进静竹轩探探口风,便看见前头走廊上走来一个少女,正是小诗。 小诗向这里看了看,快步走了过来,先看了陆雪琪一眼,道:“大师姐,陆师姐,师父说让雪琪师姐一个人进去见她。” 文敏一怔,回头向陆雪琪看了一眼。陆雪琪嘴角动了动,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神色,随即道:“好,我这就去。”说完,她就径直向前方走去,很快消失在静竹轩的走廊上。 静竹轩是小竹峰殿堂楼宇中的一处僻静所在,靠近后山,周围遍布青翠泪竹,不时有山风吹过,竹叶轻轻摇动,给人一种静心的感觉。水月大师向来最喜欢到此处一人独处,小竹峰其他弟子也对这里十分熟悉。 陆雪琪走过回廊,踏上圆滑小石子铺成的林间小路,一路弯弯曲曲,深入竹林,很快来到了竹林中的那一间用竹子建成的精舍。屋子从外面看上去简朴无华,用竹子做成的外壁墙上,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风雨时光,此刻已经有了淡淡旧痕。屋子两旁,都开有一扇小窗,隐约看到里面水月大师静坐的身影。 陆雪琪走到门前,房门虚掩着,她心中有些紧张,深深呼吸了一下,道:“师父,我是雪琪,是您唤我来的吗?” 水月大师的声音从房子中传了出来,平淡而没有什么感情,道:“是,你进来吧。” 陆雪琪振作了一下精神,推开门走了进去。屋中摆设十分简单,桌椅茶具,窗边一张书桌,上面有纸砚笔墨,水月大师原本也不是个喜欢奢华的人。此刻她正坐在书桌前,默默注视着窗外的竹林。 陆雪琪走到她的身后,看着水月大师的背影,低声道:“师父。” 水月大师缓缓转过身来,看着陆雪琪,陆雪琪似乎不愿与师父对望,把头低了下去。师徒两人,谁都没有说话,房间中的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过了一会儿,水月大师打破了沉默,问道:“你这几日想的如何了?” 陆雪琪沉默了片刻,道:“弟子无礼,当众顶撞师父和掌门真人,受罚理所应当。” 水月大师盯着陆雪琪,道:“就这些?” 陆雪琪深吸一口气,在水月大师面前慢慢跪下了,然后轻声却坚定地道: “是,就这些。” 水月大师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美丽女子,眼中掠过了一丝无奈,同时也有一阵烦躁气恼,道:“你是想要把我气死吗?” 陆雪琪连连摇头,面上露出痛苦之色,低声道:“师父,我……” 她话才刚出口,忽然从静竹轩外传来小诗的声音,带了几分惊讶与好奇,道: “师父,大竹峰的田师叔与苏师叔前来拜访了。” “嗯?”水月大师眉头微皱,随即哼了一声,对陆雪琪道:“你先起来吧。” 陆雪琪应了一声,起身默默地站到水月大师身后。没过多久,便只听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却是苏茹快步先进了门,未语先笑,神情熟稔,仿佛就在自家一般,挥手道:“师姐,师姐我来了。” 水月大师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站了起来。 苏茹笑嘻嘻地走过来,一把拉住水月大师的胳膊,笑道:“怎么生气了?是哪个家伙这么大胆,竟然惹你生气?” 水月大师向旁边陆雪琪看了一眼,陆雪琪低下头来,苏茹看在眼里,顿时就不干了,把水月大师的胳膊一甩,嗔道:“就你脾气大,好好的折腾我们雪琪做什么?” 说着就走了过来,拉着陆雪琪在书桌边坐下了,笑道:“雪琪莫怕,有师叔为你做主。那什么阿猫阿狗的,也敢上门对你求亲?只要你不愿意,天底下没人能逼你。” 陆雪琪有些窘迫,低声道:“苏师叔,我……” 这时只听门外咳嗽两声,却是矮胖的田不易背负双手走了进来,跟在他身后的还有文敏,只是文敏的神情看上去有些古怪,面上带了红晕,还有些腼腆扭捏的样子。 不过水月大师倒是没注意到文敏的异常,一双眼睛只是落在田不易身上,打量了几眼,突然间脸沉了下来,像是想到了什么,心情大坏! 苏茹这时看陆雪琪时不时的还是会偷偷抬眼看着水月大师,便知道她素来敬畏这个恩师,只是当日在通天峰玉清殿上,却也不晓得她到底哪来的勇气敢当众拒婚了。 不过眼下苏茹倒是越看陆雪琪越是喜欢,对水月大师的臭脸一点都不在乎,拉着陆雪琪悄悄地说道: “雪琪啊,别怕。你师父她就是这种臭脾气,过两天就好了。再说了,实在不行的话,你就跑到大竹峰师叔这儿来住着……” “胡说!”却是水月大师听不下去了,怒道,“你别教坏了她。” 苏茹白了水月大师一眼,看起来对这位师姐半点害怕的意思都没有。 水月大师恨恨一咬牙,却是对这个跟自己打小一起长大亲如姐妹的苏茹无可奈何,只得转过来,目光落到站在门口处的田不易身上,只见这矮胖子面带笑容,神色间似乎有些得意,顿时大怒,对田不易喝道: “你笑什么?” 田不易一怔,翻白眼道:“我笑也不行吗?” 水月大师气往上冲,正要发作,旁边苏茹过来又拉住了她,将她硬拉着坐下了,然后笑着对田不易使了个眼色。 田不易咳嗽一声,面上有无奈之色,但还是忍住气,往前走了两步,道:“那个……我今天来啊,主要是想求你一件事。” 水月大师一怔,看了看苏茹,又看了看田不易,皱眉道:“什么事?” “嗯,我门下不是有个叫宋大仁的大弟子吗?你记得吧?就是那个长得人高马大,呃不对,是一表人才,对,一表人才!人呢,也聪明机智,修道也是勤奋刻苦,可以说是咱们青云门年轻一代翘楚……” 静竹轩中忽然安静了下来,除了田不易在给自己大徒弟吹牛皮外,其他几个女子都转过头来,静静地看着他。 田不易绞尽脑汁给宋大仁说了半天好话,感觉用尽了自己所有的智慧,最后看着水月大师笑呵呵地道: “我家大仁挺好的,我觉得和你门下弟子文敏很般配嘛,天生一对,同道仙侣,你看……” “砰!” 一声大响,忽然在这静竹轩里响起,吓了所有人一跳,只见水月大师气得脸色发白,一掌直接拍碎了桌子,大怒喝道: “滚!” …… 一番激烈争吵后,田不易灰头土脸、气急败坏地走了,走的时候还哇哇乱叫骂骂咧咧的,看样子是气得不轻。 苏茹倒是没走,反正她身份特殊,在这小竹峰上也只当是自己家里。不过这时候她倒也没去跟水月大师争辩,因为素来细心的她早已注意到站在门口的文敏脸色惨白,看起来气色不对了。 苏茹只好过去将文敏拉着走到静竹轩外头僻静处,好生劝慰着,以免这姑娘想不开。 静竹轩内,又只剩下水月大师和陆雪琪两人。 水月大师看着陆雪琪,过了好一会后,忽然道:“你见到他了吗?” 陆雪琪一怔,向水月大师看去,见水月大师目光锐利,似乎一眼便能看到自己深心。陆雪琪垂下头,低声道:“师父,你、你说什么?” 水月大师凛然道:“我是说张小凡,也就是如今魔教鬼王宗的鬼厉!” 水月的声音并不大,但对陆雪琪来说犹如一声惊雷!她猛地抬头,面色苍白,但在水月大师注视下中,陆雪琪张了张口,最终一个字也没有说。 沉默又一次降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水月大师的脸色慢慢松弛下来,她望向陆雪琪的目光中,渐渐多了一分怜惜和心痛的神色。 “雪琪,你要瞒我到什么时候?”水月大师看着陆雪琪,慢慢地说道。 陆雪琪的手紧握成拳,白皙的肌肤上更无血色,显然此时此刻,她的心里也十分激动。她望着这位将自己抚养长大的恩师,眼中渐渐泛起朦胧水雾,但终究强忍住了。 “是弟子的错,辜负了师父的教诲。”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纤弱的背影在轻轻颤抖。 水月大师一声长叹,眼中尽是沧桑神色, “你起来吧。”水月大师淡淡地道。 身后并没有什么动静,显然陆雪琪还跪在地上。 水月大师也不多说,道:“雪琪,你一向冰雪聪明,有些事情我原本以为就算我不说,你也应该知道的。” 陆雪琪跪在她的身后,一动不动。只听水月大师继续说道:“你与那张小凡之间纠缠不清,对你来说,这是一段孽缘,你可知道?” 陆雪琪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几乎难以听见,道:“是。” 水月大师缓缓道:“张小凡如今已经叛出正道,噬血入魔,这十年来他的所作所为,也不用我再对你多说了吧?实话对你说,你与他之间的事,如今早就传得满城风雨,连你道玄师伯都已经知道了。只不过长辈一来念你年幼无知,二来怜惜你资质聪慧,修行不易,这才一再给你机会,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说到后面,水月大师话声渐渐转急,声音也逐渐严厉了起来。 陆雪琪脸色越发苍白,但不知怎么,身子却安静了下来,没有再像刚才那样轻轻颤抖。 水月大师脸色慢慢柔和下来,转过身子,扶起陆雪琪,柔声道:“雪琪,你天分过人,天资卓绝,未来前途不可限量。我对你期望很高,你万万不可自误,知道吗?” 陆雪琪一言不发,沉默不语。 水月大师叹息一声,道:“你回去好好想想吧。” 陆雪琪站在她的面前,听了之后却没有立刻转身离开,而是慢慢抬起头,望着这位将她抚养长大的恩师。 “怎么了,雪琪?”水月大师问道。 “师父,”陆雪琪慢慢叫了一声,道,“是我对不起你。” 水月大师摇头叹息一声,道:“说什么傻话啊。” 陆雪琪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对,一向冷漠的脸上少有地出现了一丝激动,连呼吸也慢慢急促了起来。水月大师很快发现,皱眉看了看她,道:“怎么了,雪琪?” 陆雪琪仿佛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所以她的脸上也如风云般变幻不定。但最终她还是慢慢地对着水月大师,低声道:“师父您说得对,我的确是糊涂。我和张小凡之间,本就是没可能的一段孽缘。” 诛仙(新修版) 第148节 水月大师眼中掠过一丝痛惜,柔声道:“雪琪,回头是岸,只要你斩断情丝,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至少,还有师父,还有小竹峰,还有青云门可以容纳你的。” 陆雪琪猛然抬头,速度之快、力量之大,都让人为之一惊。只见她清丽容颜之上,此刻竟然满是痛楚凄然之色,连声音也似带有一丝颤抖:“可是师父,我断不了!” 水月大师面色大变,忽然手起掌落,“啪”的一声重重打了陆雪琪一记耳光。陆雪琪没有躲避,没有后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咬紧了唇。 “你说什么?”水月大师的声音似乎听起来也在颤抖,但话语间满是怒意,“你这个逆徒!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陆雪琪面无血色,但是她迎着水月大师的目光,仿佛已经下定了决心般,决然道:“师父,你自小收养了我,将我抚养长大,教我养我,恩深无过于此。雪琪不孝,令恩师动怒伤心,罪该万死……” 她白衣飘动,再一次跪在水月大师的面前,道:“雪琪宁死,也不敢背叛恩师正道。来日若与张小凡相见,弟子自当竭尽全力,以天琊取他性命,若不成,便死在他手上罢了……” 水月大师开始满脸怒意,听到陆雪琪说到不敢背弃正道,要与张小凡决一生死,这才脸色稍微缓和下来。但陆雪琪接下来的话,却再度令她脸色大变。 陆雪琪跪在她的身前,深深呼吸,目光也收了回来,望着自己身前地上,似也望着自己的心,缓缓道:“但这一缕罪孽情丝,却是弟子斩不断,断不了的!” 房间里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仿佛连呼吸声都停顿了下来。 第128章 望山 狐岐山,寒冰石室。 鬼厉默默注视着安详地躺在寒冰石台上的碧瑶,在袅袅烟中沉眠的女子,嘴角似乎永远都带着那么一丝笑意。 她此刻可还有感觉吗? 在她心里有没有后悔过? 冰凉的噬血珠妖力在他体内游荡着,如挥之不去的幽灵,等待着最后的时机与他同归于尽。不过鬼厉对此并没有太放在心上,他与噬血珠相伴的时间太久了,久到了已经成了习惯。 “这里要封山了,而且还不知道要封多久。”鬼厉轻声道,“我不能留在这里什么都不做,总是要去外面找一找的,你放心,我一定能救你。” 他望着碧瑶笑了笑,然后转身走出了这间寒冰石室。轻烟飘荡,在他身后如轻纱。 “轰隆!” 沉重的石门在身后缓缓合上,狐岐山山腹之中,此刻到处都是机关响动的声音,而在山腹之外已不见人影。 不过眼下除了鬼厉以外,居然还有一个人和他一起离开了鬼王宗总堂。 暖暖的阳光照在身上,趴在鬼厉肩头的小灰双臂伸起,伸了个懒腰,嘴里还打着哈欠。鬼厉则是望着站在前方的鬼先生,那个人身上的阴气似乎比他还要更浓,像鬼多过像人。 鬼先生也在看着鬼厉,过了片刻后道:“副宗主这是要去哪儿?” 鬼厉反问道:“鬼先生呢?” 鬼先生“啧啧”阴笑了两声,道:“我要去看看兽潮。” 鬼厉瞳孔微缩,忽地冷笑一声,道:“去看它们如何杀人吗?” 鬼先生摇摇头,道:“你不懂。” 鬼厉凝视他片刻,没有再多说什么,一翻手青光泛起,噬魂魔棒祭出,载着他一人一猴,直上青天,离开了狐岐山。 而在鬼厉离开这里以后,鬼王宗山腹的大门忽然又再度打开,片刻后鬼王、幽姬带着一队精锐手下走了出来。 “轰隆隆隆……”最后的一道石门缓缓合上,将这个巨大的山腹遮盖起来,其中还夹杂着隐约的“啪嗒”声,那是机关反扣的声音。日后若是来人不知道如何开启此处机关,单想从外面强攻进去,面对这上万斤的巨岩,那非得要有如神仙一般的道行才行。 鬼王走到鬼先生身旁,也抬头向天空望去,道:“他走了?” 鬼先生点点头,道:“宗主先去蛮荒,我去河阳城一趟,不日便会赶来。”说完,他又向狐岐山那边看了一眼。 鬼王似乎知晓他的心意,摆摆手道:“这里有青龙镇守,我很放心。” 鬼先生便没有再多说什么。 鬼王仰首望天,微微眯上眼睛,片刻后忽然笑道:“只盼青云山那边,都多死些人才好。” 鬼先生与他身后的幽姬都是沉默不语,狐岐山前,便只剩下了鬼王爽朗轻快的笑声。 …… 毒蛇谷,万毒门。 经过一段时日的休养,秦无炎的伤势好像终于稳定了下来,不过鼎鼎大名的毒公子如今可以说是病公子了,整天一副半死不活病恹恹的模样。 虽然前段时间夺去了秦无炎的手下和权力,不过毒神还是对这个关门弟子上心的,时不时的还会来看看他,出手帮他控制一下体内的诡异邪力。 这一日毒神便又到了秦无炎的住处,支开手下,房间里便只剩下师徒二人。 皓首老人与年轻病人对视着,好一会都没说话,气氛略显尴尬。 秦无炎等了一会,见师尊今天的情绪有些奇怪,便试探地问道:“师父,是发生了什么事吗?可是我那三位师兄胆大包天竟然要暗害你么?” 毒神嘴角抽搐了一下,瞪了秦无炎一眼,道:“逆徒!你就不能想点好事吗?” 秦无炎想了想,眼前一亮,道:“莫非是三位师兄内斗,现在已斗死了一两个人了?” 毒神仰首叹息一声,面有感慨之色,过了一会才道:“他们都还活着。” 秦无炎叹了口气,面有感慨之色。 毒神道:“南疆兽潮大劫,眼下已进入中土,这件事你知道了吧?” 秦无炎点点头。 毒神道:“听说兽潮中,为首的兽神乃是绝世妖魔,妖力之高举世无敌,手下还有十几个妖力极强横的妖王。最可畏的是兽潮中无数蛮荒异族和变异野兽,凶悍残忍可力敌修士不说,数量之多也是不可计数。” 毒神说到这里,眉头也是皱了起来,道:“如今兽潮所过之处,死伤狼藉十室九空,连焚香谷都被吓得跑到青云山去了,怕是不好对付啊。” 秦无炎看了毒神一眼,道:“师父您可有定夺?” 毒神沉吟片刻,道:“你素来聪明,我做决断前想听听你的看法。” 秦无炎想了想,道:“正道那边且不管他们,鬼王宗和合欢派如何?” 毒神道:“鬼王宗听说是封门了,他们总堂在狐岐山山腹中,易守难攻,真要封闭不出的话,兽潮一时间确实奈何不了他们;至于合欢派那边,听说金瓶儿赶回逍遥涧与三妙夫人深谈后,三妙夫人已决定将全派北迁,进入蛮荒以避兽潮锋芒,只留金瓶儿在中土观望形势。” 秦无炎脸色微变,道:“合欢派竟如此不看好局势么?” 毒神也是面色难看,点了点头。 秦无炎道:“我看师父您似有迟疑之意,可是不愿舍弃这毒蛇谷基业?” 毒神道:“毕竟经营多年了嘛。” 秦无炎看了看毒神,忽然道:“师父,我的意思是兽潮凶悍不可力敌,但毒蛇谷基业经营多年,也不好轻弃。不如您先带领部分菁英弟子北归,留三位师兄在此镇守基业,同时观望局势。若情势果然不可应付,到时再令三位师兄北迁就是了。” 毒神看着他笑了一下,道:“那你呢?” 秦无炎道:“弟子病弱伤残,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望师父大发慈悲,就带上我一起走吧。” 毒神凝视着他,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 青云山下,河阳城。 最近这些日子来,河阳城中的人一天比一天多,而且仍然还在不断增加着。不止是附近十里八乡的百姓,还有更远地方包括从南方各地逃难的人数也为数不少。 人多了,形形色色三教九流的人也都能看见,千年未见的苍生大劫就在眼前,人心惶惶下,谁也没心思去多管闲事,只担忧着劫难临头时,自己能不能活下去。 苍松进了河阳城,他仍然身着道袍,当然上面不会有青云门的标记,城中人头攒动,也没有任何人会注意到一个不起眼的道人。 这是十年来,他第一次回到这座城池,也是第一次回到了青云山脉附近。站在河阳城喧嚣热闹的街道上,可以很轻易地看到远方那座巍峨屹立的巨大山脉,和记忆中的青云山没有任何的变化,依然那样的雄伟高大,睥睨人间。 他站在街角,静静地眺望着那座山,一动不动,站了很久。 街道上行人来来往往,一行三人从苍松道人身边路过,向着前头走去。手上仍然拿着“仙人指路”牌子的周一仙对身边的小环抱怨道: “没想到河阳城里竟然有这么多人,如今找了一圈,连住的地方都没了。” 小环道:“没办法啊,大劫降临,谁都知道青云山就是眼下最安全的地方。”说着,她回头对跟在后头的野狗道人问了一句,道,“道长,你在这城中能找到住的地方吗?” 野狗道人摇摇头,道:“这地方是青云门的地方,以前我是不来的。” 周一仙皱眉道:“难道要露宿街头?或者咱们再出城找个僻静地方过夜?” 小环立刻道:“爷爷,可不能出城了。咱们来之前不是都听说了吗?兽潮里这里可不远了,大概就差个几百里地了,万一有几只跑得快的兽妖到了城外,咱们出城岂非危险?” 野狗道人连连点头,看得出来对小环的意见非常同意,周一仙也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来,摸着白胡子皱眉苦思了一会,忽然间眼睛一亮,道:“我想起来了,这城里有一处地方或许可以过夜。” 小环与野狗道人都向他看来,小环奇道:“是什么地方?” 周一仙看了看他们二人,却没有明说,只笑着道:“你们先跟着我来吧。” 这河阳城中如今聚集的人着实不少,当下周一仙指点方向,野狗道人前头开道,仗着他身强体壮面容凶恶,力气小的人被挤了开去,强壮的人回头一看野狗道人那副尊容,大多也不敢多说什么。周一仙和小环紧跟野狗道人,勉强前行,好不容易才穿过了这条大街,拐入了河阳城西头一处小巷之中。 三人向里走着,往日十分僻静的小巷里居然也站了不少人,让路径更先狭小拥挤,也让周一仙口中不停低声抱怨着。 这条小巷十分悠长,曲曲折折,越往里走人就越少,约莫走了小半个时辰,三人才走到小巷尽头。此处已经看不到逃难人群了,因为前方居然是一处义庄。不过这座小小义庄门庭残破,连木板门都有一半掉落在地上,另一半则无影无踪,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人拿了去当柴烧。 三人站在这座义庄前,小环和野狗面色复杂地看着前面这栋破败的义庄,都是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过了片刻,小环对周一仙道:“爷爷,你说能过夜的地方就是这里?” 周一仙咳嗽一声,道:“你就说这里是不是没有人吧?” 说罢,他先义庄里面探头看了一眼,然后走了进去,小环和野狗道人对视一眼,也跟在他的身后走了进来。走进义庄,只见小小庭院中杂草丛生,随处可见凌乱掉落的木柱残梁,还有些白色的东西在草丛中若隐若现,也不知是不是骸骨?小环的脸色有些发白,情不自禁拉住了周一仙的衣服。 周一仙回头看了她一眼,低声安慰道:“莫怕,真有鬼就让野狗上。” 小环脸色好了一些,野狗道人在后面皱了皱眉,却也没说什么。 庭院前面就是义庄的门房了,周一仙走上前去,只见房门上落满灰尘,也不知道有多久没有人到过这里。他皱了皱眉头,伸手推开了房门。 “吱呀……”木门发出刺耳的声音,缓缓向里面退了进去,一股霉气涌了出来。昏暗的光线下,横七竖八地摆放着三具棺材,但棺材盖子都已经散落到一旁了。除此之外,前头一张旧供桌,地上还散乱掉落着不少破旧灵位的木牌,看起来这里已经被废弃很久了。 一股说不出的凄凉和阴森气息在这个屋子中散发出来。 房间中一片寂静,谁都没有说话。周一仙探头张望了一阵,终究是不敢走进去,便回身对小环和野狗道人道:“算了,咱们就在这院子中对付一晚上吧。” 说着,他便和野狗道人走到院子中,不过小环站在那房门口倒是没有离开,目光扫过几口棺材后,又落到了地上那些灵位木牌,面上浮现出几分犹豫之色。 挣扎片刻后,小环终于还是鼓起勇气走进了这间义庄屋子,先双手合十向那三口棺材拜了拜,然后蹲到地上,伸出手将那些灵牌捡起,抹去上面厚厚的灰尘,然后放在供桌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屋外的院子里有徐徐阴风吹过,站在庭院里的周一仙和野狗也发现了小环的举动,一时面面相觑。 散落在地上的木牌大概有八九个,小环很快都捡了起来,放在供桌上,看着上面那些或清晰或已经模糊的文字,小环叹了口气,又双手合十拜了拜,轻声道: “打扰啦。” 阴风幽幽吹过,无声无息。 周一仙翻了个白眼,掉头看向别处,忽地身子一滞,猛地转过身来。小环和周一仙似也感觉到了什么,几乎是在同时向义庄的门口看去。 诛仙(新修版) 第149节 原本凄凉寂静的义庄中,在房门口处,突然出现了一个身着黑衣之人,连面容也被黑纱遮住,看着犹如幽魂野鬼,说不出的诡异。原本因为周一仙等三人的到来而有了几分人气的义庄,因为此人的出现好像又变得阴森凄凉了起来。 与此同时,野狗道人面色大变,露出惊愕畏惧之意,嘴唇动了几下,才涩声道:“鬼先生……” 鬼先生目光扫过周一仙和野狗道人,并没有多作停留,最后落在小环的脸上,倒是细细打量了一番、片刻后,他的身影从门口飘了进来,如鬼魅一般,瞬间便越过了周一仙和野狗,站到了那义庄房门前。 小环在屋中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一步,门外的周一仙和野狗道人也是脸上变色,惊疑不定地看着鬼先生。 鬼先生凝视着小环,又看了看旁边那些灵位木牌,阵阵阴风从他身边幽幽吹过,让他的袖子也轻轻飘动了几下。 “小姑娘,你不怕鬼吗?”鬼先生开口对小环问道,声音听起来十分低沉。 小环犹豫了片刻,看了看自己身旁那几口棺材和那些灵位木牌,道:“有一点……” 鬼先生道:“那为何要收拾这些木牌?” 小环被他沉静而阴冷的目光看着,心里隐隐有些发冷,但还是鼓起勇气道:“就是感觉它们有点可怜。” “感觉?”鬼先生的声音忽然提高了几分,道,“你在此处感觉到了什么?” 小环又向后退了一步,皱起眉头,看起来有些不太自信,迟疑着道:“也不是太肯定啊,就是……就是觉得好像有人在这里叹息哽咽之类的,我想把木牌收拾一下,或许会好一点。” 鬼先生不说话了,他只是静静凝视着眼前这个少女,眼神中情绪似乎有些复杂。 这时周一仙和野狗也都看出有些不太对劲了,周一仙在后头赔笑道:“莫非是我们打扰了尊驾,那可对不住了,我们这就走。” 鬼先生丝毫没有理会周一仙的意思,目光只是看着小环,又过了一会后,只听他开口道:“你们走吧,这里是阴宅鬼地,生人不宜久留。” “哎哎。”周一仙连忙答应,然后对着小环拼命招手,鬼先生身子向旁边移动了两步,让开了门口位置。小环有些紧张地从他身边走了出来,瞄了鬼先生一眼,然后和周一仙野狗赶忙走出了这座义庄。 义庄中重新安静了下来,阴风也随之停歇,鬼先生默默地转过身,看着门口方向那几个远去的人影,好半晌后,才听到他低沉的声音自言自语地道:“通灵听阴?好强的天分啊……” …… 喧闹街头角落里,苍松道人凝视青云山脉良久,忽然长出一口气,叹息一声,正要转身离开时,突然间瞳孔猛地一缩。 一个黑衣男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身旁不远处,同样也站在这个街角,微微抬头,眺望着远处的青云山脉。一只灰毛猴子则是蹲在他的肩膀上,向四周张望着。 “鬼厉……”苍松道人盯着他,低声叫道。 鬼厉也没回头看他,仍是保持着眺望远方山峰的姿态,同时口中道:“多年未见,道长你没怎么变啊。” 苍松看了鬼厉一会,道:“你为何来这河阳城?” “看看热闹而已。”鬼厉道,“道长你呢?” 苍松道人沉默了片刻,道:“我也一样。天底下除了这里,也没地方能看热闹了……” 鬼厉转过头来,两人对视了一眼。 神情都是冷漠,眼神全是复杂。 苍松淡淡地道:“没想到竟有一日,我会与你一起站在这里眺望青云。” 鬼厉冷笑一声,道:“我与你不一样。” 苍松目光微冷,也是冷笑,道:“有何不同?” 鬼厉欲言又止,眼底深处有痛苦之色掠过。 苍松慢慢转过身去,再一次凝望着那片巍巍山脉,低沉着声音道: “并不是只有你一人,是从小在那山上长大的。” 猴子小灰蹲坐在鬼厉肩头,这时忽然“吱吱”叫了两声,一手摸了摸鬼厉的头,一手指向了青云山。 鬼厉目光低垂下来,用没人听得到的声音,轻声道: “从小……长大的地方……” 第129章 回家 青云山,大竹峰。 大竹峰首座田不易背负双手,独自在守静堂中来回踱步。他的心情很差,脸有烦躁怒容。一向善解人意的妻子苏茹此刻并不在大竹峰上,而是去了小竹峰水月大师那里。门下诸弟子看到田不易心情不好,一个个躲得远远的,唯一一个平时勉强能说得上话的大弟子宋大仁,这几天也是垂头丧气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此刻也不见了踪影。 田不易当然知道那是为了什么,当前天下浩劫就在眼前,谁也不知道那些可怖的兽妖什么时候就攻了进来。在苏茹的几番相劝之下,为了弟子宋大仁的幸福,田不易终于还是放下面子去了小竹峰一趟,为宋大仁和文敏向水月大师提亲。 谁知那天水月大师就像吃了火药似的,一点就炸,连同时在场的苏茹面子也不给,更不用说在旁边面色惨然的弟子文敏,直截了当地就拒绝了,还对田不易冷言冷语讥讽嘲笑。 田不易当然是勃然大怒,在小竹峰静竹轩里便与水月大师大吵一架,险些动起手来,最后还是苏茹强行将他劝回了大竹峰。 这一番大闹回来,宋大仁听到消息后便沮丧无比,垂头丧气,整日一张脸如同苦瓜一般。田不易本来心情就不好,一见他这副模样更是恼火,抓着连骂了好几次,说没老婆就没老婆,你潜心修道将来说不定还因祸得福云云。 宋大仁不敢顶撞恩师,口中唯唯诺诺,但不以为然的表情却写在了脸上,显然仍对小竹峰的文敏念念不忘。田不易看了更是生气,骂得更是狠了,到了最后宋大仁几乎像是怕了猫的老鼠,整日里东躲西藏,不敢再见师父了。 这一日苏茹早早出去,特意叮嘱田不易自己到小竹峰去劝劝水月师姐,田不易哼了几声,冷言冷语讽刺了水月几句,苏茹也不理他,径直去了,留下田不易一人生着闷气。 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若有所觉,眉头一皱,向守静堂外看去,远远只听见天空中传来破空之声。 只见大竹峰上空一道白光闪过,迅疾如电,直向大竹峰峰顶射来,转眼就到了跟前,落在田不易身前六尺之外,白色光芒一阵摇曳,散了开去,现出了青云门通天峰萧逸才的身影来。 萧逸才脸上带着一丝微笑,拱手道:“见过田师叔。” 田不易点了点头,道:“嗯,你怎么来了,有事吗?” 萧逸才微笑点头,随即向四周看了一眼,微感诧异,道:“田师叔,怎么如此冷清?大竹峰诸位师弟呢,怎么都没见到?” 田不易面不改色,道:“他们都忙着修炼,所以没有出来。我这里也不像你们通天峰,人丁旺盛,见不到人也是常事。” 萧逸才一怔,听出来田不易语气中似有几分不快,但他城府颇深,倒也没在脸上表露出来,只微笑道:“原来如此。田师叔,我今日是奉恩师之命前来拜会师叔,有一件事向您询问一下。” 田不易眉头一挑,道:“何事?” 萧逸才微微一笑,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田不易。田不易会意,道:“那进去说吧。”说着转身就要向守静堂里走去,萧逸才跟在他的身后。忽然田不易身子一顿,猛地回头,却是向厨房方向望了过去。 萧逸才有些奇怪,也向那边看了一眼,却什么也没看到,不由得问道:“怎么了,田师叔?” 田不易默然片刻,随即摇了摇头,道:“没有,是我眼花了。”他的声音顿了一下,忽然叹了口气,道,“我们进去吧。” 萧逸才听得莫名其妙,不由得又向那边看了一眼,只见那边寂静无声,并无任何异常。当下心里也没多想,就跟在田不易身后走进守静堂去了。 那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在守静堂中之后,沉静的气氛又笼罩在大竹峰的山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在厨房外头忽然有个人影出现,竟是鬼厉。 只见他默默向守静堂方向凝望了一会,随即转身,推开厨房的门,走了进去。 灶台桌椅,锅碗瓢盆,都还在原处,都还是原来模样…… 这情景瞬间和记忆中的画面重合了起来,如一记重拳狠狠地打在鬼厉的心口,让他屏住了呼吸,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然后慢慢地走了过去,走过桌边,他的手指放在桌面上,轻轻地向前划过。木头的纹理在他的指尖起伏着,传来了他以为自己早已遗忘的触觉。 转过身,他看到了熟悉的灶台,又看到了灶台上竟落着几点油渍。也不知是谁现在做事不精心啊,粗心大意,又或是滑头偷懒。 鬼厉下意识地从灶台边的墙上拿下挂着的抹布,用力地将那几点油渍都擦干净了,然后再小心地将抹布清洗干净,挂了回去…… 他的身子忽然僵了一下,好像察觉到哪里不对,慢慢站直了身子,摇摇头,向门口走去。 只是走到一半,他眼角余光忽然又看到灶台附近的柴火堆,那里竟然只有寥寥八九根木柴,只在地面浅浅铺了一层。鬼厉脸色一冷,想当年在这厨房全盛之时,这里非但干净整洁,柴火堆更是满满当当,甚至连屋外墙边都会堆满了柴火…… 片刻后,鬼厉忽然身子又是僵了一下…… …… 大竹峰弟子居处,沿着回廊缓缓向里面走去。 午后的阳光洒落下来,照在走廊和一间间房屋庭院上,周围很是安静,大竹峰上的其他弟子都不见人影。只是这里的每一处地方,现在看来仍然如此熟悉。 在记忆中,往昔这里最经常听到的,除了师姐田灵儿的清脆笑声,便是杜必书略带沮丧的叫嚷,因为他必定是又输了一次打赌。然后各位师兄们的笑声都会响起,一起嘲笑着他。而年纪最小、最不起眼的那个小师弟,一定是在角落中会心地微笑吧? 过往时光,在缓慢的脚步声中轻轻翻转,陈年旧事,就好像镂刻在这里的每一处砖瓦、柱石、楼台间,在他的身边浮沉飘荡着,簇拥着他,包围着他。 鬼厉的脸色从开始的漠然渐渐柔软下来,曾经阴郁森冷的气息悄然退去,原来过往的时光如此刻骨铭心,多年之后还是无法忘却。 如果、如果……如果一切都没有改变…… 他站在这淡淡阳光照耀的走廊间,在回廊低矮的栏杆上缓缓坐下,大竹峰和煦而温暖的阳光照着他的脸庞,一如十年前的模样。 有脚步和说话声从背后远远传来。走得近了,原来是大竹峰门下四弟子何大智与六弟子杜必书,两个人并排向着这里走来。山风吹过,树枝草木一起拂动,走廊上已空无一人。 何大智和杜必书两个人低声说话,慢慢走了过去。杜必书手上还提着一只木桶,里面盛着半桶水,旁边搭着一块抹布,看上去似乎要去做一些清洗工作。未几,他们走到了一间房门口上,杜必书向何大智耸了耸肩膀,何大智笑了一下,两个人一起走了进去。 片刻后鬼厉的身影从回廊之外的角落现身出来,神色复杂第望着那边。他们所进去的房间是那个叫做张小凡的大竹峰弟子的屋子。可是,那个房间不是应该已经荒废多年了吗?两位师兄为什么还要进去? 鬼厉悄无声息地飘了过去。 像是突然陷入了曾经的幻梦,他愣在门口:这个小小的庭院之中,竟然与当年的情景一模一样,依旧还有碎石小径,依旧还有青草绿地,甚至连那一棵小松,也还长在那里,只是这么多年来,它已经粗壮了一圈。 屋子之中传来水声,随即杜必书与何大智的声音传了出来:“四师兄,你倒是说说看,都这么多年了,师父为什么还要我们打扫这间屋子?这不是存心让我受罪吗?” 何大智笑骂道:“臭小子,你又想偷懒了是不是?我可告诉你,师父最近为了大师兄的事情正上火呢,你可别去惹他。不然小心师父他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杜必书嘿嘿笑了两声,道:“我怎么敢去惹师父?只不过小师弟都已经离开十多年了,师父却还是吩咐我们把这里保持原样,天天打扫,真不知道他老人家心里在想什么啊?” 站在屋子外面的那个身影,木然而立,慢慢低下了头。 屋中何大智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道:“师父这些年来虽然从未说起小师弟,但是大家心里都清楚,他老人家心里是最疼爱小凡师弟的。” 杜必书的声音道:“是啊,这个我也看得出来,说实话,有时候我也很想小师弟的。但是那有什么用?小师弟他如今早就已经变成另外一个人了。难道他还会回大竹峰,重新变作张小凡,再做我们的小师弟吗?” 窗外,鬼厉的神色木然,身子也挺直着,只有两只手握紧成拳,越握越紧。 可以回头吗? 你在时光中迈出的脚步,跨过的道路,多年之后,还记得回首遥望吗? 还想过回头吗? 阳光暖暖照在身上,却仿佛置身冰窖! 何大智与杜必书也沉默了下去,似乎无意中提起的这个话题,连他们也觉得沉闷无趣。他们在屋子中捣鼓了一阵,随后提着水桶走了出来。何大智轻轻将房门掩好,看着小庭院中绿草青青,松枝摇动,虽然一片春意盎然,却总有几分寂寞之意。仿佛这个房子的主人不在,连带着这片春光也黯然失色。 他摇摇头,与杜必书一起离开了。 许久之后,鬼厉从那棵松树背后慢慢走了出来。熟悉的山风吹在他的脸上,拂动了他的发丝。他走到房门门口,抬起右手,放在了门上。 他的动作很慢很慢,似乎手上有千钧重压,就连他脸上的神情,似乎也是喘不过气来的样子。可是,那一种奇异莫名的感觉,像是无形的力量,终于推开了这扇门! ——就像是,推开了过往岁月的一扇窗子,看到了往昔时光。 熟悉的床和桌椅,还有墙上挂着的、多年后已经略带枯黄颜色的字幅,甚至连桌上摆着的水壶茶杯,看上去也和当年一模一样。 有谁知道,这个简陋朴素的房间,曾在梦中出现过多少次?就连这里的空气,也仿佛有着淡淡的过往情怀。他慢慢走进屋子,走到床边,慢慢坐下,用手轻轻抚摸床沿被褥,柔和的感觉从掌心穿过。 诛仙(新修版) 第150节 有谁看见,他突然咬住了唇,那么用力,那么深! …… 萧逸才飞回通天峰的时候,已经是入夜时分了,通天峰上一片灯火通明,原来的青云门众多长门弟子,再加上近日拥入青云的无数正道中人,将这个人间仙境一般的地方也变得有些拥挤和世俗了。 萧逸才来到后堂一处静室,定了定神,刚想举手敲门,房内已经传出了道玄真人的声音:“是逸才吗?进来吧。” 萧逸才恭敬地应了一声,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十分宽敞,所有摆设多带有书卷气息,除了简单的桌椅床铺,更多是两边书架上的书籍,其中许多已经古旧的书,也整整齐齐地放在书架之上,看得出是被主人翻阅了无数次。 道玄真人就坐在书桌旁边,手上拿着一本古卷正在读,看见萧逸才走了进来,道:“刚回来吗?” 萧逸才行了一礼,道:“是,师父。” 道玄真人点了点头,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萧逸才道:“已经询问过各脉首座师叔,天机锁都没问题。” 道玄真人没有再说话,房间里安静了下来,萧逸才轻轻挪动了一下身子,隐隐感觉有些不安。 过了一会后,只听道玄真人开口道:“天机锁乃是青云秘密,向来只有各脉首座才能知晓,你也不能泄露此事。” 萧逸才立刻道:“弟子知道。” 道玄真人看着他,道:“我将此事告诉你,并让你前往其他六脉去见各位首座,你可明白其中含义?” 萧逸才默默点头,随即低声道:“师父,你春秋正盛……” 道玄真人打断了他,道:“你跑了一天,也累了,回去歇息吧。” 萧逸才愣了一下,随即恭谨行礼,低声道:“是。”说完慢慢退了出去。 道玄真人看着这个得意弟子的身影从视线中消失,随后默默地放下手中书卷,过了一会,也走了出去。 虽然已是夜深时候,但通天峰后山祖师祠里,长明灯依然燃烧着,在黑暗中如幽幽的冥火。看守祖师祠堂的老人还没有入睡,正站在供奉青云门列代祖师灵位的供桌前,凝望着黑暗阴影之中的那些名字。 远处,有低低的虫鸣声。 夜风吹过,长明灯的火焰一阵晃动,仿佛喘息一般颤抖。老者慢慢转过身子,走到长明灯旁,用手轻轻挡住吹来的风,灯火很快安静下来,重新开始稳定燃烧。老者凝望着这点光亮,灯火倒映在他的眼中,就像他眼眸深处也燃烧着两团火焰。 夜色中忽然传来了脚步声,老者的眉头皱了一下,仔细听了一下,便转过身来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到这里来了?” 道玄真人的身影,从黑暗中慢慢清晰,走进了这座祖师祠堂。 昏黄的灯火下,他们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撞,都是沉默不语。过了片刻后,道玄真人走过那老者身旁,来到供桌前,站在青云门历代祖师那些如小山一般的威严灵牌下,慢慢挺直了身躯。老者走到他的身后,也抬头看去,同样一声不吭。 黑暗中,无形的威仪从阴影中缓缓散发,带着岁月也抹不去掀不开的沉重。道玄真人面无表情,从供桌上拿起三炷细香,走到烛火处点着了,双手郑重其事地握着,恭恭敬敬向祖师牌位鞠了三个躬,然后踏上一步,将细香插在了香炉之中。 幽幽轻烟,从香炉中袅袅飘起,散发在半空之中,让前方的那些灵位更加朦胧不清,好似一双双眼眸,冷冷地望着两位老人和这个世界。 “夜半烧香,有什么难事吗?”那老者问道,语气平淡。 道玄真人没有回头看他,他的眼睛一直都凝望着轻烟背后的那些威严的灵位,片刻之后道:“你说,将来你我过世之后,后人祭拜我们,又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那老人哼了一声,道:“对你,自然是满怀崇敬。至于我,难道还会有人记得吗?” 道玄真人对老人微带讽刺的话并未在意,平静地道:“兽潮将至,生灵涂炭,传说那兽神乃是上古妖魔,法力通天,这一战我也没有把握。” 那老人眉头皱了一下,道:“你该不会是来向我诉苦的吧?这可不像你的性子。” 道玄真人看了那老人片刻,忽地笑了出来,叹息道:“果然还是只有你最明白我。” 那老人摇头道:“没什么好想的,难道咱们还能跑不成?天下苍生在后头,青云山在这里,宗门祖殿在这里,谁都可以逃,谁都可以退,莫非我们可以也能退么?” “退?” 道玄真人笑了笑,面上平静却有傲然之色,道:“千年之下,青云门历代祖师从未退让过,今时今日,我会退么?” “我无路可退!” “也不想退!” 那老人凝视他片刻,转过身看着那些祖师灵位,半晌道:“你要小心诛仙剑。” 道玄真人沉默不语,片刻后同样抬起头,看着那片深沉的黑暗阴影,那片沉默的威仪,似也在黑暗中无声冷笑。 第130章 鬼道 随着时间流逝,除了三大正道门派外,也有很多正道人士也都来到青云山,不管是为了庇护还是为了尽一份力,青云门总是尽量安置妥当了。随着越来越多的正道之士汇聚于此,一时间倒也气象非凡,颇有天下正道与兽潮这千年大劫决一死战的气势。 青云山下,逃难而来的人也越来越多了,河阳城逐渐不堪重负,青云门开始派遣门下弟子来此维持秩序,同时引导安排人们往北方逃避。不过也有很多人不肯离开河阳城,或者说他们是不愿离开青云山,同时开始有越来越多的难民往青云山脉中逃去。 青云山脉七座主峰险峻挺拔,普通凡人是上不来的,但地势低平的山野当然还有很多,许多人就这样躲进了青云山中。 此刻的河阳城中人满为患,街头巷尾都已经挤满了人,周一仙、小环和野狗道人三个人也挤在街头一处角落里,看起来颇有几分狼狈。眼下局势险恶艰难,对接下来该怎么办,三个人也有了分歧。 小环主张离开河阳城,绕过青云山北上,尽量远离兽潮;周一仙则觉得最好躲进青云山脉中,等青云门等正道击败兽潮后,则危难自解。 至于平日甚少发表意见的野狗道人,这次却也有了自己的主张,劝小环和周一仙随他另辟蹊径,躲到空桑山万蝠古窟去。那里荒无人烟,地窟深不见底,炼血堂覆灭后也被废弃,只要躲到那边应该足够安全。可以说,除了距离河阳城太远外,就没有缺点了。 周一仙对野狗的提议嗤之以鼻,嘲笑了他的愚蠢然后和小环争得面红耳赤。只是就在这个时候,河阳城的南边,远远地从那片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惊恐尖叫,声音凄厉至极。 众人都是吃了一惊,回头望去,旁边满街百姓也齐齐转头。 站满人的大街上人头攒动,高耸的城墙上本也站满了人,但此刻突然都尖叫着到处乱跑,天空中响起一声凄厉鸟鸣声,随即一只双眼闪烁血红光芒的巨大怪鸟张开双翅,从天空直扑下来。远远看去,这怪鸟那双翅展开竟有半座城门之宽,身躯之庞大令人咋舌。 巨大的风声被这只巨鸟带动,狂风袭来,城墙上的桅杆被凌厉劲风吹过,发出一声闷响,直接折断然后重重摔在城头,又翻滚着掉落下来,砸到人群中。城墙上下的人们惊恐万分,四处奔跑,但那巨鸟从天而降,巨大锋利的鸟爪如恶魔之手一般,直接抓住了两个人,随即冲天而起,在凄厉可怕的叫声中,转眼间便消失在天际。 整座河阳城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许久之后,也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大声惊叫:“兽妖,是兽妖来了,我们完了啊……” 刹那间,整座城池之中陷入一片混乱:无数人大声号泣,哀声四起,一片混乱。 …… 低沉的嘶吼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远在青云山两百里之外的平原之上,越来越多的南疆怪异猛兽出现聚集,不断有怪兽向天长啸怒吼。夹杂在兽群之中还有十余只身形尤其巨大,远远超过了周围普通猛兽的兽妖,正站在兽群中转首低吼,周围的兽妖对它们似乎也特别地畏惧。 天空中乌云越来越厚,在几道闪电划过云层后,终于有“隆隆”雷声传来。 黑压压的天地人间,说不出的压抑肃杀。 天际闪电掠过,映出了一道矫健影子,刚刚从河阳城头归来的巨大怪鸟从天而降,凭借着闪电余光,兽妖们都看到大鸟的爪子上抓着两个人。一时间,远近数百头的兽妖都大声咆哮起来,声势之盛,令人毛骨悚然。 巨大的怪鸟在兽群的上空盘旋一会儿,忽地双爪一松,两个人影如石头一般落了下来,摔进了兽群之中。地面的兽妖吼声瞬间高涨,切齿声此起彼伏,片刻间便有数十道猛兽身躯跃起扑去,隐约望见几点血色,很快又消失不见。 天空中盘旋的巨鸟尖啸两声,双翅一收,从天而降,向密密麻麻的兽群深处落去。它巨大的身躯就要落地时,宽大的翅膀再度展开,发出“呼”的一声,强大的劲风将身下附近的许多猛兽都吹倒在地,“呜呜”直叫。 一阵强风吹来,巨鸟就这么在兽群上面飘翔过去,一路上有无数兽妖敬畏地低头闪避,其间遇到同样强大的那几只巨大兽妖,彼此也是互相瞪眼,毫不示弱。 最后,它在兽妖群中的最深处落了下来,在黑压压的一片怪异猛兽中,有一片空地,坐着一个身着华丽丝绸衣衫的少年,手中拿着酒壶、酒杯,正自斟自饮。在那少年身旁的,显得有些困倦的恶兽饕餮趴在岩石之上,此刻看到巨鸟落下,饕餮也只不过眼睛微微睁开了一下,看了一眼又闭上了。 周围的兽群发出不安的嘶吼,巨鸟落到地上,口中“呱呱”叫了两声,巨大双翅一挥,登时将原来地方的十几只兽妖扇了出去。一时惊吼怒叫声此起彼伏,不过却没有见哪一只兽妖敢上来挑战的。巨鸟向周围左右横了一眼,样子倨傲,似乎对这些兽妖不屑一顾,随即转过头来,面对那个少年,它的神态又变得特别恭谨起来。 “呱呱,呱呱呱……”对着那个少年,巨鸟叫了一阵,那少年似乎听得懂鸟语,缓缓点头。巨鸟又叫了几声,便站在原地不再发声。 雷声渐渐大了,眼看着似乎就要下一场大雨。那少年一杯接着一杯,没有停顿过。只是偶尔出神,怔怔望着远方片刻,然后默然低头,又再度喝酒。只是无论喝了多少烈酒,他的脸上从来没有丝毫酒意。 终于,那壶酒喝完了,那少年随手将酒壶就被丢开,站了起来。周围的兽妖一阵耸动,向后退去,露出异常敬畏的神色。只是在那少年眼中,这无数猛兽似乎都如无物一般,此刻只默默望着天际黑云沉沉。 饕餮低低叫了一声,在他身边站了起来。 那少年转过身轻轻拍着饕餮脑袋,许久方道:“你也觉得寂寞吗?” 饕餮低吼,却终究没有人知道它的意思,那少年仰首看天,许久许久,再不发一言。 …… 河阳城中因为兽妖的出现而人心大乱,更倒霉的是很快又下起了大雨,不知道有多少人在雨水中淋了个透心凉,只觉得前途茫茫,生死两难。 野狗道人拿出带的雨伞递给小环,小环撑上了,看着这漫天雨丝心事重重,叹了口气。 周一仙劝道:“别多想了,生死有命。等雨停了,我们就躲到青云山里去,总比在这城里好。兽潮要是杀过来的话,这城中一个人都别想活了。” 小环与野狗都是默默点头,小环忽然道:“爷爷,你说他……血公子他不会有事吧?” 此言一出,野狗道人面上便抽动了一下,看起来越发凶恶了。 周一仙摆摆手,道:“你放心好了,鬼厉那厮要道行有道行,要法宝有法宝,论鬼气只怕他比那鬼先生更阴森,真是想死也难。你担心什么?”顿了一下,他又道,“再说了,你十年前不是给他看过相了吗?当年就说了,此人乃是万中无一之‘乱魔相’,主一生多磨难波折,却非短命夭亡之命,那你还担心什么……” “怎么,你曾给我看过相吗?”忽地,一个声音从身边冒了出来。三人大惊,转头望去,只见鬼厉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出现在他们身旁,光天化日之下,他就像是从雨水中闪出来的一般。 小环等三人都是怔了一下,随即小环大喜过望,忍不住轻声叫道:“是你……” 周一仙和野狗道人却同时都皱起眉头。周一仙哼了一声,居然也说了同样的话:“是你!” 鬼厉不去理会周一仙两人,先是看了小环一眼。看着她脸上有显而易见的真心欢喜,眼中也忍不住有一丝温暖,微微点头,道:“是我。” 这时趴在鬼厉肩头,因为雨水淋湿了毛发的猴子小灰也向小环“吱吱”叫了两声,咧嘴而笑,看起来也十分高兴。 小环喜笑颜开,对小灰道:“你还记得我呀,呵呵。”说着,她抬头看了一眼鬼厉,迟疑了一下,“前些日子你独自离开了,没事吧?” 鬼厉点了点头,道:“我没事。” 小环这才放下心来,多看了鬼厉两眼。忽地不知怎么,脸上便是一红,目光随即转到小灰身上,微笑着张开双手,道:“小灰,过来我抱抱。” 小灰“吱吱”傻笑两声,双脚一蹬,离开了鬼厉肩头,径直跳到小环怀里。小环嘻嘻笑着,只觉得猴子身上湿漉漉的,正想拿出一块布给它擦拭一下,不料猴子似乎也觉得身上难受,此刻突然全身抖动,登时将水珠甩得四处飞溅。小环惊叫一声,却又不愿将猴子丢下,只得赶忙闭上了眼睛,片刻之后脸上、身上衣襟处都被这只猴子弄湿了。 小环睁开眼睛,瞪了小灰一眼,猴子三只眼睛眨呀眨的,一动不动。小环哼了一声,双手一抛,将小灰丢回鬼厉身上,小灰三脚两脚爬到鬼厉肩头,看着小环忙不迭地整理衣物,忍不住又“吱吱”笑了出来。 小环哭笑不得,咬着下唇偷偷看了鬼厉一眼,随即低头整理衣裳。鬼厉转身向周一仙看了一眼,周一仙心中有些发虚,道:“喂,臭小子,我可没惹你,你别乱来啊。” 鬼厉道:“你刚才说看到鬼先生了?” “哦,”周一仙听鬼厉是问这个,顿时松了一口气,给他指了个方向,道,“就在那边的小巷子进去,走到底有个义庄,里面有几个棺材的屋子,我们是在那里看到他的。” 鬼厉眉头微微皱起,沉吟片刻后向野狗道人看了一眼,野狗道人下意识地想挺起胸膛,但心里一阵发虚,又把身子缩了缩。 鬼厉也没理他,目光重新落在小环身上,道:“你早点离开这里吧,一切小心。” 小环“嗯”了一声,看鬼厉转身要走,突然忍不住上前一步,拉住他的衣襟,道:“你……你多保重啊。” 这一幕看在旁边周一仙和野狗眼中,都是脸色微变,鬼厉则是脚步一顿,对小环笑了笑,随即便带着小灰身子闪动两下,瞬间消失在前方风雨之中。 小环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的,这时却是欲言又止,只能轻叹一声。 便在这时,忽然一只白皙如玉的美丽手掌搂住了小环肩膀,一个柔和甜美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道:“妹妹,你想对他说什么呀?” 小环一怔,随即大喜转头,只见身旁女子美艳动人,娇媚无限,一身鹅黄衣裳,正是金瓶儿。 她一把抱住金瓶儿,笑道:“姐姐,我想死你了。自从上次在死亡沼泽之后就不知你去哪儿了?” 金瓶儿嘻嘻一笑,轻轻摸了一下小环的脸,但目光却越过她的发梢,看向鬼厉遁去的方向,眼中有些许思索之意。 诛仙(新修版) 第151节 …… 河阳城中此刻到处挤满了人,但是当鬼厉来到小巷深处的这个废弃义庄时,却发现附近仍是没有半个人影,这显然不同寻常。天上乌云压顶,义庄中也是昏暗一片,此刻突然有一声低响,一道火光在那义庄屋中亮了起来,而那火焰的颜色是诡异的幽幽暗绿。 这一点幽绿冥火静静燃烧,从房屋缝隙间缓缓发散出光亮来,说不出的诡异莫测,连带着周围风声,也越来越似鬼哭。 鬼厉面无表情地看着那道诡异火光,走了进去。昏暗屋中,一团冥火悬浮在房子中央无声地燃烧着,却不见鬼先生的身影,只是在绿色幽光的照耀下,一具具残破的棺材让人毛骨悚然。 鬼厉目光扫过屋中那些阴森可怕的灵位木牌与棺材,最后停留在最靠里面的一口棺材上,眉头皱起,道: “原来你修炼的是鬼道之术。” 房屋中央的那点暗绿冥火忽然亮了一下,片刻后鬼先生的声音从那口棺材中传了传来,缥缈悠远,犹如鬼哭一般,道:“你如何看出来的?” 鬼厉道:“你安身阴宅之地,眠于至阴地穴,又用幽冥鬼火吸取这义庄阴森鬼气反补自身,非长年浸淫鬼道者不会如此。” 未见其人只闻其声的鬼先生在棺材中冷哼了一声,没有回话,但虚悬半空的幽绿冥火忽地震动一下,瞬间明亮起来,开始逐渐变大。 鬼厉冷冷地看着这团冥火,并未有所动作,待冥火变成拳头大小时,整个屋子已经全部被绿色光芒所笼罩,就鬼厉脸色也被映作了绿色。 忽地,只听“砰”的一声微响,绿芒晃动,那幽冥鬼火瞬间分裂开去,由一变五,分至五方,紧接着数道暗红光芒从绿光中无声射出,彼此相连,竟成了一个诡异的五星法阵,在半空中透出层层阴森鬼气,扑面而来。 几乎没有半点迟疑,五星法阵中一阵异芒闪动,瞬间整个阴宅之中突然满是鬼哭狼嚎之声,刺耳至极。 那鬼啸声看似无形,却无坚不摧,从那法阵之上冲出一股锋芒,破空向鬼厉飞来,一路上碎石残木一触即飞,就连坚硬的石板也被划出深深凹痕。 鬼厉站立不动,面色阴冷,只用右手在身前随意一划,手指微颤化出法诀,便有清光大盛,瞬间在他身前化作太极八卦图案;与此同时,他左手也是伸出,同样举重若轻,沉着结印,在身前又布下一圈灿烂金光,纯净庄严。 转眼间,清光金色融为一体,太极八卦图光辉璀璨,竟是直接压倒了这一屋子的幽冥鬼火绿芒。 下一刻,那冲来的锋芒撞在鬼厉身前这奇异的光圈上,直接便被消解无形,不见踪影。 棺材之中,传来一声略带诧异的声音。 鬼厉盯着那口棺材,往前走了几步。鬼先生的声音响了起来,道:“副宗主,莫非我得罪了你?” 鬼厉道:“没有。” 鬼先生道:“那副宗主为何今日对我似有逼迫之意?” 鬼厉盯着那口棺材,面色森冷,似乎连目光中都隐隐有些血光浮动,道:“你既然深谙鬼道,那为碧瑶还魂之术,你为何……” 不待他说完,鬼先生已然截道:“你错了。我虽然知晓一点鬼道异术,但还魂之法乃南疆黑巫一族的密术,我也一无所知,否则我早就将碧瑶小姐救过来了。” 鬼厉冷冷看着他,眼中红光闪烁不定,似乎正在思量鬼先生的话能不能信。倒是鬼先生沉默了片刻,又道:“副宗主,你我都是鬼王宗的人,河阳城又是在青云山下。我们在此相斗,并无多大意思,不如就此罢手了吧!” 鬼厉又看了一眼那口棺材,随后身前那个奇异灿烂的太极八卦图光圈缓缓散了,与此同时,似乎是对此做出的回应,鬼先生的那点暗绿冥火也缓缓飞回了棺材中。 鬼厉忽然道:“以你看来,正道与兽妖谁可取胜?” 鬼先生道:“兽妖。” 鬼厉眉头一皱,道:“你竟如此肯定?” 鬼先生道:“此番兽潮实力之强,出乎天下所有人意料之外。尤其是为首的那个兽神,至今无人见过他出手,更不知晓他道行究竟如何,但能统御这无数妖力高强的兽妖,想必是妖力惊天动地的绝世妖魔。此番大战,只怕兽妖胜算至少占了八成。” 鬼厉默然片刻,道:“那正道二成胜算,莫非都在诛仙剑阵上?” 鬼先生低声笑了一下,笑声瘆人,道:“正是。青云门诛仙剑阵实乃异数,是千年以来世间第一等的超凡法阵,有逆天改命之神力。否则也不会有这么许多正道人物,其他地方不去,偏偏都到青云山来。” 鬼厉默默仰首,脸上神情复杂,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脸上隐隐有几分痛楚。 鬼先生等了一会,道:“你虽然早年出身青云,但有一些青云隐秘,只怕你还不知道吧?” 鬼厉神色一动,道:“请教。” 鬼先生道:“青云山诛仙剑阵威力超凡入圣,足可斩妖除魔,千年来一直为青云门镇山之宝。传说此剑阵脱胎于青云门祖师青云子得到的那册无名古卷,到了五百年前绝世奇才青叶出世,聚青云七脉山峰灵力为阵,化天地万物杀气为剑,遂无敌于天下。” 他话音顿了一下,然后声音似乎有些飘忽,慢慢道:“如此惊世骇俗的绝世阵法,却是离不开一柄神兵的。” 鬼厉道:“古剑诛仙?” 鬼先生道:“正是!诛仙古剑究竟从何而来,向来神秘莫测,青云门对此也从来秘而不宣。但可以肯定的是,诛仙古剑第一次现于人间,便是青叶在幻月洞府闭关十三年出关之时,手中正是提着此剑。多年来这把神兵也不是青云掌门贴身保管,而是放置在青云山通天峰后山幻月洞府之中的。” 鬼先生停了下来,阴宅之中,暂时陷入了一片沉默。鬼厉深深看着那口棺材,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鬼先生道:“你不用管,但我对你所说的皆为事实。青云门诛仙剑阵的秘密,多半就在那个只有青云掌门才能进入的幻月洞府中。”他笑了笑,“你明白了吗?” 随着最后这句话,一道黑影从棺材中缓缓飘起,正是鬼先生。 鬼厉盯着此人,半晌之后冷冷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鬼先生道:“你我并非敌人。不过我提醒你一句,青云门高手如云,如今又是天下正道齐聚青云山,你的身份……与众不同,那里对你来说,与龙潭虎穴无异。” 鬼厉身子一震,目光突然变得阴冷凌厉,深深地看了鬼先生一眼,随即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出了这个义庄,逐渐远去。 鬼先生独立在黑暗中一动不动,那点幽冥鬼火慢慢暗了下来,终于完全熄灭,这间阴宅重新陷入了寂静。 在这义庄外头阴影处,此刻缓缓走出了另一个身影,先是向义庄里看了一眼,随即目光便落到鬼厉离去的方向,似乎思索了片刻,随后便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第131章 围山 青云山,小竹峰。 天空中乌云密布,雨势从小变大,天地间灰蒙蒙一片,淅淅沥沥的雨声无处不在,将高耸的山脉笼罩在一片水雾之中,显得朦胧而神秘。 雨水打在翠绿竹叶上的声音,似乎千万年来都没有改变过,一直那么寂寞。长着青苔的屋檐瓦顶间,水珠从滴滴答答变成水帘,一条条、一缕缕流淌下来,落在青石铺成的地面上,溅起如珍珠碎屑。 雨中有风,吹乱吹斜了雨丝,带着淡淡的湿气在窗台间徘徊,似也在眷念着什么。 陆雪琪独立窗前,看着窗外迷蒙的雨水山色,在这样清冷的时光里,仿佛只有远处雨打竹叶的声音回荡在天地山水间。 微风过处,她的秀发轻轻飘动,雨丝拂过脸庞的感觉,似一阵冰凉入了肌肤。她手扶着窗台,雨声似远又近,一声声落在屋外地上,又好像都落在了心间。 脚步声在屋外响起,有人轻轻敲门,陆雪琪从迷蒙烟雨中回过神来,走过去开了门,便看到了师姐文敏。 两个女子对视着,望着彼此都略显憔悴的脸,一时间都没说话,片刻后陆雪琪低声道:“师姐。” 文敏微微点头,道:“师父让我来叫你过去,咱们一起去通天峰。” 陆雪琪目光忽然亮了一下,文敏已经接着说道:“听说兽潮前锋已近河阳城,最多数日之内,便要围攻青云山。决战在即了,今日应该是召集全派弟子,掌门真人已有决断。” 陆雪琪点了点头,回身拿起天琊神剑,道:“师姐,这一次为了我的事,真是对你不住。” 文敏一怔,道:“什么?” 陆雪琪道:“大竹峰的田师叔和苏师叔亲自前来为宋大仁师兄提亲,但师父却当面回绝,而且与田师叔大吵了一架。” 文敏苦笑一声,笑容中颇有几分苦涩之意,缓缓摇头道:“唉……不关你的事,都是我和他没缘分,师父一向都讨厌大竹峰的人。” 陆雪琪默默摇头,道:“不是的。那日我顶撞师父、触怒了她老人家,所以连累你了。否则有苏师叔在一旁,田师叔又肯给这么大的面子亲自上门提亲,你们的事多半能成。可是……师姐,真是对不住!” 文敏笑了笑,长出了一口气,道:“好了,我现在不是挺好的嘛。师父只是一时在气头上,将来或许还有机会。只要……咱们还能活下来。” 陆雪琪身子震了一下,看着文敏的目光又柔和了几分。 文敏忽然摇了摇头,笑道:“你看我说这些做什么,胡思乱想的,本门诛仙剑阵天下无敌,定能击败兽妖,我们也肯定都能活下来。” 陆雪琪嘴角露出一丝笑容,道:“是,我一定会喝到师姐喜酒的!” 文敏脸颊微红,瞪了陆雪琪一眼,似嗔似喜,用手轻轻拍了她一下。随即忽然间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看着陆雪琪眼中流露出几分心疼怜惜之意,伸出手去,轻轻拉住了这个清冷美丽女子的手臂。 陆雪琪则是望向前方,深吸一口气,振作精神,道:“走吧,师父还在等我们呢。” “好。” 窗外雨声正急,屋中却安静下来。 顺着回廊曲折蜿蜒,来到小竹峰前山处,水月大师已经站在那里,旁边还站着一排小竹峰女弟子。文敏和陆雪琪走上前去,文敏首先开口道:“师父,我与雪琪师妹到了。” 水月大师转过身来,目光看了文敏一眼,然后落在陆雪琪身上。陆雪琪低首轻声道:“师父,我来了。弟子不孝,让您老人家生气了。” 水月大师淡淡道:“我没空生气。” 陆雪琪沉默不语,只是脸色苍白,旁边众人都不敢说话。文敏看着水月大师,微带恳求之意叫了一声:“师父……” 水月大师看了文敏一眼,忽然皱了皱眉,移开了目光。过了一会后,她叹了口气,道:“罢了,这些事先不管了。此番大战,若我们能够留得性命在,到时候再说吧。” 说完,水月大师袖袍一挥,转身道:“走吧,掌门真人还在通天峰上等我们呢!” 话音才落,一道白光裹着她的身影冲天而起。文敏看了看陆雪琪,陆雪琪强笑了一下,文敏低声道:“没事的,别多想。” 说完,她回头对众人道:“我们也走吧!” 一时间小竹峰上光芒连闪,一道道秀丽奇光飞起,向着天际沉沉黑云飞去,平添了几分色彩。只是漫天黑云,却又转眼将这些光彩吞噬了。 …… 青云山,大竹峰。 宋大仁率领着五位师弟一起站在守静堂外,等候着田不易与苏茹。只是过了许久,田不易夫妻二人依然没有出来。 六弟子杜必书有些沉不住气,对宋大仁道:“大师兄,师父、师娘怎么还不出来?他们在里面做什么?” 宋大仁白了杜必书一眼,没好气地道:“我怎么知道?你这么想知道不如自己进去看好了!” 杜必书碰了个钉子,缩回头来,口中低声抱怨道:“知道了,知道了……你自己讨不到老婆,也不用把气出在我身上吧!” 宋大仁耳尖居然听到了,顿时大怒,伸手“啪”的一下打在杜必书后脑勺上,怒道:“你说什么?” 杜必书吓了一跳,他向来胆小,除了对师父、师娘敬畏之外,便是这位大师兄了。不过宋大仁平日里都是十分随和,看来此番与文敏好事受挫,对他打击不小,居然发起怒来。 旁边几位师兄弟都是笑出声来,斜眼看着杜必书。杜必书脸色尴尬,正想向另外几位师兄求援,不料何大智、吴大义等人七嘴八舌,作嫉恶如仇义正言辞状,纷纷对宋大仁道: “大师兄,打老六一顿吧!出出气!” “老六忒可恨,伤口上撒盐巴。” “对,还一撒一大把!” “大师兄好事不成,都怪老六……” “……” 杜必书狠狠瞪了这几个没义气的师兄一眼,最后只得对宋大仁干笑几声,道:“大师兄,你也不用着急,待这次浩劫过后,师弟我立刻下山,请最好的媒婆帮你说亲……” 话音未落,气得面色发紫的宋大仁一脚踹来,“扑通”一声将杜必书踹开去老远。旁边何大智等人一齐大笑,只有杜必书面色沮丧,站在那边抱怨着。 堂外笑声隐约传了进来,田不易与苏茹都听在耳中。苏茹凝重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一丝微笑,随即又是一声叹息,轻声道:“不易,徒弟们都在等着呢!” 田不易一身长衣,面色肃穆,站在守静堂三清神像面前,默默点了点头。 然后他凝望那三座神像,走上一步,从供桌上拿起三炷香,在蜡烛上点着了,郑重地捧香行礼,弯腰三拜。 诛仙(新修版) 第152节 把香插入香炉之后,田不易默然伫立,苏茹也同样拜了三拜,神情恭谨。就在他们准备回身的时候,田不易忽然停住了脚步,苏茹有些错愕,回头道:“怎么了,不易?” 田不易眉头皱了一下,转身大步走去,却是绕到了三清神像的背后。苏茹的脸色为之一变,似乎明白了什么,但看她神色,似乎有些犹豫,但终究还是跟着田不易走了过去。 神像之后,同样是一个神台供桌,但规模比正面小了许多,旁边还有黄色布幔垂下,遮住了大半。田不易站在这小小神台前方,看了一会儿,却并没有动手拜祭,半晌过后,他却是伸手到了这布幔之中,轻轻摸索几下。竟然是从神台的边缘处,拿出了一个灵位木牌出来,上面端端正正刻着:师兄万剑一灵位! 苏茹在旁边看着,看着田不易用袖子轻轻擦去灵位上的灰尘。灰尘并不厚,显然时常有人擦拭。待干净之后,田不易神态恭谨地将这个牌位放在神台上,从旁边拿过三炷细香点了,对着这个牌位也拜了三拜。 苏茹叹息一声,目光看着那灵牌,道:“你说,万师兄会保佑青云吗?” 田不易冷然道:“万师兄一身傲骨,对师门最是看重。若是他知晓今日之事,在天有灵的话,必定会保佑青云一脉的。” 苏茹默默点头。 田不易又看了这个牌位许久,才缓缓道:“我们走吧。” 他们二人从守静堂里出来的时候,门下宋大仁等弟子都早已等候在门外了。田不易目光从宋大仁一直看到杜必书,点了点头,其间他眼角余光又瞄了一眼远处安静的弟子房舍,眼神之中,似还有一丝无奈。 或许是浩劫将临,大战在即的缘故,田不易看上去心情很是不好,话也不多,看着等候多时的众弟子,他最终也只是点了点头,道:“我们走吧!到通天峰去。” 异光闪处,田不易一马当先,苏茹紧跟其后,大竹峰众弟子连忙跟上。黑云沉沉的天际,又划过了数道绚丽光芒,随即消失在云层之中。 …… 周一仙、小环和野狗道人三人,最后还是选了周一仙的法子,跟随者大批逃难人群,进入了青云山中。不过这次跟在他们身边的还多了一个金瓶儿。 因为逃难的人实在太多,人流汹涌,青云弟子根本看不过来,也没人会注意到金瓶儿这个魔教妙公子。小环原本还是有些担心的,现在也松了口气。 与其他人惶惶不可终日的模样相比,金瓶儿倒是一直很淡定从容,不止如此,她还一直安慰小环,道: “妹妹莫怕,咱们先躲进来看看。青云门诛仙剑阵还是有点门道的,若能击败兽神,解了兽潮劫数那是最好不过。不过万一要是青云门也败了,我就带着你远走高飞,保管你一点事也没有。” 旁边周一仙听到了,眼前一亮,道:“金仙子,你神通广大,好人做到……” 金瓶儿淡淡道:“我道行有限,只能带小环一人走呢。” 周一仙深吸一口气,哼了一声。 野狗道人倒是没有说什么,只在一旁看着小环。 小环也没注意到旁人,只嘻嘻一笑,拉住了金瓶儿,道:“姐姐,你对我真好。” 金瓶儿口中“啧啧”两声,轻轻摸了一下小环的脸,叹息道:“当年在东海昌合城,你不是还用收魂术自损寿命,救了我么?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让你有事的。” 小环笑了一下,忍不住又回头向来路看去,只见茫茫人海,并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 …… 通天峰,祖师祠堂。 林惊羽清扫好殿前石阶,放好扫把,然后回身来到石阶前,对站在前方的老人深深鞠了一躬,道: “前辈,我要去了。” 那老人笑了笑,道:“怎么一副要生离死别的模样?” 林惊羽也笑了一下,道:“兽潮不日即至,掌门真人已做布置,我等青云弟子自然要奋不顾身。” 那老人点点头,道:“你要去山上还是山下?” “山下。”林惊羽道,“眼下逃入青云山中的百姓极多,只怕有数十万之众。若是兽潮来袭,这些百姓几乎必死无疑。我们不能弃之不顾,所以掌门真人安排了许多弟子下山保护百姓。” 老人道:“本该如此。” 林惊羽也不多言,对老人行了一礼,然后转身大步而去,看去斗志昂扬。 望着那个年轻人的背影,老人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似乎也被他锋芒毕露的气势刺激了,随即失笑,转过身走进了祖师祠堂的大殿,一直走到了那如小山一般高大的灵台前。 他抬头望着那些灵位木牌,沉默不语。 …… 原本拥挤不堪的河阳城,现在已经变得空空荡荡,十室九空。在青云门为首的正道弟子极力劝说引导下,大部分逃难在此的百姓已经离开,或继续北上,或逃入了青云山中。 而在河阳城北门上空,以萧逸才为首的一众青云弟子都是面色凝重,望着前方。陆雪琪、林惊羽、曾书书、宋大仁、文敏等人都在此处。 一声怒吼忽然从河阳城南门处传了过来,有几个青云弟子正在那里巡视,顿时一个个如临大敌,法宝祭起,神情紧张。只见在城墙之上,出现了一只狰狞怪兽,狮头狼身巨目獠牙,口中发出低吼,眼露凶光,正死死盯着这些青云弟子。 萧逸才等人掠了过来,其他青云弟子也纷纷赶来,众人看得真切之后,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萧逸才长出了一口气,低声道:“是兽妖。” 这时在林惊羽身旁的一个青云弟子忽然大声叫了起来,道:“外面,外面……” 声音惊恐,众人听在耳中,一下子心都似提了起来,几乎是同时向河阳城外远处,那个青云弟子指的方向看去。 那一片黑压压的黑云天际之下,地平线上,“隆隆”雷声传来,闪电刺破苍穹。大地在微微颤抖,低沉的轰鸣声如从九幽深处缓缓渗出,直冲进人的精魂深处,回荡不绝。 无数体型巨大的凶恶兽妖如同黑色狂奔的浪潮,从远方奔腾而来,无边无际,“隆隆”之声犹如奔雷,已压过了天际雷鸣,但只见黑云低垂,银白电芒如怪蛇乱窜,铺天盖地的煞气即使相隔老远,也已经是令人窒息。 众青云弟子面色都是苍白,萧逸才一咬牙,大声道:“走,快走,立刻回青云山。” 在他话声疾喝之中,众青云弟子不敢怠慢,纷纷祭出仙剑飞上天空。墙头那只狮头狼身的怪物大声咆哮,模样凶狠。 陆雪琪跟在人群最后,在半空中回头眺望,只见无穷无尽的兽妖疯狂拥来,整个大地之上仿佛都已经是恶兽的海洋,更无一点人气所在。 这一场浩劫,终于到来了! …… 一日夜后,青云山已被兽潮团团围住,周边地域已是一片炼狱情景。兽吼震天随风送来,尖厉凶恶的嘶吼声从远方密密不断地响起。青云山头人头攒动,正道中最顶尖的一批人物站在此处。最前头的道玄真人、普泓上人以及云易岚等人,脸色俱是沉重,眉头紧皱,向着青云山下的方向眺望着。 淡淡腥气,在风中隐约可以闻到,让人不禁联想到山脚之下那无数残忍凶恶的兽妖。谁也不知道,这一场浩劫之后,到底会是什么结果? 玉清殿外的广场上一片寂静,也就是在这个事后,远处一声冲天而起的长啸,似狼嚎、如鬼哭,尖锐破空、远远逼来。 听着那声音响起的地方,似还在山脚之下,但尖啸声入云而至,一时间人人变色。这尖啸声袅袅回荡,在白云险峰间转了几转,这才又缓缓低了下去,但就在它堪堪收声的那一刻,猛地山脚之下,万兽齐吼,那无数吼声冲天而起,会聚一块似排山倒海一般“隆隆”传来,惊得天地都变了颜色。 云气轰然散去,一团黑气从山脚升起,越来越大,越来越密,凝聚在通天峰对面天空,直到遮挡住了日光。黑色的云彩,渐渐飘荡在这个仙境一般的地方。 不知是谁第一个呼喊出来,山顶的众人都望了过去:只见在那黑云深处,那猎猎风中,有一个身着显眼丝绸衣衫的少年负手而立,面无表情,漠然注视着。 他轻轻挥手,目光却似穿过了这座山脉。山脚下,万兽吼叫,腥风阵阵,惨呼声开始传来…… 第132章 激斗 浓重的血腥气息,笼罩了青云山通天峰,就连一向懒洋洋的镇山灵兽水麒麟,此刻也显得焦灼不安,在寒冰水潭中不断地来回游动,发出低低的嘶吼声音。而站在玉清殿上的诸位正道高人,一个个面色严峻,望着山下,过了虹桥便是巨大的云海广场,此时此刻,一场激烈而残酷的厮杀正在那里上演。 尽管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场兽妖之战的惨烈,但现场的残酷仍然让许多正道中人为之心寒,兽妖从山下攻上,一路上如急风暴雨席卷而来。虽然正道中人不停阻挡,但无数兽妖形成的巨大洪流似乎根本就不在乎,如雷轰如怒潮,席卷而上,当者瞬间披靡,而周围袭击阻击的人竟都有一种无可奈何的感觉。面对着黑压压的一片,杀那么一两只甚至十数只兽妖,根本无济于事! 就这样,原本正道安排的凭借山势阻击兽妖的攻势,转眼间即被破坏无遗。正道中人被迫退上通天峰,直到兽妖攻上云海广场,道玄真人等当机立断,将大多数正道力量集中起来,在巨大的云海广场正面对敌。一时间在漫天飞舞的法宝豪光之中,通天峰云海之上,血肉横飞,惨呼号叫声不绝于耳。 黑暗的潮水一波接着一波疯狂涌来,而在他们前方,数百位正道中人半数站在地面,半数飞在空中,无数缤纷绚丽的光芒在人群前赫然立下了彩色的城墙,绽放着冷冷寒光。 兽妖仿佛根本不知痛苦恐惧,如大潮般涌来,在几乎数里之宽的光墙前以血肉之躯撞了上去。片刻之间,寒光颤抖,异芒乱闪,令人恐怖的声音如密雨瞬间扫过通天峰头,直刺入内心处。 当先的数百只兽妖瞬间被冰冷的豪光绞成破碎血肉,浓重的血腥气如狂风般掠过鼻间,漫天的血雨轰然炸开然后徐徐落下,一点一点,落在了正道中人的脸上、手上。 闻之欲吐! 还不待人定神之间,后续的兽妖已经再度拥来,原来平整的光墙顿时如受到巨力一样,多处被压了进去,呈现出不规则的弯曲状。甚至有几个地方,功力稍弱、心志未坚的弟子稍微手软的时候,手中法宝一个掌握不好,巨力涌来,嘶吼声中,瞬间兽妖扑上,将数人扑倒在地,惨呼声中,再不见他们的身影。 而在茫茫多的兽潮之中,还有七只体型特别巨大的兽妖,似为群妖王者,凶悍无比,当者无不披靡。 玉清殿外,道玄真人、普泓上人以及云易岚等人面色凝重,道玄真人向他们二人看了一眼,两人同时点头,云易岚道:“一切由道玄师兄做主。” 道玄真人面无表情地回头,看着山下,只见在云海之上,那一幕光墙被一股黑色巨潮死死压住,其中更有数个薄弱地方摇摇欲坠,眼看要支持不住,不时有惨呼声传来,而空气之中的血腥味道更是越来越浓烈。 他眉头紧皱,忽地抬头,只见天空高处,黑云沉沉,风云疾走之际仿佛还隐约能望见那个神秘身影。道玄真人转过头来,连指多人,包括田不易等青云门首座及天音寺焚香谷各长老高手纷纷出列,道玄真人平静地道:“你们去吧!” 田不易等应了一声,迅速转过身来,右手一挥,自己当先飞起,跟在他身后的是近百位正道中人。人数虽然没有云海广场上的多,但法宝豪光之闪亮耀眼,远非底下那些弟子可以相比,一眼望去,显然都是正道各脉中的精英弟子和一些散仙,这批人向战势吃紧的云海飞了下去。 这一下他们加入战场,形势顿时大为改观,兽妖势头被压住不说,那几只妖王也被道行极高的几个人敌住,一时间怒吼连连。 …… 冲上通天峰的兽妖数量极多,但在山下的兽潮同样数目庞大,而且因为没有了天险倚仗,实际上山下的战场才更加残酷激烈。 躲入青云山中的无数凡人百姓,很快就有被兽潮找到的,瞬间便是尸横遍野死伤狼藉。不幸的惨死当场,幸运些的会等到青云门布置在山下的弟子赶到,挡住兽潮得以逃生。 只是在这山下中,兽潮里也有足足六只妖王,实力强悍凶残无比,而青云弟子这里多是年轻一代,虽然也有萧逸才、陆雪琪、林惊羽等精英弟子,但以来人数差距极大,二来妖王凶悍,局势很是恶劣,只能勉强维持着,极力多救助些平民百姓逃生。 而丧生在兽潮中的年轻弟子们,数量也正在不断增加,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前赴后继地消失在茫茫汹涌的兽潮之中。 …… 山上山下,浓烈的血腥气和天地间无所不在的煞气,一波波如云气翻滚,连后山祖师祠堂这里也能感觉得到。 和前方激烈的战场相比,祖师祠堂内外仍然一片平静。昏暗的大殿里,还是只有那个老人孤独地站在这里。 他的容颜在烛火中苍老不堪,他的眼睛却异常明亮。 他望着那山一般威严的灵位木牌们,耳边隐隐传来了远方的厮杀声。 “你们听到了吗?” 老人忽然开口,对着身前那些灵位木牌说道:“有人在拼命。” 大殿中一片寂静,只有黑暗凝视着他。 老人笑了笑,神情间似有几分萧索,然而鲜血的气息在风中飘来,吹进了这座昏暗的殿堂。 他微微眯上眼睛,老朽的身躯里忽然传来轻微的响动,是骨骼,是肌肉,是鲜血,在一起震动。 他慢慢抬起头来,萧索之色渐去,眼神渐渐炽热,如热焰燃烧。 他站立不动,但身影却仿佛膨胀,带了骄狂,带了睥睨,带了不可一世。 “我,是,谁?” 他盯着那一片深沉黑暗,一字一字问道。 每一声如惊雷,震动殿宇,每一声似闪电,刺破黑暗。 他转身走去,忽然击掌而歌,慷慨潇洒,一如少年模样。 意气如昨,又见锋芒! 一路走到大殿门口,他停住脚步,整个人气势已然大变,如出鞘名剑,锋芒毕露,再无一丝一毫老态,便是那面上笑容,也有骄傲之意。 他随手撕下袖袍,对着那如山灵位,笑道: “给你们一点面子!” 说罢,他举手蒙面,先是看一眼玉清殿方向,随后纵身而起,化作一道清光,离开了这个困了他数十年岁月的地方,向着山下去了。 诛仙(新修版) 第153节 …… 像是感觉到了什么,鬼厉身子顿了一下,转过身向通天峰的前山方向眺望:只见那里天空黑云沉沉,狂风呼啸,与自己所在的后山是完全两样的天气。 暖暖日光,从天际洒落,正落在他衣襟之上。 自从兽妖出现之后,青云门就增强了青云山的守卫,但奇怪的是,在青云门禁地幻月洞府以及禁地边缘的祖师祠堂附近,守卫的青云弟子却是极少,似乎青云门一点也不担心这两个地方。 此刻通往祖师祠堂和幻月洞府禁地的小径间,正弥漫着淡淡薄雾,随着山风轻轻飘荡,缠绵在道路两旁的松柏树梢之间。 不知是不是受了前山那场兽潮的影响,这里的鸟鸣声也消失不见了。潮湿的水汽凝聚成晶莹的露珠,在翠绿的树叶边缘缓缓流下,无声滴落到地上。 鬼厉神情漠然,看不出有身处敌境的畏惧担忧之色,也没有接近禁地的紧张,只是缓缓向前走着。 这一条路,他在十年之前曾经走过…… 十年之后景色依旧,什么也没有改变:松柏常青,草木繁盛,就连他所踏脚的土地,似乎也和当年一样的湿润松软。 好像改变的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山风在树林枝头穿出又吹过了他的衣襟,拂动他的头发,趴在肩头的小灰似还睡眼惺忪,尾巴缠在鬼厉的手臂上。 这一条小径弯弯曲曲,向着深山而去,薄雾在身前轻轻散开又在身后悄悄合拢。他走在这迷茫之中,一直向前,不曾向后观看一眼。 这一路走来,便到了那三岔路口。 靠左边的是依旧幽深的小径,往右而去的路,在树林背后隐约显露出几处殿堂屋檐。 那是祖师祠堂吧,鬼厉在心中这么念了一句。十年之前,就在这里,他与林惊羽一道对抗魔教强敌,也就是在这里,陆雪琪曾与他对峙。 周围一片寂静,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鬼厉没有犹豫,迈步走上了通往幻月洞府的小径。道路两旁与刚才一样,到处都是茂密的树林,松柏常青,草木茂密,只有这条山间小径曲曲折折向前蜿蜒而去,通向着未知的神秘。 树林深处,还隐隐有清脆的鸟鸣声传来,似乎前山的那一幕浩劫对这一山之隔的地方没有丝毫影响,到处都是平静的气息,就连空气之中,也泛着清冷的味道。 鬼厉心中原本有那么一丝紧张,但在如此静谧的环境中,很快就平复下来,以至于当他第一次抬头望见“幻月洞府”那四个字的时候,面对着闻名天下的地界,脸上却没有一丝异样的表情,就像是看到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山洞。 而实际上,在他面前的,也正是个普普通通的山洞。 比常人高出一半的洞口,宽七尺左右,出现在一个平缓的山坡上,旁边都是绿色的藤蔓与荆棘,甚至有几枝垂下了洞口,山风吹来,藤蔓也在轻轻摇动。而就在那绿色藤蔓之下,洞口上方的石头上刻着四字:幻月洞府。 除了这四个字本身的意思,这周围的一切甚至包括这些字迹,都显得如此地普通,难道这里,就是千年以来青云门的根本? 那一卷造就了无数英才俊杰包括青云子和青叶祖师的无名古卷,就是安静地躺在这里的吗? 还有那一柄名动天下的古剑! 鬼厉静静地望着那四个字,历经岁月风霜的字迹仿佛也在沉默地凝望着他。 他没有说话,没有叹息,先是示意小灰去一旁山林间玩耍,下一刻,他独自迈步走了进去。 没有想象中的幽深绵长,出现在眼前的竟然只是一个朴实无华的石室。一眼就可以看清洞中所有的摆设,几块石头堆在墙角,墙壁角落微微湿润的地方有隐约的青苔。唯一和洞外不同的是,这里特别地清净,走进了山洞,似乎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像是与外面隔绝开了。 收回了目光,鬼厉的视线落到了正对着洞门口的石壁之上,平整的石壁之中,镶嵌着一块石板太极图案,这便是这个山洞之中唯一能与青云门有关系的事物了。 鬼厉深深吸气,走了上去,在太极图案前停了下来。太极图上斑痕累累,许多处都有破损迹象,显然是岁月久远了。 鬼厉轻轻把手放在了太极图案上,片刻后淡淡青光从他手掌之间散发出来,那是纯正无比的太极玄清道功法,也是属于这座山的气息! 仿佛是久远沉眠的人终于醒来,石室中的平静突然被一声幽远的轻响打破,就像是整座洞府轻轻叹息了一声,有什么东西开始转动。然后,太极图上同样亮起了青色的光芒。 太极图案开始转动。 从左往右转了正好一周之后,石壁之中突然发出“咔”一声,一切都停顿了下来。鬼厉收回了手,安静地等待着。 片刻的寂静转眼消失,山洞中响起了沉闷而隆隆的声音,就在太极图案的右边,原本完整一块的石壁突然出现了一个圆环形状的裂缝,随即缓慢旋转着向旁边分开,露出了一个秘密的洞口。 洞口处盘旋着一股灰白水雾模样的怪异事物,看过去如雾气,又似水波,旋转不停,里面朦胧不清,一点都看不真切。 鬼厉没有丝毫犹豫,似乎毫不顾忌生死,直接大踏步地走了进去。 水雾吞没了他,那个身影很快消失,两道石壁悄无声息地回转,轻轻合上,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过了一会,这幻月洞府之外忽然又出现了一个人影,却是焚香谷的上官策。在这个正道与兽潮大战的关键时刻,不知为何他居然没有跟在云易岚身旁,而是来到了这里。 上官策走到这个石洞洞口,抬眼先是看了一眼那幻月洞府四个字,随即便走了进去。 只是过了约莫一刻钟后,上官策又走了出来,看他神情眉头紧锁,脸色很是难看。他站在原地沉思一会后,便身形一晃,掠入了旁边茂密树林之中,再也看不见了。 …… 恍惚中,苍穹深处有一道闪电掠过,刺破长夜的黑暗,化作无比巨大的光剑从天而降,如此耀眼夺目,让人无法正视,直刺入了心底。 然后漆黑的夜空又升起一轮闪烁着怪异银光的奇异之月,高悬在远空天际。 那一瞬间脑海中竟是一片空白,什么都忘却了,只有目光依然向前,凝望着那一道白光的背后。 仿佛是低沉幽怨的声音,有人在轻轻哭泣,但随即有个熟悉的声音笑了出来,有个幼小的声音“哇”的一声,终于开始啼哭。 不知为何,他突然屏住了呼吸! 莫名地紧张,耳边仿佛有风,却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仿佛只有一双眼睛在探索着、张望着,终于看到…… 那是一个小村庄,还有村后的一间残破草庙。 “生了吗?”一个男人的声音在焦急地问着。 “生了啊!母子平安,是个男孩啊!”稳婆的声音中带着笑意,大声地说着,“恭喜!” “呵呵,呵呵……”老实的男人憨厚地笑着,淳朴的感情中带着一些安慰和庆幸。下一刻,他看到了那个啼哭的男孩,那个依偎在父母怀抱中的孩子。 “取什么名字好呢,他爹?”母亲有些虚弱,但脸上终究还是幸福的笑容。 父亲想了想,道:“我们都是大字不认一个,要我说村里面最有学问的就是村东头教书的林先生了,村里有小孩什么的,名字不都是他取的嘛。不如我们就去拜托他取一个吧?” 母亲点了点头,父亲就出去了。过了不久,他从屋外走了进来,面上带着笑意,拿着一张字条,道:“林先生说了,像我们这样的人家,最要紧的就是平安、守本分,好好过一辈子就是了,所以他给取了三个字,写在这上面了。” 母亲欢喜地道:“哦,有学问的人就是不一样。他给我们儿子取了什么名字?” 父亲用粗糙的手把字条拿到母亲的身边,用手环抱着母亲和那个安静酣睡的孩子,压低了声音,仿佛对着这三个字有着无比的敬重,悄悄地道: “张,小,凡……” “轰隆!” 苍穹中有一道惊雷响起,天空中竟落下雨来,他全身突然发抖,重重喘息! 屋外有雨,天际如墨,远处的青云山雄伟狰狞,漫天席地的凄风苦雨之中,父亲与母亲相拥一起,平和的脸上都是笑意,望着那怀中的孩子…… 他想大声呼喊却无法作声,千言万语在脑海中回荡疾旋却终究只化作了两个字: “爹、娘!” 漫天雨丝,都似落在了他的脸上,冰凉刺骨。 第133章 名剑 天际的幻月闪烁着幽幽光芒。 “砰!” 从天空中飞来一颗石块,像是穿过了身体,落在了身后。天空中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晴朗,有一群孩子奔跑在村子中,大声地欢笑玩耍着。 一个男孩在前头拼命跑着,另一个比他大一些的男孩带着一群小孩在背后追逐,口中还大声叫喊着:“张小凡,有种你就站住!” 前头那孩子呸了一声,边跑边道:“你当我傻啊!”说着反而跑得更快了。 一路追跑,这些小孩逐渐跑近了村子东头的那间破旧草庙。从外看去,这座小草庙破旧不堪,也不知经历了多少人世风雨。 张小凡第一个冲了进去,身后的那群孩子也随之跑了进去。那一座破败的小草庙里,孩子们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他怔怔地望着,脑海中忽然又是一片空白,仿佛有一丝莫名的恐惧,从心底早已湮没的地方丝丝缕缕地散发出来,布满了心头。 一步一步,他悄无声息地接近那座草庙,接近了那个埋在心底深处的噩梦。 模样清秀的男孩骑在张小凡的身上,面有得意之色,笑道:“被我抓住了,这下你没话说了吧?” 张小凡怪眼一翻,道:“不算不算,你暗算了我,怎么能算?” 那男孩一愣,奇道:“我什么时候暗算你了?” 张小凡道:“好你个林惊羽,你敢说这个门板不是你放在这儿的?” 那叫林惊羽的小孩大声道:“哪有此事!” 张小凡一抿嘴,头一歪,一副坚决不投降、不屈服的样子。林惊羽气从心头起,一手扼住他的脖子,怒道:“说好了抓住就认输的,你服不服?” 张小凡理也不理。 林惊羽脸色通红,手上用力,大声道:“服不服?” 张小凡气管被他扼住,呼吸逐渐困难,慢慢地脸也开始涨红。但他小小年纪,性子竟是极犟,硬是一声不吭。 林惊羽却是越来越怒,手上力气越来越大,口中迭声道:“服不服,服不服,服不服?” 服不服……服不服……这声音突然在他脑海中如翻江倒海一般地回荡开去,曾经多年的心酸,就这么在迭声的呼喊中,涌上了心头。 然后,像是期待,那一只从岁月中悄悄伸出的手掌,枯槁而满是皱纹,那么地熟悉,那么地亲切,却又是那么震动心魄,带着无边的恨意! 老和尚微笑着,带着慈悲亲切的笑容,站在了他的面前。片刻之间,他的世界完全空白了,其他所有的一切,村庄、小孩、争执,突然都消失了,只有那一个慈悲而平和的老和尚,微笑地望着自己,像是悠悠岁月之中从未褪色的画。 他全身颤抖,内心深处一阵难以言明的悲愤涌了上来。 天空中,什么时候又变黑了呢? …… 玉清殿外,道玄真人、普泓上人和云易岚三人并排站着,看着云海广场上激烈无比的战况。 田不易等一批首座长老级高手加入战团后,确实稳住了局面,甚至还隐隐有了优势。但兽妖数目实在太多,不停地前赴后继,如浪潮般一波波疯狂地冲杀过来。如此以命相搏,渐渐地消耗着正道这里的力量,却是又渐渐地将局面扳了回去。 此刻原本如仙境般的云海上,已经到处都是尸体,包括残肢断臂也是随处可见,在战况最激烈的地方,这些东西堆得跟小山一般,令人触目惊心。 云易岚面色冷峻,眉头紧皱,神色间犹豫片刻后,转头对道玄真人道: “道玄师兄,我觉得应该将山下那批弟子调回这里。” 此言一出,道玄真人与普泓上人都是向他看了过来,云易岚深吸一口气,道:“这一战我们输不起,兽神在此,兽妖精锐也大多在此,决战之地便在此处。如今敌强我弱,更需要我们集中精锐在此一决胜负。” 道玄真人看着他,面上无悲无喜,只道:“山下还有数十万百姓,若调回弟子,他们必死无疑。” 云易岚面不改色,道:“赢了这一战,我们才能救更多人。” 诛仙(新修版) 第154节 道玄真人转头向普泓上人看去,普泓上人双手合十,并不言语。 道玄真人忽然笑了笑,收回了目光。 云易岚见他不说话,忍不住追问了一句,道:“道兄意下如何?” 道玄真人沉默了片刻,道:“我在想,若我是庸碌平凡之辈,是那山下百姓之一。那么此刻,我想要的是什么?” “阿弥陀佛……”却是普泓上人在一旁念了一句佛号。 云易岚脸色微变,凝视道玄真人片刻,随即移开目光,不再多言。 道玄真人缓缓往前踏出一步,抬头仰望天空,看着那黑云深处的那个身影,目光深邃。 …… 青云山。 往昔青山绿水的山野,此刻早已变成了一片杀戮战场,这里的战斗远没有通天峰上那么激烈,战局更加分散,许多时候都是几个人面对众多兽妖的战斗场面。 青云弟子们竭力战斗着,很多时候更像是在拖延时间,一边掩护成千上万的百姓可以逃走,一边等待着山上那场激战的消息。 苍松道人隐藏在山林中深处,沉默地看着远方山野间几乎无处不在厮杀的战场,那些青云弟子们就在他的眼前拼命厮杀着,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虽然隔了一段距离,但是他仍然能认出不少人,萧逸才、陆雪琪、曾书书、宋大仁、文敏、彭昌、常箭等等,几乎所有年轻一代的青云精英弟子,都在战场之中…… 当然还有那最勇猛的一个身影,纵横驰骋悍勇无匹的林惊羽,在兽妖丛中杀进杀出,一身浴血。 是不知道,还是不想知道呢? 苍松道人觉得很不舒服,他厌恶这些丑陋凶残的兽妖,也同样讨厌那些拼命的青云弟子,那每一个闪烁的冲锋的身影,都像是一把把锋利刀刃,在他魂魄间拷问。 不过他知道,这场战斗不会持续太久了。 因为这些青云弟子的奋战,拖延住了大量兽妖,让许多百姓逃跑的时候,也吸引来了更多嗜血凶残的兽妖,其中还包括六只妖力强大的妖王,在不长的时间里,都转移到了这边。 果然,六大妖王一到,怒吼嘶嚎声中,一下子便有八九个青云弟子惨死当场,随即被无数妖兽围住尸身,可怕的声音从那里传来,令人毛骨悚然。 一瞬间,这里原本勉强僵持的局势立刻就滑到快要崩溃的边缘。 苍松道人低下头,沉默转身,离开了这里。 …… 幻月洞府。 轰然雷鸣,电芒在苍穹中乱窜,仿佛又回到了多年之前的那个雨天。只是不知怎么,就算是下着大雨,天上也仍然挂着一轮诡异的月亮,很亮很白。 雨水打在脸上的感觉,那么地凉…… 张小凡蓦然回首,那一个小小村落在凄风苦雨中消失不见。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些什么,但空空如也。只有身后,普智静静地望着他。 下一刻,他已经置身在那个熟悉的房间,大竹峰上特有的气息在四周泛起,那么的亲切与熟悉。远处有诸位师兄们的谈笑声,有大黄和小灰的嬉闹声,还有那么熟悉的一阵脚步。一个少女笑靥如花,冲进房间,笑着喊道:“大懒虫,快起来,上山做功课砍竹子去了……” 他全身发抖,他泪流满面! 枯槁的手掌从背后伸出,轻轻拍打他的肩膀,那个和蔼的声音低声问道:“怎么了,孩子?为什么要哭呢?” 张小凡霍然回头,看着那个慈悲的脸庞,身子忍不住地绷紧。他深深地盯着面前那双眼睛,想看到这个慈悲老和尚的内心深处,只是无论他如何努力,终究是看不穿。 他盯着他,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选我?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普智没有回答,他依旧那么悲天悯人地望着张小凡,眼神中除了慈悲平和,看不到任何的情绪波动,更不用说是什么后悔! 身旁的一切又再一次消失了,整个世界又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张小凡,不,现在看上去他整个人已经仿佛化身恶魔,曾经凶厉的血红目光再一次占据了他的眼神,从头到脚都透露出那么一股杀意。“噗”的一声轻响,他身前衣衫裂了开去,闪烁着幽暗红光的噬魂魔棒升起,横在他的胸前。 普智的目光终于震动了一下,慢慢向那件凶煞之物望去:噬魂顶端,那颗正大放光芒的“噬血珠”,一点一丝遍布珠身的暗红血丝,仿佛也都在凝望着他,带着冷冷的嘲笑之意。 势不可当的血腥气息,突然从前方鬼厉身上凭空出现,继而排山倒海般冲了过来,如狂风吹过,普智僧袍猎猎飘舞,怔怔望着,那狰狞中带着绝望的红芒,如困兽一般冲来。 他没有丝毫回避的意思,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下一刻,那绝望而凶狠的红芒穿过了他的身子,慢慢在他身后停下,凝聚出鬼厉的身影。 苍老的和尚缓缓低头,慢慢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然后,他仿佛叹息一声,头颅垂下,身子缓缓跌向一旁。在他身后,鬼厉猛地转过身子,看着普智,脸上神色如狂风暴雨,急遽变化着,渐渐地凶厉之色悄悄淡去,伤痛之情再度泛上,眼中的红芒暗淡了。他木然望着那个似乎渐渐失去生命的身躯,瞬间,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嘶吼! “啊……” 黑色的魔棒掉落在地,他似乎瞬间失去了所有力量。天空中惊雷阵阵,电闪雷鸣,风雨潇潇中,一阵寒意落在了心间。 他跌跌撞撞地向普智走去,脚下的土地仿佛也变得泥泞不堪,每一步都让他耗尽体力。他不停地跌倒又再一次爬起,用尽了全身气力向那个枯瘦的身体爬去。终于,他挣扎到了普智的身旁。 一把,他紧紧抓住了那只枯槁的手掌。这十数年来这最亲切的手掌握在手中,他竟已是泪眼蒙眬。 “师父……师父……” 他哽咽着、低喊着,泪流满面,似带着几分歇斯底里:“为什么,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 普智吃力地转过头来,看着这个仿佛重新又变作当年那个无助少年的张小凡,没有回答。只是脸色那般的苍白,他的嘴唇轻轻动着,可是,终究没有再说出什么。 枯槁的手掌,慢慢举起,伸向面前少年的脸庞,那只手在风雨中不断颤抖着,风刀雨箭仿佛都落在了他的手间。张小凡停止了哭泣,抬起头,望着他。 两个人的目光在风雨中相碰,对视了,凝固了,静止了,陌生了,疏远了…… 普智的嘴唇动了动,仿佛想说些什么,但是没有。随后,他的手轻轻落下了,不带有丝毫的声响。 生命,仿佛瞬间离去! 那个少年呆住了,全身如僵化一般,慢慢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我杀了他,我杀了他……” 仿佛是与周围的诡异气氛一样,在他身上突然也开始发生了诡异的变化:一会儿他面上露出狰狞凶狠的神色,化身为鬼厉;一会儿却又显得痛苦不堪,似又变作曾经淳朴的那个青云弟子张小凡。就在普智的尸身旁,他挣扎在痛苦之中。 …… 战场中,危急关头,萧逸才大声呼喊,分派人手,他自己带着曾书书、常箭,让文敏、宋大仁、彭昌迎上去缠住了两只妖王,剩下的还不等他出声,陆雪琪和林惊羽也已飞掠过去,竟是以一己之力单独牵制住了一只妖王。 虽然明显能看出这两人压力极大,但毕竟还是牵扯住了。 这一下局面顿时压力大减,萧逸才大喜之下,连忙指挥其余各脉杰出弟子分出数人,抵挡住剩下两只妖王,这才堪堪将局面稳住,只是虽然如此,但兽妖仍然占据了绝对上风,青云弟子战死的惨叫声仍然不断响起。 萧逸才心中焦灼,忍不住抬头看了看青云山高处,心里已在考虑是不是要招呼众人撤退了。 陆雪琪一身白衣现在已染成了半红,尽是兽妖鲜血,此刻她所面对的妖王巨兽,正是曾在南疆苗人七里峒中出现过的巨大白骨妖蛇。在黑云之下,它一身的骨骼呈现出异样的苍白颜色,而身后不断振动的那三对色彩斑斓的翅膀直接连接在白骨之上,更是诡异至极。 此刻,白骨妖蛇将三丈长的巨大身躯盘了起来,振动着身后骨骼之上的三对翅膀,蛇头上的蛇芯不停地吞吐着,喷出一股股黑气,怒目向着正道光幕。每次当它巨头扫过,便时有道行稍低的正道弟子死于非命,不是被这巨口咬死,便是受不了那黑色毒气,剧毒攻心而亡。 白骨妖蛇连杀数人,望着在自己身前四散逃开的正道弟子,巨口开合,虽然没有肌肉的脸上看不到表情,但显然骄狂至极。便在它得意关头,忽地身前白影一闪,一声轻喝,声音清冷,一个绝美女子凌空出现,手中蓝色仙剑闪烁着灿烂豪光,凌空劈下。 白骨妖蛇发出一阵嘶吼,竟然没有丝毫避让的意思,将那柄天琊神剑视若无物,巨口张开,露出两根白森森的巨大獠牙,向陆雪琪咬了下去。 眼看着那似乎比人还要大上几分的獠牙闪烁着冰冷白光,从天而降。陆雪琪面对这可怖情景,脸上竟还是没有丝毫表情,更似不将那白骨妖蛇放在眼中,天琊神剑光芒更盛,冲天而起,在一片黑气中如凤鸣九天,刹那间斩断黑气,劈开乌云,在白骨妖蛇做出反应之前,砍在了白骨妖蛇的头下三尺骨骼地方。 “嘶……咔!” 低沉的闷响仿佛是从身体深处突然迸发出来,开始是低低的声音,转眼间却似猛兽吼叫,白骨妖蛇怔了一下,暂时停止了攻击。低头看去,只见胸口白骨处,在被天琊神剑击中的附近骨骼上突然出现了淡淡裂纹,紧接着迅速扩大,片刻间发出噼啪爆裂之声,竟然是飞溅粉碎开去。 天琊神剑乃是九天神兵,纵然是这种绝世妖物,竟然也伤在了天琊神剑下。 白骨妖蛇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狂吼,深深陷下的眼眶中猛然冒出两团鬼火一般的火焰,显然愤怒至极,当下更不顾及其他人,巨头摇摆,直向陆雪琪扑来。 陆雪琪脸色微变,左手法诀结印,身前流畅无比地便现出清光闪烁的太极图案,挡在白骨妖蛇面前,同时身子向后飘去。但只听“轰”的一声,这太极图案便被一股巨大力量生生击破,陆雪琪身子大震,面色顿时苍白了几分。 白骨妖蛇仰天嘶吼,口吐黑气,转眼又杀了附近两个青云弟子。陆雪琪面色如霜,忽地一咬牙,握紧天琊,深吸一口气,便要冲天而起,召唤神雷。 便在此时,突然间头顶沉沉乌云之中,有一道人影似站在云巅,向下看了一眼。 他伸手,挥剑。 如电芒撕裂黑夜,落入人间,那一道汇聚了真法大力的光柱,霍然从天而降,从白骨妖蛇的正上方落了下来,从头顶直贯而入。同时无形的气流向四面八方冲去,包括陆雪琪等周围一圈的青云弟子和兽妖,都被弹了出去。 白骨妖蛇仰天发出一声长吼,声音凄厉,支撑着身躯的巨大骨骼从上到下,突然间开始发出奇异的光辉,片刻后从无数地方发出了“咔咔咔咔”的奇异声音,一道道光线从它的骨骼中投射出来。 随着一声轰然巨响,所有的骨骼断裂崩塌,庞大的白骨身躯轰然倒下,将地上砸出了老大的深坑。白骨妖蛇的残躯在地上拼命挣扎着,然后眼眶中的火焰缓缓熄灭。 整座山头,突然陷入了片刻寂静。 无论是青云弟子,还是凶猛兽妖,包括那几只强大妖王,都停下动作望向此处。 山风缓缓吹来,带着浓浓血腥,拂过他的身旁。 耀眼的光柱缓缓散去,在那巨大的骸骨前方现出了一个身影,破布蒙面,手持长剑,露出的额头眼眶皱纹横生,像是个垂垂老矣的老头。然而他环顾四周,目光熠熠,眼中光芒明亮炙热,竟仿佛熊熊燃烧。 三十年名剑蒙尘,一朝奋起,岂叹老朽? 他仰天大笑。 意甚骄狂! 少年意气,到老不休! 他弹剑迈步,踏歌而行。声虽沙哑,自有慷慨豪气。 一人一剑,直向兽潮。 山上山下,万千目光,一时间神为之夺。 第134章 恶灵 通天峰上。 天上黑云滚滚而来,翻涌不止,黑云之下,无数兽妖与人们还是拼命厮杀着。战局始终胶着,不停地拉扯着,无数鲜活的生命和鲜血在这个仙家胜景之地被绞杀着。但兽潮终究占了数量的优势,以命换命,又隐隐有了优势的迹象。 这个时候,道玄真人忽然转头吩咐了一声,却是将他身后最后一批正道高手派了下来。临行前,他低声叮嘱了几句。 片刻后,这一批人数仅有三十多人的生力军加入了战团,但他们根本不在意其他兽妖,而是分成数组人,直接冲向那七只强悍的妖王了。田不易等人看到,立刻便会意过来,一个个同样纵身跃起,纷纷向妖王攻去。 尽管付出了惨重代价,但在数十位长老加入战斗之后,原本势不可当的七只巨大兽妖的势头立刻被阻挡了下来,随之渐渐被压了下去。这些正道顶尖的高手们战力岂是等闲,在众人合力围攻之下,没过多久,便有三只妖王相继被众人诛杀。 尽管在杀死这些巨大兽妖的时候,包括长老在内的正道中人也死伤惨重,等于是以命换命。但这战局的势头,终究还是一点一点被扳了回来。普通的兽妖虽然仍然黑压压的无数,但随着巨大妖王怪兽的死亡,气势也顿时削弱下来,并且普通青云弟子虽然道法上不如那些佼佼者,但对付这些普通兽妖仍然绰绰有余,更兼众人连成一片,光幕更显得坚不可摧。 解决了一半的巨大兽妖,更多的高手向剩下的四只巨大兽妖围攻上去,任谁也看得出来,这些巨大兽妖便是兽妖的战魂。而在这些道行高深的正道长老以及年青一代佼佼者的围攻之下,在漫天豪光和诸奇珍异宝的厉芒中,剩下的四只巨兽终于支撑不住,在尖厉愤怒的凄厉嘶吼声中,一一倒下。 兽妖群中一片大乱,显然这种局面让这些无知的兽妖感到不妙。而相反,正道这边却是士气大振,终于战意高涨,那道璀璨光幕光芒大盛,向外压去,兽妖登时血肉横飞,被压了回去。 一片惊慌嘶吼,无数兽妖对天长啸,声音凄切,无情的光幕轰然而至,飞溅出怎样的血光与悲凉? 便在这无数吼叫声中,天空中苍穹里,那滚滚的黑云霍然静止,就像是,这世间猛然凝固。然后,有那么一道微光,从黑沉沉静悄悄的乌云之中透射出来! 白色的、细小的微光! 瞬间,黑云轰然散去,如狂风席卷天地,吹过漫天风雨,从那黑云最深处,突然有巨大旋涡向外急速旋转,无数的黑色云气被席卷其中随后散开,不留痕迹。 有一个少年身影,显现出来,面无表情地看着这战乱山头、血腥人间,居高而下,犹如传说中的神祇。他的黑发在风中飘动,一只忽大忽小的黑色怪兽在他的身后焦躁不安地挪动着身子,发出低沉的吼叫。 也就是在他现身的那一刻,忽然间全部的兽妖都停住身子,仰首向天,向着那个身影仰天长啸! 诛仙(新修版) 第155节 万兽啸天,黑云退散,仿佛一股戾气,正冲天而起,欲上九霄。 正道中人无不变色,道玄真人站在玉清殿外,眉头紧锁,低声自语道:“这就是兽神了吗?” …… 空中的少年面无表情,目光扫过脚下的战场,就算是看到那些曾经守护他的巨大兽妖一一倒下的时候,他也没有动容。 狂风吹过,他的身影从黑云深处慢慢降了下来。万兽嘶吼的声音越发震耳欲聋,在他的身旁,漆黑云气激烈翻涌着,银白电芒穿行其中,犹如灵蛇一般。 云海广场之上,前一刻还在奋力厮杀的人们和兽妖都静止了下来,不由自主地望着天空中那个诡异的少年。 终于,兽神停在了半空之中,就在无数兽妖的上方,在他身后的恶兽饕餮怒目圆睁,向着正道玉清殿的方向,狠狠嚎叫了一声。 “吼啊……”几乎就在同时,随着饕餮一声吼叫,万兽跟着大声嘶吼起来,那声浪排山倒海惊天动地,一时间只见风云突变、飞沙走石,许多正道中人竟情不自禁后退了几步。饕餮的身躯在这一片嘶吼声中,猛然长大起来,转眼间已经成为一只巨兽,围绕着兽神。 半空中的黑云从四面八方急速涌来,在兽神上方逐渐形成一个巨大无比的黑色风柱,急速旋转,发出尖锐破空之声,从天空缓缓降落。 那风柱之粗大匪夷所思,看上去竟有种能够吞噬整座通天峰的感觉。 正道中人纷纷变色,如此神通妖法,当真是前所未见、闻所未闻。 巨大风柱缓缓落下,漆黑可怖,无形的吸力开始慢慢笼罩云海广场之上的所有人,不少正道弟子已经开始暗中运功抵御,若是被这妖法吸了进去,只怕就是有九条性命也难以活下来了。 玉清殿外,道玄真人等三人面色严峻,普泓上人看着那巨大风柱,低声道:“这等妖法当真是平生仅见,道玄师兄,他们未必能抵挡这等妖术,不如我们……” 道玄真人点头道:“上人说得甚是,正主已经出来了,我们也该……” 就在他话音未落之际,突然,那巨大风柱一改原先缓慢下落的趋势,陡然间加快速度落了下来,直冲云海广场。与此同时,无数兽妖嘶吼之声更烈,直透云霄,凄厉至极。正道中人无不变色,面对着这前所未见的诡异妖术,一时间人人都不知如何应付。 眼看那风柱就快要落到云海广场之上,正道弟子之中有数个胆大之人,终于是忍耐不住,大声呼喊之下,首先祭出法宝向那暴风打去,旁边的老前辈一经发觉,立刻大声喝止,但这等混乱情况之下,终究还是有几个人冲了出去。 那数件仙剑法宝闪烁宝光,光芒耀眼地冲入了风柱之中,片刻之间即没入其中,却如泥牛入海,半点声息也未得见,紧接着仿佛受了什么惊动,那风柱中突然响起一阵轰鸣,数道灰黑色的粗大旋风如有形一般,直直向那几位弟子冲了过来。 正道中人大惊,纷纷抵御,不料那几道旋风根本如有灵气一般,其他人抵御时候,它犹如无形之质穿越而过,偏偏到那数人面前,黑色旋风突然又露出了狰狞面目,凄厉风声之中,那数道旋风转眼缠住那几个弟子,“嗖”的一声又缩了回去。速度之快,众人竟不及反应,眼睁睁看着那几个弟子在众人护佑之下被生生扯进了诡异的巨大风柱之中。 幽远处,隐隐传来了惨呼声音,那风柱之中,陡然间血红光芒闪动。片刻之后,便再无消息。 正道中人一时噤若寒蝉,面面相觑。 光芒乍起,从天落下三道豪光,落在正道中人的身前,闪烁过后,露出了道玄真人、普泓上人与云易岚的身影。三个人皆面色凝重,道玄真人一挥手,急道:“众弟子退下,诸长老等留下此地。” 人群之中一阵骚动,但随即大部分年轻一代的弟子都退了回去,这些人中大部分都是三大门派的弟子,自然知道轻重,便是在这等风云变幻危急关头,却也大都能保持镇定,形势并未多么混乱。很快地,场中只剩下了三位高人和十来位长老前辈。刚才的那一场大战,仅存不多的诸位长老又死了几位。 道玄真人看到这一幕,面上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随即不再多看,转过头来盯着面前那个生平仅见的大敌。 巨大的黑色风柱在无形的诡异之力操纵下从天而降。在狂风黑气之中,兽神冷冷看来,与道玄真人严峻的眼神隔空相望。 道玄真人心头微微一振:前方远处的那个兽神虽然身形似人,但一双眼眸之中的眼光不知怎的,竟没有丝毫人之情愫!那冷冷目光之间,直似将世间万物都看作毫无灵性的畜生,杀伐之意异样浓烈,当真便如穷凶极恶的野兽一般! 也就在这个时候,那风柱从天而降,终于落到了云海广场之上,瞬间坚硬至极的白玉石板在风柱落下之地发出低沉闷响,片刻间只见无数裂缝龟裂开去,轰然而开,无数沙石巨岩竟然被震得逆飞而上。而在风柱之中,咝咝作响,如恶鬼低吼,又似阴灵厉啸,仿佛是听到了什么诡异召唤,突然间原来被正道费尽全力才除去的那七具巨大兽妖的尸骨,竟然又动了起来。 正道中人齐齐变色! 此刻,但见得天地无光,一片凄厉景象,鬼气森森而来。那七具巨大尸骨,纷纷踉跄而动,虽然不甚灵动,却被古怪之力纷纷吸引,拖着巨大的身躯,在地上刮出深深痕沟,被吸进了巨大风柱之中。 一只,又是一只,直到最后一只巨大骨架被完全吸进了黑色风柱,消失无踪。随即,仿佛是九幽地府之中的一声厉啸,一股戾气从那狂风之中从天而起。风云之上的兽神面无表情,踏在身躯变大的饕餮身上,如风驰电掣一般冲入了风柱之中。 血腥之气,浓浓传来,甚至连脚下的无数兽妖此刻都安静了下来,大都趴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更有些弱小的,埋头颤抖,竟是惊吓得不能自已。 片刻之后,突然狂风止风云静,天地也悄无声息。然后,众人与无数兽妖一般屏住呼吸,目瞪口呆地望着那风云散去,裸露出来的庞大怪物。 云海广场之上,赫然耸立着一只巨大怪物,身躯比原来的巨大妖王怪兽还要更高大三倍有余,众人与普通的那些兽妖在这只怪物面前,直如蝼蚁一般微不足道。 从这只怪物身上不停地散发出血腥味道,甚至就是在它身上,也在不停地渗出血水,到处可以看见的都是白森森骨骼。从巨大的骨架看去,应该就是将刚才那七只巨大兽妖的尸体重新拼凑起来的恐怖恶灵。 而站在这巨大怪物的头颅之上的,便是那个兽神少年。他的脸色现在看上去微微苍白,但眼光之中,浓烈杀意却仿佛越发肆虐。 …… 巨大狰狞的白骨头颅,缓慢地摇动着,同时发出怪异的“咔咔”声,看上去空洞的两个眼眶里,仿佛另有一种无形凶光,恶狠狠地盯着面前那一些人。 腥臭恶气,扑面而来。 这只重生的恶灵,似乎全身上下都开始躁动不安起来,低低地咆哮着。 在人群之前的道玄真人,一身墨绿的道袍迎风飘动,面容肃然。无数人在惊愕过后,或远或近地都有人悄悄向他看去,只是在那张道骨仙风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谁也不知道他此刻的心情是什么样的。 巨大的恶灵妖物一声低吼,突然间全身上下的白骨爆发出刺耳的声音,巨大的身躯缓缓移动,向前走来。每走一步,脚下的土地仿佛都经受不住压力,深深凹陷了下去,血腥气息,四散飘来。 “轰,轰,轰……”这可怖的怪物走得很是缓慢,但每一步,都似落在了正道中人的心底。无数人木然望着那堆可怖的白骨如山一般缓缓靠近,脸色惨白,面露恐惧之色。 眼看那白骨如山的恶灵就要走到跟前,道玄真人沉声开口,道:“诸位道兄,随我来。” 话音刚落,只见为首三位正道领袖化身作三道豪光,率先飞起,随即身后跟上了十几道各色豪光,向着那恶灵飞去。而在巨大恶灵的头颅之上,那个神秘少年面色漠然,一双眼眸之中映着异芒。 天地之间,突然一片沉寂,有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眼看着从天而降的正道豪光就要落下,兽神眼中的瞳孔突然收缩,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但他脚下的巨大恐怖妖物,猛地抬起巨大狰狞的头颅,张开血盆大口仰天长啸,声动四野,在他身后无数兽妖群众顿时发出一片哀鸣之音。 随着这声厉啸,巨大妖物身不离地,直接张开大口向着空中那些冲来的豪光咬去。远远看去,那张大口的狰狞模样,似一口便能将这些正道中人全部吞下去。 只是,这十数人俱是正道高人中的高人,精英中的精英,便是放眼天下,正邪妖巫各道,也都是一等一的人物,修为之高深更是不容小觑。 果然,那妖物恶灵虽然凶狠,气势汹汹,但空中冲下的各道豪光同时分散开去,向着各个方向飞起,转眼现出各长老真身,立在半空。一时之间人人叱喝,法宝异芒亮起,从不同地方向恶灵攻去。 而云端之上,道玄真人、普泓上人和云易岚等三人现出身来。云易岚首先出手,左手虚拂,但见得他手中火光乍现,如纯阳之玉,凌空而生,如琥珀一般色泽,正是到了极致境界的焚香谷玄火奇术。 那火焰几如凝固之物,看去小小模样,在云易岚手中燃烧。忽只见他手掌一翻,面容严峻,双手做飞舞状,如天边流星梭然穿越,那一点纯火之焰,离体而出,在半空之中似还缓缓转动,似缓实急,向着那恶灵飞去。 此刻身边的十几位长老都已纷纷祭出法宝,向这恐怖妖物打去。巨大的白骨躯体之上,被各道异芒不断撞击,只是这妖物被这些法力高深至极的人物法宝打中,虽然身体震动,但在原本常人会魂飞魄散的力道法力之下,它竟然行若无事,只不过厉啸连连,显然并不舒服,而且看上去越来越是愤怒,发出更加凶狠的吼叫。 此刻半空之中,云易岚发出的那道火焰散发着琥珀一般光芒,向那个怪物飞去。那巨大妖物虽然对周遭众人的法宝肆无忌惮,但对着这小小火焰,竟有几分顾忌,身子似还缩了一下。无奈这身躯太过巨大,如何能够躲避过去?不消片刻这一点火焰就落在了恶灵白骨头颅的嘴边,在白森森的骨头之上,碰了下去。 “嘶……” 在无数轰鸣杂乱的声响中,那个不起眼的小小声音,琥珀一般的小小火焰,在势大如山砍之不动的坚硬白骨之上,竟是硬生生烧了进去,在白骨上出现了一个焦黄颜色的深洞,而那点火焰也消失不见在深洞之中。 众人愕然,屏息相望。 片刻之后,突然,巨大的轰鸣声从白骨深处轰然炸响,像是喷薄而出的火山突然诞生在恶灵白骨的躯体深处。炽烈的热浪瞬间传散开去,原本白森森的骨头赫然有半边身子被烤成了枯黄颜色,一股赤焰粗达丈余,硬生生从白骨之中炸了出来,冲天而起。就连在远处的青云弟子等人竟也感到酷热难耐,更不用说身在赤焰焚烧之下的那头怪物了。 一时之间,正道中人欢声雷动。正道三大领袖的手段,当真非常人能比。 如火山喷发,骄横无比的热焰渐渐散去。被剧烈火焰笼罩的怪异妖物慢慢现身出来,半边身子都被烤成了焦黑颜色,虽然更是诡异可怖,但看上去模样却是比刚才狼狈万分,再无一丝凶戾之气。 原本被这只怪物出场的可怖场面震住的正道中人个个都放下心来,长吁了一口气。想想也对,有类似道玄真人这些功参造化、如神仙一般的人物在,还怕什么妖魔鬼怪吗? 只是,与身后远处那些兴高采烈的年轻弟子相比,云端之上的三位正道巨擘,面色却异样地阴沉了下来。 第135章 决战 恶灵妖物的模样有些狼狈,半边身子阴白,半边身子变作了焦黑,看上去颇为古怪,甚至还有几分滑稽。只是在远处那些正道弟子的讥笑声中,这巨大可怖的妖物慢慢抬头,忽地发出一声怒吼,硕大的头颅张开大嘴,竟有一股黑气如旋风一般从其中喷出,直向半空之中的那三人冲去。 道玄真人等人是何等修行,自然不会着了道,身形俱是拔高数丈,同时身体周遭俱有青、金、红三色豪光亮起护体。不过饶是如此,那股黑气在这云海之上劲风之中,居然凝而不散,隔了老远还能闻到一股怪异的异臭,显然剧毒无比。 与此同时,站在巨大妖物头颅之上的兽神面无表情地挥动双手,姿态诡异,动作古朴,仿佛是上古未开化之时,那些久远先民敬天时候的动作。随着他的动作,仿佛无形中有诡异之力,滚滚而来,天空中的黑云再次集聚起来,深浓如墨,风云间更见有闪电异芒蹿动,把层层黑暗照亮了几分。 半空之中,道玄真人眉头皱了起来,忽然挥了挥手,下令让所有的长老都向后退去。 黑云低垂,压得很低很低,终于有人发现不对劲之处,惊叫起来。随即,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之中,那漫天黑云层层叠叠,越来越低,终于从九天之高,落到了凡世人间,就在这云海广场之上,将兽神与那个巨大恶灵的身躯吞没进去。 黑云垂地的范围看上去赫然有几十丈方圆,正道中人纷纷后撤,而那些停留在云海广场之上的兽妖有大被笼罩其中。道玄真人等三人落下云头,凌空停在那黑云之外十丈地方,面色凝重,紧紧盯着那片滚滚涌动的黑色云团。 云海广场之上,此刻再度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之中,只是,这种沉默无法保持太久。那团黑云滚动得越来越快,即使站在远处的人,此刻也感觉到了其中汹涌澎湃的妖力。 终于,那团巨大的黑气,面对着道玄真人的方向,缓缓开了一个小口。 没有一点的光亮,仿佛就是永恒的黑暗。那个漆黑的小洞冷冷面对着前方,周围的云气突然开始疯狂旋转起来,向着这个小洞盘旋涌去。而这个小洞无止境地吞噬着所有涌来的黑气,慢慢开始扩大,从一寸变作一尺,从一尺变为一丈。短短时间之中,一个仿佛最恐怖恶兽狰狞的面目就出现在三位正道领袖的面前。 那最深沉的黑暗深处,一声狂妄而凄厉的嘶吼,轰然而出! 瞬间,所有的黑云一起震动飞舞,整座巨大的通天峰为之撼动。那个恐怖的身影竟然已全身化作了血色,从那个深深黑暗之洞中飞扑而出,如巨兽啸天,向着道玄真人等人扑来。 所有人为之变色! 站在风云顶端的那个兽神少年,仰天长啸,全身衣衫在狂风之中疯狂抖动。与之相伴的,他脚下的巨大恶灵嘶吼狂怒之声,远远胜过了他,如山一般压了下来,声势之大,世无其匹! 只不过这片刻工夫,在道玄真人、普泓上人和云易岚这三位天下一等一的修道高人眼中,已经看出了这恶灵全身浴血,狰狞可怖,刚才云易岚的纯火之焰所造成的伤害早就无影无踪,但最关键的是其妖力高涨,与之前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而此刻黑云散去,隐隐约约可以看到这等妖物背后、黑云之中,那堆积如山的兽妖尸骨竟皆如干枯之叶,委顿于地。 此刻,巨大的身影张牙舞爪,遮盖了整个天幕,阴影瞬间笼罩在三位高人的头上。道玄真人面色肃然,正要有所动作,忽听身边普泓上人低声诵佛,道:“两位道兄,请稍往后退。” 说罢,普泓上人身形向前飘移两步,面对着天空中扑下的那个巨大无比的阴影。远远看去,普泓上人直如蝼蚁一般渺小。 一道金色光芒,忽然从他手间散发开去,在这漫天黑云戾气的世间,直如一点灿烂阳光那般耀眼! 他的脸上隐隐透着慈悲之色,双手合十,却是从掌尖之处,金光霍然绽放,从小变大,瞬间璀璨,放射出万道金光,直冲云霄。金光之中,一件圆盘金轮模样的法宝缓缓祭起:金光灿烂,通体金黄,一尺直径见方,边缘一圈镂刻着诸罗汉金身法相,围绕着中间处正是佛祖双手合十,慈悲普度众生的真身法相。 远处,无数人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惊呼而出! “大悲金轮!” 这件佛门至宝一出,金光登时更加灿烂无比,以普泓上人一人之力,这片金色光幕比之刚才正道百位弟子所做光幕毫无逊色。而在金色的光幕之中,各种各样的佛门真言时隐时现,所照亮之处,净是庄严肃穆慈悲之气,与前方那股戾气形成了鲜明对比。 只是,虽然面对着这不世的佛门异宝,那只从黑云深处腾跃而出,满含杀戮之意的恶灵异兽,在兽神的驱使之下,依然不见有丝毫退缩之意,依旧从天而降,轰然扑下,一头撞进了金光之中。 出乎意料的是,那道巨大的阴影与灿烂无比的金光撞在一起的时候,竟没有丝毫声音,没有任何预想中的惊天动地的景象。漫天金光忽而回转,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而原本漫天席地的黑气竟似乎突然变小,逐渐收缩,但依然飞射向前,到最后那个恶灵的巨大身影竟然被压到只有原来的十之一二不到。 然而,那依然存在的黑气却更加浓黑,戾气不减反增。隐隐的咆哮嘶吼声中,这黑色之箭划天而过,冲破无数金色屏障,竟赫然冲到了普泓上人的面前。 森森冷气,狰狞面容,仿佛就在眼前那最深的黑暗之中! 普泓上人闭目合十,口中低低诵念佛咒,轻而快,似歌非歌,似语非语。那轮在半空中缓缓转动、散发出万道金光的“大悲金轮”,从头顶落了下来,落在了普泓面前,佛祖真身与诸罗汉法相,一起面对着这亘古一见的暴戾妖物。 金光中,他们的脸色似慈悲,似肃杀,慈悲做怜悯天下万物,肃杀为伏魔凶狠杀戮。谁又知道,哪一面才是佛之真容? 低低梵唱,从小变大,瞬间响彻天地! 灿烂的金光喷射而出,直令人无法目视,如漫天的佛焰燃烧一切,将所有前方的黑色尽数吞没,生生在半空之中升起了一个巨大金色光团。此等壮观场面,当真是举世罕见,云海广场之上众人尽受震动,为佛家无匹之大法力所震撼。 然而,就在众人目瞪口呆之时,那似乎已经被无匹无对的大佛之力震慑的诡异黑色,竟又从金色光芒之中顽强闪现出来,在一片灿烂辉煌之中,就像是一根细细的黑色之针,刺在了大悲金轮之上。 佛门至宝金轮之上,原本慈悲的佛祖面容在片刻之间,突然诡异地闪过一道黑色。几乎是在同时,漫天庄严的梵唱突然停顿,喧闹的天地顿时怪异地静止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立刻都聚集在那片金光之中的两道身影之上。 普泓上人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神色,而那缕黑气如获新生,从原来细丝模样快速变大,渐渐成形,现出兽神身影。 黑气渐渐高涨起来,正道中人一起变色。远远看去,兽神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就连他的眼神也依旧冷漠。此刻金轮之上,佛祖神像面容之上开始出现诡异黑色,越来越重,而原本慈悲平和的神像容颜竟也变得暴戾起来,越来越狰狞。 普泓上人脸色大变,面色一沉,低吼一声,一身僧袍无风自鼓,看上去身形竟然是在瞬间膨胀了起来,仿佛是受到了刺激,漫天金光陡然回转,发出咝咝尖锐啸声,急速倒回普泓上人身前,迅速凝成一金色光球,手掌大小,金芒蹿动,几如天上之日,隔了老远也能感到其中的佛力汹涌。 天空之中,又再度响起了庄严的梵唱之音。 诛仙(新修版) 第156节 金色光球闪烁着耀目的光辉,缓缓向前推进,在这等庄严肃穆的佛家法力催持之下,“大悲金轮”之上的佛像容颜黑气渐渐消去,开始恢复正常。而兽神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面色微变。 眼看着金色光球终于与大悲金轮碰触在一起,陡然间,金光内敛,整个法宝金轮之上竟似乎变得透明起来,如一道霞光终于绽放,恍如流动一般的佛力从其中像是酝酿多时的火山,闪烁着无数金光耀眼的诸佛真言喷射而出。 刹那间,整座天空顿成一片金色海洋,金芒漫天席地一般涌来,再也看不到其他的色彩。在这等辉煌至极的光海之中,仿佛再也没有什么妖魔可以幸存下来。 除了,那隐约中的一只手指! 被无边佛光吞没的世界中,那金光深处,竟还有一缕黑气,细若烟尘,轻飘飘地飞扬而上,时隐时现,似有似无,盘旋至“大悲金轮”之前,轻轻地在佛祖容颜之上,在和蔼慈悲的脸上眉间,点了上去。 那一点,如沧海中一粟,如须弥中芥子,与漫天佛光相比,那么的微不足道。可是,普泓上人的脸色刷地就变了,整张脸就那么刷地暗淡下去,如死灰一般。 于是,所有的人都看到了那片辉煌之中,忽地天地动摇,佛光动荡,那位看去如仙人一般的僧人,“哇”的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出来,染红了身前的法宝金轮。 狂风悄悄止歇了,纷乱的天地安静下来,金光在摇曳中轻轻消散。普泓上人嘴唇微微颤抖,身子似也踉跄了一下,向后退去,后边法相等人早就冲上,将他搀扶住。 普泓上人微微苦笑一声,向着前方那片虚空,合十道:“施主法力高强,当真是老衲生平仅见,佩服,佩服!” 青云山通天峰上,无数的正道弟子哗然一片。 半空之中,金光退散,黑气重生,如从虚空跃出,一声厉啸,那只巨大的恶灵兽妖赫然重新现身,真不知道如此巨大的身躯,刚才在那般激烈的斗法之中,为何竟无法看到它的影子,而现在竟又这般重生过来。 而在它头颅之上,那个此际天下正道无不侧目惊骇的人物,面色越发苍白,冷漠的脸上也第一次隐约有些疲倦之意,只有他的眼神之中依旧冷漠如常。不过当他的目光看到普泓上人的身影的时候,终究还是微微动容,冷冷地哼了一声。 “中土修真道法,果然亦有不凡之处。” 普泓上人微微摇头,本有意开口劝说几句,但看对方模样,料知说也无用,当下在法相等人搀扶之下,退了下去。 正道三大领袖之中,此际竟然已有两位在这个来历神秘诡异的兽神手下吃了亏,一时之间,通天峰头是人人变色。而兽妖那里,则是万兽齐吼,声势、气焰高涨。 便是在这个时候,一声咆哮从众人身后冲天而起。通天峰玉清殿下,寒冰潭水之中,突现出现巨大旋涡,水势急速旋转,越转越急,那如龙吟似虎啸一般的吼声也越来越响,竟然硬生生将前头那些无数兽妖的声音压了下去。 但见得在寒冰潭内,透明水柱轰然而起,笔直向天飞去,直冲到数十丈高处。水柱凝而不散,青云门镇山神兽灵尊水麒麟的巨大身躯现身而出。 通天峰上的青云弟子先是惊愕,随即狂喜而大声呼喊,精神大振。水麒麟在万众瞩目之下,仰首对着青天长啸一声,摇首摆尾,离开水柱向前飞去,落下云头。 冲天而起的水柱这才轰然落下,顿时轰隆隆如山洪一般,将寒冰潭周遭溅得透湿冰凉,来不及躲闪的正道弟子到处躲藏,一时颇有几分狼狈。 但是大多数的人,此刻哪里还顾得上那么许多,目光皆看向青天之上:水麒麟怒目圆睁,咆哮不止,在半空中虚空而立;而一道墨绿身影,缓缓落下,就在水麒麟的身上,面对着前方此刻看上去几乎是不败的兽神。 道玄真人! 兽神冷漠的脸上还是没有什么变化,目光与道玄真人隔空对峙。倒是他脚下的巨大恶灵妖物对着水麒麟,同样地厉声咆哮;而水麒麟对着这等妖物,显然没有丝毫好感,模样更是凶恶,满口獠牙露出,吼声连连。 吼声之中,水麒麟猛一抬头,淡淡青光闪过,竟是从口中吐出一把似石非石模样的长剑,凌空飞起,道玄真人伸出右手,一把接住。 那个瞬间,突然,整座青云山都静止了下来。而片刻之后,震天一般的呼喊如潮水一般迸发出来。 诛仙古剑! 传说中举世无双、无坚不摧的诛仙古剑,正道之中降妖伏魔之无上仙器,终于在十年之后,再度重现人间。 一束光,从那把传说中的古剑上,如轻柔的水悄悄流淌,传到了道玄真人的身上。在人群中无数的欢声呼喊中,道玄真人的手刚刚握住剑柄的那一刻,身子不知怎的,却是微微颤抖了一下。 “天赐神剑,诛杀邪魔!” 道玄真人面目如常,神色平和,只是他手持诛仙,举剑平指前方兽神,就这般淡淡地说着,在无数人的眼中,如不可亵渎的仙人一般。 诛仙剑下,无数人一起为之欢呼。而在仙剑之前,兽神目光第一次有些郑重,盯着那柄古剑看了一会,又仔细看了看道玄真人,忽地冷漠的脸上起了变化,竟是不可思议地摇头大笑起来,笑声响亮,回荡在这个天地之间,其中偶尔还夹杂着几声低低的咳嗽之音。 “好剑,好剑!”兽神竟是击掌赞叹,然而口气之中却带了几分讥讽之意,道,“似这般凶戾无上之剑,连我亦畏惧几分,不料竟然在你等手上出现,当真是……哈哈哈……”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而像是看到什么平生最可笑的事情一般,不可抑制地大笑出来,让全部的人都莫名其妙。 望着那个猖狂的身影,道玄真人面容不变,也不分辩,只是深深吸气,双目微闭后随即睁开,目射精光,瞬间,一道耀眼光芒从诛仙古剑之上,绽放出来。 水麒麟仰天长啸! 兽神的笑声戛然而止,面露凝重之色,面对着前方。 通天峰上所有的人,此刻都屏住了呼吸。谁都知道,这两个人之间的斗法,已经是最后的决战了。这一场浩劫的最后结果,终将到来! 第136章 巫术 幻月洞府。 人间如梦如幻! 闪烁着诡异光辉的那轮幽月依然挂在天穹之上,不论风雨,永远都散发着淡淡光芒。 挣扎在这个世间的人,仿佛都散了去,只留下孤独一人,独自迷惘。 “我是谁?”他轻声低问,抬头望月,“我活着是为了什么?” 这半生风起云涌,波澜凶恶,往事一幕一幕都涌现在了心头: 那些熟悉的人影,都在脑海中一个一个地掠过,可是竟都不留下半分痕迹,就这般悄悄远去了。 他心中似有不甘,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抓住些什么。只是手在空中,终究还是握了个空。 什么都没有! 只有天际月光,穿过了无数风雨,依旧落在他的身上,照着他的衣襟。 颓然倒地,像是撕去了所有的外表伪装。在这个孤独的世界里他无须坚强,风雨渐渐停歇,尘土悄悄沉默,那具身躯,眼看着也要没入这苍凉世界,归于无声。 死了吧…… 死去了便没有苦痛思念,更不再有牵挂。纵然是九幽地府,阎罗殿前,又会是怎样光景?繁华人间,也许终究是空吧? 只是,他忽然又震动了一下,天际月光,仿佛也随之轻轻一抖,随即落下了一道光柱,洒在那个身体之上。 他竟似要挣扎! 他竟似仍不甘! 他挣扎着爬起,每一个动作仿佛都用尽了全身气力。脚下的大地分明有无尽的诱惑,诱惑着他躺下便不再有任何烦恼,便可以摆脱世间苦痛。 只是他不肯退缩,倔强地要直起身子,手破了在流血,唇破了留下几道深痕。这凄凉人世间,他竟然还是不肯放弃。 那幽幽月光如倾如诉,落在他的身上,仿佛有一个声音轻声低语:“何必坚持呢?放手吧,放手了你便自由了……” 他挣扎着,像是在无限宽阔天地间的一只蝼蚁。只是无论如何,面对着仿佛无限大的天地,他终究还是抬头,望天! 他慢慢站了起来。 熟悉的面容,在心间悄悄飘荡,原来就算在生死之间,终究还是不能舍弃。 这一生,总还有牵挂的人吧! 张小凡,或许是鬼厉,这个天地间的蝼蚁,此刻正静静望天,凝望着天际幽月。 月光诡异而幽冷。 他忽然大喝,纵身而起,离开了这片无垠的土地,直冲上天。在他身前,有金、青、红三色光芒,猛然亮起,与他的身子一道,直冲向那轮幽月。 月冷无声,但就在他的身前,忽地月光一暗,竟是一对夫妇身影,慈悲而欣喜地望着他,仿佛多年之前的雨夜,才降落人间时的欢喜。 心头如被利刃瞬间割过,他竟是全身发抖,但身如离弦之箭,没有丝毫退缩之意。三色异芒如电,在他眼光注视之下,硬生生刺入夫妇身体,穿越而过。 仿佛是鲜血飞溅,又像是风雨潇潇,打在脸上,冰凉一片。人影消失了,他仿佛也有些麻木。只有他的眼神依然坚决,向着那轮幽月冲去。 忽地,月光再暗,田不易和苏茹的身影现身出来,苏茹微笑地望着他,田不易却一如记忆中一般,哼了一声,白了他一眼。而在他们两人的中间,田灵儿笑靥如花,一身红衣,依稀是十六七岁时候的模样,大声笑着叫着:“小师弟,我们上山砍竹子去……” 他瞬间仿佛窒息了,那三个身影就在他的眼前,活生生地,挡在他的身前。那是怎样的战栗感觉,如电芒掠过全身,冰冷的光芒离他们的身影越来越近,他心头竟也似被撕裂开去。 终于,三色异芒还是穿了过去,就这般硬生生穿越过了人影,一股凉意从头到脚,倒灌下来。他人在半空,面白如纸,忽地口一张,“哇”的一声喷出大口鲜血,将胸口衣襟都染成了红色,面上更无一丝血色。 然后,他还是抬头,如百折不挠、不死不休的离弦之箭,向着那轮幽月冲去。 月光冰冷,天地瞬间暗淡,仿佛有股凄凉之意,在悄悄弥漫。 便在那电光石火之际,眼看冲近了月光之前,迷蒙的云气涌来。忽然间,竟有个身影在云气中隐隐现身。 那是深深镂刻在心间的身影啊! 他猛然呆住了,一身的坚持仿佛就要随风散去。那个模糊的身影在云气中翻转缭乱啊,一袭白衣,清冷舞剑! 手中握着的噬魂,散发着冰冷凉意。他曾为了那个身影而这般痛楚,只是,此时此刻,他究竟该如何进退? 深深夜中,冷冷月色,遥远天际之上,猛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仿佛垂死的野兽对月长嚎,满是绝望的痛楚。 那一道灿烂的光芒,闪烁着三道奇异光环,冲天而起,直入云霄,穿过了云气,刺入了那个模糊人影! 然后,像有什么东西突然碎裂了…… 漫天的风雨,就这般悄悄止歇,他眼中竟有热泪,凝望着身边那个人影。也许近在咫尺,可是他仍然无法看清她的模样,只是,幽远的冥冥处,仿佛有低低的叹息声。 风消,雨散。 他的身子从天空跌落,像落入万丈深渊,在他心中却没有了畏惧害怕,有的竟只是几分不舍,凝望着渐渐消失的那道人影。下一刻,他已落在了地面,周围的幻象尽皆消失。 鬼厉慢慢环顾四周,是古朴洞壁坚硬岩石,却是又回到了幻月洞府的石洞中,距离他走进那个神奇的洞口位置,大概有十步的距离。 这短短的十步,他却像是经历了一生,所有的痛楚回忆都这般轮回了一次。 …… 通天峰上一片凝重肃穆。 非但是正道这里鸦雀无声,就连前方那些黑压压的一片兽妖,似也感觉到了什么,纷纷安静下来,默然抬头,仰天观望。 站立在白骨妖物巨大的头颅之上,兽神身上鲜艳的丝绸衣衫轻轻随风飘荡,一张看似少年的脸庞,眼神中却尽是沧桑,也一样看着天空之上那逐渐现形的宏大剑阵。 雄雄紫气,首先从青云山通天峰后山之处升腾而起,其速如电,其势无匹,冲天而起,如顶天立地之巨大紫柱,霍然现身于这苍茫世间。但见得紫气蒸腾,汹涌流动,破空而起后最终落到了那柄似石非石的诛仙古剑之上。 下一刻,诛仙古剑亮了起来,即使隔了老远,无数的人类生灵,依然可以感觉到在高高半空之上,那柄古剑之中,仿佛有什么事物,就这么触动了一下,从悠久的睡眠中缓缓醒来。 诛仙古剑之上,豪光绽放,映亮了道玄真人的脸庞。 他一身墨绿道袍无风自鼓,猎猎作响;右手持剑,面目肃然;左手紧握剑诀。天地之间传来了他低低的声音,似梵唱、似异咒,回荡悠远。忽地,他左手剑诀挥动,直刺天际,几乎就在同时,青云山脉其他六座高耸山峰处,六色光芒同时升腾而起,如长虹贯穿天际,破空而来,在苍穹上划过了长长轨迹,最终也都落在了诛仙古剑之上。 瞬间,诛仙古剑被耀眼至极的光辉吞没了,如旭日落入人间,无法正视,灿烂的光芒从古剑之上迸发出来,登时将原本盘旋在天际一端的黑气驱散得无影无踪。 在强烈的光芒之中,七色光芒融为一体,在那团耀眼的白光中升腾起来,在天空之中,化作了一柄七色巨剑,流光溢彩,虹光闪动。随后,那柄巨大的彩色主剑在七脉山峰灵气源源不断地注入之下,开始逐渐变大,并逐渐在变大的过程中分离出各色小的单色气剑,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开始分布于天空之上。 地面之上,正道的人群之中爆发出一阵欢呼,无数年轻弟子,不管是不是青云门下,都面露敬仰崇拜神情,仰望天际那个几如神话一般的雄伟剑阵。而许多经历过十年之前那场青云动乱中的人们,此刻的心情似也颇为复杂,有人欢喜,有人默然。 漫天剑影,越来越是稠密,无限豪光,遮盖了整个天幕。 兽神双目瞳孔之中倒映了整个天空的无限剑影,看了半晌,点了点头,面色肃然,叹息道:“果然是鬼斧神工,想不到中土竟然有此不世人物,能集聚山势灵气,创出这等绝世剑阵。当真是了不起!” 他击掌赞叹,连说了三声:“了不起!了不起!了不起!” 诛仙(新修版) 第157节 他口中如此赞叹,但脸上却并无一丝畏惧神情,或者说,谁也不知道,如他这般似人非人、似鬼类妖的东西,可还有畏惧害怕的情绪? 风云之中,巨大的白骨妖物发出低沉咆哮的声音,缓缓升腾而且凌空而立,正对着前方张牙舞爪的水麒麟,还有站立在水麒麟背上的道玄真人。 狂风吹过,天际寂然! 脚下那些人群兽妖的喧哗声,仿佛突然都变得遥远了,只有两个人这么面对面地对峙着,天地空旷,却又似狭窄,容不下这两个人一般。 二人目视。 道玄真人冷冷道:“诛仙剑下,妖魔邪灵从未有活口。你若聪明,便就此降了,自闭在青云山一生,我可饶你一命。” 兽神一怔,随即失笑,竟是不去理会,只是微微摇头,脸上表情似还有几分讥嘲。道玄真人见状,便不再多言,深深呼吸,右手紧握诛仙古剑,左手忽地一招,漫天纷繁气剑之中,突然一柄橙色气剑从诛仙剑阵之中离群而出,发出破空锐啸,向着兽神射来。 兽神面色漠然,但一双眼睛则紧紧盯着这柄飞射而来的气剑,眼看这橙色小剑如电芒一般,转眼飞到跟前不到一丈地方。兽神忽然抬起左手,五指平伸向着气剑飞来的方向展开。 半空之中,黑气竟是凭空而生,在兽神身前丈尺地界,瞬间凝结成一面黑色盾墙,上方下尖,硬生生挡在了橙色小剑的面前。 片刻之后,橙色气剑撞在了黑色盾牌之上! 天地间,在那么一个瞬间,依旧寂静。 “轰隆!” 随后,如初升旭日跃出水面,天地初开、轰然雷鸣,巨大的轰鸣声瞬间迸发而出,几如雷鸣,而在黑气橙光之中,竟更有几道电芒闪了几闪,才慢慢消退下去。 这两件本来都是无形之气的事物,却如这世上最坚硬的宝物彼此硬撼一般,整个天地,都笼罩在巨大的轰鸣声中。 无形音波,随着劲风掠过,青云山头,人人耳中嗡嗡异响,面容失色。虽然众人早知道这两人都是道法极高的人物,但刚一交手,看似普通的一个彼此试探,竟然威势如此之大,实在是出人意料,同时这一场斗法的最终结局,也更加让人无法捉摸了。 甚至有人心中已经隐隐想到:这一场浩劫过后,在这般剧烈的斗法之下,青云山上,不知道又会变成什么模样了。 …… 半空之中,道玄真人和兽神彼此对望,俱是面无表情,看不出有丝毫惊奇愕然的情绪。漫天辉煌的彩色气剑之下,兽神周围笼罩的一团黑气,看上去显得特别地刺眼。 半晌,道玄真人似轻轻冷哼了一声,左手剑诀一引,道袍飞舞处,映衬着手边那柄光辉耀目的古剑诛仙一阵闪动,但见得苍穹之中,竟是陡然间狂风四起,漫天剑影,一时间炫目已极,几乎不能目视。 兽神面容为之一变,凝神相对。果然不过片刻工夫,从道玄真人身后开始,数十支彩色气剑已然掉转过头,在空中颤颤巍巍,对准了兽神。冰寒之气,转眼间汹涌澎湃,不消多久,空中半数气剑,一眼望去也不知到底多少,都似被无形之力所操纵,缓缓转过头来了。 天地间,一片肃杀之意。不等众人惊叹之际,道玄真人手中古剑诛仙已是异芒暴涨,同时,如怒潮迸发,惊涛拍岸,诛仙剑阵之中百余支单色气剑形成长宽各七丈之大的巨大剑雨,轰然扑下。 漫天净是破空锐啸之声,“嗖嗖”之音响彻天地,兽神望着那铺天盖地而来的剑雨,一声大喝,脚下巨大的恶灵妖物同声仰天长嚎,声音凄厉至极。但见他双手大开大合,身姿摆动,动作古拙,即使隔了老远,通天峰上的所有人耳中竟同时响起了怪异至极的苍凉歌声。 那歌声与中土迥然不同,苍凉雄劲,如荒野巨兽风雨之夜仰天长啸,更有桀骜不尽之意。随着低沉古音响起,伴之点滴铿锵擂鼓怪声,兽神周遭黑气骤然腾起,漆黑如墨,在狂风中迅速流动,几如一只张牙舞爪的黑龙一般,雄视天下。 第137章 剑神 “前辈!” 人群中忽然传来一声带了激动之意的大喊,正是林惊羽越众而出,向着那蒙面老人喊道。十年陪伴,练剑学艺,那身影对他来说再熟悉不过了。 蒙面老人回头向他看了一眼,眼中露出一丝笑意,随意的招招手,然后依然望向前方。 前方是茫茫多无穷无尽的兽妖怪物,其中有五只身材特别巨大的妖王,无数道凶恶的眼神此刻都落在他的身上。凶煞之气令人窒息,犹如铺天盖地一般。 蒙面老人却毫不在意,目视前方无数兽妖,眼神越发明亮,右手单剑轻轻挥舞,在空中潇洒划出一个漂亮剑花,然后迈步向前走去,大笑道: “妖孽,受死!” “吼!……”那一刻,不知道有多少兽妖仰首怒吼咆哮,那五只妖王怪兽的吼声更是震耳欲聋。战场片刻的安静被瞬间打破,无数的兽妖狂怒地扑了过来。 只不过片刻功夫,靠的最近的数十只兽妖就已经冲到了那蒙面老者的身前。显然经过刚才那一幕,这蒙面老者已经激怒并吸引了几乎所有兽妖的注意力。也就是他的身躯就那般大,周围空间也就那样,否则的话怕不是瞬间能扑过来几百只兽妖。 眼下却是数十只兽妖都显得拥挤不堪,狂怒咆哮中彼此还拥挤不堪,拼命向这蒙面老者张牙舞爪咬来。然而下一刻,蒙面老者身形一晃,突然在原地消失。 群兽顿时一窒,便听那锋锐之声忽起,冰冷剑芒如电,在兽妖群中瞬间穿过,然后摇曳一闪,现出那蒙面老者身影,已在十余只兽妖身后。 “呜……”惨叫声瞬间高亢,殷红鲜血如泉水般冲天而起,竟有十多道,在半空中形成了一片触目惊心的血幕。蒙面老者身后,那些兽妖身子摇晃,随即一只只身躯尽数断为两截,摔倒在地,抽搐挣扎着死去。 青云门众弟子瞪大眼睛,只看得热血沸腾,之前心中若是还有恐惧胆怯之意的,此刻也是热血上涌再无惧意了。 “吼……”狂怒的吼声从前方传来,是几只妖王怪兽的咆哮,顿时兽潮汹涌,再也不顾其他,疯狂地扑了上来。 蒙面老者迎着兽群,只进不退,手中长剑纵横飞舞,穿行于恐怖的兽妖群中。每一剑挥出,或割开咽喉,或刺入心脏,或劈开脑门,或刺瞎眼睛,每一剑都凶狠精妙,每一剑都血腥杀戮,无数兽妖向他扑来然后怒吼呜咽倒下,无数血花在他身后盛放挥洒,涂抹着一场血腥盛宴。 宋大仁左臂上有一道很深很大的伤口,鲜血直流,染红了整个手臂。但他此刻望着前方那个苍老却不可一世的身影,身子微微颤抖,连呼吸都粗重了几分,只觉得胸口热血涌起,右手上“十虎”仙剑光芒缓缓亮起。 就在这时,突然从旁边伸过一只手来,抓住了他的左手手腕。 宋大仁转眼一看,是文敏站在他的身旁。她看了一眼宋大仁的脸,随即目光落在已经全是血红颜色的左手手臂上,脸色苍白了几分。 宋大仁看着她,嘴巴动了一下,道:“对不住……” 文敏摇摇头,开始为他包扎伤口,动作轻柔,手指却似乎有些颤抖,同时口中轻声道:“对不住什么?” 宋大仁看着她柔美的脸,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咬了咬牙,道:“我……大概没法娶你了。” 文敏默默将他伤口包扎好,然后笑了一下,目光柔和,道:“成不成亲的,有什么关系?” 宋大仁看着她,也笑了起来,然后重重点头。 忽然前方传来一声大喝,却是林惊羽纵身而起,斩龙剑碧光如山,当先冲向兽潮。宋大仁深深看了一眼文敏,忽地一把将她拉在自己身后,然后转身怒吼一声,举起十虎仙剑,光芒四射,向着前方冲去。 文敏一言不发,追随在他身后。 天空中忽然清啸响起,如凤鸣九天,冰蓝光芒万丈,却是陆雪琪后来居上,越过众人以万千剑影横扫而去,瞬间在兽妖群众斩出一片空地。 又有一道青光随即冲来,如风驰电挚,萧逸才哈哈大笑,朗声道: “青云弟子,岂容前辈专美?” 在他身后,长啸声此起彼伏,笑声爽朗,震动山野。无数青云子弟驭剑飞驰,冲向战场,冲向无数兽妖,刀山火海血腥炼狱,等闲而已! …… 蒙面老者长驱直入,在兽妖群中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这时也听到身后动静,回头看了一眼,随即点了点头,眼中有笑意有欣慰有激赏。 便在此时,他忽然若有所觉,抬头向着青云山脉最高处望去,那乌云深处,那青天之巅。黑云翻滚电闪雷鸣,天地间一片肃杀,道道异光映亮苍穹。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片刻后为之失笑,道: “可恶,不想竟让你出了三十年风头!” 他转过身,随手斩杀身前两只兽妖,便看见前方不远处,便是一只身躯巨大的银狮妖王。 他这一眼望去,那银狮妖王仿佛也被刺痛一般,怒吼一声,凶性大发,自己当先向他冲了过来,周围兽潮疯狂涌动,一瞬间至少有数百只兽妖蜂拥而至。 蒙面老者深深吸气,忽然间纵身而起,人剑合一冲上半空。 风声忽然激烈,吹动他单薄老朽的身躯,有几分凉意。 他仰首望天。 天幕低垂,仿佛无路可走,让他无路可去! 一道闪电忽现,穿行乌云之中,映在他的眼里。 隆隆雷声,远远传来。 天色忽然暗了下来,电闪雷鸣,他在狂风中忽然回首,手中长剑泛起刺目光辉。 那一眼,看尽了这一生。 谁还记得,年少时意气风发? 谁还记得,对自己那样期许? “轰!” 惊雷骤起,震动天地。 他长笑扑下,无穷狂风烈烈涌来,兽群突然惊恐,银狮妖王长啸一声,周身异光亮起,突然银色鬃毛根根竖起,转眼化作千百根尖锐无比的尖刺,向着半空中蒙面老人身影冲去。 只是那剑光灿烂夺目,几乎如同太阳无法直视,地面之上,突然间以那银狮妖王为中心,方圆五丈地面咔咔直响,现出一个大圆,随即地表龟裂,无数碎石飞起,土地岩石一起向下沉去。 天幕深处,剑光煌煌,似有声音传来,一字一字,震动人间: “斩、鬼、神!” 剑气如山直压下来,瞬间不知有多少兽妖身躯血肉被凌厉剑芒割开爆裂,无数惨叫嘶吼声响成一片。银狮妖王射出的千百尖刺,都在排山倒海的剑影中蒸发融化了,片刻之后,那如山剑影笼罩了它。 “轰!”地面那个圆圈剧烈塌陷了下去,溅起无数血花,银狮妖王被剑光生生压入地底,片刻之后,一股气浪卷起狂风,向四面吹去,卷的周围兽妖纷纷踉跄不止,然后一个人影从那地上深坑中跳了出来。 他长剑拄地,身子微颤,面巾之下也在大口喘息着。 但是他仍然还在笑着,微微摇头,也不知是笑着什么。 然后他抬头,目视前方,看着无数兽妖蠢蠢欲动又凶又惧,蒙面老者挺直了身子,目光扫过这无数怪物,笑道: “来啊。” …… 通天峰上。 铺天盖地的剑雨转眼冲到跟前,劲风吹面生疼,在这电光石火之际,兽神之身影忽然隐去,消失在团团黑气之中。反是他身下恶灵巨兽黑气大盛,轰然跃起,全身骨骼咔咔作响,黑气笼罩之下,只见它仰天嘶吼,刹那间风云突色,脚下大地飞沙走石,几乎不能立人。 风云之中,黑气与那恶灵妖物融为一体,身躯竟又膨胀了三倍不止,从恶灵白骨之上化出了数十道突出的黑气,如触手一般凌空飞舞。 这时天空诛仙剑雨已然飞至,外围黑气便涌了上去,但未到跟前,瞬间便被剑气破得一干二净,连痕迹也不留,直向那狰狞至极的恶兽扑去。 那恶灵吼声不绝,怪啸连连,眼看这批锐不可当的剑雨就要打在这巨大恶灵的身上,忽地,那数十道如活物触手一般的黑气陡然飞起,迎了上去,黑气遮云蔽日挡住了剑气去路。 诛仙剑气冲了下去与这些道怪异黑气触手战在一起,只是这些黑气所成之触手却比之前强韧许多,百余支诛仙气剑冲了下来,这些触手竟如活物一般,将之团团缠住,去势渐缓不说,便是剑上光辉,竟也是慢慢消磨了去,逐渐暗淡无光。 不过诛仙之剑毕竟不是凡物,虽然是无形之气所化,为了化解这些气剑,那些黑气触手明显被仙气锐芒所伤,嘶嘶嘶嘶声中大量蒸腾,只是从那恶灵身上,黑气却源源不绝地涌了出来,转眼间就将前头补足。不消一会儿,这百余支惊天动地一般的诛仙气剑,竟然都被化解于无形了。 青云山通天峰上,一片鸦雀无声,如死寂一般。 半空之中,道玄真人面色更是凝重,却并无畏惧之色,仙风道骨一般的身影耸立在云端,手持着灿烂闪耀的诛仙古剑,如上古仙神模样。 但见他冷冷一笑,右手持剑刺天,缓缓挥动。伴随着诛仙古剑上的光芒,天空中隐隐开始传来雷鸣之声,整个天幕之上,隆隆轰鸣,气势万千的诛仙剑阵竟然是一起转动,尤其是那柄七彩主剑更是光芒大盛,不可目视。 白光之中,从古剑诛仙之上,突然腾起一道紫气冲上天际,直入诛仙剑阵之中,瞬间方圆十丈之内紫色气剑聚拢而来;紧接着,其他六色光辉逐一腾起,耀目闪烁,飞入天际,瞬间在诛仙剑阵之中形成七星方位,各是巨大单色剑阵,威风凛凛。 风云呼啸,狂风猎猎。 那无声处忽地一声惊雷,轰然而鸣,在万千人心头震动,天际剑芒流转,彩光耀耀,无数彩色气剑划过天际,锐啸而下。 如天之怒潮,奔腾而来,紫气当先,一眼望去不见边际,比之刚才威势不知更大了多少。而在紫色身后,每隔十丈距离,便有一色剑气会聚飞来,奔腾呼啸,汹涌澎湃,已非人力所能想象的了。 望着这几乎是毁天灭地一般的景象,众人无不变色、手心出汗。 诛仙(新修版) 第158节 夹杂在巨大雷鸣和漫天尖啸声中的古拙歌声,渐渐隐没,便是那些许擂鼓怪声也早已不见。巨大恶灵面对这恐怖的剑雨怒涛却是悍然不退,黑气升腾之中,它厉声长啸,如挑衅苍天,桀骜至极。 转眼间剑芒扑身,数十道黑气触手顿时涌上。饶是此番剑气与适才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但南蛮古老巫术竟是有神鬼不测之奇功:黑气触手越战越勇,虽是转眼间被无数剑气刺得是千洞万孔,但无休无止的黑气转眼间便补了上去,最大的范围竟反而扩张开去,有数十丈之远。 只是当先这一波紫色气剑冲进黑气之中,硬生生已将黑气压了下去,但不过片刻,黑气已然反噬,升腾起来,逐一将剑气吞没。饶是如此,还不等黑气恢复原状,第二波剑气方阵已然冲到跟前。 万千气象,锐芒无限,苍穹中但见那剑芒如雨如蝗,密密麻麻,而随着道玄真人真法催动,诛仙古剑越发闪烁异芒,半空中七彩主剑更不断分离出越来越多的单色气剑,且分离速度越来越快,一波又一波组成惊心动魄的巨大剑阵,挟无边威势,一次次劈在那团团黑气之中。 在诛仙剑阵这如怒涛一般的强悍攻击之下,黑气无复最初的嚣张模样,逐渐从开始数十丈的范围,渐渐被压迫下去,逐渐不支。巨大的恶灵妖物仍然咆哮不已,但周身黑气已渐渐薄弱,每一波的剑雨都更比前一波接近了它的本身。 眼看着黑气渐渐单薄,所成的怪异触手也逐渐无力,抵挡着那漫天剑雨也越来越是吃力。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在长时间的静默之后,脚下人群竟是爆发出了如潮水一般的欢呼之声。 最后的六只黑气触手,在勉强抵住了一波青色剑气之后,终于消散开去,化于无形,半空之中,只剩下了那只巨大恶灵。 天地肃穆,剑气纵横! 幽幽古歌,茫茫荒野! 如惊雷,如闪电,无限剑芒从天而降,从四面八方扑去,将半空之中的巨大恶灵刺穿。 巨大的白色骨骼瞬间迸裂,无数的黑色血液挥洒开去,恶灵妖物猛然抬头,向苍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长啸。 风消云散。 剑雨渐止。 万千目光注视之中,巨大的身躯,每一寸肌肤骨骼,都似在轻轻颤抖,定眼望去,竟都是闪耀着光芒的小剑,插进了每一处地方。从头到尾,从上到下,竟没有一处完整之地。 通天峰上人们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知怎么,背上隐隐有刺芒一般的感觉。 只是,那只恶灵竟似仍未死去,插满了诛仙各色气剑的巨大头颅,缓缓转动过来,看了看自己千疮百孔的身体,又慢慢地低下头去。它的声音却不再凄厉凶恶,此刻显得十分低沉,似有几分不舍,更有几分痛楚。 巨口张合,它眼中掠过了两道红芒,如火焰一般,奋力燃烧,却终是随即破灭消散。 下一刻,半空之中,从恶灵巨大的身体之上突然迸发出来一声巨响,响彻天地,无数气剑倒飞而起,就连天穹之上的诛仙剑阵,也是一阵紊乱。 随后,那曾经不可一世的巨大恶灵,像是突然变得脆弱无比,狂风吹过,坚不可摧的骨骼身躯,竟是如沙石一般,细细垮了下来,白骨成沙,血肉为灰,随风散去。 第138章 断剑 周一仙、小环、金瓶儿和野狗道人四人,夹在一大波难民人群中,向着青云山深处逃去。兽潮的凶恶强大出乎他们意料之外,之前好几次都遇到了危险局面,都靠着金瓶儿出手才保住性命。 不过现在他们几个人明显地感觉到,兽妖的压力好像突然减轻了许多,已经有好久没有兽妖追过来了。 金瓶儿站住脚步,回头往远方山林看了一眼。小环走到她的身旁,道:“姐姐,怎么了?” 金瓶儿眺望远处,隐约能望见那里气冲牛斗,煞气翻涌,厮杀声远远传来。她娇媚的脸上少见地现出了几分凝重,片刻后叹了口气,对小环道: “想不到青云门的人,为了救人,居然真的去和兽潮拼命。” 小环也忍不住向远处看去,旁边周一仙则是看了一眼野狗道人,道:“你啥意思,这不好吗?如此我们才有一线生机保命嘛。” 金瓶儿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他们傻得很,但比我们圣教强。” 说着,她目光扫过站在一旁的野狗道人,野狗道人沉默不语,一言不发。 “你说呢,道长?” 金瓶儿似乎有些奇怪,竟然还追问了一句,野狗道人气往上冲,正想反驳,却突然间发现金瓶儿眼睛并没有看着自己,而是看向自己身后的一片树林。 野狗道人吃了一惊,下意识回头看去,只见林中阴影晃动,片刻后走出来一个身着道袍身材高大的男子,冷冷地看着金瓶儿,道: “妙公子。” 金瓶儿点了点头,看了他片刻,面上浮现出娇媚笑意,只是眼底却有几分讥讽之意,道:“道长好。如今形势危急,谁知道青云门那些傻瓜能抵挡多久呢?我看迟早他们都要被那些兽妖给吃了,所以我们还是快些跑吧。” 说着,她嫣然一笑,拉着小环继续往前走去。周一仙与野狗对望一眼,都没有作声,沉默地从那道人身边走了过去。 山野的冷风吹来,道人的衣袍微微拂动,他慢慢地低下头,嘴角的肌肉绷得紧紧的。 …… 通天峰上。 天空中恶灵巨兽庞大的身躯眼看就要完全随风散去,忽然人群中传来一声惊呼,众人纷纷望去,只见那怪兽躯干内,血肉骨骼尽数化去,但仍有一团黑气凝而不散,在空中缓缓转动。片刻之后,那恶灵躯体终于完全毁去,而那团黑气也缓缓散开,露出其中景象,是一个人影。 正是突然失去踪影的兽神。 此时的兽神已经不复之前的潇洒自若,显得十分狼狈,身躯上亦有大大小小不少伤口,但奇怪的是并没有鲜血流出,而他脸上也未有惊惧之色。相反,他一双眼眸凝望着前方那片气象万千的茫茫剑阵,片刻后竟是微笑了一下,舒展身体,整个人立在半空,拊掌道:“了不起,了不起!” 道玄真人脸色微变,显然也没料到兽神竟是如此难缠。面对刚才如此这般阵势,竟仍能抵挡下来。仔细看去,此人不过是脸色更加苍白,疲倦之色更浓,而且周身伤口附近肌肉蠕动,似乎在自行恢复一般。 兽神凌空站立,眼中异芒炯炯,嘴角却是露出一丝微笑,道:“这样一柄凶戾无上的神剑,又加上这下面青山灵气,你居然能够支撑到现在也未见颓势,果然非常人可比。” 道玄真人冷笑一声,并不答话,手持诛仙古剑,轻轻一挥,登时漫天剑芒如受感应,一起晃动起来,威势凛凛。但就在此刻,道玄真人面上忽然掠过一丝痛苦之色,虽是一闪即过,但已然落在了兽神眼中。 兽神摇头道:“古剑凶灵,必定是天地戾气所生,与我本出同源,我如何不知?你强行御剑与我而战,胜负未知,却多半为剑气所趁,这般损人害己之事,嘿嘿。”兽神说到此处,冷笑两声,又道,“我劝你早早弃剑才是,否则将来剑灵反噬,你的下场只怕要比我更惨千倍万倍。” 道玄真人凝视兽神,忽地摇头大笑,道:“妖魔外道,岂知我心?不过小丑罢了。” 他一声清啸,振臂处漫天剑气颤动,凛然道:“妖孽,受死!” 兽神眼中如火焰一般光芒闪动,喝道:“好!” 言语方落,黑气已生,从他赤裸的肌肤之中,突然间闪过黑色气息,片刻间原本白皙的肌肤已经完全如漆黑墨迹一般,而肌肤之下,竟开始抖动起来,无数小小凸起竟如有生命一般,开始抖动不停。 遥远未知之地,四面八方空旷荒野,忽地传来了低沉至极的“咚咚”怪声,如人之心跳,怪异绝伦。而遥望天际,在诛仙剑阵光芒万丈之外,天空却是突然暗淡了下来,黑云从四面八方急速涌来,迅速集聚在兽神身旁。 道玄真人面色凝重,全神戒备,盯着前方那个怪异的变化。 只见在黑气萦绕之中,仿佛从冥冥九幽传来的低沉怪声越来越快,越来越密,让人不自禁地觉得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到最后竟似要迸裂一般。 少数道行较低的正道弟子已是抵挡不住,只得跌坐在地,运功苦苦抵挡。 半空之中,随着黑气越来越浓,忽听一声低沉咆哮,如恶兽低吼,又似异虫破茧而出,兽神漆黑的身体从左臂处皮肤迸裂,在皮肤底层不断跳动的无数小凸起中,赫然缓缓伸出了另外一只事物,有手有指,竟是另外一只手臂模样,而且这新生手臂,骨骼强壮,远远大过本身手臂,令人根本无法想象这究竟是如何从原来手臂之中伸展出来的。 然而这不过是刚刚开始,随着一声声低沉爆裂声音,兽神的身体每一处都爆裂开来,又从其中新生出各种各样新的巨大的躯干肢体。而没过多久,在这些新生的肢体之上,赫然竟又是爆裂开去,重新生出更加巨大的肢体来。 通天峰上的人们骇然变色,面面相觑。如此怪异绝伦的妖术,非但见所未见,简直闻所未闻。中土千万年之下,无数典籍之中,亦从来没有人有记载过这等惊心动魄的异术。 便是此刻的道玄真人,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愕然地望着前方那个原本普通少年形状的兽神,此刻却仿佛不断膨胀起来。到了他终于停下不再分裂的时候,耸立在道玄真人面前,面对着诛仙剑阵的,已经是一个高达十丈,千手百头的怪物了。 …… 幻月洞府,鬼厉从石洞中走了出来,抬头眺望前山方向。在他身后,树林阴影处,一双眼眸冷冷地注视着他。 崎岖路上,成百上千的百姓向前奔逃,希望离那些可怕的兽潮越远越好。人群中有一个身材高大的道士,神色木然,在原地呆立良久后,忽然转身,逆着人流,向着来路走去。 …… 通天峰下,山野之中。 身形巨大的妖王只剩下了四只,但普通兽妖的数目仍是无穷无尽,此刻在妖王的驱使下,一波波地向青云门弟子反扑过来。 打到现在,似乎山下的所有兽妖们都已察觉到这一波青云弟子才是最大的阻碍和对手,不停地有兽妖丛四面八方赶到这里。 战场中最醒目的地方,当然还是蒙面老者这里。至今为止,这个谁也不知道来历的人,已斩杀了两只妖王怪兽,死在他手里的兽妖更是不计其数,一身上下,此刻都已被血染红了。 只是双方的数量依然差距太大,局势还是在一点点恶化下去,原本有的优势又逐渐陷入了苦战。山上山下,几乎都是相似的情况,然而正像山上的人看出来关键处一样,山下这里,同样有人看出来了。 “妖王,是那几只妖王怪兽在统御兽群!” 青云弟子中有人大声喊了出来,不是萧逸才,不是林惊羽,也不是陆雪琪、文敏、宋大仁等人,而是风回峰的曾书书,挥舞着他的仙剑“轩辕”,跃起半空,大喊道, “先杀妖王,兽妖必乱!” 话音未落,他已舍弃身前兽妖,向前方林惊羽处扑去,法宝豪光大盛,拼命攻向正与林惊羽厮杀的那只巨虎妖王。 被他提醒,萧逸才等人纷纷醒悟,虽然未必就是对的,但眼下局势恶劣,也只能放手一搏了。当下法宝异光闪烁,道行最强的几个人同时对剩下的几只妖王围了过去。 厮杀在最前方的蒙面老者回头看了一眼,目光在曾书书脸上停了片刻,似乎觉得有些眼熟,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 “小曾啊……” 他笑着转过头来,目光如电,转眼间已看清战局。剩下的四大妖王怪兽,两前两后,在他身后的两只妖王,一只巨虎被林惊羽曾书书萧逸才等人围攻。另一只身材最庞大的黑象妖王,身边则是围了陆雪琪、宋大仁、文敏、彭昌、常箭等人。 只是妖王实力强悍,又有众多兽妖在旁围攻,众人一时间也拿不下来。 而在他前方兽潮深处,一左一右各有一只妖王,左边是一只巨大怪鸟,正是曾在河阳城中出现过的那只;右边的是一只同样身形庞大的青皮巨鳄。 蒙面老者脚步顿了一下,胸口起伏,呼吸粗重。与此同时,五只兽妖同时在他身前倒了下去,血花溅起。 蒙面老者环顾周围,仍然还有无数兽妖围在身旁,然而此刻凶残无比的兽妖竟是都被他眼神所慑,一时间竟都是停步不敢向前。 蒙面老者笑了起来,随即深深呼吸了一下,目光越过兽群,落到了远处那只怪鸟妖王身上。 那只怪鸟猛地身子一震,似乎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般,下意识地发出“呱”的一声大叫。 兽潮怒吼咆哮,再度冲上。 蒙面老者忽然拔地而起,身若游龙,卷起千重剑影,越过半空涌向那只怪鸟妖王。 怪鸟妖王怒吼一声,巨大双翅展开,狂风顿起,周围兽妖纷纷跌倒,随即只见怪鸟飞上半空,双翅用力扇动,身前顿时出现数道龙卷风,呼啸着向蒙面老者席卷而去。 万千剑影,转眼被这些龙卷风挡去大半,但仍有一道剑光穿过重重阻碍,风驰电挚而来,瞬间便到怪鸟身前。 剑光中,蒙面老者大笑道:“吃我一剑!” 那一道剑光忽然大盛,瞬间高涨,又化作百道千道剑芒光辉,夺尽时间风采,将那怪鸟妖王尽数笼罩其中。 怪鸟妖王嘶声咆哮,但已然躲避不及,只听惨叫声中,剑芒已切开坚硬无比的身躯,砍开血肉骨骼,鲜血喷涌而出。 然而,就在这时,突然间,一声细细轻微的脆响,猛然从怪鸟妖王身上传来。 漫天剑影,忽然消散不见,凌厉无匹的剑势,化作无形。 蒙面老者怔了一下。 他手中一轻。 长剑已断了。 不仅断了,除了剑柄之外,长剑剑身像是到了极限,瞬间完全崩散了,化解为茫茫多无数碎片,在他的眼前崩溃解体…… “呱!” 身躯已经几乎被砍开一半,受到了致命伤的怪鸟妖王,声嘶力竭地咆哮怒吼着,用尽全身力气,翻转利爪,猛地抓来,一下子抓住了蒙面老者身躯,至少有两只锋锐利爪瞬间穿透了他的胸膛。 蒙面老者身子本能的剧烈颤抖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看了一眼手中断剑,丢开了。 下一刻,他一声低吼,双手抓住怪鸟利爪,用力一拗,竟是硬生生将那利爪拗断了。 诛仙(新修版) 第159节 怪鸟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叫声,随即身不由己地被蒙面老者甩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兽妖群中,一阵惊慌怒吼声里,不知砸死了多少兽妖。 蒙面老者落到地上,腿脚一软,险些倒在地上,但随即身子挺起,又硬生生站住了。 细长尖锐的利爪,插在他的胸口上,穿胸而过,鲜血从伤口处如水一般流淌出来。 眼前有些模糊了,呼吸急促得像要切开喉咙,剧烈的疼痛与无边的疲倦从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传来,心跳的那么快,仿佛用尽了全力,在维持着这个残破老朽的身躯。 无数兽妖恐惧害怕得不敢上前,而更远一些的地方,似乎有人发出了撕心裂肺般的叫喊声,拼命地向这里冲杀过来。 他看不清了,血流进了他的眼睛。听不见了,大概是双耳已然震聋。残躯老朽,终于是走到了最后这刻。 …… 蓦地,地动山摇。 浑身浴血的他抬起头来,但还没等他有所反应,脚下土地崩裂,一个硕大无比的狰狞巨口猛地跃出,正是那只巨鳄妖王,竟有土遁之力,不知何时偷偷藏到了他脚下。此刻趁乱跃出,张开血盆大口,一下就将蒙面老者的身躯咬在嘴里。 骨骼碎裂的声音,刺耳而低沉,溅出的鲜血却没有多少,或许是早已流尽。 老朽的身躯在巨齿獠牙间,断为两截。 一半掉落下来,一半还穿刺在巨鳄獠牙之上,场面惨烈无比。 那啸声越发激烈而凄厉,破空而来。 蒙面老人微微低头,似乎叹了口气。随后他忽然伸出手来,却是抓住了自己胸口的两根细长利爪,然后猛地拔了出来。 带出了血痕,翻出了白骨。 他又擦了擦眼…… 那一个瞬间,天上地下,仿佛都屏住了呼吸。 他挥手掷了出去,向着巨鳄两只大眼,一边一个,在如此近的距离,瞬间没入瞳孔深处,直入脑颅。 “吼……” 巨鳄庞大的身躯从地下跳了出来,一下子撞入兽群之中,狂吼乱叫,拼命挣扎翻滚着,一时间不知误杀了多少兽妖。 而蒙面老者的残躯也随之掉落到地上,在落地前一刻,被冲过来的林惊羽一把抱住。 这个锋芒毕露的年轻人全身发抖,紧紧抱着这半截残躯,用颤抖的手慢慢揭开了那残破血染的面巾。 奄奄一息的老人看着他那年轻英俊的脸庞,嘴角微动,笑了一下,道: “你来啦?” 林惊羽泪流满面,拼命点头,口中只是不停地反反复复叫着两个字: “前辈、前辈……” “别哭了。”老人满脸疲倦之色,慢慢伸出一只手掌,林惊羽一把抓住,将他放在自己脸上,泪水滴在那枯槁干瘦的手掌上,只觉得触手冰冷,没有了丝毫温热。 老人笑了笑,问他道:“能杀吗?” 林惊羽深深吸气,咬紧牙关,从牙缝间透出一个字,道: “能!” 老人点点头,目光抬起,望向远方天空。 天穹之上,乌云滚滚,在那更高处,还有一座巍巍雄峰,傲然屹立。 千年万年,从来未变! “青云、青云……嘿,青云啊……” 他低声说了一句,然后闭上了眼睛。 第139章 天机印 半空中,道玄真人眉头紧锁,面对着前方那个仿佛是从九幽地府出来的恶鬼一般形状的兽神。非但是他,此刻通天峰上所有的正道中人都是目瞪口呆。 那半空中的怪物周身漆黑如墨,庞大的身躯上肌肉虬起,不知有多少只粗壮肢体从身体上延伸出来,粗粗看去,只怕不下数百只。加上因为巫法而变形的头颅脸庞,更是狰狞可怖,当真是开天辟地以来从未得见的绝世妖魔了。 惊心动魄之余,更多的人都有那么一种果不其然的感觉。似这等南疆蛮族,果然便是穷凶极恶之类,眼前这人不像人、鬼不似鬼、非妖非魔的怪物,哪里是世间自然造化之物? 道玄真人深深吸气,缓缓将诛仙古剑横于胸前。耀眼夺目的白色光芒不断地从诛仙古剑上闪烁出来,非但包裹了古剑本身,连道玄真人持剑的整个右臂也被笼罩其中。外面看去,此刻天际漫天剑影,诛仙剑阵威风凛凛,道玄真人更如神仙一般。但不知怎么,在他仙风道骨的外表之下,脸色微微苍白起来。 兽神化身的那个千手怪物,声音也一改之前平和的语调,变得沙哑难听,仿佛是破砂纸磨砺钢刃一般,道:“嘿嘿,待我先将你杀了,再将脚下这些废物一个个剖腹挖心,送他们与你一起到地府相会罢!” 道玄真人双眉间煞气闪动,更不多话,剑诀引处,顿时满天剑气舞动,诛仙剑阵已然再次发动。那怪物虽然口气狂妄,但对着这千年仅见的绝代剑阵,也是不敢大意,凝神相对。 但听得金鼓铿锵之声乍起,由远及近,轰然而作,七道彩色异芒从古剑诛仙上飞驰而起,直射入天上剑阵之中,登时漫天异光闪烁,剑影纵横,转眼已经是再度凝结成七个巨大单色剑阵,如前一般,对着那兽神化身的怪物。 兽神口中发出低沉吼叫,巨大的身躯表面黑气流转,几如墨水一般;数百只怪手或张或合,面对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道玄真人一声长啸,如山鹰冲天而起,直上云霄。啸声处,白光暴涨,诛仙摇曳,庞大的诛仙剑阵轰然而动,无数支单色气剑缓缓掉转过头,对准了兽神。 片刻之后,宁静多时的天空里,再度响起了那么一声“嗖”的破空之声,紧接着顿时铺天盖地而来的,净是破空锐啸之声,无数诛仙气剑前赴后继划过天际,带着无比煞气与杀意,冲向兽神。转眼之间,第一波紫色气剑方阵已然冲到跟前。 兽神庞大的身躯,眼看着仿佛就要成为这无数气剑的活靶子。然而,在青云山上无数正道弟子正要欢呼之际,兽神身躯之上的数百只怪手长臂,赫然飞舞起来,每一只手臂上都集聚着浓郁黑气,看上去就像是个巨大的黑色云团,迎空而起。 瞬间数百支气剑刺下,而兽神那几百只怪手竟如鬼魅一般,在半空中迅速舞动。面对着这些看上去几乎是无坚不摧的诛仙气剑,黑手竟是丝毫不惧。转眼之间,第一波紫色气剑或捉或打,或缠或卸,竟是将所有的气剑都接了下来。在黑气之中,那些气剑很快就失去了本身色彩,迅速消散而去了。 无数人为之哑然:千年以来,这是第一个能够对着诛仙剑阵而正面对抗的人物! 只是风云变幻中,并没有留给人们更多的时间去想这些多余的事情。如长河怒涛,波涛汹涌,天空中那柄巨大的彩色主剑不断分离出越来越多的小气剑,而更多的气剑在古剑诛仙和道玄真人的操纵下,化作无尽剑雨纷纷落下。每一柄气剑都带着诛仙煞气,凛凛生威,一波一波,如雷轰、如电闪,扑向兽神。 兽神仰天咆哮不止,巨大的声音回荡在云霄之际,此刻的他仿佛正面对着天上神灵,与天相抗。怪异绝伦的千手百臂,挥舞在风云之中,黑气翻涌,层层叠叠,应对着漫天锐啸之声! 一波,又是一波,千百支千万支气剑仿佛无休无止,轰然而下;但兽神巨大的身躯看上去竟也仿佛是恶魔所化,根本不会有疲倦的一刻。这两个方今世上道法登峰造极的人物,便在这青云山头疯狂对撞着。 只是,人力终究有用尽之时…… 一波,又是一波! 一直到了第四十九波方阵气剑轰然而下的时候,七色剑阵已经整整轮番轰炸了七次。站在风云顶端的道玄真人面色煞白,连他持着古剑诛仙的右手也颤抖起来。 而前方兽神的模样更是狼狈:经历这狂风暴雨一般的疯狂剑阵洗礼,原本威风凛凛的数百怪臂已经被毁去了半数,周身原本浓郁的黑气,此刻看上去也稀薄了许多。只是当他接下最后一波气剑之后,面上狰狞之色反而更浓,战意不减反而更加高昂,一声嘶哑怪笑,如恶鬼低吼,爆发出来。 “哈哈哈哈哈……” 此刻通天峰上人群中鸦雀无声,人人面色苍白。刚才那一场惊心动魄、登峰造极的斗法,直看得人是目眩眼花,难以自禁。然而直到现在,这不世出的诛仙剑阵,竟还奈何不了眼前这个绝世妖魔。 这一场浩劫,当真是躲不过去了吗? 兽神仰天大笑,巨大的身躯忽然不可思议地腾空而起,向着道玄真人扑去,顿时天上地下一片惊呼之声。道玄真人惊而不乱,口中轻喝一声,脚下坐骑水麒麟顿时向后退去。 不料这兽神身躯虽极大,但速度却快如闪电,转眼已扑到了眼前。登时但见黑气涌动,不知多少只巨大手臂抓了过来。 眼看在这危急关头,道玄真人诛仙古剑霍然倒悬,一张原本苍白的脸庞上瞬间涨红后恢复苍白,如此急速反复三次,古剑诛仙异芒暴涨,如长鲸吸水一般,瞬间将天际无数气剑吸了下来,横在面前,凝作一组彩色剑壁。 兽神面色大变,但收手已是不及,但听得苍天之上“噗噗噗”“咔咔咔”之声轰然而作,一时之间黑气散乱,不知又有多少怪手灰飞烟灭了。 眼看着道玄真人由危转安,反而重创兽神,青云山头无数弟子心情也是由大惊到大喜,欢呼雀跃。不料还不等他们欢呼声止,便望见那璀璨剑壁之中,剿灭了无数黑气怪手,却仍有那一只最粗壮的黑色手臂,黑气尤其浓重,强行穿过进去,一掌打在了道玄真人的胸口之上。 道玄真人如受雷击,身形大震,连带着脚下水麒麟一起仰天长啸,一人一兽向后飞去,直飞了十数丈之远,方才停了下来。而脚下人看得明白,这后退途中,道玄真人一身墨绿道袍瞬间粉碎,口中更喷出殷红鲜血,点点滴滴,似都落在了古剑诛仙之上,在白光之中点缀了暗红光点,然后才渐渐消失不见。 天上地下,瞬间死寂。 天际的诛仙剑阵,仿佛也受到了影响,一阵摇曳晃动,满天剑影动荡不止,但最后终于还是静止了下来。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真法受损,原本铺天盖地的诛仙剑阵,此刻的笼罩范围已经小了一半以上。 不祥的预感,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抹去嘴角的血迹,道玄真人看了看手心,殷红的血痕流淌在手掌之上。他又抬头向前望去,此刻剑气黑云皆消散,前方兽神虎视眈眈。不过看起来兽神虽然伤到了自己,但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去。 原本还剩一半左右的怪手,在瞬间再度遭受重创,又被诛仙剑气消去了大半。如今看去,不过还剩数十只而已,不过这剩下的,却都是最为雄壮之臂,与普通怪手截然不同。至于兽神本身,原本黑气笼罩的脸庞,此刻也是变得惨白,但他脸上的战意却如同最凶猛的野兽一般,遇挫更强,一点都没有放弃的意思。 道玄真人嘴角抽搐了一下,似乎是在苦笑。 只是这一点动作,却仿佛也牵动伤势,身子竟是摇晃了几下,让脚下无数人惊叫出来。不过幸好他也只是摇晃几下,便站稳了身子。只是此刻他的虚弱,显而易见。 兽神在前方冷笑,低沉的声音道:“如何,似你们这些无知人类,纵然有这等无上神物相助,还不是这般下场。你还是趁早自戮了吧!” 道玄真人漠然抬头,仰望苍穹,诛仙古剑的异光倒映着他的脸庞,忽然有种异样的神采。 “青云门列代祖师……”道玄真人忽然开口,但说出的话,语调低沉而微微沉痛,“弟子道玄不肖,无力降伏异道妖魔,累及苍生,浩劫将临。为天下苍生计,弟子迫不得已,要违了祖师禁制。还望祖师庇佑,除妖降魔,日后纵然弟子万劫不复,也愿一身担当。” 他话声轻微,并无多少人可以听见,众人但见他念念有词,面色却仿佛有些沉痛,一时都迷惑起来,不知道玄真人在做什么。只是片刻之后,忽只见半空之中,道玄真人睁目锁眉,凛然生威,左手剑诀忽地一引,径直向胸前的古剑诛仙上划去。 白光闪耀,忽地红芒闪动,只见道玄真人左手插进白光之中,再出来时却已是鲜血飞洒。但他面上虽然苍白却无痛苦之色,左手疾画,虚空中快速画了一个怪异图样,而他手指滴落的血滴竟也并非向下掉落,而是随着他挥舞手势,凝结半空,生生将这个图案显了出来。 一个鲜红的、血画的太极图案! 殷红血液,在太极图上迅速开始流淌,越来越明亮,几如红玉一般,而太极图本身也开始迅速转动起来。道玄真人面色越来越苍白,同时他手边在白色光芒包裹之下的古剑诛仙开始微微颤动起来,仿佛这柄传说中的神剑之中,有什么事物被惊动起来,渴望着什么! 那太极图越转越快,缓缓升起,到了道玄真人面前三尺地方,道玄真人此刻面色已然苍白至极,仿佛全身的真元气力都被这个太极图给吸了过去。但他仍用尽最后气力,提起古剑诛仙,忽地猛力刺去,一剑贯穿这由血画出的太极图案,同时,他口中大喝道: “天!机!印!” 他每喝一字,朗朗乾坤之中,无限青天之上,却又惊雷响动,震撼天地。 一股凛然大力从天而降,无形却似有质,贯顶而入。狂风起处,他身躯之上,“砰、砰、砰”如爆炸一般,伴着他喝声连响,上身衣衫瞬间爆开,化为飞灰。 而在他脚下,苍茫大地之上,巨大青云山脉隆隆作响,大地震动颤抖,青云山高耸入云的七座山峰,无一例外,通天、龙首、朝阳、落霞、风回、大竹、小竹七脉和青山深谷、雄壁、巨岩之中,都透出金色光芒,越来越强,越来越亮,逐渐会聚成形。 金光灿烂,仿佛是从山脉灵峰之深处投射而出,又似这许多山脉本身竟有生命,在这金光耀眼之中,巨大的山峰缓缓呼吸。 而在摇曳炫目的金色异光中,终于会聚而成了七种各异的巨大金色图案,在大地山峰之上,遥遥对着天际之上的那柄古剑诛仙。 光耀天际! 辉煌灿烂! 即使是兽神也为之骇然! 诛仙古剑颤动得越来越厉害,而它所贯穿的那个鲜血凝成的太极图已经急速旋转得无法看清,道玄真人面上金光闪动,忽地睁目大喝一声:“破!” 一字“破”音出口,瞬间但见漫天剑影摇曳剧晃,天际茫茫,尽数暗淡下来,狂风走石,山摇地动。原本庄严恢宏的七脉金色图案,仿佛被什么巨力生生撕扯,开始渐渐散了开去。 而几乎是在同时,古剑诛仙上的光芒越发强烈,白光耀眼,甚至已经将道玄真人整个人都包裹了进去。就在这地动山摇、惊心动魄的场景中,原本从七脉山峰上升起的七色异光,忽然消失了。与此同时,漫天剑影也忽然都渐渐淡了去,只剩下诛仙剑阵中那柄七彩主剑,反而越发光芒耀眼。 “轰隆!” 一声惊雷,响彻天地,大地震动得更加厉害。七脉山峰上那些金色的光圈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终于完全消散不见。 隆隆雷声,仿佛如潮水一般在天际回荡涌动,而脚下大地,却突然安静了下来,不再震动、不再分裂。随后,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比之前更强烈十倍以上的各色异光,隆隆而起,冲天而上,再度会聚到古剑诛仙之上。 炽烈的光辉瞬间射向四面八方,不可思议的光芒笼罩了整个天地,古老的诛仙剑阵上方,只剩下了硕大的彩色主剑,但此时此刻,从古剑诛仙上反射而出的道道恢弘巨光,一点一点,在万千人惊愕骇然的目光中,那七彩的诛仙主剑,流光溢彩,渐渐融合,渐渐竟成了一柄单一颜色、炽烈白光的巨剑,光芒万丈,辉耀世间。 诛仙(新修版) 第160节 第140章 除魔 通天峰后山,幻月洞府。 此刻从洞府之中升腾而起的紫色气柱依然如故,没有任何衰竭的迹象,远远看去,那气柱如实体一般,瑞气蒸腾,庄严肃穆。 天际之上,大半个天空中已经布满了诛仙剑阵的剑气,纵然是这里隔了老远的地方,鬼厉也可以感觉得到天际之上那奔腾汹涌的古剑诛仙之力。 十年前,他曾经也有过类似感觉,但是今天他觉得这股力量仿佛远远胜过了十年前那次。 那个看去年纪不算大,却似已历尽了沧桑的男子,默默地仰望着天空那辉煌的、震撼人心的万千气象。 在他眼眸之中,闪烁倒映着天空里那灿烂辉煌的万千剑芒,几不似人间景象。那无数道纵横驰骋的剑光,每一道都那般潇洒,都历历在目,提醒着往昔回忆。 鬼厉两只手紧握成拳,发出低沉的“咯咯”声音。仿佛感应着主人愤怒的情怀,噬魂缓缓飞了起来,通体玄黑的表面之上,一道道细若血管的暗红条纹逐一亮了起来,倒映在鬼厉眼中,将他的双眸渐渐染作了血红颜色。 只是就在他全部心神都放在了天空中诛仙剑阵的时刻,突然,从他背后那片密林阴暗处,一道森冷异光闪现而出,迅疾如电,瞬息而至,重重地打在鬼厉后背之上。 “砰!” 鬼厉身子直接便被打飞了出去,在半空中便已喷了一大口鲜血出来,同时身躯大震,一股极寒的凉意从背后伤口处渗了进去,直接冲向了他的心脏。 仿佛下一刻,就要直接将他血管心脉全部冻僵,化作寒冰。 就在这危急关头,突然一阵纯正温暖强大无比的纯阳之力从他心口处散发出来,正是玄火鉴激发了火精纯阳,替他挡住了这异常阴毒冰冷的力量,与此同时,鬼厉体内金色光辉骤然亮起,迅速遍布气脉心口,终于是将这致命一击拦下了。 鬼厉的身子重重摔在前方一棵大树上,直接撞断了树干,然后跌了下来。他咬牙起身,喉咙一甜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染红了胸口衣襟。 鬼厉手捂胸口,回头看去,看着那人走了过来,双眼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来人自然便是上官策,他凝视鬼厉片刻,眼中有几分得意同时也有几分诧异,随即目光扫过鬼厉胸口,忽然露出了一丝笑意,道: “果然,玄火鉴在你这里。” 鬼厉只觉得周身欲裂,知道自己身上伤势不轻,不过面对这焚香谷的前辈高手,他也没什么畏惧之色,反而是冷笑一声,却是连一字都懒得说了。 噬魂魔棒在他身边缓缓飘起,血光大盛,映在鬼厉的眼中。 上官策面色一冷,忽然身子跃起,手中多了一件梭形尖刺,银白之光闪亮耀眼,一股冰寒之气瞬间冻结了周围。虽然隔了颇远,他上官策直接便挥手划下,顿时寒气如龙奔腾而来,在地面激射出深深沟痕,同时全数结冰,势不可挡地直冲向鬼厉。 鬼厉面上狰狞中带了一丝疯狂,眼看着冰芒扑来,忽地身子竟如鬼魅一般,瞬间消失。 转眼间冰芒便至,打在鬼厉原本站立之处,顿时将地下坚硬石块打得四分五裂,生生击出一个大坑来,同时也是瞬间结满坚冰。 下一刻,鬼厉诡异的身影突然现身在上官策身前一丈之处,噬魂魔棒轰然而出,血光耀耀飞啸而来。 上官策冷哼一声身形陡然拔起,躲过了势若千钧的一击,但只见鬼厉双手忽然结印法诀,变幻划出,片刻功夫自己头顶之上竟现出一个金光灿烂的太极八卦图,直接压了下来。 与此同时,上官策忽然感到自己体内精血一阵骚动,险些有喷涌外泄的感觉,却是被那噬魂魔棒牵引住了。 这两下夹攻,大出上官策意料之外,饶是他刀痕身后,也不由得脸色大变,手中法宝迅速飞起抵住压下的太极图,同时身子向后飞去,脱离了噬魂魔棒的吸引。 “轰”的一声,空中的太极图与上官策法宝对撞,各自飞回消散。鬼厉的身子摇晃了几下,一个踉跄,有些站不稳当的样子。 只是两人彼此怒目而视,下一刻突然都如离弦之箭,各自冲来,凌空相撞! 瞬间四周狂风骤起,以二人为中心的半空之中,无形音波向外涌去,靠得近的树木纷纷被连根拔起,倒飞出去。而在风暴中心,两个人的脸上几乎也是同时都闪过一丝痛苦神色,鬼厉尤甚,脸上更掠过了一丝隐隐金色异芒。 …… 这发生在通天峰后山的决斗,随着风吹拂过崇山峻岭,传到远方的时候,已经是轻不可闻。更何况此刻天上人间,世间万物,又有谁还在乎他们呢? 天空中,还有更重要的一场斗法! 只是,在通天峰下人群之中,不知为何,陆雪琪突然身子一震,面上竟是颇为怪异地有一道淡淡金色异光一闪而过。她愕然回头,身子竟有些僵硬,举目远眺,那远方处,却是遥远的冷清的后山…… …… 通天峰上。 炽烈白光耀眼夺目,再没有人能看清楚那团光晕之中的人影。天空中耀目的光芒照亮了整个苍穹,甚至连天边的旭日也失去了颜色。 天穹上曾经气象万千的诛仙剑阵,此刻只剩下了唯一的一柄主剑,但这柄主剑威势,却仿佛更胜过了漫天剑影。越来越是炽烈的白光从道玄真人那团光辉中激射到主剑之上,整个主剑的颜色由七彩转为单一,由单一转为纯白,光辉万丈,仿佛是一柄就要破天而去的狂剑。 狂风处,兽神屹立云霄之上,望着前方那柄似根本不应该在人间出现的神剑,狰狞的脸上却多了一丝茫然。 在万千人期待的目光中,在万千人仿佛狂欢一般的欢呼声中,巨大的炽烈神剑,缓缓催动,掉转过头,对着兽神。只片刻工夫,兽神周围的黑气便被这仿佛天生敌对一般的白光逼退了数丈。 白光深处,仿佛有人深深喘息,声音嘶哑,如猛兽低吼,困兽咆哮。 兽神紧紧盯着前方那柄神剑和那团白光,良久之后,忽地放声大笑。他声音本就嘶哑难听,此刻纵声而笑,更是刺耳,听者无不侧目。 只见兽神大笑,神态疯狂,似乎在他心目之中,有什么世间最可笑之事一般。不过终究他也只是狂笑而已,没有多说一字。 天际之上,狂风越来越凄厉,诛仙神剑的威势亦越来越大。不知从何时开始,仿佛是某个声音从天界地府传来,低低唱诵着神秘咒语,开始回荡在天地之间。 那团炽烈白光,忽地腾空升起,竟是落在了那柄光芒万丈的诛仙主剑剑柄之上。几乎与此同时,诛仙剑阵已然发动,如破天之势,那柄狂剑呼啸袭来,看似缓慢,但天上地下,竟仿佛更无一处地方可躲了。 遇神杀神,遇仙诛仙! 方今天下,更无一物有这番气势了。 风卷残云,尽数飞散。没有人会知道,此刻面对着这柄诛仙狂剑的兽神的心里,究竟在想着什么。 只是他竟没有丝毫惧色,更无一丝一毫退避之意。迎着风、迎着光,兽神巨大的身躯奋然跃起,竟是向着诛仙主剑当面飞去。 那一刻天地静默,众生屏息。 人们目瞪口呆地望着青天之上,黑白二色横贯天空,轰然相撞! 天为之崩,地为之裂,青云山山脉一日之内第三次剧烈震动。 巨大的山峰绝壁间,赫然出现了无数条龟裂缝隙,无数巨石纷纷脱落山体,掉落下来;通天峰上的碧水寒潭之内,水波激烈动荡,原本平静的水面不断凭空卷起几丈高的水柱。 而在青云山头,正道中人和残余的兽妖们,个个都是噤若寒蝉,尤其是那些似兽非兽的兽妖,此刻更是吓得厉害,狂躁不安,疯狂咆哮。 然而,这一切比起天上那惊天动地的景象都不算什么,也不会有人在意。 巨大的诛仙主剑横贯天际,隆隆刺下。所过之处,但见空气中咝咝锐响,一路上所有事物,尽数是灰飞烟灭,不留一点痕迹,在狂剑剑刃的外围,更可看见白光外沿呈现出暗暗红色,不知是空气摩擦的,还是这柄狂剑本身太过炽烈。 那一剑轰然而下,兽神仰天长啸,全部手臂俱合到胸前,怪目圆睁,在诛仙主剑刺下的那一刻,赫然间黑气大盛,怪手伸缩。天际中一声惊雷轰隆:他竟是硬生生将这柄能开天一般的神剑抓住了。 瞬间,天上地下,尽数骇然。 然而,但见白光腾起,万丈光辉,巨大的诛仙主剑竟发出隆隆雷声,从数十只如铁箍一般的黑手间,赫然硬生生、缓缓插了下去! 一寸,一寸,又是一寸。 黑手一只接着一只,缓缓地被炽烈的白色光芒吞没而消散了,那柄狂剑此刻看去,便如无上恶神,张牙舞爪,夺人性命,带着无尽杀意,一点一点地向着兽神胸膛插了下去。 黑气闪烁,厉啸冲天而起,黑色的血液喷洒而出,诛仙剑终于插进了兽神的胸膛,并且还在一分一分地插进去。炽烈的白光激烈闪烁着,如天际闪电乱窜,打在兽神肌肤之上。 皮肤血肉,竟都悄悄褪去,巨大的身躯,仿佛也开始变得虚无缥缈,就要被这惊天之力破为虚空。兽神眼中光芒越来越弱,终于不敌这等绝世神剑。 只见他的身形在诛仙剑下,越来越小。但不知怎么,仿佛是力量对撞消耗一般,随着兽神身躯渐渐变小,原本庞大的诛仙主剑,竟也开始缩小下来,只有那团光辉,还是那么明亮耀眼。 风卷云啸,兽神重新变作了常人身形大小。黑气笼罩片刻之后,轰然散去,他重新变回了那个少年模样,只是此刻脸色惨白,头发疯乱,显然是败局已定。 几乎是在黑气散去的同时,诛仙主剑也消散开来。但那团光辉却凝结在兽神面前,闪烁不停,片刻后幻化出那柄似石非石、似玉非玉的诛仙古剑出来,插在兽神胸膛之中,横贯而出。 道玄真人的身影,从光芒中缓缓出现,只是他的面颊更不复当初道骨仙风的模样,反而变得突兀凶戾,眼中更是一片血红。 兽神大口喘息着,不断咳嗽,嘴唇轻轻有些颤抖,低头看了看胸口。 诛仙剑正插在他的心口,从中间流淌出的鲜血,却不是红色的。 他惨然而笑,长叹一声,道:“了不起……了……不起……” 忽地,声音才落,他双手一合!此刻他身躯已恢复常人模样,手臂也直如常人,但这一合之下,将诛仙古剑夹在手掌当中,登时但见黑气汹涌,直涌入古剑诛仙剑刃之中! “咔!” 一声低微到几乎无法听见的声音,赫然从诛仙古剑的剑刃之上传来。道玄真人面色大变,连忙看去,只见古剑之上,竟是清晰地现出了一条裂缝,横在诛仙剑上。 道玄真人这一惊非同小可,大吼一声,使尽全身力气,拔剑而出。几乎是在同时,在诛仙古剑抽离兽神胸膛的那一刻,仿佛是剧痛袭心,兽神亦是大吼一声,声音凄厉,整个人腾空而起,竟是向后飞了出去。 道玄真人此刻但觉脑海之中气血翻涌如惊涛骇浪,一股杀戮戾气翻来覆去如欲冲破胸膛一般。但他到底修行深厚,知道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虎归山,更何况他强开天机印,地脉灵气太盛,已然令诛仙古剑负担过甚,刚才更被那兽妖临死一击,竟是留下裂痕。 当下他强提一口气,正要追赶,忽地觉得诛仙剑上猛然传来一股巨力,直冲入脑海之中,瞬间冲破他所有经脉气穴,轰然而鸣。那一刻他身躯震颤,七窍顿时流出血来,身子摇晃两下,大叫一声,手中诛仙古剑一松,竟是从云端倒栽下来。 这一幕惊心动魄的场面直把底下人看得眼花缭乱、目瞪口呆。只见见大变乍起,兽神重创而逃,道玄真人却忽然昏了过去,众人顿时乱作一团。 一时间,有人去追兽神,有人扑过去抢救道玄真人。还有的年轻弟子从震骇之中醒悟过来,突然发现通天峰上还有无数兽妖正发呆,立时杀了过去;而兽妖如何甘心束手就擒,一时间通天峰头,又是杀声一片。 而在这一片混乱之中,忽地有人惊叫出来,声音急切而慌乱,仿佛看到了生平最可怕的东西:“诛仙……诛仙剑呢?诛仙剑落到哪里去了?” 刹那间,通天峰上,又是大骚乱,无数人如没头苍蝇一般,乱作一团。 …… 后山地界。 幻月洞府之内的紫色气柱缓缓消散,只剩下一点瑞气还残留不去。 鬼厉与上官策激斗正酣,都已是生死相搏,上官策越斗越是心惊,虽然他早知道魔教血公子厉害,但今日一战,此人道法诡异莫测,又兼修多门,实力甚至还在他预估之上。 若非一开始就重创了他,还真不好说这场斗法就必定赢下,不过现在么…… 他看着鬼厉脸上越来越明显的痛苦之色,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间只听天空中一声锐啸,呼啸而来。 两人都是一惊,向后一让,便只见一物从天而降,似缓实快,“噗”的一声落在地上,原本坚硬至极的石板便如豆腐一般,被它深深插了进去。 这是一柄长剑,剑质怪异,似石非石,样式古朴,只在有着一道细细裂缝的剑刃之上,清晰地刻着两个字:诛仙! 第141章 噬血 兽神重创而逃,兽妖顿时大乱。通天峰上正道趁机大举反攻,而那些兽妖似乎失了灵智,也没了之前的凶残悍勇,只剩下一些本能反应,很快就被正道压着打杀。 而在通天峰下,兽潮也是骤然大乱,虽然还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但青云门弟子这边很快就感觉到压力大减,同时也察觉到了兽妖混乱的迹象。 不过比起通天峰上,山下这里的兽妖数量更多,青云门弟子数量更少高手也不多,最重要的是,山下这边仍然还残存着两只妖王怪兽。 它们虽然看起来也莫名地受到了巨大惊吓,连连后退,但怒吼咆哮声中,似乎仍然还在驱使着兽群,这让数量庞大的兽妖还保持着一定的战斗力,甚至继续围攻着青云门弟子们。 眼下局势,任谁也看得清楚了,关键就在那两只妖王身上。 陆雪琪更不迟疑,直接飞上天空,手持天琊神剑,面色略显苍白,然而仍然举剑向天,片刻后乌云滚滚而来,电闪雷鸣,正是神剑御雷真诀发动的迹象。而战场另一边,萧逸才、曾书书和重新杀回来双目赤红的林惊羽围攻巨虎妖王也到了白热化的时刻。 山野边缘,苍松道人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战场边,看着尸横遍野的这片战场,他只觉得心跳加快,难以呼吸。 诛仙(新修版) 第161节 便在这时,他忽然看到了天空中电闪雷鸣,也看到了那个白色身影清丽女子,如凤鸣九天一般借来天地神力,轰然劈下,打在那一只巨象妖王怪物的身上,直接重创了它,随即周围众多青云弟子纷纷抢攻而上,无数法宝异光力,这只妖王也倒了下去。 苍松道人定了定神,纵观全场,也只剩下了最后一只巨虎妖王了。正在他心中仍然有些犹豫迟疑时候,突然间那战场深处,骤然有一道身影冲上天穹。 碧光万道,照耀天地,剑影如山,轰然打下。 地面数丈方圆土地尽数崩裂,直接被压了下去,一道剑芒凌厉无匹,无坚不摧,带着斩尽一切的气势,如怒涛如狂潮,杀向了那妖王身躯。 虽然那剑光摇曳似有几分不稳,但那决心杀意却是满溢而出,片刻后便将巨虎妖兽笼罩其中,直接一起打入了地底。旁边萧逸才等人在最初的惊愕过后,纷纷也抢攻上去,不多久之后,便听到那妖王哀嚎惨叫,然后无数兽妖陷入了疯狂混乱之中。 战场边缘,苍松道人的脸“刷”的一下变得惨白。 那一刻他眼中耳中所有的感觉都失去了,只剩下那一道势不可挡的剑诀光辉。 他的口中,如呻吟一般,带着不可置信,带着痛苦折磨,低声道: “鬼……神……斩!” …… 兽潮陷入了一片混乱中,不知有多少兽妖在疯狂嚎叫嘶吼,漫无目地乱冲乱撞,战场边缘处许多兽妖已经开始逃走,而在战场中心地带的兽妖拥挤,许多兽妖甚至在混乱中开始了自相残杀。 局势开始了逆转,但场面极其混乱,青云门众多弟子此刻身陷战局,一时间也是手忙脚乱,前后左右到处都是兽妖,只能竭力自保。 因为兽妖太多,这样混乱场面持续了很长时间,但终于还是在一片血腥中来到了尾声。 兽潮退去了,留下了尸横遍野,留下了一片人间炼狱。疲惫无比的青云门弟子们颓然坐倒,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脱力,大口喘息着。 以萧逸才、曾书书为首等少数几个人,强撑着疲惫之躯,巡视四周,收拾残局,希望能多找到一些活着的同门,又或是他们的尸首。 宋大仁巨大的十虎仙剑插在地上,剑锋上兀自残留着血迹。他自己则是四仰八叉地躺在地面,身上衣衫大半染红,似乎连最后一丝力气都没有了。 他眯着眼看着天空,忽然发现不知何时天际乌云已然散去,青天白云重现天穹,温暖的阳光洒落下来,照在这人间万物之上。 他长出了一口气,向身旁看去,文敏正坐在他身旁,脸色苍白满是疲倦之色,也在凝视着眼前那一片血腥战场。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片刻后她也回头向宋大仁看了一眼,然后露出了一丝微笑。 宋大仁咧嘴而笑,对着她点点头。 距离他们不远处的小山坡上,陆雪琪缓缓将天琊归鞘,回头向青云山脉最高处望去,那里的乌云也在缓缓退散。陆雪琪面上露出几分担忧之色,忽然腾空而起,却是向那通天峰方向飞去。 萧逸才这时已来到了之前蒙面老者殒身之地,面露恭谨敬意,神色肃穆,仔细收敛着这位不知名前辈的遗体。就在这时,他听到曾书书走到他的身边,语气中有几分惊疑担心,道: “萧师兄,我没找到林惊羽。” 萧逸才顿时一惊,站起身来,向四周望了一眼。这一战林惊羽和他们一起并肩殊死战斗,情分自然不同。之前战局太过混乱,人人在兽潮中拼命自保,根本顾不上别人,连他也没注意到林惊羽那里的情况。 目光所及战场各处,至少能看到的或站或立的活人里,确实没有林惊羽的身影。萧逸才脸色难看起来,看向曾书书。曾书书向前方指了一下,道:“那边是我最后看到林师兄的地方,刚才我去转了一圈,没找到他的……” 曾书书没有继续说下去,萧逸才点点头,默然片刻,道:“我们继续找,不止是林师弟,在这里所有的师兄弟们,我们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曾书书应了一声,深吸一口气,然后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 青云山,通天峰。 幻月洞府前,鬼厉和上官策相对而立,本来十分紧张的气氛突然僵了。两个人的注意力,瞬间都聚在那柄倒插在地上的古剑上。 诛仙! 名动天下的古剑,牵扯了无尽往事,决定了无数人命运的传说之剑,此刻就那么静静地插在地面上。看上去平凡而不起眼,仿佛已和这片山川大地融为一体。 只是,那剑刃之上的名字,竟如此刺眼而不可一世,虽静默却桀骜不驯,凛然注视着诸人,令它身边的人不能顺畅呼吸。 也不知过了多久,像是才从震撼中苏醒过来,两人同时长出了一口气。 上官策首先看了看周围,这里除了他和鬼厉外,仍然空无一人,他的眼底掠过一丝贪婪之色,然后盯着已经兽了重伤的鬼厉,嘴角浮起一丝狞笑。 鬼厉的表情先是愕然,随即眼中掠过一道极亮的光芒,他沉默着,但一双眼眸之中却如火焰一般在燃烧。 那柄剑,十年来不时出现在噩梦中的古剑,赫然就在眼前!古朴的剑刃此刻在山野的微风中闪烁着淡淡的光,倒映在了他的眼中,就像是刺进了他的胸膛。 他抬起头,冷冷地看着上官策。噬魂魔棒在他身旁缓缓飘起,光芒亮了起来。 此时此刻此地,谁都知道青云门中的人随时会赶到这里,但是这两个人却都是不肯退让。 仿佛是从胸膛中迸发出狂怒的嘶吼,撕扯着心肺,鬼厉突然向着诛仙古剑冲了过去,玄青色光芒闪烁而起,噬魂棒在他的身前呼啸疾进,像是体会着主人的心绪。 猛然间,有寒冰冷气从旁杀出,上官策已然挡在了他的身前,焚香谷至宝九寒凝冰刺将尖啸而来的玄青黑气硬生生挡了下来。 一声闷响,两件法宝已在半空之中相撞而返。上官策正要施法,突然天地一暗,伴随着鬼厉那件诡异法宝,四周轰然鬼啸,身躯如被千丝万缕无形丝索生生缚住一般,竟不由自主地有诸般九幽地府之恐怖幻象。 而眼前的鬼厉,不知何时双眸已经重新变得血红,杀气大盛,更如鬼魅一般。 上官策瞠目大喝,在黑气丛中白光暴涨,硬生生从地上破空跃起。几乎是在同时,鬼厉身影瞬间已到了他立足之地,黑气轰然散开如妖异之翅旋又聚合如鬼手,将鬼厉身影湮没,如怒涛滚滚,向那诛仙古剑涌去。 上官策在半空中面露冷笑,直接便将九寒凝冰刺甩了出去,片刻间以诛仙古剑为中心,方圆丈许地方地面震动,瞬间刺出无数锋锐透明锋利的冰刃。 鬼厉一声厉啸,拔地而起,而上方上官策手上火光大盛,却是化出一片炽热火海,从头压了下来。 鬼厉的身子刚要躲避,忽然身躯在半空中震颤了一下,手捂胸口面露痛苦之色。上官策哈哈大笑,知道胜负已分,心中快意。谁知就在这时,他忽然觉得头顶一暗。 随即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声,一个庞大的身影压了下来。 上官策睚眦欲裂,在半空硬生生转身,火海逆转向后打去,然而那片黑影之中,三点金中泛着血光的巨目骤然出现,竟是无惧灼热火焰,轰然扑到了他的身上。 “轰!” 一声巨响,上官策整个人被身躯巨大的三眼凶猴扑到地面,周围冰块冰刺四分五裂。三眼凶猴发出狂怒的咆哮声,握着硕大的拳头,“轰轰轰轰”对着地面的上官策一顿狂砸乱捶。 那一刻地面震动,岩石龟裂,上官策也不知身上有多少根骨头被这突然出现的可怕凶兽给打断了。但他毕竟道行深厚,又有焚香谷真传在身,竟然还是强撑住了,一声低吼,奋起将这凶兽轰开,身子踉踉跄跄向后退去。 然而眼前一花,血光大盛中一缕青光已到眼前,正是噬魂魔棒。上官策一瞬间只觉得周身精血沸腾,那魔棒上有可怕恐怖的吸噬邪力,仿佛要将自己全身精血全部吸干。 转眼间身陷绝境,上官策大吼一声,用尽全力祭起九寒凝冰刺,身前瞬间布满坚硬冰晶,然而噬魂似夺命追魂,无坚不摧,直接撞碎了数面冰晶之墙,冲到他的跟前。 火光轰然而起,这冰火二道在上官策手上用的是出神入化,焚香谷真法疯狂燃烧着,竟是在这生死一线之时,再一次硬生生挡住了噬魂这绝世凶煞邪物。 然而就在此刻,突然只听一声低沉闷响。 “噗……” 上官策身躯大震,然后缓缓低下头来,看着自己胸口处突然从背后穿胸而过的那只手掌。 片刻后,那只手收了回去。 “背后偷袭?” 一个带着深深疲倦、痛苦还有些沙哑的声音,带了几分嘲讽,在他身后说道。 “砰”的一声,九寒凝冰刺摔在地上,上官策手捂胸口,往前踉踉跄跄歪歪斜斜走了几步,张开嘴似乎想要呼喊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颓然摔倒在地,抽搐了两下后,就此不动了。 …… 噬魂魔棒缓缓飞回到鬼厉身边,青红血光不停闪烁着,鬼厉面色惨白,看了上官策尸身一眼,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转身走向诛仙古剑。 在他身后,小灰变身的三眼凶猴也走了过来,路过上官策身旁时,似乎对这个伤了鬼厉的对手很是恼火,口中低吼一声,随手一挥,“砰”的一声将上官策的身体打飞了出去,撞到远处一棵树上。 小灰正要继续往前走,忽然三只眼睛亮了一下,却是看到旁边地上躺着的那个法宝九寒凝冰刺。它犹豫片刻,随手捡了起来,与它庞然身躯和巨大手掌比起来,这九寒凝冰刺法宝就像是根绣花针一般。 小灰用两根指头捏着九寒凝冰刺挥舞几下,半空中落下几点冰晶,很是漂亮。小灰有些好奇地看着,口中嘀咕了一声,也不知是啥意思,便手一紧抓住,然后继续向前头鬼厉那边跟了过去。 鬼厉走到诛仙古剑前,站住脚步,望着这柄传说之剑,面上神色复杂,良久之后,他缓缓伸出手去,要去拿起这诛仙古剑。 然而就在此刻,突然一道亮如秋水的光芒,如霜雪一般绽放出来,清音铮然,远远地回荡开去,从天而降盛放如花,一剑直刺了出来。 天琊! 那似雪如霜的白光,划过半空,所过之处尽是明亮幽蓝之光,晶莹璀璨,逼退黑暗。鬼厉一把抓住身旁噬魂,挡在身前,只听一声闷响,鬼厉身躯大震,向后连退几步,猛地抬头,目光直视前方。 陆雪琪白衣染血,手持天琊,现身挡在诛仙古剑之前,静静地看着他。 山风徐徐吹来,拂动她秀发与衣襟。清丽容颜未变,略显苍白,只有目光清澈却明亮,凝视着身前这个男子。 鬼厉的目光在她身上那些被鲜血浸染的地方掠过,瞳孔微微收缩,下意识地看过她周身,随后回到她的脸上。 青翠山林间,幽幽清风里,她的美丽映在他的眼中,似另一柄剑刺进胸膛,无声无息,未见血已伤心。 他深吸了一口气,嘴角浮起一丝冷笑,正想开口,忽然只听“吼吼吼”几声咆哮,却是小灰化身的三眼凶猴冲到他的身边,对陆雪琪吼叫示威起来。 陆雪琪看了三眼凶猴一眼。 鬼厉皱眉,喝道:“闭嘴!” 小灰的怒吼声戛然而止…… …… 山林之间,两个人还在对峙着。 陆雪琪也在看着鬼厉,面上苍白没有表情,只有一双眼眸中光芒闪动不停,如千山万水都在瞬间走过,万般心绪,也于片刻间冲上心头。 只是她手中的天琊,仍是紧握不放,身后那柄古剑,突然间像是变作了万丈深渊,让她不能退却分毫! “你走吧。”她忽然开口,带了几分挣扎痛苦,还有一丝凄凉,轻声道,“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鬼厉身子猛地抖了一下,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忽然,他眼中阴郁冰冷之气大盛,冷笑道:“这柄剑害我一生,我毁了它,立刻就走。” 陆雪琪看着他,摇了摇头。 鬼厉面上煞气大盛,霍然向前走了一步,周围黑气陡然泛起。便在此时,三眼凶猴怒吼咆哮,凶威赫赫震人心魄,几如无敌凶神,从鬼厉身边扑了出去。 蓦地,这庞然凶兽的巨大身躯突然一僵,随即头重脚轻地向地上扑了下去,却是五官着地重重摔在了地上。 “轰!” 伴随着一声大响,尘土飞扬地面龟裂,这一摔着实不轻。过了片刻,三眼凶猴有些晕头转向地爬了起来,幸好它全身坚逾钢铁,并未受伤,恍惚迷茫中回头一看,却是尾巴被鬼厉踩住了,自己摔了个狗啃泥。 鬼厉没有看这猴子,目光深深盯着陆雪琪。 陆雪琪也没看这猴子,脸色苍白目光微颤,隐约带了几分心疼痛苦之意,凝视着那憔悴的黑衣男子。 三眼凶猴看了看鬼厉,又回头看了看陆雪琪。 又看了一眼鬼厉,又看了看陆雪琪…… 场面冷清,略显尴尬。 只听“咔咔咔咔”一阵骨骼乱响声,三眼凶猴的身躯缩小下来,重新变回了小灰。它“吱吱吱吱”对两人叫了几声,似乎有些恼火不满。然后自顾自跑到一旁,窜到了一棵树上去了。 …… 黑气森森,鬼啸乍起,鬼厉的身影忽然不见。陆雪琪目光微凝,举剑向天幽然刺去,那剑光似雪,却带着一丝凄凉。 半空之中,在天琊刺去的方向,黑影乍现,鬼厉从黑气深处现身而出,噬魂当头打下。瞬间原本铺天盖地的黑气弥漫而下,通体玄黑的噬魂尖啸不已,棍端诡异的一道道血红细丝,已经全数亮起。 诛仙(新修版) 第162节 一只苍白的手,从半空伸出,抓紧了噬魂棒。风烟顿起,无数黑气在噬魂棒前端凝聚,凶煞之气如刀如剑,向着陆雪琪,也向着她身后那柄沉默的古剑劈下。 黑气狂风中,陆雪琪秀发飘舞,咬紧牙关,剑华如雪,向着黑气当面洒去,还未触到,周遭的乱石沙尘,都已被大力卷起,如风暴一般旋转飞舞。陆雪琪站在那旋涡中心,容颜渐渐模糊。 天琊与噬魂,半空中飞舞闪耀的两件法宝,都似在轻轻颤动,仿佛多年之前的那一场争斗,又回到眼前。 只是光阴终是短暂,如心绪转眼而过,剧烈的轰鸣声,终于还是响彻青云山幻月洞府之前。 轰然巨响声后,周围林木倒塌了一圈,黑白身影分开。随即风烟悄悄散去,尘土落下,还有几块小石子在地上孤独地转动,不由自主地向远处滚去,最后落入了草丛深处,再也看不见了。 陆雪琪还是站在原地,身躯没有移动半分。在她身后,诛仙古剑散发着古朴的光芒,凝望着那个女子的背影。 她的眼神看上去异常疲倦,像是刚才那一剑已耗尽了她的精神心力。她幽幽低着头,眼光漠然,望着不知名处,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缓缓抬头,望着自己的前方。 那个黑衣男子! 那个站在黑暗中的男子! 那个沉默如铁的人。 那样一双眼眸,默默注视着她,没有杀气、没有愤怒,也没有爱惜和温柔。 陆雪琪身子突然颤抖了一下,那般轻微,甚至连她自己都差点以为是错觉,只是随之而来的,那胸口的痛楚,似世间最锋锐的钢针,从内心中对穿而过。 不知哪里吹来的风,在幻月洞府之前的空地上,晃晃悠悠地掠过了,风中还带着几声轻啸声。 黑气散尽,鬼厉漠然站在那里,噬魂闪耀着玄青光芒,从天空中落了下来,他伸手接住。 他的身子摇晃了一下,只觉得头脑中有眩晕之意,却还是强自撑住,然后往前走去。 冰蓝幽光忽闪,天琊神剑已在身前。 陆雪琪站直了身子,手持天琊指着他,她的脸毫无血色,她的声音一如当年: “站住!” 鬼厉停下了脚步,道:“让开!” 陆雪琪面上有凄凉之色,道:“你听我一句,走吧,永远都不要再回来。” 鬼厉眼角猛地抽搐了一下,过了片刻后,道:“你让我毁了诛仙,我立刻就走。” 陆雪琪疲倦地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不能让你那么做,前山的人马上就要过来了,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鬼厉一怔,凝神细听,果然听见远处隐隐传来一阵细微人声,似乎人数还不少,正在争论和呼喊什么。 耳听着那远处喧哗声渐渐变大,逐渐清晰,显然人群正向着这里搜索过来。鬼厉面色渐冷,忽地冷哼一声,身形掠起,竟是不顾一切,向着陆雪琪飞身而来。 陆雪琪天琊神剑幻化出漫天剑影,正要拦截时,鬼厉身子突然在原地晃了几晃,竟是如黑烟一般散了开去,几如幻象。陆雪琪面色微变,忽地收剑反手刺去,只听一声锐啸,天琊神剑已挡住突然出现在身后的噬魂。 这片刻之间,噬魂与鬼厉合二为一,如同鬼魅一般,骤隐骤现,从四面八方袭来。这等异术,自然不是青云门、天音寺道法所有,魔教之中亦不曾得见,而是鬼厉在阅读三卷《天书》之后,从中慢慢体悟到的诡异术法,不为世人所见。 只是不知怎么,施展了《天书》异术的鬼厉,此刻似乎和刚才完全不一样了,倒不是如常人想象的那般净是妖气森森的鬼魅黑气,但看去他面上青、金、红、赤数气轮番涌现,隐隐有痛楚之容,但身形快捷如风,竟似乎比适才道行更进了一层。 陆雪琪心下惊疑,但很快有所领悟过来。当初在西方大沼泽神树之上,“天帝宝库”之中,她与鬼厉同时看到了那神秘的《天书》第三卷。她自己在修道一途上本就是绝顶的天赋资质,说是惊世骇俗也不过分,哪怕是在青云门千年历史中,也是最顶尖的那几位之一。 本就是绝顶的天赋资质,一早已将《天书》牢牢记在心间。《天书》诡异莫测,字里行间尽是不世的深奥妙理,修道中人对此天生痴迷,她暗中修炼,潜心领悟,在不知不觉中已将天书第三卷与青云道法融为一体,道行又是大进。 也正是因为如此,之前在与兽妖大战时,她才在激战之后仍有余力,奋然使用神剑御雷真诀,威力更胜过往,重创了黑象妖王,联合众人杀了这难以对付的怪物。 此时此刻,陆雪琪将鬼厉怪异身法看在眼中,眉头微皱。但见得鬼厉身子如无形之物般在半空中由道道黑烟凝结,时现时灭。 陆雪琪牙关一咬,突然间身体竟然是向旁连退三步,竟是将紧靠在自己身后的诛仙古剑让了出来。同时眼中掠过一道精光,仿佛犹豫了一下,但终于还是一声轻喝,天琊神剑迎风刺出。但剑芒所指,却是鬼厉相反方向,在诛仙古剑右前方三尺空白地上。 那一刻,天琊神剑光芒大放,冰蓝光辉犹如实质,带起无限清光幻化出太清八卦图案,随即又有一丝奇异的暗金色光芒游荡其中,骤然合为一体,化作锋锐无匹的一道剑芒,凭空刺去。 “噗!” 一声轻响,天琊神剑看似刺了一个空,但不知怎么,陆雪琪身子却震了一震。而在片刻寂静过后,剑锋上陡然溅起鲜血,洒向半空。一旁正疾飞向诛仙的鬼厉,在半空中发出“呀”的一声厉啸,化作一阵黑烟,四散飘去。 便在这令人惊愕的电光石火之间,在那鲜血迸溅如花,在陆雪琪面色苍白而恍惚的时候,一声咆哮猛然传来,鬼厉黑色身影轰然凌空闪现,天琊神剑正插在他的肩上,但看上去他仿佛感觉不到痛楚,狠狠扑来,噬魂魔棒前端的噬血珠血红一片,一股噬血妖力铺天盖地,将陆雪琪笼罩其中。 陆雪琪花容失色,只觉得周身精血顷刻间如滚烫之水沸腾汹涌,几乎就要破体而出。她脑海中嗡嗡作响,剧痛难忍,脚下一软,竟是再也支持不住,坐了下去。 鬼厉一声长啸,声音凄厉,在噬血珠闪耀在陆雪琪那绝美面容前的一刻,生生拧了回来,同时左手挥动,将陆雪琪扫了出去。陆雪琪飞出的同时,天琊神剑也随之而去,拔剑而起的那一刻,鬼厉肩头的鲜血又是如泉涌一般流了出来。而陆雪琪人在半空,噬血珠妖力却依然汹涌如潮,鼓荡不休,她胸口剧痛,“哇”的一声也吐出一口鲜血。 鬼厉落下身形,眼中再无他物,只有那柄诛仙古剑。此刻他浑身浴血,半边身子都被鲜血迅速染红,但他恍若不觉,直直盯着诛仙古剑。 古朴的诛仙古剑安静地倒插在他的面前,非石非玉的剑刃甚至不能倒映他的脸容。只有那一道淡淡细细的裂痕,仿佛如新。 鬼厉仰天大笑状甚癫狂,双眼中血光大盛,犹如疯魔一般。十年来的岁月瞬间一一闪过,更不多言,左手猛然伸出握向剑柄,右手招回噬魂魔棒紧紧抓在手中,恶狠狠向着诛仙剑刃,向着那道细痕打了下去。 远方,那群人喧哗声陡然大了起来,似乎发现了什么,都迅速向幻月洞府这里赶来了。 那闪烁着玄青黑光的噬魂魔棒在半空中呼啸而下,它的主人此刻血流如注,顺着他的左手淌下,一滴滴落在了诛仙之上,滑过了诛仙那看似粗糙的剑刃,慢慢隐去,却不曾有丝毫落到地上。 在那个瞬间,鬼厉心头一动,像是有什么怪异而熟悉的场景触动了他的心怀,如闪电般掠过他的脑海。 片刻之后,他猛然醒悟: 血! 他的眼角余光在那个瞬间,赫然看到自己的血液,在流淌到诛仙古剑剑刃上后便慢慢消失不见,迅速而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诛仙古剑之中。 与此同时,他忽然全身大震,周身精血沸腾翻滚,尽数往左手涌去。 确切地说,是被左手的诛仙古剑吸噬而去。 “当”的一声,噬魂魔棒掉落到地上,鬼厉却仿佛呆了一般。 这诛仙古剑竟然与噬血珠一样,能吸噬活物的精血! 他愕然而不能自持,但本能反应之下,猛地召回噬魂,重重打在诛仙古剑剑身之上,一声闷响,将这柄诡异莫测的古剑打飞了出去。 第142章 走错 诛仙古剑被打飞出去,脱离了鬼厉的左手,但在噬魂与诛仙剑接触到的那一刻,诛仙古剑上突然亮起一道诡异光芒,一股几乎难以想象的巨力从这柄古剑上散发出来。 “轰”的一声,鬼厉带着噬魂整个身子向后飞了出去,直接撞入了密林之中。 一旁树上的小灰看了大骇,吱吱乱叫几声,连忙追了过去。 陆雪琪坐在远处,看到这一幕身子一阵摇晃,强撑着站起来想要跟过去,但才走了两步,便觉得天旋地转,身子又倒了下来。 便在此时,只听风声骤起,呼啦啦冲来许多人,都是青云门长老弟子,为首的乃是风回峰首座曾叔常和小竹峰的水月大师。 曾叔常一眼看到地上的诛仙古剑,顿时大喜,连忙掠了过去护住,同时旁边已经有人大喊道:“魔教妖人!” 曾叔常一惊,看到已有人向林中追去,同时他瞳孔忽然一缩,却是看到了远处上官策的尸体。 曾叔常心念急转,立刻想通此中关键,回头向陆雪琪看去,却只见水月大师在这时突然出现在陆雪琪身旁,将她搂在怀中。 而陆雪琪双目紧闭,已经晕了过去。 …… 这一场搜捕直到深夜仍未停息,漫山遍野都是正道中人,要将那意图染指诛仙神剑的魔教妖人绳之以法杀之而后快。 鬼厉重伤在身,末了又受了诛仙古剑诡异力量重创一击,早已是筋疲力尽。只是咬牙苦苦支撑着,借着山林广袤茂密,入夜后又是幽暗莫测,这才一直没被抓住。 小灰倒是一直跟在他的身旁,但看着鬼厉脸色越来越是难看,动作渐渐迟缓,猴子也越来越焦躁不安。 如此逃亡了不知多久,突然间鬼厉脚步一个踉跄,重重摔倒在地,却是再也没起来。小灰有些惊慌地在一旁扒拉着他,鬼厉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已经是昏迷过去了。 山林后方,嘈杂的人声逼近过来,小灰东张西望,双手抓着鬼厉身子拖着走,但是才走了几步,突然在它身前现出了一个黑色身影,笼罩住了它和鬼厉。 小灰三眼之中血光大盛,身上骨骼怪声便随之响起,只是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前方黑影中,传来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轻声道: “阿弥陀佛!” “猴子,莫慌。我是你的救兵啊……” 小灰一怔,抬头望去,只见前方那人全身被包在黑衣中,连头脸都包的严严实实的。但不知怎么,小灰却老实了下来。 这黑衣人向远处看了一眼,随即默不作声地上前抱住鬼厉身子,然后带着小灰,迅速没入了黑暗之中,远离了那些喧闹喝骂的人群。 …… 火焰燃烧着树枝,发出噼啪的轻响声,发出光和热为荒凉的山洞里增添了几分温暖。 林惊羽悠悠醒来,身子才动了一下,便觉得全身剧痛,忍不住痛哼了一声。过了一会他才适应过来,发现自己是在一处陌生的山洞里,身旁燃烧着一个火堆,而在火堆对面还有一个人影坐着。 因为火舌乱窜燃烧,他一时看不清对面那个人影,便硬撑着坐了起来,道:“你是……” 突然,他的声音从中断绝,双眼猛地圆睁,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样,面上满是震惊之色。 隔了一个火堆的那头,那一个身着道袍身材高大的人,手中拿着一柄碧光闪烁的仙剑,此刻也抬起头向他看来,道: “你醒了啊。” 那熟悉的声音传入耳朵,林惊羽更无怀疑。这过往十多年来,教他养他,悉心栽培他,曾经被他所衷心敬仰崇拜的的师父,这声音曾经陪伴了他无数日夜。 他怔怔地看着苍松道人,嘴唇颤动,一句“师父”已到了嘴边,却不知为何竟是喊不出口。 苍松将林惊羽的表情动作都看在眼里,神色间略显黯然,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林惊羽忽然惊醒,目光看到苍松手上那柄仙剑正是斩龙剑,下意识地就想站起身来,但是随即又是一声痛哼,跌坐在地。 苍松看了他一眼,平静地道:“你身负重伤,又已筋疲力尽,还是多休息一会吧。想杀我,至少也得等到道行恢复才行。” 说罢,他随手一抛,斩龙剑越过火堆,“呼”的一声插在林惊羽身前地上。 林惊羽伸手抓住斩龙剑的剑柄,心中稍安,同时心底浮起异常复杂的情绪,看着前方这位十年未见的授业恩师,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道:“我……” 苍松道:“你和兽妖搏杀受伤,局势混乱,我趁乱将你救到这里了。” 林惊羽心中一阵茫然,目光环顾周围,低声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苍松淡淡地道:“这是龙首峰山下深谷中一处隐秘洞穴,无人知晓,是我……”他面上神情忽然变了柔和了一些,像是回想起了往事,甚至嘴角还带了一丝微笑,道: “自小在青云山上长大的,并不是只有你。只不过你和齐昊一样,从小便听话自律,一心修炼,比我强多了。我小时候很是顽劣,满山乱窜,后来发现了这个深谷洞穴,便时常跑来玩耍了。” 说着说着,他声音忽然低沉了下去,过了一会后,追忆之色在他脸上消失。叹了口气后,苍松对林惊羽问道:“齐昊怎样?龙首峰一脉现在如何了?” 林惊羽沉默了一会,道:“齐师兄与大竹峰田灵儿师姐成亲了,接掌了本脉首座之位。他处事严谨公正,虽然年轻,但本脉弟子也都服他。只是……” 苍松目光微闪,道:“只是什么?” 林惊羽看了苍松一眼,道:“只是我们龙首峰一脉这十年来,在青云门中颇有非议,齐昊师兄应该是受了不少委屈。” 苍松怔怔出神,看着眼前火焰,良久后捡起两根树枝,默默折断了丢进火堆。 “师……”林惊羽想要说些什么,下意识地开口呼唤,但随即硬生生地忍住,面上掠过一丝痛苦之色,随后低声道:“你不是……为何要救我?” 诛仙(新修版) 第163节 苍松目光落在他的脸上,片刻后平静地道:“你是我的弟子,就算如今你不认我了,但我既然看到你遇到危险,就顺手救你一下。”他摇摇头,道,“没其他意思,你不必放在心上。日后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林惊羽看着他,看着苍松道人笑了笑,道:“做你该做的事就好了。” 林惊羽咬紧了牙关,心中一阵激荡,心中真恨不得立刻仗剑而起,诛杀此人,却又心中柔软,看着那熟悉面容,一句“师父”在心中辗转回荡不休。 苍松道人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有一件事,要问你一下。” 林惊羽看着他。 苍松盯着林惊羽的眼睛,问道:“白日时候,我看到你在激战中用了一式威力绝大的真法剑诀,那是斩鬼神?” 林惊羽身子一震,犹豫了片刻后,点了点头,道:“是。” 苍松道人身子猛地震颤了一下,竟是忍不住站了起来,死死盯着林惊羽,道:“你……你是如何学到这剑诀真法的?” 林惊羽抬起头看着苍松,却见他面上神情焦虑,满是渴望之色,显然对这个问题异常关心。往事种种在他心头掠过,林惊羽似乎隐隐猜到了什么,心头猛地一缩。 “惊羽,”苍松见他沉默,着急喊了一声,声音中甚至带了几分恳求之意,道:“我没有恶意,你告诉我吧,我就想知道这剑诀你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 林惊羽深深呼吸了一下,点点头,道:“是这样的,十年前那场变故后,我到了通天峰后山祖师祠堂,遇到了一位老人……” 他的声音在这个荒凉僻静的山洞中回荡着,讲述着被掩盖在过往岁月中的往事与秘密。苍松道人的脸色随着林惊羽的话语声,变得越来越是苍白。 到了最后林惊羽说完时,苍松怔怔枯坐到地上,仿佛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生气,面如死灰,犹如行尸走肉一般。 因为许久没有人往火焰里添加柴火树枝,火焰渐渐小了下去,山洞中变得阴暗起来。两个人的身影被残余的火光倒映在山洞岩壁之上,瑟瑟抖动,犹如鬼魅一般。 好一会沉默之后,苍松道人慢慢站起转身,木然向洞口走去。 林惊羽看着他的身影,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苍松道人走到洞口,忽然停住身子。他没有转身,只是声音低沉地问道:“他……那个老人,现在如何了?” 林惊羽深吸一口气,道:“白日里大战中,前辈挺身而出,诛杀无数兽妖,并独力斩杀四大妖王怪兽,最终……力竭,战死!” 苍松道人默默垂首,肩头微微颤抖着。又过了一会,他的声音有些发抖,问道: “他有没有提到过我?” 林惊羽沉默片刻,道:“前辈他提到过你一次。” 苍松的身子震了一下,道:“他说什么了?” 林惊羽道:“前辈说,苍松他是个走错路的可怜人。” 苍松的身子猛地摇晃了一下,似乎立足不稳,伸手扶住了洞口石壁。黑暗中,他原本高大的身子似乎突然佝偻苍老。 随后他笑了起来,笑声凄凉而嘶哑,满是痛苦之意: “走错路了……错了,错了!” “一切都错了……” 他笑得越来越大声,痛苦之意仿佛刻骨,渗入了他的魂魄,将他折磨得不人不鬼,痛不欲生。 他踉踉跄跄地冲出这个山洞,投身到外面黑夜之中,转眼不见踪影,只有黑暗悲凉的夜色中,还残存着他几分痛苦的哀嚎惨笑声。 …… 惊雷、闪电、狂风、暴雨,似乎一直都在耳边呼啸不停,脑海中那般混乱,浑浑噩噩,似乎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了。 蓦地一阵轰鸣,把他从无意识的情况下唤醒,只是不知怎么,虽然人清醒过来,眼前却仍是一片黑暗,他拼命想看看四周,却发现自己睁不开眼。 随后一阵疼痛从喉咙间传来,像是要干裂一般。他下意识地动了动嘴,嘶哑而轻微地叫了一声:“水……” 周围没有人,只剩他独自无助地躺在地上,喉咙中的干渴感觉越来越厉害,就如火烧一般。他的嘴唇轻轻动了动,不知哪来的力气,微微移动了身子,而脑海中的意识也更清醒了一些。 “啊!”突然,旁边传来一个声音,带着几分惊喜,道:“你醒了!师兄,快过来,他醒了……” 周围猛然安静了一下,片刻之后有脚步声迅速接近,走到鬼厉面前。鬼厉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却只模模糊糊望见了两个人影在自己身旁,而在人影的背后似乎还有几个黑影。至于这些人的面容,他却是一个也看不清楚。 “水……”他再一次地低声说着。 这一次,周围的人听懂了,马上有人大声喊道:“快,拿水来,快点。” 脚步匆匆,来往奔走,片刻之后有人跑过来,随即一只手将他的头小心扶起,将一个碗般的东西靠在了他的唇边。 清凉的水,接触到他干裂的嘴唇,鬼厉脸上肌肉动了动,费力地张开口,将水一口一口喝了进去。那清水进入喉咙,如甘泉洒入旱地,立刻缓解了那火燎一般的痛楚。 鬼厉心头一松,随即忽然又听到一阵像猴子的“吱吱”叫声,紧接着有人闷哼了一下,周围顿时有哗然之声。鬼厉本想转头看看,但这时一阵倦意上来,却是又再度昏睡了过去。 旁边的人都吃了一惊,立刻有人过来给鬼厉按脉,片刻后方松了口气,道:“不碍事的,他是伤势太重,体力消耗殆尽所致,眼下并无性命之忧。” 此言一出,周围人影似乎都松了口气。随后有人看着鬼厉,轻轻叹息了一声。 这一睡去,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中间鬼厉醒过数次,都是片刻清醒后很快又昏睡过去,印象中他只记得身旁始终有人守候。 恍恍惚惚中,他好像看到了许多人:年幼时的父母,大雨天里的普智师父,天真美丽的师姐,大竹峰上的师父师娘,各位和蔼可亲的师兄们,若即若离的陆雪琪,还有微笑着的碧瑶……还有许多许多人,都一一在眼前闪过。 甚至有一次,他觉得自己看到了天音寺的法相、法善师兄弟,正坐在他身边为他诵经念佛。 “咚……咚……咚……” 仿佛是回荡在天边的低沉钟声,悠悠传来,将他从深深梦魇中唤醒。那沉沉钟声由远及近,一声声竟似敲入了他的心底。 第一次,他竟没有睁开眼睛的冲动。他就这么安静地躺着,不去想不去管,自己身处何方,身外又是哪个世界。 “咚……咚……咚……” 钟声悠扬,仿佛永远也不会停下,就这般一直敲打下去。他安静地倾听着,呼吸平缓,全部精神竟都融入了这平缓的音色里,再也不愿离开。 有多久了,他竟是第一次这般心无挂碍地躺着? 有谁知道,背负重担的日子,该是怎样的一种痛苦? 只是这个小小天地,终究也是不能持久,一阵脚步由远及近,向他处身之地走来,打乱了他的思路。 那本是敲打在心间的钟声,陡然间似乎离他远去,一下子远在天边。 他在心里叹息一声,缓缓睁开眼睛。 佛! 这竟是他第一眼所望见的。 一个斗大的“佛”字,高悬屋顶。这个佛字由周围一圈金色花纹团团围住,然后顺着外围,一圈圈精雕细刻着五百个罗汉神像,又形成一个大圈。诸罗汉皆一般大小,但神态身形尽数不同,排列成行,端正无比。 然后在大圈外围是蓝底黑边的吊顶,比中间佛字圈高出两尺,其上画风又有不同,是正方形方格,每方格一尺见方,金色滚边,内画有麒麟、凤凰、金龙、山羊等佛教吉祥瑞兽,这些图案,却是每个方格中一样的。 房顶上,垂下两个金色链条,倒悬着一盏长明灯,从下向上看去,大致是三尺大的一个铜盆,里面想来是装满松油的。 鬼厉又转头向四周看去:只见此处倒像极了一间寺庙内的禅房,房间颇为宽敞,四角是红漆大柱子,青砖铺地,门户乃桐木所做。两旁各开一个窗口,同样使用红漆,看上去十分庄重。一侧墙壁上悬挂着一幅观音大士手托净水玉露瓶图,下方摆着一副香案,上有四盘供果,分别为梨子、苹果、橘子、香橙;供果之前立着一个铜炉,上面插着三炷细檀香,正飘起缕缕轻烟,飘散在空气之中。 而另一侧的墙边,便是鬼厉所在。此处摆着一张木床,古朴结实,并未有更多装饰。想来是出家人并不在意这等东西,房间也是一般简朴,除了上述东西,便只有摆在中间的一张圆桌,周边四张圆凳。桌凳一律都是黑色,桌上摆放着茶壶、茶杯,都是朴素瓷器。 这时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外,禅房的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人迈步走了进来。鬼厉向他看去,是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小和尚,手里托着木盘,上面放着一个新的水壶。他走进来却也没有向鬼厉这边看来,而是直接走向房间中的桌子,将桌子上的茶壶与手中木盘上的那个掉换了一下。 “你……是谁?”鬼厉开口问道,但是才说了一个字,突然便觉得喉咙疼痛,虽然没有上次自己昏迷时那般剧烈的火烧火燎,但也极不好受,声音也顿时哑了下来。 不过虽然如此,却也把那个小和尚吓了一跳,立刻转身看来,还险些把手上的木盘给打翻了。 “啊,你醒了?”那小和尚似是颇为惊讶,但眼中却有喜色,笑道,“那你等等,我立刻叫师兄他们过来看你。” 说着,他就欲向门外跑去。鬼厉冲着他的背影,嘶哑着声音问道:“小师父,请问一下,这里是何处?” 那个小和尚回头一笑,面上神情颇为天真清秀,微笑道:“这里?这里是天音寺啊!” 天音寺! 鬼厉一下子呆住了,如被惊雷打中。那小和尚一路小跑跑开了,想来是去叫人的,只剩下鬼厉一脸木然地躺回床上,心中混乱无比。 天音寺……天音寺……普智…… 远处隐隐传来说话的声音,同时有脚步声向这间禅房快步来,有人低声向那个小和尚问些什么。那个小和尚显然年纪不大,天真活泼,认真回答着。 片刻后那些人走到门外,有人对小和尚道:“你不用进去了,现在就去后院通报给方丈大师,就说张小凡施主已经醒来了。” 小和尚应了一声,便快步去了。 随即从门口处走进来两人,为首的果然是法相,跟在他身后的,还是那个高高大大的和尚法善。 一身月白僧衣,白净脸庞,手中持着念珠,法相的模样,仿佛这十年间没有丝毫变化。只见他向鬼厉躺着的木床走来,待走到床铺跟前,眼光与鬼厉视线相望。 法相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双手合十向鬼厉行礼道:“张施主,你醒来了?” 鬼厉眼角抽搐了一下,忽地冷冷道:“我不姓张,那个名字我早忘了。” 法相面容不变,温和地道:“用什么名号自然是随你。只是,你若连姓也不要了,可对得起当年生你养你的父母?” 鬼厉脸色一变,哼了一声,却没有再说什么,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法相也没有怪他的意思,他与法善二人,看着这个被天下正道唾弃的魔道妖人时,眼中都是和善之意。法善从背后圆桌旁边搬过一把椅子,放在床边,低声道:“师兄请坐吧。” 法相点了点头,在椅子上坐下了,看向鬼厉,道:“你现在感觉如何?” 鬼厉不用他问,其实早就暗中查看过自己身体:原先胸口被重创至骨折的肋骨已经完全被接好,此刻用厚厚绷带绑住,显然是帮助固定着;至于肩上、身上那许多皮外伤,也一一都被包扎完好;伤口中虽然不时传来痛楚,但隐隐亦有清凉之意传来,显然伤口上敷了极好的伤药,才有这等疗效。 法相见他没有回答,也不生气,微笑道:“你昏迷的时候,我已经帮你把断骨接好,其他皮外伤并不严重。只是你内腑受了重创,非得细细调理方能完好,也亏得你身体强壮,否则纵然修行深厚之人,在那样重伤之下,只怕也不免……” 他顿了一下,又道:“刚才我那个小师弟也和你说了吧,此处便是天音寺,你在这里除了我们寺中少数几人外,天下无人知晓,所以很是安全。你只管在这里好生养伤就是……” 鬼厉突然打断了他的话,道:“是你们救了我?” 法相点了点头,道:“是。” 鬼厉道:“别告诉我你们不知道,你们这般举动万一被青云门知道,那会是什么局面。” 法相淡淡道:“我自然知道。” 鬼厉冷笑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背着师长来救我这个魔教妖人?” 法相向他看了一眼,不知怎么,目光中却有些异样。鬼厉皱眉道:“你看什么?” 法相笑了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一定是背着师长来救你的?” 鬼厉一怔,道:“什么?” 法相面色坦然,随即微笑道:“你重伤未愈,还是需要多加休息才是。” 鬼厉沉默了一会,道:“你们为什么要救我?” 法相道:“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你。” 鬼厉道:“为什么?” 法相低声诵了一句佛号,道:“你也不必着急,等过几日你伤势大好了,自然会有人告诉你。” 诛仙(新修版) 第164节 鬼厉皱眉道:“谁?” 法相道:“自然便是我的恩师,天音寺方丈普泓上人!” 鬼厉又一次怔住了,片刻之后,他看着法相神情,调到是再也问不出什么了,干脆长出了一口气,埋头躺下。 远处钟声悠扬,又一次幽幽传了过来。 “咚……咚……咚……” 第143章 灵牌 青云山龙首峰,潜龙堂。 林惊羽伤势恢复了一些后,便马上回龙首峰找齐昊。这些日子一直为林惊羽担心挂怀的齐昊得知消息后大喜过望,连忙出来,劫后余生的师兄弟二人热情拥抱感慨万千且不用说,随后便到了后堂书房中说话。 激动过后,林惊羽见左右无人,便将自己受伤后被苍松所救的经过对齐昊说了,包括自己和苍松之间的对答。 书房中变得安静下来,齐昊坐在书桌背后,面上神情已经从最初的激动、惊愕转变为了深沉冷静。他用手指轻轻摸索着纹理清晰的桌面,默默思索了一会后,转头看向坐在一旁的林惊羽。 “林师弟。” 林惊羽道:“师兄,这件事你觉得该怎么办?” 齐昊看着林惊羽,道:“此事你埋在心里,从此不要对任何人说起。” 林惊羽脸上并未有特别意外震惊的表情,只是神情复杂,眉头微皱着似乎想说些什么,齐昊已经又继续道:“那个人身份特殊,以前与我们又是关系密切。若是……你只会徒惹是非,说不清楚的。” 林惊羽缓缓点头,苦笑了一下。 齐昊也叹了口气,摇摇头道:“此事到此为止。你有伤在身,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林惊羽应了一声,站了起来,道:“师兄,我还要去一趟通天峰。” 齐昊有些诧异,道:“为何?” 林惊羽面上掠过一丝黯然之色,道:“这次通天峰上有一位对我有恩的前辈战死了,我想去拜祭他老人家一下。” 齐昊凝视他片刻,道:“应该的,去吧。” 林惊羽点点头,转身向门口走去。只是在走出几步后,忽然身后传来齐昊的声音,又叫住了他:“林师弟。” 林惊羽转身道:“师兄,还有事吗?” 齐昊面上露出一丝笑容,走过来拍了拍林惊羽的肩膀,道:“你能将这件事告诉我,我很高兴。” 林惊羽也笑了一下,道:“本应如此,咱们是同门同脉的师兄弟啊,若是信不过你,我还能信谁?” 齐昊看着他的眼睛,片刻后哈哈大笑,用力拍了拍林惊羽的手臂,重重点头道:“正是如此!以后咱们兄弟同心,一起将我们龙首峰一脉发扬光大!” 林惊羽笑着点头,随即对齐昊拱拱手,便转身去了。 齐昊待林惊羽走远,这才慢慢走回到书桌旁坐下,面上的笑意缓缓收了起来,手指放在书桌桌面上轻轻抚摸着,目光望向窗外远处。 这时是早上,阳光温暖,带了几分慵懒,柔和地洒在窗台上,照进了这间略显昏暗的书房。 …… 青云山通天峰,祖师祠堂。 萧逸才站在大殿门口,面色恭谨,眼底却隐隐有一丝焦虑之色。在他前方,昏暗大殿中央放着几个蒲团,道玄真人背对着他,坐在其中一个蒲团上,正仰首凝望着那些如小山一般威严肃穆的祖师灵牌们。 萧逸才又等了一会,终于还是开口道:“师父,您已在此坐了数日了,还是回去休息吧。” 道玄真人沉默不语。 萧逸才在心里叹了口气,道:“师父,关于诸位战死的师叔和同门师兄弟的后事……” “你来操办吧。”道玄真人打断了他的话,也没有转过身来,语气听着也是平淡,道,“做得隆重些,他们都是为天下苍生、正道、宗门而牺牲的。” 萧逸才面色肃然,道:“是。” 道玄真人又道:“我受伤需要静养,不耐烦那些俗事。从现在起,青云门一应事务先由你处置。” 萧逸才面上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看了一眼道玄真人的背影,随后跪了下来,低声道:“弟子遵命。” “你去吧,没事别来打扰我了。”道玄真人淡淡地道。 萧逸才默默起身,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师父,还有一件事,我得向您禀告。” 道玄真人没有说话。 萧逸才等了片刻,随即道:“兽妖大战那日,山下有一位本门前辈出战,斩杀四大妖王,力挽狂澜,可惜最后不幸战死。前辈遗骸我已收敛安葬了,只是始终还不知晓这位前辈姓名。” 他苦笑了一下,道:“如此既无法为这位前辈坟茔立碑,也无法书写灵牌,供奉入祖师祠堂。”说罢,他拿出一面灵牌,上面确实空无一字,捧在手上。 道玄真人沉默着,良久之后仍是一言不发。 萧逸才心中忍不住有些焦急,正想再开口询问时,突然一阵莫名的威势从那大殿中传了过来,如山如岳,又带着几分冷峻阴寒之意,瞬间笼罩了他。 那一刹那间,萧逸才只觉得自己竟是全身冰凉,心跳呼吸尽数静止,全身寒毛倒竖,仿佛已到了生死边缘一般。 萧逸才身子大震,下意识地向后连退几步,刚想说话,突然手上一轻,那灵牌却是凌空飞了出去,直接落到了道玄真人的身旁,然后便看到他伸出一只手拿住了。 大殿之中,一片寂静,只有那可怕可畏的气势沉沉地压在这里,令人窒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道玄真人变得有些低沉和冷峻的声音传了过来,道: “坟茔不立碑,灵牌不写名。” 萧逸才脸色大变,但还未等他开口,便只听前方“砰”的一声闷响,那无字灵牌在道玄真人手上被直接捏碎,散成十多块木屑落到了地上。 “不上灵牌,不入祖师祠堂!” 他的声音,如幽灵一般在这昏暗空旷的祖师大殿里回荡着。 萧逸才脸色变得苍白起来,不敢再多说什么,行了一礼,快步离开了这里。 大殿之上,只剩下一个孤寂的身影。 道玄真人枯坐了很久很久,然后身子微微动了一下,伸出了手,从身边地下那一片碎木中,取了一块破碎的小木块拿到身前。 他的手指轻轻摸索着这个小木块,片刻后手指上忽然流出几滴鲜血来。他便蘸着这鲜血,缓缓在木块上写下了三个字: 万剑一。 鲜血殷红刺目,仿佛能刺痛人心。 道玄真人站了起来,绕过巨大的供桌,走到了如小山一般的灵牌灵台前,在边上一个不起眼角落里找到了一条隐蔽的缝隙,然后将这小木块塞了进去。 随后他转身走到供桌前,仰首再一次看着那众多威严肃穆的灵牌,面色漠然,一言不发地从一旁取过三支檀香点着了,拜了三拜,轻轻插在香炉之中。 轻烟袅袅升起,香火幽幽。 道玄真人负手转身,走出了这座祖师殿堂,没有再回头看上一眼。 …… 晨钟暮鼓,日复一日,仿佛永无止境。 每一天都仿佛与昨日一模一样,有人感觉枯燥,有人觉得心安。悠悠岁月,或长或短,本在人的心间。 一转眼,鬼厉已在天音寺中待了多日,听着晨钟暮鼓从寺内不知名处每日准时响起,一天天地度过。也不知怎么,才几日工夫,他却已经融入这奇异的环境之中,每日里沉默寡言,只是怔怔出神。 他正值壮年,虽然受伤颇重,但身体年轻,本身道行也是极高,再加上天音寺对他意外地大方,有什么好药俱不吝啬,跟不要钱似的一股脑往他身上使用。以天音寺的地位名声,寺里的好药,自然放到天下也是一等一的,药效迅速发挥,他一身伤病竟是迅速痊愈着。 不过数日,他已经能够下床勉强行走,只是走路时候,胸口依然剧痛,没走几步,便喘息不止。不过饶是如此,也已让前来看望他的法相等人非常欢喜,赞叹说往日从未见过恢复如此之快的人物,看来不出一月便可完全康复了。 鬼厉平日里与他们也是淡淡相处,偶尔交谈,双方对彼此之间对立身份避而不谈,在法相等天音寺僧侣眼中,鬼厉似乎是他们好心救治的一个普通人而已,而不是他们甘冒天下之大不韪,从青云门手中硬生生抢夺下来的魔教妖人。而鬼厉也没有再询问天音寺众人为什么要救他的问题。 时日就这般悠悠而过,鬼厉的身子一天一天好了起来。很快他已经能够比较轻松地下地走路,有时晨钟暮鼓响起的时候,他便会拉把椅子,打开窗户,坐在窗边侧耳倾听。似乎这天音寺里的钟声鼓声,对他来说,竟是另有一番韵味。 在他养伤的这段日子里,天音寺中僧人只有法相与法善常来看望他,其他僧人都没有过来,更不用说普泓上人等普字辈神僧了。而因为养伤的缘故,鬼厉也从未出过这个房间,除了偶尔打开窗户向外眺望。展现在他眼前的,也只不过是一个小小庭院,红墙碧瓦,院中种植的几株矮小树木而已。 只是对鬼厉来说,这样一个普通朴实的小院子,竟是有几分久违的熟悉感。从他打开窗户的那一天起,虽然没有表露,但是在他心中却已是立刻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朝听晨钟,晚听暮鼓,这般平静悠闲的岁月,不过短短时日,已让他沉浸其中了。 没人知道,在他心中曾经最大的奢望,也只是过着这样平静的日子…… 须弥山,天音寺,那广大恢宏的殿宇庙阁中,那一个陌生偏僻的角落小小庭院里,就这样住着,住着,住着…… “吱呀”,木门一下子被推开了,法相走了进来,向屋内扫了一眼,随即落到躺在床上的鬼厉身上。鬼厉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法相微微一笑,转身合上门扉,向鬼厉道:“今日觉得怎样,胸口还疼痛吗?” 鬼厉身子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向法相看了一眼,淡淡道:“你每次来都要问这句话,也不觉得烦吗?” 法相微笑摇头,走到另一侧墙下那幅供奉着观音大士神像图前,从供桌上拿起三炷细檀香,放在旁边一支细烛上点着了,然后插在了那个铜质香炉中。 轻烟袅袅升起,飘散到半空中,那幅观音大士像突然变得迷蒙起来,空气中也渐渐开始飘荡着淡淡的檀香味道。 法相合十,向观音大士拜了三拜。这才转过身来,看着鬼厉忽然道:“你不过来拜一下吗?” 鬼厉怔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向那幅画像望去:面前图像之中的观音大士面容慈悲,端庄美丽,一双慧眼细长,目光平和,似乎正望向世间万物,此时似乎正带了慈悲一般望着自己。 他心中一动,随即冷笑道:“我拜她做甚?她若果然有灵,我往日里祈求上苍与诸天神佛那么多次,也不见他们发过慈悲!” 法相看了他良久,鬼厉坦然而视,嘴角依然挂着冷笑,丝毫没有后悔的意思。半晌后,法相长叹一声,转过身来,却是对着观音大士佛像低头拜去,口中轻轻念念有词,也不知说些什么。 鬼厉在他身后看着他的模样,冷笑不止。 法相行礼完毕,转身过来,面上慈悲之色渐渐消去,换上了平和微笑,道:“我看你今日气色不错,身体应该也大致恢复了,不如我们出去吧。” 鬼厉闻言一怔,道:“去哪里?” 法相微笑道:“去你想去的地方,见你想见的人。” 鬼厉眉头一皱,随即扬眉道:“是普泓上人他……” 法相点头道:“正是,恩师听说你身体恢复,十分欢喜,让我今日过来看看,若你身体并不疲乏的话,可以相见。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鬼厉道:“好。”说完便站了起来。 法相合十道:“施主请随我来。” 说罢,他前头领路,鬼厉也随即跟上。不过在即将走出这个房间的时候,他突然又回头看了看挂在墙壁上的那幅观音大士神像图,在袅袅轻烟里,观音大士慈眉善目,微微含笑,似乎也正凝视于他。 鬼厉眉头一皱,转身径直去了。只剩下细细檀香的袅袅轻烟,在他身后空空荡荡的房间里,轻轻飘荡。 …… 走出院落,是一个长约两丈、宽四尺的通道,两侧都是红墙,有两人多高,顶上铺的是绿色琉璃瓦片,通道尽头是一个圆形拱门。走近拱门时,便隐隐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声响。 诛仙(新修版) 第165节 那声音颇为奇怪,乍一听似乎是庙内僧人诵读经书的声音,但其中却还夹杂着其他怪声,有一些本是鬼厉想象中不该出现在此处的,如村落妇人聚在一起聊天谈话,又或是信众高声礼佛,更还有些孩童啼哭声音隐隐传来。 这等怪声,又怎么会出现在号称天下正道三大派之一的天音寺中呢? 鬼厉心头惊疑不定,向法相看去。却只见法相面容不变,在前头带路,向着拱门走了出去。鬼厉犹豫片刻,也随之走了出去。 门外豁然开朗,但见白玉为石,坪铺为场,石阶层叠,九为一组,连接而上至大雄宝殿,有九九八十一层高。玉石雕栏之间,只见殿宇雄峙极其高大,殿前十三根巨大石柱冲天而起,高逾十丈。殿顶金碧辉煌,八道屋脊平分其上,雕作龙首形状,每一道屋脊飞檐龙首之前,又各雕刻着吉祥瑞兽,形态各异,栩栩如生。 至于殿下种种雕刻华丽精美,庄严肃穆,更是引人入胜,心生敬畏。在大雄宝殿之后,是一间连着一间的高大殿堂,其间或是广场相接,或是小路蜿蜒相连,有的直接便是连在一起,层层叠叠,蔚为壮观。 这建筑的雄伟华丽令人惊叹不止,但最令鬼厉惊讶的,是这等佛教庄严圣地之上有无数凡人穿梭不停,手持香火,跪拜礼佛,台阶广场,殿里殿外,到处都是信众,香火异常鼎盛。 在天下正道中拥有崇高威望的名门大派天音寺,如同一个凡间普通寺庙一般,开放给无数世俗百姓烧香拜佛。 鬼厉自小在青云山上长大,早就习惯了仙家风范,灵山仙境原是只有修道人才能拥有的。在青云山上,哪里曾见过一个普通百姓上山来烧香求愿? 他转头向法相看去,愕然问道:“这……” 法相微微一笑,道:“今日正好是初一,所以人多了一些。虽然本寺香火旺盛,但平日倒也没有这许多人,只是每逢初一、十五,附近方圆数百里的百姓,都有过来拜佛的习俗。” 鬼厉摇了摇头,问道:“你们怎么会让百姓进来烧香拜佛?” 法相做了个往这边走的姿势,然后带着鬼厉向大雄宝殿后面走去,边走边道:“其实早先天音寺也和青云门一样,并不对俗世开放。只是我恩师普泓上人接任方丈之后,与另三位师叔一起参悟佛理,说道:‘佛乃众生之佛,非一人之佛也。’于是便决定开山门接纳百姓。” 说到这里,法相停住脚步,回身指向那通向大雄宝殿的无数台阶之路,道:“你看到那条长长石阶了没有?” 鬼厉点了点头,道:“怎么?” 法相面色庄重,合十道:“那是当年一位师叔看到山路陡峭,百姓虽有心礼佛却有许多身体虚弱者,行动不便,无法上山还愿。遂在佛前立下誓言,发大愿心,用大神通,以一人之力,费十年之功,在原本险峻的山路上开辟出了这一条佛海坦途,做了此等功德无量的善事。” 鬼厉不由得肃然起敬,面色也端重了起来,道:“竟有这样了不起的前辈,请问他的名号?” 法相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后,低声道:“那位师叔名号普智,已经过世十数年了。” 鬼厉的身子猛地僵硬,像是“普智”这二字如晴天惊雷,生生打在了他的脑海之中,直将他震得心神俱裂。 法相看了看鬼厉变幻不定,忽而悲伤、忽而愤恨的脸色,长叹一声,低声道:“我们走吧,方丈还在等着我们呢。” 鬼厉木然地跟随着法相走了过去,只是他原本轻松的步伐,此刻却变得有些沉重。走了数丈之后,他突然又面色复杂地回头,只见远远的地方,无数人穿行在那条石阶之上:老人、男子、妇人、孩子,一个个脸色虔诚地从石阶上走过,口中念诵着佛号,仿佛他们走过了这条道路,便是离佛祖更近了一些。 鬼厉脸上表情复杂难明,一双手握成拳又缓缓松开。半晌之后,终究还是缓缓转头,向前走去。正在前方等候的法相合十念佛,却也并不多说什么。 两人一起去了,只把这无数信众与那条沉默的佛路,留在了身后,留在了人间。 此处原是人间,已非仙家佛境。 …… 走过了大雄宝殿,后面仍然有长长一串殿宇庙堂,天音寺毕竟是名门大派,气派非普通寺庙能相提并论。法相一路带着鬼厉向后走去,却没有在其中任何殿宇楼阁停留,径直向后山走去。 鬼厉一路跟在法相身后,一言不发,心事重重,对周围那些华丽精美的建筑都是视而不见。 到了最后,法相带着他竟然走出了天音寺后门,走上了一条通向须弥山顶的小路。鬼厉这才皱了皱眉,道:“怎么,普泓上人他不在寺里吗?” 法相点了点头,道:“正是。虽然本寺对世俗开放,乃功德无量之举,但出家人毕竟需要清静,恩师与几位师叔俱是爱静之人,向来便住在山顶小寺之内,我们一般也称呼为‘小天音寺’。”说罢,他微微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牙齿。 鬼厉默然点头,也没有再说什么,跟随着法相向须弥山顶走去。 须弥山虽然比不上青云门通天峰那般高耸入云,但也不低。刚才他们出来的天音寺已是在半山之中,但他们此番向上行去,足足走了半个时辰,这才看到了小天音寺的牌匾。 从外面看来,小天音寺果然称得上一个“小”字,进出不过三进的院子,与半山之上那座恢宏的天音寺相差甚远,但此处却距离俗世遥远。但见周围苍松修竹密密成林,山风吹过,松动竹摇,说不出的清幽雅意,与山下的热闹相比,却又是另外一番滋味。 鬼厉大伤初愈,走了这许多路,额头已然微微见汗,当下住脚暂且休息。回头望去,只遥望见半山里天音寺中香火丝丝缕缕飘荡起来,便是这么老远,竟也看得清清楚楚,其间隐隐人声,说不出的虔诚庄严之意。 鬼厉遥望半晌,怔怔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许久方转过身来,法相点了点头,带着他走进了小天音寺。 这里的建筑比山下简单多了,他们二人穿过当中佛堂,向右拐了个弯,走入后堂,便是三间清净禅室。法相走上前去,向着中间那间禅室门口,朗声道:“师父,张小凡施主已经过来了。” 禅室中响起了一个苍老却和蔼的声音,道:“请进来吧。” 法相回头,向鬼厉做了个请的手势,鬼厉犹豫了一下,便向那间房子走了进去,只是看法相停在门外,并没有一起进去的意思。 走入禅室,鬼厉向四周看了一眼,只见这禅室中朴实无华,一切摆设与自己在山下养伤的那间禅室几乎一模一样。天音寺住持普泓上人正盘坐在禅床之上,手中持着一串念珠,面含微笑地望着他。 “你来了。”普泓上人声音平和,微笑道。 不知怎么,面对着这位神僧,鬼厉原本有些动荡的心怀,很快就平复了下来,深深吸了口气,他点头道:“是。” 普泓上人仔细地打量着他,眼中闪烁着异样的慈悲与光芒,手中的念珠也轻轻转动,半晌道:“你应该是有话要问我吧?” 鬼厉立刻点头,道:“不错,我很奇怪,天音寺为何要冒着与青云门翻脸的危险救我,还有,你们为什么……” 他话问得着急,说话声音极快,但只问到一半,却是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只见普泓上人伸出右手停在半空,却是阻挡了他继续说下去。 鬼厉不解,有些迷惑地望着普泓上人。普泓上人低首诵了一句佛号,下了禅床,站了起来,对着鬼厉道:“在你问我之前,我先带你去见一个人吧。” 鬼厉一怔,道:“见人?是谁?” 普泓不答,只向外行去。口中缓缓道:“这个人想见你很久了,而且我知道,你也一定很想见他。” 鬼厉愕然,却下意识地跟了上去,不知怎么,他的手心出汗,心跳竟突然加快,仿佛在前方,竟有令他恐惧的存在。 法相一直安静地站在禅室之外,看见普泓上人这么快就带着鬼厉走了出来,他脸色也没有什么变化,只向后退了一步,站在一旁。 普泓上人向他看了一眼,点了点头,也不说话,就带着鬼厉向另一个方向走去。那是这个三进院子之中,最后的一个小院,靠着一堵山壁。 第144章 苦海难渡 平实的小院和外面那进院落一样,是简简单单靠着山壁的一间屋子。中间一条小路青砖铺成,通向房门,两旁都是草丛,只是看上去似乎没有人认真打理,许多地方已经生了野草。与外面禅室不同的是,这间屋子的房门上还挂着一块黑色布帘,同时除了房门外,这里并没有窗户之类的出口。 鬼厉望着这间平凡而普通的小屋,喉咙中一阵干渴,双手却是不由自主地握紧了。他向普泓上人望去,却只见普泓上人的脸上,竟也是十分复杂的神情,似惋惜,似痛苦,一言难尽,而他也一样,正望着那间小小门户怔怔出神。 一时间竟无人说话。周围一片寂静,只有身旁野草丛中,不知名处,传来低低的虫鸣声,不知道在叫唤着什么。 良久,普泓上人轻轻叹息一声,道:“我们进去吧。” 鬼厉低声道:“好。” 普泓上人缓缓走上前去,伸手拉开了布帘,“吱呀”一声,推开了房门。 来自房门上幽幽的声音,沉重而凄凉,也不知道有多久没有人推开这扇门了。 一股寒气,陡然从屋内冲了出来。尽管鬼厉还站在门外,但被这股寒气一冲,以他这等修行,竟然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这小小屋子当中,竟仿佛是天下至寒之地一般。 鬼厉皱了皱眉,有些犹豫。便在这个时候,普泓上人的声音从布帘后头传了出来,道:“张施主,进来吧。” 鬼厉深吸一口气,伸手掀开布帘,大踏步走了进去。 布帘缓缓落下了,房门再一次发出“吱呀”的凄凉声音,轻轻合上。小小院子里,又一次恢复了平静,法相从前方慢慢走了过来,望着那间平实无华的小屋,口中轻轻念佛,却是弯腰拜了一拜,脸上神情肃穆而庄重。 布帘放下,木门合上,因为没有窗户,屋子里登时一片黑暗。 刺骨的寒意,瞬间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似乎无数冰冷钢针,要刺入肌肤一样。鬼厉大病初愈,一时又打了几个冷战,不过他毕竟不是凡人,体内真法运行,便慢慢适应了过来。饶是如此,寒意虽无法入体,但那股刺骨冰冷,依然极不好受。 这须弥山上的小屋,竟似比极北冰原苦寒之地更为寒冷。 鬼厉心中惊愕,正在惊疑不定的时候,只听见自己身前普泓上人口中低低叹息一声,道:“师弟,我们来看你了。这个人,你想见很久了吧!”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异样的情怀,房间内的寒意突然竟是又冷了几分,几乎可以将人的血液都冻结成冰了。然后,一缕微光,微微的银光,缓缓从普泓上人与鬼厉的前方,小屋尽头处,亮了起来。 那光芒轻盈如雪,先是一缕绽放,随后在光线边缘处又慢慢亮起另一道银白微光,却又与之靠近,融为一体。接着一道一道的微光先后亮起,逐渐看出,是一个一尺见方左右的圆盘形状。 那光芒柔和纯白如雪,光线升不过一尺来高,尽头处竟似乎化作点点雪花,又似白色萤火,轻轻舞动,缓缓落下几如梦幻。 随后那缕缕光线缓缓融合,渐渐明亮,片刻后只听见这屋中突起一声轻啸,清音悦耳,那白光大盛,瞬间散发光辉,照亮了整间屋子。 那一个瞬间,普泓上人低首诵念佛号,而鬼厉却在顷刻间,只觉得全身的血都冻住了,再也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暖意,甚至连心跳也似乎在瞬间停顿了下来。 他如一根僵硬的冰柱般站在那里,呆呆地望着那光芒深处,脑海中再也没有一丝其他的想法。 幽光如雪,灿烂流转,从一个纯白如玉的圆盘上散发出来,同时冒着森森寒意。而在那一尺见方的圆盘之上,竟盘坐着一个人,正是改变了当年张小凡一生命运、让如今的鬼厉刻骨铭心的人——普智。 远远看去,普智面容栩栩如生,虽然肌肤苍白枯槁,无一丝一毫的生气,但仔细看去竟没有任何腐败迹象。他依然是当年那个张小凡记忆中慈悲祥和的老和尚,没有丝毫改变,只是在面上神情间,多了一抹深深的痛苦之色。 除此之外,普智的身体不知怎么,竟是比原来缩小了一半,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能盘坐在那个纯白寒玉盘上。想来这屋子之中寒气袭人,却又并未看见有堆放冰块,多半是应在这件异宝上。而普智遗体能保持这么久,多半也是这异宝之功。 只是,鬼厉脑海之中却再也想不了这么许多,那个端坐在玉盘之上慈悲祥和的僧人,却分明是深深镂刻在心底,十数年来,竟没有丝毫遗忘。 是恨吗? 是恩吗? 他脑海中时而空空荡荡,时而如狂风暴雨,时而如雷电轰鸣,千般痛楚、万般恩怨,竟一时都泛上心间! 那个慈和的僧人,是救了他命的人,是教他真法、待他如子的人;可是也正是这个看似慈悲的僧人,毁了他的一生,让他日夜痛楚,如坠地府深渊…… 恩怨纠缠,本以为只在心间,却不料今时今日,竟再见了他的容颜。 鬼厉心神激荡之下,竟是有些站立不住,头晕目眩,身子向旁边倒去。便在此时,一只温和带着暖意的手从旁边伸来,扶住了他,同时一股熟悉的气息从那个手心传来,醇和纯正浑厚无比,将鬼厉心头冲盈激荡的血气缓缓平复下来。 “阿弥陀佛,张施主,你不要太过激动,保重身体要紧。”普泓上人平和的声音,从旁边轻轻传来。 鬼厉如从梦中惊醒,闭上眼睛深深呼吸,过了一会后,他放开了普泓的手,重新站直了身体。随后,他的目光再一次落在普智的脸上,微光中,普智脸上的那丝痛苦神色,仿佛更是深邃了。 普泓上人在一旁,仔细地端详着鬼厉,在他眼中,这个年轻人此刻痛苦的脸庞在微光中变幻着。此时此刻,鬼厉不是那个名动天下的魔教妖人,只是他眼中一个痛苦的凡人,就像是多年前的那个少年。 他轻声叹息,目光沉沉,随即缓缓走到普智身旁,凝视着普智的脸,低声道:“师弟,你生前最后遗愿,做师兄的已经帮你做到了。师兄无能,当年救不了你。恶因出恶果,孽债须自偿。这是你当年自己说的,愿你早日放下宿孽,投胎往生。阿弥陀佛!” 他合十对着普智遗体,行了一礼,然后径直向外走了出去。将出门的那一刻,他淡淡道:“张施主,我想你也是想和普智师弟单独待一会儿吧。我在前面禅室之中,你若有事,过来找我即可。” 鬼厉没有说话,对此似乎充耳不闻。此刻他的眼中,只有那个微光中的僧人了。 普泓上人叹息一声,拉开门掀开门帘,走了出去。屋子之中,一片寂静。 鬼厉慢慢地、慢慢地移动脚步,一点一点向普智走了过去。他像是在恐惧什么,有些不知所措,明明他曾经那般切齿痛恨,可是为什么这个时候,他心头竟是涌出无限伤悲? 那个人安静地坐在那里,没有丝毫的生气,却又仿佛一直在等候什么的样子,甚至在他带着痛苦之色的脸上,似乎更有一份渴望与期待。 鬼厉慢慢走到他的身前,盯着普智,双手慢慢握紧,指甲都深深陷入了肉里,可是最后终究还是松开了。他像是失去了倚靠,一身无力,就这般,悄无声息地跌坐在地上,坐在普智的身前,一言不发。 微光闪烁,照耀着普智和他两个人的身影! 时光仿佛从这一刻起,在这间屋子里停顿了。 …… “咚……咚……咚……” 晨钟再一次地敲响,回荡在须弥山的每一个角落,悠悠扬扬,将人从梦境中唤醒,却又有种能将人从凡尘俗世里带走的气息。 须弥山顶小天音寺,寂静禅室之外,响起了敲门声音。 普泓上人扬眉,随即微微摇头,叹息了一声,道:“是法相吗?进来吧。” 诛仙(新修版) 第166节 法相应声而入,走过来向普泓上人行了一礼,看他脸上,却似乎有一丝担忧之意,道:“师父,已经整整过了一天一夜了,张施主他到现在还没有出来。” 普泓上人摇了摇头,道:“宿世孽缘,一世情仇,哪里是这么容易看得开放得下的!” 法相合十,低声道:“是。”随即又皱眉向普泓上人道,“师父,我是担心小屋之中有‘玉冰盘’在,虽然可以护持普智师叔法身不朽,但至寒冰气却对常人大大有害。张施主重伤初愈,又是心神大乱痛楚不堪,万一要是落下什么病根,我们如何对得起普智师叔的临终交代?” 普泓上人道:“无妨,我昨日已用大梵般若护住他的心脉,再加上他本身修行,寒气虽毒,料想已无碍。” 法相听了,这才松了口气,合十道:“原来如此,弟子也放心了。” 普泓上人点头,同时向法相看了一眼,道:“我看你对这位张施主十分关怀,虽然有当日你普智师叔临终交代,但你似乎也对他有些另眼相看?” 法相微笑道:“师父慧眼,的确如此。”说着他似回忆起往事,叹息一声,道,“不瞒师父说,自当年与张施主初次见面到如今,已十年光阴匆匆而过。十年来,弟子道行或有小进,于人生一世却如婴儿行路,几无变化。唯独这位张施主,观他这一生,惊涛骇浪,波澜起伏,大悲大苦,恩怨情仇,佛祖说的诸般苦痛,竟是让他一一尝尽了。” 普泓上人微微动容,合十轻念了一句佛号。 法相又道:“弟子也曾在夜深未眠之时,想到这位张施主,亦曾以身相代,试想这诸般苦痛发生在弟子身上。可惜弟子心性修行终究不深,竟是怖然生惧。佛说肉体皮囊,终究不过尘土而已,唯独这心之一道,重在体悟。每每念及此处,想起张施主一生坎坷,如今竟尚能苦苦支撑,弟子委实敬佩。” 说到此处,法相突然神色一变,却是向普泓上人跪了下来。普泓上人一怔,道:“你这是为何?” 法相低声道:“师父,弟子对张施主如此人物却苦于心魔,心中委实不忍。愿请恩师施大神通,以我佛无边法力,度化点拨于他;以佛门慈悲化他戾气,脱离心魔苦海。这也是大功德之事,上应天心仁慈,下也可告慰过世的普智师叔。师父慈悲!” 说罢,他双手伏地,连拜了三拜。 普泓上人沉默了一会,道:“非是为师不愿度化他,而是他一生坎坷,多历艰难,时至今日早已经是心志坚如磐石,非寻常人可以动摇。正所谓佛在人心,众生皆有佛缘,将来沦入苦海,抑或回头极乐,全在他心中一念,我等并无法力可救他。” 法相缓缓站起,低首合十,面上不免有失望之色,但还是低声道:“是,弟子明白了。” 普泓沉吟片刻,道:“你还是到后面小屋里去看看他吧,虽然屋内寒气应该没事,但以他现在的身子,一日一夜水米不进,总也不是好事。” 法相应了一声,定了定神,向屋外走去。正拉开门想要出去时,突然只见门外竟站着一个人,阳光从背后照了进来,那人面孔一片阴影,一时看不清楚面容。 法相吃了一惊,向后退了一步,这才看清竟是鬼厉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这屋外门口,悄无声息地站着。一日一夜不见,鬼厉脸色异常苍白,一双眼中满是血丝,怕是这一夜都未曾合眼。 看到是法相的时候,鬼厉嘴角动了动,慢慢向着法相点了点头。法相怔了一下,合十还礼。鬼厉随即走了进来,站在普泓上人的对面。 普泓上人依然和昨天一样,盘坐在禅床上,手中持了念珠,不断转动着。看见鬼厉欲言又止,他却也不奇怪,淡淡对法相道:“给张施主搬把椅子。另外,你也坐下吧。” 法相答应一声,拖了把椅子过来给鬼厉坐了,自己也坐在一旁。 普泓上人沉默了片刻,道:“你现在有什么话要问我的,只管问好了。” 鬼厉目光似乎有些游离不定,仿佛他的心境到现在还没有平复。半晌之后,才听他低声道:“为什么要救我?” 普泓上人合十道:“凡事有果皆因有因,施主有今日坎坷境遇,多是天音寺普智师弟当年种下的恶果。既如此,天音寺便不能见死不救。” 鬼厉道:“你们这么做,也不怕青云门和你们翻脸?” 普泓上人微微一笑,道:“怕。” 鬼厉听了他如此直白,倒是吃了一惊,道:“那你们还……” 普泓上人摇头道:“天音寺与青云门世代交好,历代祖师都有训斥,不可随意毁坏。所以我才令他们身着黑衣,不露痕迹地将你救了回来。” 鬼厉冷笑道:“青云门中高手如云,万一你们要是暴露踪迹了呢?” 普泓上人淡淡道:“我令他们藏匿踪迹,是为两派和气着想,不愿正道两门横生枝节,这才行此下策。但若果然意外,那也没什么,为救施主你,说不得也只好翻脸了。” 鬼厉盯着普泓上人,沉声道:“你们到底为了什么,要这般不顾一切地救我?” 普泓上人这一次,却沉默了下去,鬼厉却也没有追问,只是盯着他。良久之后,普泓上人长叹一声,道:“你想不想知道,当年普智师弟垂死之际,挣扎回到天音寺之后直到过世的那段事情?” 鬼厉身子一震,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看他眼中痛苦之色,仿佛是内心中又是一番惊涛骇浪。良久之后,只听他低声说道:“想。” 不知怎么,他的声音有些嘶哑。 第145章 孽债 “那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可是却好像发生在昨天一样。”普泓上人的声音平和,缓缓地飘荡在屋子之中,开始慢慢述说往事。 “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阴天。那天一早我就觉得心绪不宁,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连做功课时都忍不住分心了。这种情况很少见,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所以那时心情不是很好。 “到了傍晚,听着暮鼓声响起,眼见天色渐渐暗了,我心绪才平静下来,心想我还是修行不够,不能静心。不料就在那天色将暗未暗的时候,我听到寺门处传来一声呼喊……”说到这里,普泓上人转过头,看了看法相。 法相点头道:“是,那时正是弟子巡视山门,突然在寺院门外不远处看到有个人昏倒在地。弟子连忙过去查看,不想……竟然是普智师叔。”他叹了口气,道,“当时普智师叔神志不清,面容极其憔悴,只是脸颊之上却不知怎么一片通红。直到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普智师叔为了暂时续命,服下了奇药‘三日必死丸’的缘故。” 鬼厉一皱眉,忍不住问了一句:“什么是‘三日必死丸’?” 普泓上人道:“这是一种奇药,据说是魔教之中一个怪人异想天开调制出来的。只要服了这种药丸,纵有再重的伤势,此药也能激发本身潜力,让你多活三日。只是三日过后,此药却又变成了天下间第一剧毒之物,便是身体完好之人,道行修为通天,也敌不过这奇药,必死无疑。所以才取了这种古怪的名字。” 鬼厉默然无语,普泓上人接着道:“当时我们自然不知道这么多,只是我接到法相徒儿急报之后,也是大惊失色。普智师弟天赋聪慧,道行深厚,在天音寺中向来都是出众的人物,想不到会变成这般模样。当时我立刻让人将他抬了进来,在禅室救治,可是他一直昏迷不醒,体内气息散乱,非但是中了剧毒,同时也被道行极高的人击成重伤,竟是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普泓上人说到此处,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十余年,但他面上仍然现出黯然惨痛神色,显然当年这段往事对他的打击很大。 “那个晚上,我竭尽所能救治普智师弟。但是任我用尽灵药,耗费真元,竟都不能使普智师弟清醒过来,眼看他气息越来越弱,我当时心中真是痛楚不堪。难道我这个师弟,竟是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他身体受到如此重创,便是早几日死了也不意外,只是他竟然强自支撑回天音寺,自然是要在临死之前,有什么话要对我们说,又或是有什么要紧之事,一定要对我们有所交代。” 普泓上人说到这里,长叹一声,沉默了下来,似乎在他脑海之中又浮现出当年那段日子。过了半晌,法相在一旁低声咳嗽一声,轻声道:“师父,当年我一直都陪在你和普智师叔身边,不如接下来的事情,由我来代为叙述吧。” 普泓上人默然点头,不再言语。 法相便接着说了下去,道:“当年我一直陪在师父身边,看着师父与普方师叔等人竭力救治普智师叔,但都毫无效果,也是心急如焚。普智师叔往日待我极好,只恨我道行浅薄,竟不能为他做些什么。不料,就在我和师父、师叔等无计可施的时候,那日深夜,普智师叔竟然自行醒过来了。” “啊……”鬼厉一扬眉,口中轻微发出了一声低低呼喊,随即他迅速控制住了自己,面色再次平静了下来。 法相看了他一眼,继续道:“当时正是我值夜守护普智师叔,惊喜之下,立刻将师父叫了过来。虽然已经过去十几年了,但是我到现在还记得,普智师叔那个晚上一脸颓败,但面颊之上,竟是如欲滴血一般赤红,实在是可怖。 “见到普智师叔突然好转过来,师父与我都十分欢喜,虽然看上去普智师叔面色古怪,但一时也顾不了那么多。当时师父他老人家正想询问普智师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竟伤到如此地步。不料普智师叔一看见师父,他、他……”法相顿了一下,竟是也要定了定神。 这时,房间中一片寂静,普泓上人闭上双眼,口中轻轻念诵佛号,手中念珠轻持转动,鬼厉则是凝神细听。 法相不知怎么,面色有些难看,但终于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普智师叔清醒之后,一直比较安静。当师父闻讯赶来之后,他一见到师父,突然之间仿佛受了什么刺激一般,整个人都抖了起来,竟是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和师父都是大吃一惊。当时普智师叔面色殷红如血,一双眼只紧紧盯住师父他老人家,伸出一只手向着师父。师父他立刻快步走了过去,握住了普智师叔的手掌,正想问话的时候,普智师叔竟然……”法相面上闪过一丝犹豫之色,向普泓上人看了一眼,普泓上人面色不变,依旧是那般闭目合十的样子。 法相微一沉吟,接着说道:“普智师叔握住师父的手,突然之间像是完全崩溃,竟然如同一个孩童一般,靠在师父身上号啕大哭起来……” “什么?”鬼厉听到这里,竟是一时忘情,愕然站了起来,盯着法相。 法相叹息一声,道:“当时我们两人一时也被吓住了,手足无措,都不知普智师叔究竟怎么了,竟是如此失常。可是看普智师叔模样,竟是一副悔恨不已、痛不欲生的神情,我们又不知如何是好。当时普智师叔对着师父道:‘师兄,师兄,师弟该死,竟是犯下了滔天罪孽,纵万死,也不能偿补万一了!’” 鬼厉面上眼角猛地抽搐了一下,却没有说出任何话语。 法相声音低沉,缓缓又道:“当时我心中震骇之情,委实是无以复加,而看师父神情也是一样。只是当时普智师叔神态痴狂,几近疯癫,我们无可奈何,只得好言相劝,希望他先好好歇息,有事等身上伤好了再说。 “可是普智师叔却坚持不允,并说他为了回天音寺见诸人一面,已经服下了三日必死丸,不出一日夜,他必然死去。临死之前,他有极重要之事告知师父,并有大事托付。若不听他所言,他便是死了,也不得安心。 “我们听到此处,都是又惊又急,只得任他说来。本来我还以为普智师叔重伤之下,只怕神志不清,谁知他这么一说,竟是说出了如此一个大逆佛心人伦、罪孽无边的恶事来。” 普泓上人低低叹息一声,合十念道:“阿弥陀佛!” 法相听了,亦合十行礼诵佛,然后看向鬼厉,望着他渐渐变得铁青色的脸庞,接着道:“普智师叔紧紧拉着师父的手,一面述说,一面老泪纵横,我们两人在旁边听了,却是越听越惊,几至毛骨悚然。普智师叔言道:他为了实现自己佛道参悟一体的愿望,在数日之前再度上了青云山拜见青云门掌门道玄真人,表明自己看法,可惜被道玄真人相拒。失望之下,他信步下山,来到了青云山下一个小村子之中,那个小村子名字叫作‘草庙村’……” “啪”一声闷响,却是鬼厉手扶桌子,心神激荡之下,竟是硬生生将桌子一角给掰了下来,捏成粉末,从他手掌间细细撒了下来。 …… 法相向那个桌子看了一眼,在心中暗自叹息,继续说道:“当日普智师叔走进草庙村,在村子后头一间破败小庙之中歇息,无意中看到一群少年打闹玩耍。其中有两个少年吵闹之后,少年任性,差点做出丧命的憾事,幸好普智师叔及时出手,算是救了其中一个少年。” 鬼厉面上神情再度变幻,拳头紧紧握紧,一双眼中,却是明显出现了痛苦之色。 “普智师叔本来也并未将这件小事放在心头,只是当时天色惨淡,似有风雨将临,便打算在那间破庙中休息一夜再走。不料就在那天晚上,便出了事……” 鬼厉的头,深深埋了下去,再不让其他人看到他的脸色。 回忆如刀,像是深深砍在了他的心间,血如泉涌,不可抑制! 法相的声音缓缓回荡着:“是夜,普智师叔从禅定中惊醒,发觉有一个黑衣妖人潜入草庙村中,意图掠走一个资质极好的少年。普智师叔自不能坐视不理,便出手将那少年救下。不曾想那黑衣妖人恶毒狡猾,竟是以这少年作为幌子,其目的反是普智师叔。他在那少年身上暗伏天下剧毒‘七尾蜈蚣’,一举咬伤普智师叔,随即趁普智师叔心神大乱,又以魔教妖法重创普智师叔。也就是到那个时候,普智师叔才明白,原来这个黑衣妖人的种种毒辣手段,是为了普智师叔身上封印的那枚大凶之物‘噬血珠’。” 鬼厉的肩头动了动,却没有抬起头来,衣袖之间,隐隐传来噬血珠上熟悉的冰凉气息…… 千般滋味,万种情仇,一起涌上心头。 他默然无言,只是全身绷紧,不由自主地轻轻发抖…… “虽然那妖人手段阴险狠毒,但普智师叔毕竟道行极深,虽是重伤之身依然用佛家大神通,与那妖人力拼之下两败俱伤,虽然自身重伤垂死,却仍然成功将那妖人惊走。只不过在这个过程中,普智师叔却愕然发现,那人竟然懂得青云门道家真法异术,显然与青云门有很大关系。 “在普智师叔与那妖人斗法之时,不知道是什么缘故,白天里他救了性命的那个少年,竟然也悄悄来到了破庙之中,几番激斗之下,那孩子受了波及,昏了过去。斗法之后,普智师叔虽将那黑衣妖人惊走,但他也已经油尽灯枯,重伤垂死,不得已吞服下了昔年偶然得到的一枚三日必死丸续命。 “他老人家一来自知必死,心神已乱,再不能平静处事;二来又忧虑那妖人日后必定要折返回来杀人灭口,他虽然并不惧怕,但这草庙村里众多村民,却只怕会被那穷凶极恶的妖人屠戮,如此岂非他犯了滔天罪孽。他本有心向青云山求救,但那个妖人却分明与青云山有极深渊源,万一上山之后一个好歹,自己丧命不怕,岂非又误了众多性命?” 法相面色凄凉,似乎也为当年普智所处之绝境而伤怀,叹道:“普智师叔多年之前,曾在天下游历,在西方大沼泽无意中收服了天下至凶异物‘噬血珠’。他老人家禀上天仁慈之心,以佛门神通大法将此凶物镇压,日夜携带身上,以免其祸害世人。只是这噬血珠凶戾之气实乃天生,虽然佛法护体,竟还是悄悄侵蚀了普智师叔的神志。只是平常有佛法护持,看不出来而已。 “当日,普智师叔面临绝境,自知必死,而他一生佛道参悟的宏愿更是要化为泡影,不由得心神激荡而大恸,不料就在那看似绝境之中,他老人家竟……竟是异想天开一般,想到了另外一条路,来实现他的宏愿。” 鬼厉的呼吸,慢慢急促起来了。 法相停顿了一下,慢慢道:“普智师叔竟然想到私下传授一个少年天音寺佛门无上真法大梵般若,然后想办法让这个少年拜入青云,如此一来,即可实现他一生宏愿。当时他对佛道参悟之事耿耿于怀,一念及此,便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再也不肯放弃。随后他权衡之下,便选择了那个被他救了性命的少年,传了他大梵般若的真法口诀,同时对他交代了不可对外人泄密,将他一生心愿,都放在了那少年身上。” “嘿,嘿嘿……嘿嘿嘿……”鬼厉极度压抑的笑声,在他低垂的脸上流淌出来,带着几分凄凉,几分苦涩,更有几分哽咽。 也不知道他是嘲笑普智,愤恨不已,又或是怨怒苍天,自叹命运。 法相待他笑声过后,接着道:“诸事安排妥当之后,普智师叔施法让那个少年重新睡去,此刻因为三日必死丸的效力,他体力已经渐渐恢复,原本打算就此离去,在三日之中赶回天音寺,交代后事。不料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青云门收徒甚严,而他所选那位少年又并非千年一逢的奇才佳质,细细想来,青云门竟是不一定会将这个少年收入门下的。 “眼见平生最大心愿又要落空,而自己离死不远,普智师叔心神大乱,加上他重伤之后,佛法修行已然大损,远不如平日。他体内那股被噬血珠侵蚀的戾气,便就在此时此刻发作了出来,终于作出了无可挽回的罪孽。 “普智师叔心神动荡之时,被那股戾气所袭,头脑混乱之中,一心只想着完成自己的心愿。在他胡乱思索中,竟然想到只要那少年成了孤儿,而且是发生了极大的事故,因为在青云山下的缘故,青云门必定不会坐视不理……” 普泓上人面上忽然露出悲伤神色,手中念珠转动速度陡然加快,口中佛号也诵念不止。 “于是……”法相的声音,此时此刻竟有些颤抖起来,“普智师叔竟然想到了让这个孩子成为孤儿,好让他拜入青云门下。那个时候,他已完全丧失本性,尽数被噬血珠妖力戾气所控。终于,他慢慢走入草庙村中,开始杀人;而见到第一处鲜血之后,他已然完全控制不了自己,凶性大发,竟然将草庙村中二百余人,尽数屠戮殆尽,犯下了这滔天罪孽!” “够了,不要再说了!”突然,鬼厉大声喊了出来,猛地站了起来,已经是泪流满面。 “不要再……说……了……”他声音嘶哑,竟是哽咽不能成声。 法相默然,缓缓低下了头。禅床之上,普泓上人睁开了眼睛,慢慢下了床,走到鬼厉身边,伸出手轻轻抚慰鬼厉肩膀,低声道:“孩子,你想哭想骂,便尽管哭骂出来吧。不过当日之事,你终究还是要听完的。” 鬼厉泣不成声。 普泓上人低声道:“等到普智师弟他恢复神志,大错已然铸成,站在尸山血海之中,他整个人如五雷轰顶。一世功德修行,尽付流水不说,害了这许多无辜之人,如此滔天罪孽,几乎令他撕心裂肺。随后他神志不清地赶回了天音寺,见到了我,所言并非其他,却是向我说明一切,言明他所犯罪孽,痛悔之余,恳求我为挽回他罪孽万分之一,日后不管怎样,只要你有困境,必定要尽力救助。” 鬼厉竭力抑制自己的感情,然而毫无效果,数十年从未哭过坚强如铁的男子,此刻竟是化作泪人。但见他牙齿紧紧咬住嘴唇,深深陷了进去,嘴角更缓缓流出一丝鲜血,是心神过于激荡之下,咬破了嘴角所致。 普泓上人面色怅然,道:“普智师弟他交代了这些之后,毒性发作,终于是圆寂了。在他弥留之际,交代说他的遗骸不要火化掩埋,就用玉冰盘镇护住,留这残躯,希望日后那个叫作张小凡的少年万一得知真相,便请他来到此处,任凭他处置这无尽罪孽之躯。鞭笞亦可,凌迟亦可,挫骨扬灰亦可,天音寺一众僧人皆不可干预,以偿还他罪孽千万之一。” 鬼厉猛然抬头,普泓上人直视他的双眼,面色凝重而肃穆,缓缓道:“我所说的,你明白了吧。当日师弟遗愿,我已替他完成了。如今如何处置,便随你的意思。后院那间小屋之中,你意欲如何,只管过去便是。” 鬼厉牙关紧咬,目光深深,盯着普泓上人。不知怎么,普泓上人竟不愿与他对望,慢慢移开了目光。鬼厉喘息声音越来越大,胸口起伏,面上神情更是瞬息万变,忽地,他似下了什么决心,霍地转身,大步走了出去,听他脚步声,赫然是向最后那间小屋走了过去。 法相面色大变,惊道:“师父!” 诛仙(新修版) 第167节 普泓上人缓缓摇头,面上有说不出的沉痛之意,低声道:“随他去吧,那也是你普智师叔最后遗愿。世事多苦,又有几人能看得开呢?阿弥陀佛……” 他轻轻合十,默默诵念,房间之中,瞬间寂静下来。 静得可怕! 第146章 化解 悠悠晨钟,沉沉暮鼓,须弥山沐浴在缥缈云气之中,从初升的旭日到傍晚的残阳,天际风云变幻,白云苍狗滚滚而过,时光终究不曾为任何人而停留。 天音寺雄伟壮丽,雄峙于须弥山上,仿佛一位慈悲的巨人望着世间,无数的凡人在清晨从四面八方来到这里,对着佛庙殿堂里的神像顶礼膜拜,诉说着自己的心愿,企求着神明保佑。 千万人来了、相聚,万千人散了、离别。 一日复一日,不变的只有那庙中神佛金身神像,殿堂前不灭明灯,袅袅烟火,看尽了世事沧桑。 鬼厉,又或是当年的张小凡,再一次进入普智神僧法身遗体所在的那间小屋,又过去了一日一夜。在这期间,那个小屋之中没有丝毫的动静。 普泓上人到屋外小庭院中驻足良久,又默不作声地离开。只有法相自从鬼厉进入那个房间之后,就一直站在屋外庭院之中,出人意料地耐心守候着。 残阳如血,映红了西边天际的晚霞,远远望去,云彩的边缘上似还有一层细细的金光,十分美丽。天地美景有时本在身边,只在你看与不看,有心与否。 法相眺望远方晚霞,怔怔出神,站了一日一夜的他,清秀的脸上似乎没有丝毫疲倦之意,反是清澈目光之中,闪烁着深邃微光。 “你在看什么?”突然一个声音从他身边响了起来,法相从自己思潮中醒来,见是普泓上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来到这个庭院里,正站在自己身旁看着自己。 法相合十答道:“回禀师父,弟子眺望西天晚霞,忽有所悟,乃至出神,不知师父到来,失礼了。” 普泓上人微笑道:“区区俗礼不必在意,倒不知你从那西天晚霞之中,悟出了什么?” 法相微一沉吟,道:“弟子在此站立一日一夜,夜观繁星日见青天,至此刻繁华消退旭日西沉,只残留些许余光照耀晚霞。不知不觉心头竟有悲伤,人生如此,光阴如此,天地万物尽数如此,弟子一时竟不知生在这天地之间,如此渺小似沧海一粟,生有何意?” 普泓上人点头道:“这天地万物,皆有其本身命数,虽千变万化终有不可违逆天命之道。你能从这日升日沉间领悟到这一层道理,已经是很了不起了。” 法相恭恭敬敬向普泓上人行了一礼,道:“多谢师父夸奖,弟子不敢当。只是弟子虽然稍有所悟,心头之惑反而更大。弟子不解,既然天命已定,万物终究凋谢,这无数世人忙碌一生,纠缠于人世恩怨情爱,却是为何?我佛说普度众生,众生亦皆可度化,但众生却未必愿为我佛所度,这又为何?难道佛说西天极乐世界,无怨无恨无情无欲,竟不能吸引这芸芸众生吗?弟子愚昧,请师尊指点。” 说罢,法相低下头去,合十念佛。 普泓上人注视法相许久,缓缓点头,面上露出一丝笑容,却没有立刻回答,反是看向法相刚才所眺望之西天晚霞,注目片刻之后,道:“你刚才所看的,可是这西天晚霞?” 法相道:“是,弟子见这时光飞逝,旭日西沉,光阴不再,心头悲伤困惑,所以请问师父。” 普泓上人微笑道:“再过片刻,这残阳就要完全落山了,到那个时候,便是连这晚霞,也是看不到的。” 法相微感困惑,不知普泓上人所言何意,只得应了一声,道:“不错。” 普泓上人看着西天天际,只见那残阳缓缓落下,天空中越来越暗,暮色渐临,淡然道:“夕阳无情,挽留不得。但是明日一早,你是否还能看到这初升之日呢?” 法相身躯一震,心头若有所动,一时竟不能言语,面上有思索之色。 普泓上人回头看着法相,再不言语。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夕阳终究完全落山。过不多时,只见一轮明月缓缓从东天升上,月华如水,耀耀清辉,洒向人间。 夜幕中,月光下的天音寺清幽安宁,虽不复白日里繁华热闹,却另有种静默幽清的美丽。 而须弥山顶小天音寺里,那个小小庭院之中,师徒二人一言不发,安静地站在庭院里,在轻轻吹过的山风中,静静地站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看到月近中天,安静的小院之内,忽然传来一阵轻笑声。 法相面有喜悦之色,踏前几步,走到小院正中,仰天望月,只见月华耀眼,直洒在他月白僧袍之上,直如霜雪一般。 法相大笑,旋转过身来,向一直微笑站在旁边的普泓上人跪下,合十行礼道:“多谢师父指点,弟子悟了。” 普泓上人眼中满是欣慰之色,此刻望着跪在身前的徒儿,纵然他早已是修行到了宠辱不惊的境界,脸上也一样浮现出真心欢喜的神情。他伸手轻轻抚摸法相头顶,连说了三字,道:“好!好!好! “你天资聪颖,世所罕见,但更紧要的却是你对佛学佛理,另有一层慧心。当年我们四个师兄弟中,其实是以你普智师叔最为聪慧,可惜他虽聪明,却是走错了路,耽误了佛学,妄求什么长生,终于落得一个不堪下场。你今日能悟,是你之福,亦是我天音寺之福啊。” 法相一怔,抬头向普泓上人望去,道:“师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弟子不大明白。” 普泓上人摇了摇头,先是伸手将法相搀扶起来,道:“这些年来,为师日夜耽于俗务,以至于佛学体悟停滞不前,偏偏枉当这俗世虚名,半世争斗,竟无法舍去。当年你普智师叔去世之后,为师便有隐世之心,无奈门下无人。这祖师基业虽是身外之物,但终不能轻易舍弃。如今有了你,为师便可放心去了。” 法相大惊,正要开口说话,却被普泓上人拦住,道:“此事并不急于一时,你也不必着急。” 法相眼含泪光站到一旁,普泓上人仰首看天,只见月光通透,凄清美丽,他眺望良久,忽然道:“我们进去看看那位张施主吧。” 法相一怔,道:“什么?” 普泓上人淡淡道:“是非曲直,恩怨情仇,不管如何,终究是要有个结果的。”说罢,他便向着那间小屋走去,法相跟在他的背后,看着那扇越来越近的门户,不知怎么,心里竟有些紧张起来。 一日一夜了,在那其中,面对着普智师叔,鬼厉到底干了些什么? 他,又会干些什么呢? …… 空空荡荡的屋子里面,依旧闪烁着玉冰盘那银色的光芒。 什么都没有发生。 普智法身依旧盘坐在玉冰盘上。而在他的对面,鬼厉,又或是张小凡,盘膝坐着,背对普泓上人和法相,默默凝视着那微光之中的普智面容。 普泓上人深深呼吸,正想开口说话,忽然感觉身后动静,转头一看,却是法相轻拉他的袖袍,看见普泓上人转过头来之后,他以目示意,却是向着鬼厉身下。 普泓上人转头看去,不禁眉头一皱:只见这屋中一切都未见变化,唯独在鬼厉盘坐之地,周围三尺范围内青砖地面尽数龟裂,密密麻麻的细缝爬满了他周围地面,越靠近他的身躯,细缝就越是密集,在他身前一尺范围之内时,所有的青砖已经不再龟裂,而是完全成为粉末状。 这一日一夜里,谁也不知道在鬼厉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或许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 普泓上人缓缓走到鬼厉身前,向他身前地面看了一眼,用平和的声音,道:“施主,你已经在这里待了一日一夜,可想清楚了?” 鬼厉慢慢地将目光从普智法身上收了回来,看向普泓上人。普泓上人心头一振,只见鬼厉面容惨白,容颜疲倦,虽是在这里不过坐了一日一夜,却仿佛面有风尘沧桑,已经历了人世百年。 普泓上人合十,轻轻诵念道:“阿弥陀佛!” 鬼厉缓缓站起身来,但起身之际,忽地身体一颤,竟有些立足不稳。法相与普泓都是眉头一皱。法相正想上前搀扶的时候,鬼厉却已经重新站稳了身子,深深吸气,然后再一次站直了身体,面对着普泓上人。 一看便知他身体虚弱,但不知为何,此刻的他,却仿佛如须弥山一般魁梧坚忍。 “大师……”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普泓上人合十道:“是,张施主有何吩咐?” “亡者入土为安,你将他……普智师父的法身,火化安葬了吧!” 普泓上人与法相同时身体一震,望向鬼厉。片刻之后,普泓上人长叹一声,似唏嘘不已,低声道:“施主你看开了吗?” 鬼厉惨然一笑,向盘坐在微光之中的普智望了一眼,面上肌肉绷紧又放松,缓缓道:“我与这位大师当年不过一夜之缘,却曾经跪拜在他身前,心甘情愿地向他叩头,唤他‘师父’。他救过我,也害了我,但无他便无我,死者已矣。我虽不是佛门弟子,也素知佛家最看重转生,他临死也不肯入土,可知他心中悔恨……” 冰凉的气息,隐隐约约从他手边散发了出来,普泓上人与法相几乎同时都感觉到了,那一股澎湃的诡异妖力:“噬血珠妖力戾气之烈,这些年来我深有所感,也明白了当年情由。”说到这里,鬼厉慢慢转过身去,向着门外走去,不时发出一两声咳嗽。 普泓上人与法相同时在他身后,对着他的背影合十念佛。普泓上人道:“张施主宅心仁厚,感天动地,老衲在这里替过世的不肖师弟普智谢过施主了。老衲谨遵施主吩咐,稍后就行法事火化师弟法身,加以安葬。只不知在此之前,施主可还有什么交代吗?” 鬼厉此刻已经走到了门口,手向着门扉伸去,但片刻之后,他停顿了下来,整个人好像僵在那里。普泓上人和法相都不知他的心意,一时都只看着他,没有说话。 鬼厉缓缓转过身子,又一次看到了那张苍老而痛苦的脸庞。这张容颜,他一生不过见到两次,十数年岁月光阴,刹那间都涌上心头。 最后,却终究只剩下了那个风急雨骤的夜晚,他在自己面前慈祥平和的笑容。 他是鬼厉,又或是张小凡,谁又知道呢? 又有谁在乎? “噗!” 那个男子就在那门口处,向着那个盘坐在微光玉冰盘间,一世痛苦的法身遗骸,一如当年那个少年般,跪了下来,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头。然后,他抬头,肃容,面上有深深不尽的伤痛之意,道:“师父……” …… 静默一片! “师父,您……安息吧!” 他低声说道,然后站起身子,再不多言,转身打开门扉,走了出去。 修行如普泓、法相,一时也愕然无言,只看着鬼厉走出了这间小屋。一片静默中,法相叹息一声,道:“他、他实在是有大智大慧,大仁慈悲心啊!真是世间奇男子,阿弥陀佛……” 普泓上人转过身子,看着普智法身,半晌合十道:“师弟,你终于可以安……咦?” 普泓上人一声微带讶异的惊呼,令法相也吃了一惊,连忙顺着普泓上人的目光看去,顿时也是身躯为之一震,满面诧异之色。 只见盘坐在玉冰盘上的普智法身,此刻赫然已经发生了变化:在点点如霜似雪的银白微光中,普智法身竟然如沙石风化成粉,一点一点化为细微得肉眼几乎难以看见的尘埃,徐徐落下。而在他苍老的容颜之上,不知怎么,原有的那一丝痛苦之色竟然化开不见,反似露出了一丝欣慰笑容。 眼看这风化速度越来越快,法智的整个身躯即将消失,普泓上人眼角含泪,合十道:“师弟,师弟,你心愿已了,师兄亦代你高兴。从今后佛海无边,你自己保重吧。” 普智法身迅速风化,终于尽数化作白色粉尘,在玉冰盘散发出来的银白色微光中,缓缓落下。也就在这个时候,玉冰盘随着那些粉尘落下之后,法宝陡然豪光大盛,紧闭的小屋之中,竟是突然有种莫名之力,吹起了风。 冥冥远处,仿佛有佛家梵唱,幽幽传来。 玉冰盘光辉越来越亮,小屋中风速也越来越快,普泓与法相二人的僧袍都被刮得猎猎作响,二人相顾骇然。突然,玉冰盘上发出一声轻锐呼啸,豪光暴涨,无数粉尘浸在霜雪一般的微光中,向着四面八方飞扬出去! “轰!” 尘土飞扬,随即被巨大耀眼光辉盖过,这个小屋四周的墙壁瞬间被玉冰盘奇异光辉摧毁,再不留丝毫痕迹,只见月华高照,清辉如雪,倒映这山巅峰顶。寂寂人间,竟有这般奇异景象! 玉冰盘在一片豪光之中,从原地缓缓升起,在这异宝旁边,银白色的粉末飞尘飞舞,若有灵性般追随而来。原来的屋外庭院里,鬼厉默然站在其中,仰首看天,满面泪痕。 玉冰盘自行飞来,绕着鬼厉身体飞舞三圈,最后停留在鬼厉面前。 鬼厉凝视着点点烟尘,紧咬牙关,几乎不能自已。 随后,在那个几乎凝固的光辉里,天上人间凄清美丽的夜色中,玉冰盘发出一声轻轻声响,如断冰削雪,清音回荡。在鬼厉的面前,这异宝同样化为无数粉末烟尘,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如缤纷落雪,灿烂夺目。 远处,山风吹来,无数烟尘随风飘起,在半空中飘飘洒洒,被风儿带向远方,终于渐渐消失不见了…… 第147章 无字玉璧 悠悠钟声又一次在须弥山上回荡,宣告着新的一天开始。 朝阳升起时,已经有许多百姓沿着山路向那座雄伟的寺庙行去。他们多半提着香烛祭品,满面虔诚,其中还有带着孩子一起前来朝拜的,在这山路上蹦跳跑动,欢声笑语不时传来。 晨雾将散未散,流连在天音寺外,空气中有些潮湿润气。早起的僧人做好早课,打扫庭院,将昨夜掉落的树叶轻轻扫在一旁。 天音寺肃穆宁静,花草清香随风吹过,一片安宁景象。 钟声飘荡,指引着山下之人,也盘旋在寺庙中唤醒了沉睡的人。 鬼厉从睡眠中缓缓醒来。 有多久,没有这样安心入睡,平静醒来?便是在睡梦之中,他也安宁无比,连梦寐也没有,只是沉眠,安静地沉眠。 诛仙(新修版) 第168节 他默默聆听着悠扬钟声,直到钟声渐渐平息,他才起身拉开房门走了出去,仰首扩胸,深深呼吸。 山间湿润的气息涌入他的胸膛,他的脸上慢慢浮现出少见的满足神色,真想就这么一直站了下去。只是此刻却有个声音从庭院门口处传了过来:“张施主,起来了吗?” 鬼厉转头看去,只见法相面带微笑,正站在门口不远地方望着他,便点了点头,道:“早啊。” 法相向他身上打量两眼,微笑道:“施主经过这一段时日静养,身上的伤大致痊愈了,只是须弥山地势颇高,早晚不比俗世地界,寒气很重,施主自己小心。” 鬼厉点头道:“多谢,我记下了。不知今日普泓上人可有空暇,我希望能拜见大师。” 法相笑道:“巧了,我就是奉了师命,特地来请张施主用过早膳之后前去相见的。” 鬼厉怔了一下,道:“怎么,方丈大师有什么事情找我?” 法相道:“这个小僧就不知道了。” 鬼厉点点头,道:“既然如此,在下稍后就过去拜见方丈大师。” 法相合十道:“施主不必着急,适才方丈还特地叮嘱,不可催促施主。恩师他老人家还是在山顶小天音寺禅室之中,施主稍后若有空暇,尽管自己前去就好。”他微笑道,“天音寺中,只要施主愿意,所有去处施主都可前往,不需顾忌。” 鬼厉心中一动,向法相看去,法相这一番话隐约大有深意,似乎已将他当作了天音寺自己人看待。或许在这些天音寺僧人心中,曾经拜在普智座下的他,终究也算是天音寺中的一分子? 法相转身退了出去。鬼厉望着他的背影,默然片刻,随即走回了自己的那间禅房。 …… 踏上山顶,朝阳下小天音寺朴实无华地坐落在前方,低低墙壁,小小院落,哪里还有那一个夜晚惊心动魄的痕迹? 回首眺望,远处天音寺内传来了隐约人声,香火繁盛,一派热闹景象。 鬼厉看了一会,转身走进了小天音寺。很快地,这里独有的寂静笼罩了过来,偌大的院落之中,仿佛只有他的脚步声在回响。 走到了那间禅室门口的时候,鬼厉停住了脚步,下意识地向院子后方看了一眼:那里的小径被墙壁遮挡了一些,但仍然可以看到那个最后的小院里,只剩下了一片空白。 就好像,人赤裸而来,赤裸而去。 他敲响了禅室的门,很快室内传出了普泓上人平和的声音:“是张施主吗?快请进吧。” 鬼厉应了一声,推门走了进去。屋中只有普泓上人一人盘坐在禅床之上,面露微笑望着走进来的鬼厉。 鬼厉道:“大师,我听法相师兄说,你有事找我?” 普泓上人反问道:“不错。不过听说张施主也正好有事要与我商议是吗?” 鬼厉点头道:“是。在下在此已打扰多日,眼下伤势好得差不多了,实不敢继续叨扰。” 普泓上人微笑摇头,道:“张施主无需客气,尽管长住敝寺。” 鬼厉摇了摇头,道:“青云山下大师已救我一命,在这里又助我解开心结,在下已是感激不尽。只是我终究是魔教中人,长此下去,未免有伤贵寺和大师清誉。” 普泓上人道:“张施主,有一句话,老衲不知当讲不当讲。” 鬼厉道:“大师请说。” 普泓上人点了点头,道:“恕老衲直言,我以为张施主你断不是穷凶极恶之徒,身沦魔道,不过是阴差阳错,是命数使然,绝非张施主之过。而张施主与普智师弟有这一段夙缘,便是与我佛有缘,更是与天音寺有缘。只要张施主愿意回头是岸,天音寺自当竭力庇护,莫说是青云门,便是天下正道一起来了,敝寺也丝毫不惧。佛说,度人一次便是无上的功德,小施主既是有缘之人,何不放下俗世包裹,得到这清净自在,岂不甚好?” 说罢,他神情切切,望着鬼厉。 鬼厉想不到普泓上人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一时呆住了。这些时日来他在这天音寺里,心境与往日截然不同,平和舒坦,以他本心是极喜欢如此的,只是他终究还是有放不下的事物。 他默然良久,缓缓抬起头来,向普泓上人行了一礼,道:“在下知道大师是真心对我,意欲点化愚顽。无奈我乃俗世男儿,随波浮沉,在那俗世之中更有无数牵挂,却是割舍不下。大师好意,恕在下无法接受了。” 说罢,他叹息一声便想离开,普泓上人却开口道:“施主慢走。” 鬼厉挺住脚步,道:“大师,还有什么事吗?” 普泓上人道:“施主心若磐石,老衲也不敢勉强。不过若施主愿意的话,敝寺有一个请求,还望施主成全。” 鬼厉微感讶异,道:“什么事,方丈大师但说无妨。” 普泓上人望着他,道:“当年普智师弟落得如此下场,是自作孽罪不可恕。但究其根源,那大凶之物噬血珠却是逃脱不了干系。如今普智师弟已然过世,但此凶物却还在施主身上,施主你就不担心吗?” 鬼厉默然片刻,道:“大师的意思是……” 普泓上人合十道:“张施主不必多心,老衲并无他意。噬血珠内含凶烈戾气,害人害己。当年普智师弟过世之后,十数年老衲痛心疾首之余,常思此事,倒是想出了一个法子,或可克制噬血珠。不知张施主可愿意一试吗?” 鬼厉脸色微变,噬血珠威力无穷,但那股戾气却是在这十数年间不知让他吃了多少苦头,便是连性子似也渐渐被它改变。他自己对此自然心知肚明,只是苦无良策而已。 当下鬼厉肃容道:“大师竟有这等良方,还请教我。” 普泓上人道:“此法其实简单,说白了,不过是以我佛神通佛力无边慈悲,来降解这世间一切戾气罢了。在我天音寺后山有一处‘无字玉壁’,高愈七丈,光滑似玉,传说当年本门祖师即是在那无字玉壁之下悟通佛理,由此开创我天音寺一脉的。” 鬼厉眉头一皱,不解这与噬血珠戾气有何关系。只听普泓上人接着道:“那处地界是我须弥山山脉之中,佛气最是肃穆祥瑞的所在。只要张施主在那里静坐一段时间,老衲再率领一众僧人在玉壁周围结‘金刚环’法阵,如此祥瑞之气大盛,或可对侵蚀小施主体内的噬血珠戾气有所缓解,亦未可知。” 鬼厉思索片刻,点头道:“大师好意,在下不敢不从。多谢了。” 普泓大师合十点头。 鬼厉想普泓大师行了一礼,转身走了出去。普泓上人望着他背影消失,叹息一声,自言自语道:“师弟,你在天有灵,当保佑这个孩子才是……” …… 无字玉璧在须弥山后山隐蔽处,外人向来不知。这一日法相法善二人领着鬼厉前往。三人顺着山路走了半个时辰,在崇山峻岭间曲折前行,不知不觉已将天音寺远远抛在身后。 鬼厉倒是没有想到天音寺后山山脉地势居然比想象中要广大许多,但见得峰峦叠翠,山风徐来,一路上或奇岩突兀,千奇百怪;或有断崖瀑布,从天而落,轰鸣之声不绝。 这一路走来,只觉得心胸开阔,看着身边远近美景,一时也不觉得烦闷了。 忽听见身前法相道:“前头便是了。” 鬼厉便往前看去:只见前方依旧是山路蜿蜒,路旁一边是茂密树林,另一边生着杂草荆棘,三尺外是一个断崖处,哪里有什么他们口中所说高逾七丈的无字玉壁了? “敢问师兄,这玉壁是在何处?” 法相微笑,向前走了几步,来到那断崖之上,回首道:“便在这里了。” 鬼厉走到他的身旁,站在断崖边向下望去,只见断崖之下雾气弥漫,如波涛翻滚涌动不息,似是一个山谷模样。而远处隐隐望见有模糊山影,却都在十分遥远的地方。 鬼厉凝神思索,回头向法相道:“莫非是在这山谷之中?” 法相笑道:“便是在你我脚下了。” 鬼厉一怔,法相已然笑道:“我们下去吧。”说着纵身跃下,法善也随即跟上,鬼厉站在断崖之上沉吟片刻,也跟着跃了下去。 噬魂在雾气之中闪烁起玄青色的光芒,载着鬼厉缓缓落下。 这断崖下的雾气有些奇怪,如丝一般纠缠在一起,任凭山风吹拂,也不见半分散去的样子。在下落的过程中,鬼厉注目向山壁看去,却只见眼前白雾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他心中疑惑,便催持噬魂,向山壁方向靠近了些。只见片片雾气如云朵般散开,向两旁滑了出去,正在他凝神时刻,忽然看见身前冒出了一个人影。 鬼厉心头一振,连忙止住身形仔细看去,顿时大吃一惊。只见身前竟是站着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鬼厉,一脸惊诧地望着自己。 那人目光深深,面容上竟有了沧桑之色,手边竟也同样持着一根噬魂魔棒。就在鬼厉震骇时候,突然间传来一声梵唱,沉钟暮鼓一般,清晰地回响在他耳旁。 随着这声梵唱,一股庄严之力瞬间从脚下冲天而起,如洪涛巨流直贯天际,而周围雾气登时席卷过来,将那个人影吞没,一会儿便消失不见了。鬼厉但觉得心头一痛,体内那股冰凉之气竟然不催自动,仿佛对这股佛气极端排斥一般,自行抗拒了起来。 鬼厉惊愕之下,又觉得体内除了噬血珠的妖力蠢蠢欲动外,自身修行的大梵般若似乎也有些不安分起来,一丝一缕金色庄严纯净之光,在他身上微微闪烁出来。 鬼厉心中震惊,随即定了定神,催动法宝落了下去。 …… 很快地雾气渐渐稀薄,脚下景色清晰起来:一个干净的小石台,周围有三丈方圆树木稀疏,围坐着数十位天音寺僧人,看他们方位或远或近,并无规矩顺序,但隐隐是结成了一个阵势。 鬼厉又仔细看了几眼,忽觉得有些眼熟,仔细想了想,感觉是一个古拙字体,佛门万字符的模样。 鬼厉落到地上,见法相、法善二人此时都已经坐在众僧人之中,默然合十,低眉垂目,并不向他观望一眼。而在众僧人之首的正是天音寺方丈普泓上人。 鬼厉走过来向普泓上人行了一礼,普泓上人合十还礼,微笑道:“张施主来了。” 鬼厉点头道:“是,但不知方丈大师要在下如何?” 普泓上人一指那处平台,道:“无他,张施主只需安坐在那石台之上,调息静心,坐上几日即可。” 鬼厉点了点头,回头向那石台看了一眼,随即又抬头向四周望了望。只见头顶浓雾弥漫,却哪里有什么传说中无字玉壁所在?不禁问道:“请问方丈大师,那无字玉壁何在?” 普泓上人微笑道:“再过片刻张施主便能看到了。” 鬼厉一怔,点了点头,转过身来正要坐到那石台之上。忽地天上隐隐一声锐啸,似风声,似兽嚎,穿云透雾而来,紧接着一束耀眼光辉,竟是从浓雾之中撕开了一道裂缝,射了下来,正照在鬼厉身上。 鬼厉倒退一步,抬头望去,只见山谷之间异声隆隆,似奔雷起伏;那片浓雾之海陡然起了波涛,从原本轻轻涌动之势变作巨浪,波澜起伏;随即出现越来越多的缝隙,浓雾也越来越薄,透出了一道又一道、一束又一束的光辉。 片刻后浓雾终于飘散,光辉洒下,天地一片耀目光芒,竟是让所有人都无法目视。过了片刻之后,才渐渐缓和下来。 鬼厉再度睁开双眼时,身躯一震,便望见了那传说之中的无字玉壁。 就在他的身前,那看上去小小石台之后,一片绝壁如镜,竟是笔直垂下,高逾七丈、宽逾四丈,山壁材质似玉非玉,光滑无比,倒映出天地美景,远近山脉,竟都在这玉壁之中。而鬼厉与天音寺众僧人在这绝壁之下,直如蝼蚁一般微不足道。 鬼厉看了一会,随即一言不发走到那平台之上盘膝坐了下去,也不再看周围众人,深深呼吸,随即闭眼,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坐着。 普泓上人向鬼厉端详良久,转过头来向身后众僧人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数十位天音寺僧人,包括普泓上人还有法相、法善等人,一起合十诵佛。 数十道淡淡金光,缓缓泛起,隐约梵唱声音,似从天际传来! 突然金光大盛,只见众僧人所坐奇异法阵中金芒流转,佛气庄严,震耳轰鸣之声大作。 梵唱越来越是响亮,天地一片肃穆,一个金色卐字从阵势中缓缓升起,越升越高,慢慢到了半空,竖立了起来。在天际阳光照耀之下,金光灿灿不可逼视。 仿佛是受到佛字激发,原本光滑的玉壁缓缓现出了佛字倒影,从一小点缓缓变大,渐渐散出金光,与此同时,半空之中的那佛字却似乎暗淡了下来。 很快地无字玉壁中的“卐”字已经几乎超过了半空之中那个真的佛字,只见此刻整个无字玉壁金光灿烂,伴随着梵音阵阵,熠熠生辉。突然玉壁上透出了一缕淡金色佛光,缓缓射出,笼罩在小石台鬼厉身上。 鬼厉身躯动了一下,面上露出一点痛苦之色,但并没有睁开眼睛,而是忍耐了下来。很快地,他面上痛苦之色便消失了,安坐着一动不动。 无字玉壁上射出的佛光淡淡,没有什么变化,只见金辉缓缓闪动,说不出的庄严之意。而周围的天音寺僧人同样也是面容不变,低声诵佛,他们法阵之上的光辉也一般缓缓流转,支撑着天上那个佛字。 时光流转,就这么悄悄过去了…… 三日之后,无字玉壁上的那个佛字依然没有丝毫变弱的趋势,倒射出的淡金佛光仍旧笼罩在鬼厉身上。鬼厉面容平静,看起来没有什么变化。倒是普泓上人等众天音寺僧人脸上都有了疲惫之色。 普泓上人从入定模样慢慢睁开双眼,向依然平静安坐的鬼厉看去,半晌后叹息一声,道:“还是放不下吗……” 他话说了一半,原本寂静安宁而肃穆的山谷中突然凭空生出了一声巨响,整座无字玉壁竟是颤抖了一下,顿时半空之中与无字玉壁里面的“卐”字都是摇摇欲坠。 普泓上人等天音寺众僧人大惊失色,一时骇然,连忙催持真法,不料鬼厉面上突然现出痛苦之色,这三日来一直被佛法压制的噬魂猛然亮了起来,一股黑气瞬间布满他的脸上。 普泓上人不曾料想到这噬血珠妖力竟如此顽强,三日三夜镇伏之后,竟尚有余力反抗,正欲再度呼唤众人支撑法阵,鬼厉却已经再也忍耐不住。 半空中“卐”字轰然而散,鬼厉仰天长啸,状如疯癫,直接腾空而起。而无字玉壁上多了道道暗红异芒,与那奇异的金色“卐”字符纠缠在一起,金光红芒,争斗不休。 就在那光芒乱闪、异象纷呈的时候,天际忽然一声惊雷,天地瞬间暗淡下来。 四方风云滚滚而来,无字玉壁光滑壁面之上,从上到下缓缓现出了一排大字,除此之外,更有无数金色古拙难懂的字体,如沸腾一般在玉壁金光红芒间闪烁跃动,令人眼花缭乱。 而那一排大字赫然正是: 诛仙(新修版) 第169节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第148章 天刑 无字玉壁上竟然出现了无数金色古拙字体,此等怪异之事,包括普泓上人在内的所有天音寺僧人都未曾见过。只见那玉壁之上时而瑞气升腾,时而又暗红闪烁,庄严肃穆的金光里夹带着诡异莫测的血红光芒,给人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鬼厉在半空之中面容扭曲,似乎极为痛苦,但目光随即移到那无字玉壁之上,凝望着那无数翻腾起伏摇摆的字体。在他身体周围,噬魂的怪异光芒越来越亮,从他体内散发出来的妖力,也随之越来越盛。 甚至连众天音寺僧人,都感觉到有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凉气息,从半空中鬼厉身上传过来,笼罩在他们周围。经过这三日三夜的佛门法阵锤炼,似乎噬血珠的妖力非但没有减弱,反而被完全激发出来了一般,空前强大。 值此风云变幻的关头,普泓上人深吸一口气,决然道:“此人乃普智师弟传人,更是他一生心血所在,我们不可不救。” 说罢,普泓上人重新盘膝坐好,口中诵佛,梵唱之声又起。随即众天音寺僧人纷纷跟上。片刻之后,一片庄严肃穆的金色光芒,从天音寺众僧人之中再度泛起。 只是此时佛光金芒,却与前三日那度化鬼厉的佛门法阵不同,在庄严之中少了几分慈悲,多了几分肃杀。反观半空之中的鬼厉,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脚下地面之上渐渐泛起的金色光芒,他此刻的精神都被无字玉壁上闪烁的文字吸引了。 那无字玉璧上出现的文字,乃是《天书》第四卷! 鬼厉本能地被这些闪烁异芒的文字吸引,那起伏跳动的字句,将他往昔独自艰辛修习《天书》异术的各个断裂处、不解处都一一展现,如行人面对无数断崖绝壁正彷徨无措时,突然间断崖有路、激流生桥,这是何等的大欢喜,如何还能分心旁顾? 一时间,修行中众多艰深晦涩处豁然开朗。凌空立在天际风云之间的男子,第一次感觉到,那与天地共呼吸却又万物皆忘的感觉。 喘息,深深喘息! 从头到脚,身体每一处都似要爆炸开一般,无数纷繁怪啸杂音将他团团围住。体内种种气息如沸腾一般,似巨浪波涛汹涌澎湃。噬血珠妖力冰凉,玄火鉴纯阳之气则炽烈难当;太极玄清道平和中正,大梵般若肃穆如山;还有从身躯各处泛起,鬼厉过往修行的三卷《天书》异术真元之气,更是势不可当。 天地变幻,造化玄奇! 乌云之下,半空中那个人影散发出来的异光在越来越暗的天幕下越发光亮,直有逆天之势。天际雷声隆隆,隐隐有电芒蹿动,似天心已然震怒。云层之中,狂风大作,云幕慢慢开始旋转,就在鬼厉上方,渐渐现出巨大旋涡的模样。 而鬼厉目光仍然被吸引在无字玉壁之上,对身外之事恍若不知。 便在此刻,地面上梵唱之声大盛,肃穆金光冲天而起,登时将半空之中的鬼厉笼罩其中。这金光集结了数十位天音寺僧人修行之力,岂是寻常,顿时将鬼厉身上散发出的妖力异光压了下去。 金光一起,笼罩鬼厉之后,天际雷鸣电闪之威势似乎受到了牵制,慢慢弱了下去,天幕之上原本缓缓成形的那个诡异巨大旋涡,也渐渐有消退之势。 普泓上人眺望苍穹,缓缓松了一口气,正欲说话,忽然身旁传来一阵骚动,不少人轻呼出声,同时法阵之中亦传来诡异气息,他连忙抬头望去,顿时脸上变色。 原本在天音寺众僧共同催持的佛法大阵镇压护持下,鬼厉身上的妖力已经被压了下去,尽数包裹在金光法阵中。天际那神秘风云找不到对象,也正在慢慢消散。不料此刻鬼厉身上被镇压到微弱至极的道道光芒,突然间再度明亮了起来,而其中汹涌之势,竟似更胜从前。 “轰隆”,一声惊雷,赫然在天幕之中炸响。 狂风猎猎,雷声之中,鬼厉再一次仰天长啸,周身光芒闪烁,青、红、金、赤诸道光辉流转不止,最后缓缓汇聚融合,竟是转化为最简单之黑、白二气,只是这黑、白二气也颇为古怪,时而尽数为白,时而尽数为黑,变化莫测。但其力量之庞大,却是所有天音寺僧人都感觉到了的。 半空之中,凝结着数十位天音寺僧人法力的金光法阵,竟然有些抵挡不住鬼厉身上新生真法的冲击,慢慢减弱下来。与此同时,天幕中风云滚滚,巨大的旋涡再度现身,而且速度更胜从前,急速成形,压在鬼厉上方。 从地面向上空望去,只见那云层旋涡之中,电芒疯狂蹿动,雷声隆隆,更有怪异绝伦的“咝咝”怪啸之音,如狰狞大口,正欲择人而噬。 地面之上众僧人脸上此刻大都泛起了痛楚之色,维持这金光法阵已经越来越吃力,此刻不但鬼厉在法阵之中抗击金光,天幕之上,那神秘旋涡之内,竟也有一股不可抵御的大力,紧紧抵触着金光法阵。 腹背受敌的金光法阵,光芒迅速减弱下去,普泓上人等一众人尽皆惊骇。便在此刻,但见天际轰然雷鸣,从那旋转不休、深不见底的旋涡深处,一道粗大电芒自天穹轰然击下,打在了金光法阵之上。 巨响声中,普泓上人等所有天音寺僧人身躯大震,修行稍低的僧人纷纷面现潮红,有的已然吐出鲜血。金光法阵摇曳闪动,终于颓然散开,化于无形。 普泓上人心头烦闷,身为阵法住持的他所受震动极大,但此刻他心神都在半空之上,焦急之下,竟是站了起来。 金光法阵既散,鬼厉再也没有压制,身上压力瞬间消散,但觉得周身为之一轻,体内新生之真元气息片刻周转,生生不息,竟是无比畅快。 然而,还不等他有所动作,惊扰天心的他,只望见天际黑云深深之处,滚滚天雷轰鸣声中,一道光柱从天而下,势不可当,直欲贯穿天地一般,轰然击下,正是向他而来。 所过之处,炽烈无比,光柱周边哧哧之声不绝于耳,竟将周边所有事物都熔化了。而鬼厉面对的,便是这天地巨威,避无可避,躲无处躲…… 眼看鬼厉就要被巨大光柱击得粉身碎骨之时,众僧人都不忍再看,纷纷转过头去,闭上眼睛,普泓上人更是心头伤痛,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自己本是好心要度化鬼厉,希望能化解他身上戾气,怎么却变成这个结果,引发了这道传说之中的“天刑厉雷”! 光柱转眼即至,还未及身,鬼厉已面容惨白,在巨响和狂风之中张口大呼,却任何声音也没有传出来,一切尽数被湮没在那天地巨威之中。只见他在天地神威笼罩之下,七窍流血,面上凄厉绝望,便是往日一直忠心护持他的噬魂魔棒,此刻面对天刑,竟也被压制得暗淡无光了。 一切,仿佛都将结束! 巍巍苍穹,仿佛也传来幽幽挽歌,回荡天际。 突然,鬼厉身后原本已经渐渐暗淡的无字玉壁,似是感应到了什么,无数闪烁的字体再度闪烁起来,尤其正中那十个大字,“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更是发出了刺目耀眼之烈芒,看那势头,竟是也隐隐带着一丝不可一世的桀骜气息。 就算是,面对着无数世人顶礼膜拜的苍天,那仿佛永不可战胜的天刑,玉壁之上的光芒,也不曾有丝毫的退缩! 无字玉壁之上的光芒在瞬间亮到了极点,仿佛最灿烂的星火瞬间被点燃,再没有人能望见其中光景。那仿佛疯狂一般的光芒,顷刻间铺天盖地地冲来,从下往上,将鬼厉全身尽数罩住,而同时更有巨大无匹的光辉,冲天而起,那无尽气势,竟是直冲着天际那神秘的巨大旋涡而去。 “轰!” “轰!” “轰隆!” …… 天幕苍穹,雷声震耳欲聋,声声都似有裂天之威,如被激怒了一般,瞬间,那威势无比的天刑光柱移动了几分,离开了鬼厉身子,正劈在无字玉壁冲天而起的那桀骜不驯的光辉之上! 两股炽烈光柱,在天地之间轰然对撞,地面山脉尽数震动,无数巨岩石壁纷纷开裂,雷声隆隆之中,万兽哀嚎,如人间末日到来。 那天地间,不可直视的耀眼光辉! 天地凝固,似就在那么一刻。 无字玉壁之上,原本光滑如镜的石壁,从正中,“噗”的一声脆响,裂开了一个小口,随即无数细缝从这个中心处向四面八方延伸开来,越来越大。终于,在纷纷扰扰的尖啸声中,一声轰然巨响,这块巨大的山壁乱石飞走,颓然倒塌! 天际,巨大的光柱缓缓散去,低沉的黑云似乎得到了发泄,狂风渐渐止歇,雷声也慢慢停了下来。随后,天地仿佛一下子回复了平静,黑云渐渐散开,那平和的天空,渐渐亮了起来。 一个身影,从半空中缓缓落下,正是鬼厉。此刻他血流满面,昏迷不醒,而护持他的,却是那淡淡的神秘光辉,在他身体落地之后,摇曳几下,终究是轻轻散了去,再不见丝毫踪影。 天音寺众僧人目瞪口呆地望着面前这崩塌了的无字玉壁,望着在天刑之中竟然侥幸逃生的鬼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 这一睡,仿佛又是悠远的沉眠。 仿佛在这其中,有许多人在身边走来走去,十分繁忙,又有人在身边说话,声音时大时小,似乎有的时候,竟还有人争吵的样子。但是更多的时候,还是安静。 他在平淡的沉静中,也不知睡了多久,隐约里有些感觉,却终究没有醒来。 脚步声响起在门外,禅室之中的法相向外看了一眼,连忙站了起来,对着门外走进来的普泓上人合十行了一礼。普泓上人点了点头,向仍然睡在禅床上的鬼厉看了一眼,低声道:“他还好吗?” 法相点头道:“从那日回来之后,张施主就一直这么昏迷不醒。只是他气息缓和,并无异象,而且周身也无其他伤势,按理说早就应该醒来了,但不知怎么,就是这么昏睡不醒。” 普泓上人沉吟片刻,道:“他侥幸在天刑厉雷之下逃生,已是极其幸运了。想那天刑乃万年难见之天威,不想竟会发生在他身上。” 法相脸色一变,悄悄向普泓上人望了一眼,只见普泓上人面色凝重,但并无其他异色,这才将突然悬起的心悄悄放了回去。 半晌过后,普泓上人缓缓道:“无字玉壁乃我天音寺圣地至宝,更是祖师流传下来的佛迹,此次毁于天刑,都是因我私心之过。我已决意在张施主醒来之后,便向辞去方丈之位,从此面壁参悟佛理,以赎我的罪过。” 法相脸色大变,惊道:“师父,你不必如此……” 普泓上人摇了摇头,道:“我意已决,你不必多说了。” 法相哑然。 普泓上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到鬼厉床前向他细细看了几眼,点了点头,道:“看来他气色已经大好了,不出意外,我料他就在这几日便可醒来,你要好生照看于他。” 法相合十道:“师父放心就是。” 普泓上人点头,又看了鬼厉一眼,转身便要走出门去。 就在他要踏出房门那一刻,忽地,禅床之上的鬼厉身子动了一动,口中发出了一声低低呻吟。 法相身子一震,喜道:“师父,他好像醒过来了。” 普泓上人大喜,疾步走了过来,坐在鬼厉床沿。在师徒两人的目光注视之下,鬼厉的双眼轻轻动弹,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 数日后。 悠扬的晨钟又一次敲响,回荡在须弥山脉之间,在薄雾山风里回荡着。它穿过了无数光阴岁月,日复一日,从未停歇。 晨光中,鬼厉站在山道上,侧耳倾听钟声,良久后长出一口气,向山上走去,不多时便到了小天音寺禅房之外。 他上前敲了敲门,片刻后听到普泓上人的声音传了出来,道:“请进。” 鬼厉走了进去,只见普泓上人盘膝坐在禅床上,正微笑着望着他,法相则站在一旁。鬼厉走过去行了一礼,道:“方丈大师。” 普泓上人看了鬼厉一会,颔首微笑道:“短短时日内施主道行大进,可喜可贺!” 鬼厉笑了笑,没有说话。法相却是吃了一惊,在旁边细细打量鬼厉。 随即鬼厉道:“前几日损毁了无字玉壁,我心中实在不安。” 普泓上人摇摇头,道:“小事而已,不足挂齿。” 鬼厉微怔,道:“无字玉壁是贵寺镇寺之宝,岂非珍贵?” 普泓上人合十道:“世事轮转,谁又知得身后事。今日珍而重之,岂知他日若何?施主不必放在心上。” 鬼厉沉默良久,随即点头道:“是。今日前来,我是想向方丈大师辞别的。” 普泓上人面上并无意外之色,道:“施主欲去,老衲不敢阻拦。只是有几句话,还是想和施主说一说。” 鬼厉道:“大师请说。” 普泓上人道:“张施主,你这半生劫难重重,却终能一一破解,闯了过来。我看施主心头似有所悟,不知是否?” 鬼厉沉吟片刻,道:“大师慧眼,我劫后余生,多有感慨。” 普泓上人合十道:“施主是大智慧之人。何不看穿这俗世情怀,归入我佛门下?佛门清净,正合施主所愿。” 鬼厉摇摇头,向普泓上人行了一礼,道:“我知大师点化愚顽,只是于我而言,俗世情怀,却是割舍不得的。” 普泓上人摇头道:“佛曰:色即是空!俗世万物,恩怨情仇,不过皆一‘色’字罢了。困人心志,扰人清静,施主何必太过执着?” 鬼厉陷入沉默,良久之后摇摇头,面露笑容,道:“色即是空,那空也是色。大师要我看破世情,却不知世情怎能看破?我身处天地之间,恩怨情仇,正是我一生境遇。你要我看穿得清静,却哪里知道,那看穿之后的我,可还是我吗?” 说完,他笑着摇头,向普泓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 辞别了普泓上人,法相送他出来到了天音寺外,请他在这里等待片刻。 “吱吱吱吱”,一阵熟悉的猴子叫声,让鬼厉吃了一惊,回过头来,只见法相含笑走了过来,身旁还跟着一只灰毛猴子,正是小灰。 小灰这时也看到了鬼厉,顿时高兴起来,连蹦带跳窜了过来,三两下就爬到了鬼厉肩头,然后咧嘴大笑。 鬼厉笑着摸了摸小灰的头,然后对法相行了一礼,道:“多谢法相师兄。” 法相微笑道:“这猴子是当初在青云山救你时跟过来的,本该早让它与你相见,只是这些日子它有些顽劣,便先让它在寺院外山林间玩耍,今天你要走了,便带它过来。” 鬼厉本想笑着道谢,忽然想到法相涵养是极好的,加上天音寺跟自己的关系现在也非比寻常,一般来说,普通“顽劣”他根本就不会提起…… 诛仙(新修版) 第170节 鬼厉看了一眼在肩膀上活泼好动的小灰,心里有些不太好的预感,道:“法相师兄,这猴子确实顽皮,是不是这些日子给你们添麻烦了?” 法相看着鬼厉沉默不语。 鬼厉心里便咯噔了一下。便在这时,他眼角余光忽然看到一缕白光,却是小灰手上突然多了一根细长梭形的银白色法宝,仔细一看,却是当日上官策所用的九寒凝冰刺。 眼看着小灰抓着九寒凝冰刺就跟抓着根木棍似的,挥舞拍刺,玩得不亦乐乎,片刻后白光一闪,这法宝竟凭空消失在猴子手中。又过了片刻,猴子手臂挥动,白光再次闪亮,九寒凝冰刺又再度出现在它的手中。如此闪闪烁烁,消失重现,玩得不亦乐乎。 鬼厉嘴角抽搐了一下,对法相道:“法相师兄,还请直言相告。” 法相咳嗽一声,道:“不算什么大事。当初刚到本寺时,因为对其他师兄弟不太熟悉,猴子护主,所以打伤了几位学艺不精的师弟。” “唔……”鬼厉无言以对,只有拱手道歉。 法相又道:“后来……” 鬼厉愕然抬头,道:“还有?” 法相“嗯”了一声,道:“后来我跟猴子讲道理,它也听懂了,知道我们是好心救你,就先让它到寺外神木林中玩着。” 鬼厉松了口气,心想没再伤人就好,不然自己真不知如何面对天音寺众人了。只是还没等他露出笑容,法相已接着说道: “神木林是本山古树精华所在,因得天地灵气养育,又有历代弟子悉心照料,树龄绵长,其中有千年古树五百棵,五百年老树一千棵,百年老树无数……” 鬼厉面上笑容有些勉强。 法相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这只猴子有些调皮,这些日子来不知为何,喜欢用它手中这件法宝刺树玩……” 用九寒凝冰刺刺树? 那什么树还能活? 鬼厉道行极高,但这时觉得自己额头快要滴汗了,强笑了一下,道:“对不住对不住,法相师兄,呃,法相大师,它,不,这畜生害了多少灵树?” 法相口宣佛号,面无表情地道:“千年古树还剩三棵,五百年老树还剩十六棵,百年老树死伤无数,难以计算。” 山道上一片寂静,只有猴子小灰不安分地吱吱叫声,伴随着它得意地甩动九寒凝冰刺破空轻啸声,让人觉得在打脸…… 鬼厉觉得就算当初在焚香谷被困在八凶玄火法阵中时,自己的脸也没这么烫过。 他深吸了一口气,向法相庄重行了一礼,法相连忙让过。鬼厉面带诚恳地道: “大师……” “不敢当不敢当,施主还是叫我一声师兄即可。” “法相师兄,这畜生坏事做尽,真是该死,只是我与它相处多年,实无法下得去手。这样吧,日后师兄……不,天音寺若有事需要在下帮忙的,只管告知一声,在下一定竭力相助。” 法相看了鬼厉一眼,面上浮起一丝笑容,微微颔首,笑道:“张施主太客气了。” 鬼厉又再三道歉,最后才辞别法相,带着小灰离开了天音寺。 第149章 疯狗 天音寺在青云山北方,鬼厉离开天音寺后便打算回狐岐山总堂,途中便要路过青云山脉。 不过他自然是不会再上青云的,便绕路从河阳城外经过,只是当他经过河阳城外某处时,忽地身形一顿,原本疾驰的身子在空中发出一声轻啸,硬生生停了下来,引得脚下草丛花木“沙”的一声,尽数被风吹得向前方倒去。 周围一片安静,鬼厉向四周扫了一眼,只见周围密林森森,一片寂静,只有远处传来隐约的鸟鸣声。 鬼厉忽地冷笑一声,道:“出来吧。” 没有人回答,鬼厉也不再说,只是转过身子,盯着某处安静地站着,过了一会后,忽有人叹息道:“公子道行精进如此,令人惊佩!” 人影一闪,从树林深处走出一个黑衣人来,正是鬼先生。 这个人,仿佛从来都是这般神秘莫测,永远都在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 鬼厉看着他,面上没有明显的厌恶表情,但显然也没有欢喜之色,只是平静地道:“你在这里等我,有什么事?” 鬼先生目光游移,先是看了看鬼厉肩头的小灰,在小灰手上停留片刻,目光忽地一凝。随即向鬼厉看去,道:“怎么,副宗主不愿意与我相见吗?” 鬼厉道:“有话直说。” 鬼先生点了点头,道:“宗主让我有话转告给你。” 鬼厉眉头一皱,道:“什么事?” 鬼先生道:“宗主听说你在青云山受伤,十分关切,说若副宗主身体抱恙,大可回山休养,身体要紧;若天幸副宗主并无大碍,则有一事,还要麻烦副宗主了。” 鬼厉道:“你说。” 鬼先生在黑纱背后笑了一下,声音低沉,道:“宗主已然知道,兽神在此次青云大战中败退逃亡。此獠遁逃必定是逃往南疆,而教中唯有副宗主对南疆较为熟悉。因此希望副宗主前往南疆,找到兽神,将他身边有一只恶兽饕餮活捉回来。当然了,若有机会诛杀兽神,那是最好,若是不能,倒也无所谓了。” 鬼厉冷冷地看了鬼先生一眼,忽然道:“我不去。” 鬼先生一怔,道:“这是宗主之命……” 鬼厉冷笑道:“我要忙着想法子去救碧瑶,没空去南疆那么偏僻之地折腾。” 鬼先生似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有些不知该说什么才好。鬼厉便不理他,转身向前走去。 走出几步后,忽然听到身后鬼先生道:“副宗主,请留步。” 鬼厉站住脚步,转身看向鬼先生,道:“怎么?” 鬼先生目光闪烁,道:“不知副宗主是否知晓,兽神和南疆上古巫族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鬼厉一怔,脑海中随即掠过昔日大巫师曾对自己和小白说过的那些传说,脸色微变。 鬼先生点点头,道:“看来你是知道了,如今要救碧瑶小姐,就必须找到上古巫族的还魂奇术。与其在中土这里漫无目地,副宗主不如去南疆一趟,或许还会有些收获呢?” 鬼厉默然良久,随后长吸一口气,抬头望天,道:“好,我去。” 鬼先生目光闪烁,口中嘿嘿阴笑了两声。 鬼厉向鬼先生看了一眼,道:“宗主要饕餮做什么?” 鬼先生道:“我不知道。” 鬼厉深深看了他一眼,忽地转身,头也不回,身形几如闪电一般瞬间就掠了出去,转眼消失。鬼先生站在原地,望着鬼厉远去的方向,低声自言自语道:“奇怪,他道行为何竟能在短短时日之内,精进到如此地步? …… 兽妖浩劫过后,从北往南到处都是被兽妖肆虐过的荒凉景色,惨不忍睹。北方因为荼毒日短,尚且好一些,越往南走,这般惨烈景象就越是严重。 残垣断壁败落城镇比比皆是,野外田边空地中,不时还能发现森森白骨,令人触目惊心。 许多逃往北方的百姓,在确定这一场浩劫的确已经结束后,开始缓缓返乡。无限荒凉的大地上,慢慢开始有了人气。不过兽潮过后,还有一些地方仍然残留着小股零散兽妖,不时有兽妖害人的消息传出。 不过这些零星兽妖一般来说都是苟延残喘而已,一旦被人发现,通报正道门派,自然便有人过来诛杀,所以这种消息倒是越来越少。 周一仙、小环与野狗道人一行,也在南归的人潮中。至于金瓶儿,则是在兽潮浩劫结束后,便与小环辞别,不知去往何处了。 周一仙手上依然还握着那根竹竿,只是那块写着“仙人指路”四字的白布现在变得黑黄不匀,一眼看去还有几处破洞。偶尔有风吹过,布幡有气无力地飘动几下,看起来很是垂头丧气的样子。 野狗道人找了块布,将自己的脸围了起来,以免自己怪异容貌招人误会是兽妖。 三人之中小环看上去最为清爽,本来嘛,年轻美丽的少女,自然便是引人注目的。在这个悲痛失落的人海之中,她仿佛是最亮丽的一道风景。 一路之上她时常保持着笑容,不顾周一仙喋喋不休的劝告,力所能及地帮助着周围那些无助的百姓。 或有人疲乏跌倒,她上前扶起;或有人饥寒,她送之以衣食;或有病弱者,她似乎还会些许医术,上前看望一番;甚至于望见路旁倒地的尸骨,她也会走过去,不避腥臭,将之粗粗掩埋,也算是一种安慰。 一路风尘仆仆,除了面对病弱死者的庄重,小环脸上竟似乎永远都带着一丝笑容,在这样灰暗的路途上,仿佛是悲天悯人的仙者。周一仙还是那样永远低声唠叨个不停,而野狗道人跟在小环身后,从来没有劝阻过小环一句。小环要做什么,他就抢先去做:掩埋尸骸,他动手挖坑;救助弱者,他亲身负人。一路来,他的眼中,仿佛只有那个清秀少女的身影。小环做什么,他就做什么,纵然这岁月再苦、旅途再累,他也不在意了。 只是,他们终究不是神仙,其他不说了,饥寒百姓那么多,食物只有一点点,便是他们也很快没有了。被迫之下,这一日三人只得暂时离开了队伍,向山野走去,希望能在那山林之中找到些吃的。 周一仙手中持着那支竹竿,看着渐渐暗淡的天色,摇了摇头,叹息道:“这年头,真让人活不下去了。” 小环笑了笑没有说话。不过这短短时日,她面上秀丽如昔,其中还是多了几分过往没有的成熟。野狗道人跟在她的身后,高大的影子似和小环纤细的身影重合在一起,被布包裹的脸庞,只有一双眼睛闪闪发亮。 此刻他们已经离开大道颇远,置身在一个小山头上。这一夜阴云浓厚,只有几点遥遥星光。周围山野寂静一片,只有不知名处传来虫鸣声音,时长时短,不知所在。 小环停住了脚步,转头对野狗道人笑道:“道长,现在没有外人,你就把脸上的布取下来吧。包了一日,只怕你都难受坏了。” 野狗道人在黑暗夜色中略显幽亮的一双眼睛闪了闪,慢慢取下了面上的布幔,露出他古怪的脸庞,道:“我没事的。你又忙了一日,才是累坏了吧?” 周一仙也停住了脚步,向周围张望了一眼,见旁边横倒着一根枯木,赶忙走过去一屁股坐在上面,这才松了口气,然后白了小环一眼,道:“是,就她忙,就她慈悲,所以把她爷爷的干粮也送给别人吃了,搞得现在连她爷爷也挨饿。” 小环脸上一红,走过来站在周一仙背后,伸出双手在周一仙肩膀上轻轻捶打,道:“爷爷,我们还算好的,可是看那些人,再不吃点东西,只怕就没命了啊。” 野狗道人向左右看了看,道:“你们在这里坐一坐,我去林子里看能不能抓到一些野兽,暂时充饥吧。” 小环向野狗道人微笑道:“好啊,有劳道长了。” 野狗道人咧着嘴笑了起来,周一仙突然哼了一声,冷笑道:“你笑什么笑?而且笑也罢了,偏偏老夫看你笑得怎么那般猥琐,莫非你心里有什么不良念头吗?” 野狗道人吓了一跳,连忙收起笑容,又看了看小环,只见小环略带歉意地看着他,眼神立刻为之一亮,哪里还有丝毫怒气,只当周一仙不存在一般,对小环道:“那你们等我回来。”说罢,快步走进林子里去了。 周一仙没好气地嘟囔了两句,小环在他身后微嗔道:“爷爷,道长跟我们在一起都这么久了,你怎么还是不给人家好脸色看?再说了,这一路上多蒙他照顾我们,而且他又不是坏人!” 周一仙哼了一声,道:“你又知道什么是坏人好人了?他跟着我们,还不是为了……” “爷爷!”小环叫了一声,打断了周一仙的话。周一仙抱怨了几句,就不再说了。 …… 野狗道人在林子中转悠了半天,好不容易捉到了一只野鸡,前些日子兽潮肆虐,万物生灵尽数涂炭,便是以往山野之中,这些野兽林鸟也比往常少了很多。今日还算野狗道人运气好,居然捉到了一只漏网之鸟! 野狗道人兴冲冲地往回跑,谁知才跑出几步,突然听到远处林子外面传来一声少女尖叫声,正是小环的声音。几乎是在同时,又有长嚎之声传来,声音之凄厉,犹如恶狼吠月。 “啪”,野鸡从野狗道人的手中掉落在了地上,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一步,但片刻之后,他脸上肌肉微微发抖,忽地大叫一声,拼命向林外那嗥叫声处冲了过去。 看他模样,很像是一条疯狗。 一只疯了一般的狗! 就在野狗道人冲出密林时,黑暗的天幕上忽有一道白色光芒从北方疾驰而来,划过天际,没有丝毫停留,直飞向南方,速度极快仿佛流星。 过了一会儿后,地面上掠过来一道黑影,却是鬼先生。他望着天穹上只残留几分痕迹的白光,停下了脚步,隐隐可以听到几声喘息声,片刻后自言自语道:“他道行怎会精进得如此之快?还有那噬魂颜色怎么有些变化了……” 正思索处,他忽然似有所感,转头向密林那边看了一眼,犹豫片刻,又抬头向天际那道白光望了一眼,摇了摇头,随即身子如鬼魅一般,闪进了林中。 …… 野狗道人獠牙法宝在手,面色紧张,只不过片刻工夫,他肩头一片暗红,已经挂彩了。在他身前是两只身躯巨大的兽妖,虎头狮身,足有一人来高,野狗道人在它们身前,看上去简直不堪一击。 周一仙和小环都在那两只兽妖身后,摔倒在地上,周一仙腿上见红,小环则是左臂开了一个大口子,流了不少鲜血出来。 本来周一仙是有一手遁术的,谁知这两只兽妖突然出现直接就偷袭他们,没有给周一仙丝毫逃跑的机会。若不是野狗道人听到声音跑出来,此刻两人怕是已丧生兽口了。 面对这两只身躯巨大的兽妖,野狗道人呼吸急促,凝神戒备。刚才他冲到此处,方看见周一仙与小环,还不等他呼喊,却已经遭到了两只兽妖袭击。交手之下,这两只兽妖力大无穷,竟然将野狗道人的肩头划伤。不过虽然如此,野狗道人毕竟是修道之人,与寻常百姓不同,慌乱之下,他祭出法宝,也同样击伤了一只兽妖,此刻那只兽妖前腿处鲜血淋淋,显然也不好过。 诛仙(新修版) 第171节 只是这两只兽妖凶厉非常,见到鲜血,非但没有退缩,反而更加死死盯着野狗道人,只是一时顾忌他手中法宝,暂时对峙起来而已。而野狗道人却是心中暗暗叫苦,刚才那次交手,他心里明白,若是一只这样的兽妖,他或可侥胜,但两只一起,他必死无疑。 他或能够转身而逃,但不知怎么,他望见兽妖身后那一双担忧害怕的眼睛,竟是无法移动脚步独自逃生了。 凶残的兽妖咆哮声起,两只兽妖终于是忍耐不住,扑了过来。两道黑影在暗影中掠起腥风,其中伴随着小环的惊叫声。 野狗道人喉头发干,双腿微颤,本能地转身要跑,只是他的身躯却扑了上去,向着那凶厉兽妖,大喊大叫着,就像一只疯狗! 结果顷刻即分,两只兽妖四只爪子几乎同时抓进了野狗道人的身体,而野狗道人的獠牙法宝插进了刚才受伤的那只兽妖的胸膛。 兽妖与野狗道人同时发出了惨叫,小环的惊呼已经变作了哭喊。 鲜血飞溅,野狗道人只觉得周身欲裂,仿佛身子都被撕成了两半,踉踉跄跄地向后退去。慌乱中只看见身躯之上四个血口,那鲜血便如泉水一般涌了出来。 前方,那兽妖吼叫了几声,脚下一软,却是倒在了地上。旁边的兽妖一声哀鸣,竟顾不得追杀野狗道人,而是在那只重伤垂死的兽妖身边,不断用头、用爪子拱动同伴。只是那兽妖伤处,被獠牙直刺入心脏,垂死挣扎了几下之后,头颅颓然倒地,就此死去。 “啪”,一声轻响,却是野狗道人终于也是不支,跪倒在地上,上身几乎被鲜血浸透,一片血红,大口喘息,脸色苍白。 这声响却是惊动了那残留的一只兽妖,眼见同伴死去,这兽妖更加发狂,仰天大吼,獠牙如血,再度扑了过来。 眼看野狗道人就要命丧兽爪之下,忽然间地面一花,一道黄光闪过,几片符纸飘扬,野狗道人竟是不见踪影,兽妖扑了个空。 兽妖一时惊骇,只是不消片刻,忽只听“哎呀”一声,周一仙连着浑身是血的野狗道人居然从天上掉了下来,他手中兀自还抓着几张符箓。 这自然是周一仙施展他的祖传仙法了,适才兽妖偷袭他祖孙二人,变起突然没有机会作法。幸好野狗道人头脑发热冲来救人,这才有片刻空隙,本想趁此逃脱,不想野狗道人反而命在旦夕,无奈之下,周一仙只得先行救人。 只是他那几手法术不过是三脚猫功夫,虽然有些类似道家俗称的“五鬼搬家”一类异术,凭空将野狗道人移了开去。但道法才到一半,不知怎么就失了手,结果两人竟是从半空中掉了下来,一时狼狈万分。也幸好摔下来的时候野狗道人是在周一仙身上,不然的话这一摔冲势,只怕就要了他的性命。 不过此刻也轮不到他们想许多了,那兽妖转眼发现,大怒之下,已然再度扑来。周一仙和野狗道人摔得头晕目眩,野狗道人还好一些,但重伤在身,也是躲避不及。无奈何之下,只得束手待毙。他的脸上,悄悄掠过一丝惘然,回头望去,似乎想看到什么? 不料这电光石火的一刻,一个身影猛然冲上,挡在野狗道人和周一仙身前,只听那人口中喊着:“爷爷……道长……” 兽妖凶狠的利爪尖齿之下,小环那绝望哭泣的脸庞。 刹那之间,野狗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全身如滚烫一般沸腾起来,望着那个身影,柔弱而美丽的少女! 他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子跳了起来,用尽全身力气,一下推开了小环。 “轰!” 一声巨响,两个身影撞在了一起。 小环踉跄地倒在一旁,浑身泥污,只是她根本没有注意这些,回头望去,只见推开她身子的野狗道人,扑了过去正和那只兽妖纠缠在一起,将兽妖扑在地上。那兽妖狂怒之中伸出利爪疯狂地在野狗道人背上乱抓乱刺,瞬间血肉横飞;而野狗道人竟然死死抱住兽妖,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小环与周一仙此刻俱是面无人色,但片刻后小环拿起丢到一旁的野狗的獠牙法宝,冲过去往兽妖背上用力捅去,周一仙手上没有兵刃,便干脆拿着自己那根竹竿,对着兽妖脑袋拼命打着。 那兽妖开始还大声咆哮,拼命挣扎,但过了一会儿后,它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愈见低沉,终于没有声息。小环似乎也疯了一般,一直拼命地用獠牙捅着兽妖身体。 片刻后周一仙第一个清醒过来,连忙拉住小环,喊道:“救人要紧。” 小环身上都是血迹,但她丝毫不顾,连忙用尽全力拉扯兽妖尸体,想把野狗道人从兽妖身下拉出来。不料拉了半天,兽妖与野狗道人竟然无法分开,小环又惊又急,眼泪已经流了出来。 还是周一仙没有乱了方寸,仔细查看后发现野狗道人的双手竟穿破了兽妖坚韧的皮毛,直穿入胸口之中,嵌在里面,难怪分不开。当下周一仙连忙招呼小环帮忙,两人合力之下,终于将野狗道人鲜血淋淋的两只手从兽妖身体上抽了出来,分开了两个身躯。 周一仙将野狗道人身子放在地上,正欲询问,却看到小环用手在野狗道人口鼻前一探,登时呆若木鸡! “他……道长他……” 周一仙急问道:“他怎么了?” 小环嘴唇微微颤抖,眼眶中盈盈净是泪水,颤声哭道:“道长他……他已经断气了。” 周一仙也呆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小环哀哀的哭泣声中,黑暗里的微光下,野狗道人那张古怪的脸庞上,那满是痛苦的神色中,隐约还有一丝扭曲的笑意。 他死了,如一条死去了的疯狗! 第150章 收魂 周一仙和小环将野狗道人的尸身从兽妖尸体边搬开,移到了一段距离之外林边。在搬运的时候,野狗道人的身体还是微温的,只是终究还是缓缓凉了下去。 周一仙眉头紧皱着,坐在一旁默默摇头叹息;小环则跪在野狗道人身旁,哽咽哭泣。 夜风萧萧,吹动树梢摇晃,林中阴影处,鬼先生站在那里,将刚才的一幕都看在眼中。尽管对他来说,要除去那两只兽妖不过举手之劳,但他从头到尾都站在黑暗处默默看着。此刻,他的眼神多在小环身上打量着。 过了一会,只听周一仙低声道:“好了,小环,他……他毕竟死了,我们找个地方安葬了他,让他入土为安吧。” 小环身子抖了一下,哽咽之声更大,忽抬头对周一仙哭道:“爷爷,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你想个法子救救他吧?” 周一仙苦笑一声,道:“我又不是九幽阎罗,更不是天上神仙,这等起死回生的法术我哪会知道?” 小环哽咽道:“可是道长他是为了救我们才死的。” 周一仙叹了口气,目光移到野狗道人脸上,点了点头,道:“我以前看错他了,没想到似他这样的人,竟然也会有真情……唉,可是现在说什么都迟了。小环,听爷爷一句话,我们好好安葬了他吧。” 小环木然,只有脸上泪珠不停掉落下来,一滴一滴,打湿了野狗道人的手心。 阴影处,鬼先生目光闪烁,却并无丝毫怜悯之色。 周一仙起身,四下查找,只是这荒山野岭的地方,哪里能够找到什么称手的东西。找了半天,他也只能随手扯一根木棍回来,在地上挖了几下,却只不过将少许泥土翻出,如果要挖坑埋人,天知道要挖到什么时候。 难道连好好安葬这一点也做不到了? 周一仙弃棍长叹,脸上少有地出现了一丝沧桑之色。叹息之余,他回头看去,忽然皱起了眉头。只见小环不知何时已经止住了哭泣,擦去脸上泪痕之后,她竟也是找了根木棍,在野狗道人身边打扫起来,将枯叶散枝全部都扫得远远的。 周一仙起初还以为小环料到挖坑艰难,所以是想初步整理一下野狗道人身边的地面罢了。不料越看下去越不对劲,小环将野狗道人身体周围扫出了一个半径五尺左右的圈,便弃了木棍,缓缓走了回来,面色上少了几分悲痛之色,却又多了几分毅然。 周一仙眼见小环似乎脸色不对,向前走了几步,道:“小环,你做什么?” 小环低声道:“我要救他!” 此话一说,周一仙大吃一惊。便是暗处那黑衣人,身子也为之一震,目光立刻盯在小环身上。周一仙愕然道:“你说什么?” 小环声音依旧低沉,但说出的话却十分清楚,道:“我要救他!” 周一仙摇头急道:“是,小环,我明白你的意思……不,不是这个,我是说,你要用什么法子救他?” 小环伸手将野狗道人尸身摆正,却把双手摆出一个颇为奇怪的样子,过肩举起,一手掌心向天,一手掌心握拳,同时道:“道长他是为了救我们才死的,我不能什么也不做。” 周一仙眉头越皱越紧,看着小环接着又把野狗道人的两只脚放直,将右脚放在左脚之下的时候,他的面色更是难看,突然大声道:“你是不是疯了,难道你想用‘收魂术’?” 小环默然片刻,低声道:“爷爷,我只知道这个东西,或许、或许它真的能救人一命?” “放屁!”周一仙第一次对小环声色俱厉地大声呵斥了出来,“你在胡说些什么?那‘收魂术’虽然有收罗魂魄之异能,但从来就是旁门邪术。凶险难测不说,召唤阴灵惊扰游魂,更是大犯幽冥鬼界的禁忌,你不想活了吗?还有,这术法从来都是用在活人身上,气息尚存则魂灵即在,方可施法,对一个死人你怎么做?他气息断绝则魂魄必然散灭,你又去哪里找他的魂魄,去九幽地府找吗?” 黑暗中,那一双眼眸闪闪发亮,似乎突然发现了什么令他不可思议的事情。 小环眼眶一红,哭道:“爷爷,他、他刚死不久,或许魂魄就在附近,还有希望也说不定。再迟上一时半刻,就真的没救了。” 周一仙脸色发白,大步走到小环身前,一把将她拉了起来,沉声道:“小环,你不要妄想了。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当年你凭着这门本事,将你那个金瓶儿姐姐将欲散尽的魂魄给收了回来。但是我告诉你,那次和现在不一样。我再说一遍,这法术是要对活人用的,而且此等鬼道异术,大损阴德,当年你救助金瓶儿一次,便已经自损阳寿一年。如今你要是再乱来的话,对这个死人施法,能否成功难说,先会毁了道行根基,阳寿只怕要去二十年以上。你想清楚了吗?” 最后几句,周一仙几乎是吼着说出来了。小环一时也怔了,她花样年华,说不怕死那是胡扯。只是面对躺在地上的野狗道人,无论如何难以自处,但一想到那恐怖后果,竟仿佛也是喘不过气来一般。 场中的气氛一时僵住了,过了片刻,周一仙放缓了语气,柔声道:“小环,命由天定,任谁也改变不了的。想来是老天要野狗道长他今日死的,我们好生安葬了他,也算是对得起他了,好不好?” 小环脸上神色变幻,不时有挣扎表情掠过,许久之后,忽抬头道:“爷爷,他的命数不是老天定的。” 周一仙看着小环脸色,心中一沉,干笑了一声,道:“什么?” 小环长吸了一口气,决然道:“道长的命数,是他自己定的,是他自己不顾一切要冲来救我们,这才不幸过世的。若是他转身离去,这天下哪一处不是他能安身立命的地方?”少女的脸色有些苍白,有些伤悲,低声道,“所以,他是为我们而死的。没有他,我们也早死了,哪里还能在这里谈论什么阳寿?” 她望向周一仙,道:“爷爷,我想救他。”她斩钉截铁地道。 周一仙见她心意已决,不能更改,只得仰天长叹。而黑暗中的鬼先生,不知为何,此刻一双眼眸异常明亮,只是盯着小环。 …… 此刻正是夜深时候,阴气大盛。 微光里,那一场诡异的术法,慢慢展开。 第一滴鲜血,从小环白皙的胳膊割开的口子之上滴落,缓缓落在野狗道人的身旁,随即,小环绕着野狗道人,让自己的鲜血滴落在周围。看她手腕缓缓摇动,滴落的鲜血在地面上,慢慢形成了怪异的图案。 密林之中,随着那血红图案的渐渐成形,隐隐开始传来鬼哭声。周一仙站在一旁看着,眼角微微抽搐。而在阴影之中观看这一幕许久的鬼先生,忽然也皱起了眉头。 这一幕,他竟仿佛在什么地方看过一样! 大巫师…… 那黑衣人竟是不由自主地,身子微微发抖了一下! 小环现在所布的血阵,显然与当日在狐岐山大巫师救碧瑶时有几分相似,但在小环绕行一周之后,法阵成形,那黑衣人已然看了出来,小环所布法阵与大巫师当日还是有所区别。别的不说,单是阵法规模便小了许多,或许都是以鲜血为媒,而小环自身一人割脉求血,自然无法与当日大巫师相提并论。 除此之外,小环所布法阵,图腾式样也远比大巫师当日所做简单许多。但饶是如此,一圈下来,小环也已经是摇摇欲坠,面色苍白了。 周一仙一言不发,上去扶住了小环。小环有些虚弱,回头冲他微微笑了笑,然后缓缓在阵法顶端,也就是野狗道人头颅前方三尺处,盘坐了下来。 幽幽密林之中,霍然一声鬼啸凭空而起,瞬间整座树林异啸连连,阴气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阴风阵阵,从四面八方吹来,将周围树木吹得摇摆不定,所有的树枝阴影背后,仿佛都有无数冷冰冰的目光注视着这里。 小环面色肃然,缓缓闭眼,白皙双手合在胸口,口中低低念诵着神秘咒语。片刻之后,修长的手掌在胸口处展开,慢慢放下,放进了身前血泊图案之中。 环绕在野狗道人身体周围的鲜血图案顷刻间突然全部亮了一亮,全部的鲜血像是突然得到了生命,在图案之中开始流转起来。与此同时,小环原本苍白的脸色,突然多了几分诡异黑气。 阴风越来越盛,整座密林此刻都似乎暗了下来,只有这法阵之中开始闪亮。活泼流转的鲜血,仿佛是最可口的美味,将无数幽魂吸引了过来。 周一仙越来越担心,他深知这收魂奇术的凶险,试想,寻常人竟要从阴司地府抢夺魂魄,这该是何等凶险的事情。不过小环碍于修行,也不过只在这座密林范围内施法,影响勉强算是不大,想来尚不至于惊动那些鬼力高强的冥界护法,否则一个不小心被盯上了,当真是不堪设想。 只是现在看来,似乎这等样式的阵法,小环也有点吃不消。但见她面上黑气越来越重,身子也开始颤抖起来。要知道此番施法,与当年她救治金瓶儿并不一样,金瓶儿魂魄并未散尽,有此为凭欲收残余魂魄便容易的多。当日大巫师在狐岐山救治碧瑶,虽然阵法庞大,但其实也多靠异宝“合欢铃”中摄取的碧瑶残留魂魄,这才凭借异术穷尽九幽地府,硬生生将残余魂魄收了回来。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大巫师自身油尽灯枯,此外也惊动冥界护法,被冥界鬼力反噬,最终殒命而亡。 而此番小环以粗浅道行,运行这鬼道之中最诡异艰深的奇术,偏偏还缺少最关键的魂魄,其中凶险,难以想象。 一时间,风云变色,无数道若隐若现的黑气争先恐后地冲向小环,而小环面上痛苦之色越来越重,面色已完全被黑气笼罩起来了。 看样子只怕小环坚持不了多久了,但不知怎么,她竟是始终不肯放弃,那么多冤魂鬼气在她身边盘旋,或鬼哭狼嚎,或哀求不休,或凶狠相逼,这世间痛楚绝望所有恶情,都仿佛要刺入她脑海一般。可是小环仍是在苦苦支撑,以她本身残存的一点灵力,在无尽冤魂之海中找寻着。 这一次失败,只怕就再无机会了! 周一仙已经急得满头是汗了,但又不敢惊扰小环,只得来回踱步,唉声叹气。虽然周围都是森森鬼气,而黑暗之中的那个人影,却完全不在乎,相反那些鬼气都似乎有些惧怕于他,离他反而远些。此刻黑衣人的目光,一眨也不眨地望着小环,竟是不由自主地为之点头。 黑暗中,只听他幽幽地道:“好强的天赋,好强的天分啊……若有鬼道名师指点,假以时日,假以时日……” 话声中,莫名其妙地带了几分犹豫出来。 便在此刻,场中小环满是黑气的脸上,突然现出一分喜色,原浸在血泊法阵之中的右手突然伸起,凌空虚抓,随即急放下,抓住了野狗道人的右手。紧接着她将自己左手也从血泊中伸起,照样虚空一抓。突然间,漫天鬼气幽魂一齐放声大啸,似乎全部陷入了不可抑制的狂怒之中,鬼气森森,刹那间黑气笼罩而来,将小环身躯尽数围住。 法阵之外,三丈之内的树木赫然枯萎,仿佛也忍受不住这无边凶恶戾气。 周一仙大惊失色,手足无措,只见小环大口喘息着,缓缓将左手向野狗道人左手按去。就在这时,树林中鬼先生目光一冷,忽地伸手一弹,却是有一件微小的黑色东西悄悄飞了过去,悄无声息地落在那鲜血法阵中。 蓦地,那本来正常运转的鲜血法阵突然剧烈沸腾起来,小环如受重击,身子颤抖,但她还是强行支撑着,几次三番想将左手放到野狗道人的左手上去。但无尽黑气将她浓浓围住,鬼啸连连,阴风阵阵,竟仿佛有股大力使她无法按下。而小环面色也越来越是难看,身子颤抖,嘴角渐渐流出血丝来。 眼看着这一场法阵就要玉石俱焚,周一仙大急之下,狠狠一跺脚,不顾一切冲过去,狠狠一撞小环,小环惨叫一声,向后跌倒翻了出去。 诛仙(新修版) 第172节 当她一离开原位时,整个鲜血法阵骤然黯淡,漫天鬼啸狂嚎一声,随即散落开去,向着四面八方飘散了。异样的光芒缓缓暗了下来,一切渐渐归于平静。 周一仙大步跑到小环身边,却发现小环面上竟仍是黑气蒙面,出气多进气少,七窍流血不止,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周一仙大骇,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忽然一个黑影从背后笼罩过来,轻而易举地将小环的身体从他手中抢了过去,同时听那黑衣人沙哑着声音,冷冷道:“要想你孙女活命,你就老老实实站在那里别动。” 说罢,黑影一闪,这个黑衣人已经带着小环盘膝坐到刚才那鲜血法阵中央,先移开了野狗道人身体,然后从怀中掏出一颗红色丹药给小环服下,随后手臂连连挥动,从他手中不停飞出黑乎乎的事物,“啪啪啪”破土而入,插在了小环四周。 那些事物看去黝黑,似铁非铁,但这些东西一旦插入法阵泥土之中后,陡然间法阵内鲜血似受到什么外力影响,奔流速度瞬间快了一倍以上,沸腾一般。一股红色光芒从法阵之上重新亮起,笼罩在小环身上。 幽幽的鬼啸声重新响了起来,但这次与之前的狂乱情况截然不同,是细致的诡异的轻柔的,一些奇异的气流开始漂浮在鬼先生和小环身体周边,在红光笼罩之下,小环脸上黑气缓缓退去,面色迅速恢复正常,五官七窍中的鲜血也停住不再外流了。 如此过了片刻,小环忽然身子一震,如从梦中惊醒,张开了眼睛。 第151章 传人 天亮了,树林外的一处山坡上多了一座新坟,前头插了一块木牌,上面写着: 野狗道人之墓。 小环在坟前又哭了一场,周一仙也是长吁短叹。过了好一会后,两人走回来到林边,向等在那儿的鬼先生致谢。 小环首先开口道:“多谢前辈昨晚救命之恩。” 鬼先生对小环的谢意视若无睹,反问道:“小姑娘,我有几件事要问你一下,希望你如实答我。” 小环一怔,随即点头道:“前辈有什么话,尽管问吧。” 鬼先生道:“鬼道之术向来秘而不宣,你从哪里修习了这种鬼道术法?” 小环呆了一下,道:“鬼道,什么鬼道?” 周一仙暗自叹气,鬼先生却是吃了一惊,但看小环脸上惊讶神色又不似作伪,似乎是真的不知道。沉默片刻之后,鬼先生道:“你刚才所施展的收魂术,其实便是鬼道中极精深的妙法奇术,你不知道吗?” 小环摇头,道:“我不知晓的啊。” 鬼先生追问道:“那你是从何人处修习了这收魂术?” 小环摇头道:“没人教我。” 鬼先生一怔,只听小环接着道:“这是我小时候调皮,在爷爷旧宅之中胡乱玩耍时,失足掉进一口枯井,从井壁上发现这些术法记载的。我当时年纪还小,胡乱学了,这么多年来也只用过一次而已。怎么,前辈你对这个法术很感兴趣吗?” 鬼先生默然无语,良久之后点了点头。 小环与周一仙对望一眼,忽听鬼先生在前边沙哑着声音叫了一声:“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周一仙眉头一皱,小环却已经答了出来,道:“我叫小环。” 鬼先生道:“我有些话想单独与你说一下,你过来吧。”说完向远处林子走了过去。 周一仙眉头皱起,不是很愿意小环和这个一身鬼气的家伙待在一起。倒是小环没想那么多,念及此人救了自己一命,便点头道:“好啊。”说罢,也不顾周一仙暗中阻止,走了过去。 鬼先生看着小环走到跟前,缓缓点头,随后仔细斟酌了一会,低声道:“你可愿意学这鬼道法门吗?” 小环一怔,一时说不出话来,但看鬼先生黑纱蒙面的后面,一双眼睛目光炯炯,显然并非开玩笑,不觉有些犹豫起来。 鬼先生何等的阅历,仔细看小环的脸色表情,便将她心思猜了八九,当下也不逼她,只道:“之前你施法的时候,面对无数幽魂,你心中是何感觉?” 小环脸上一红,随即又有些发白,低声道:“我、我有些害怕。” 鬼先生淡淡道:“你害怕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世人无知,多畏惧鬼怪精魂,却不知人心惊惧多是心魔而已。” 他一指小环,道:“拿你来说,施法时你心有畏惧,虽然仍能施法,但眼前必然有无数幻象,种种狰狞凶暴画面吧?” 小环连连点头,道:“是。” 鬼先生道:“所谓鬼道,最要紧处便是控制心魔,你处之泰然,一切幽魂精怪便不能动你心志。你仔细想,那些幽魂之所以发怒反噬,看着凶恶恐怖,殊不知他们正如这世间无数人一般,看到一旦有活命逃生、回返阳世的机会,如何不为之疯狂?” 小环面上若有所思,缓缓点头。 鬼先生又道:“鬼道名声不好,多是被人误解所致。你若是善用鬼道异术,也能救人,可见鬼道也并非一无是处。我看你于鬼道一途是百年难见的绝佳天赋,实在不忍错过,所以有心教你,你可愿意学么?” 鬼先生目光又在小环面上转了转,见小环面上十分犹豫,清秀容颜不时皱起眉头。鬼先生也不多话,伸手从怀中拿出一本半指宽厚的黑色封皮无字的书卷丢给小环,小环下意识地接住,面上露出疑惑之色。 鬼先生淡淡道:“这书中所记的,是我半生修行鬼道的一些领悟,其中诸多法门与炼器之术,自信天下更无与我相提并论之人。你学也好,不学也好,尽在你自己了。”说罢,他转过身子,就欲离开。 小环看着他的背影,下意识喊了一声,道:“前辈,等等。” 鬼先生身子一顿,停了下来,道:“怎么?” 小环却是滞了一下,半晌方道:“我、我还不知道前辈你的名号啊!” 鬼先生背对身子,一动不动,过了一会才道:“你叫我鬼先生吧。” 说罢,他起身又欲前行,小环面色一急,忽地大声道:“这、这……你救我一命,又传我道术,我总得、总得叫你一声师父吧?” 鬼先生双眼中掠过一丝得意与喜色,停下脚步慢慢转过身来,此时已经恢复了正常,黑纱蒙面,谁也看不到他的脸色。 “你叫我师父?” 小环脸上一红,反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讷讷道:“这个……这个是我自己想的。如果前辈你不愿意的话,我……” 鬼先生忽然截道:“好了,不要说了。” 小环一怔,抬头望去。只见鬼先生深深向小环看了一眼,点了点头,再次伸手到怀中取了一些什物,递到小环跟前,道:“看在你唤了我一声师父的分儿上,这个就送给你吧。” 小环低头看去,只见是一沓三角片状黝黑的东西,共七个,每个寸半大小,边缘光滑,材质看不出来。小环犹豫了一下,看了看鬼先生,见他眼色颇为缓和,便伸手接了过来。仔细看去,只见这些三角片在顶端均有个小孔,孔中由暗红丝绳绑在一起。每一块三角片上,正、反两面都有不一样的暗红色神秘图案,有的似烈焰焚烧,有的似猛兽嘶吼,俱不相同。接到手里,只觉得触手冰寒,同时暗含着一股淡淡血腥之气。 鬼先生淡淡道:“这东西名唤‘血玉骨片’,是鬼道一门之中的至宝,有激发鬼道异法之奇效。原本五层的道行,有了这法宝,至少也能发挥到七层,天赋好一些的话,能激发出八、九层功效。” 小环又惊又喜,连连点头;周一仙却在远处大摇其头。 鬼先生凝视小环良久,忽地摇头叹了口气,低声道:“我和你算上今晚,不过见过两面而已,竟然……罢了,也是命数吧。他日你修行有成,若有机缘的话,”他仰首看天,道,“你帮我救一个人吧。” 小环一怔,道:“救人,谁啊?” 鬼先生再次从怀中掏出一件东西,递给小环。小环接过来一看,却是个两头大中间细的沙漏模样东西,不同的是里面没有沙子,而是一头空空荡荡,另一头却亮着一点暗绿幽火,安静且无声地燃烧着。 “这东西叫‘命魂灯’。”鬼先生声音低沉,轻声说道,“你将它时时带在身边。若有一天发现这其中烛火熄灭,另一头却出现一缕幽魂时,便用鬼道奇术对这幽魂进行收魂。” 小环吃了一惊,随即道:“只收魂魄?可是没有肉身如何入体复活?” 鬼先生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道:“你去河阳城内义庄,屋内地下有一秘密地窖,其中有一具棺材,里面封着一个肉身。到时候你将魂魄打入那具肉身即可。” 小环皱起眉头,看着鬼先生没有说话。 鬼先生心中竟是有些紧张,但面上眼光中都未露出痕迹,只淡淡道:“如何?” 小环道:“师父,听你这么说,这个人是很重要了。你与我才见过两次,为何要将这般紧要的事交给我呢?” 鬼先生默然片刻,叹了口气道:“适合修行鬼道之术的人太少了,其中还多是心思叵测阴狠毒辣之辈,实在是信不过啊。你有舍身救人的品性,又对鬼道天赋高的出奇,我宁愿信你。” 小环凝视着鬼先生看了一会,目光清澈明亮,片刻后点点头,将手上宝物收起,正色道: “师父放心。您交代的事,我一定做好。” 鬼先生看着小环,见她神情真挚,全无虚伪之意,心里便松了一口气,大为高兴,连连点头。 …… 鬼先生还有急事在身,不可久留,与小环约好日后联络的法子便自去了。看着鬼先生离去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小环叹了口气,将手中那串血玉骨片紧紧握住。 旁边周一仙哼了一声,走了上来,将小环手中的血玉骨片拿来仔细看了看,一面一面翻了过去,小环有些不解,道:“爷爷,怎么了?” 周一仙冷笑道:“你拜的好师父!你知道这东西是什么做的吗?” 小环一怔,道:“是什么东西?” 周一仙道:“这鬼物是用至阴之人的颅骨碎片炼化而成,多半还加了些生人魂魄,才有这等功效。” 小环皱起眉头,将那血玉骨片接过看了一下,却怎么也看不出来这是人骨,反而更像是玉石一类,不由得白了周一仙一眼,道:“爷爷,是不是真的啊?这哪里像人的骨头了?” 周一仙顿时气坏了,道:“你找了那个像鬼不像人的家伙做师父,便不信我了吗?” 小环吐了吐舌头,将血玉骨片收到怀里,笑道:“好了,爷爷,反正将来我用这东西只做好事,不做坏事,不就行了?” 周一仙哼了一声,转身走去,口中兀自道:“信你才怪。” 小环嘿嘿一笑,跟了上去。 两人又走回到野狗道人坟前,看着那块木牌,都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后,周一仙忽然道:“我还是觉得那鬼先生有些古怪,小环,你要小……” “我知道。”小环忽然开口道,只是这时语气低沉,却并不复之前的开朗,隐隐有几分愤恨之意。 周一仙倒是吃了一惊,看了小环一眼,道:“你知道什么?” 小环沉默片刻,道:“他说我有舍身救人的品性。” 周一仙皱眉,道:“这句话怎么了?” 小环在野狗道人坟前蹲了下来,凝视着那块木牌。面上先是掠过一丝悲伤,很快又平静下来,道:“昨晚在我施法救道长的时候,他就在一旁看着了。” 周一仙恍然大悟,连连点头,道:“确实如此。看来你心里知道那人另有居心,那怎么还拜他为师?” 小环笑了笑,道:“他道行极高,又修炼着鬼道这种阴狠凶残的道法。我不这么应付他,现在咱们两个已经是死人了……不,不一定,他说我鬼道天份高,说不定还可能将我炼成法器……” 说到这里,小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周一仙也是脸色刷的白了,下意识地向四周看了一眼,随即压低了声音,道:“那你以后有何打算?” 小环目视前方,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后她缓缓站起身,伸手入怀,却是拿出了那个命魂灯法宝。她静静地看着里面无声燃烧的那一点暗绿幽火,忽然笑了一下。 那笑容中不再开朗,倒带着一丝冷意,轻声道: “道长,你不会白死的。” …… 兽妖浩劫,从十万大山中兴起,第一个遭殃的便是南疆大地。 南疆各族百姓所受兽妖荼毒,比起中土更为深重。许多村落城镇十室九空,甚至整个村落山寨无一人幸存的情景也随处可见。 浩劫过后,在南疆残存的小股零星兽妖也远比中土来得多。在浩劫中侥幸生存下来的人们,还要忍受那些残存兽妖的肆虐侵扰,这生活过得是暗无天日,水深火热。 鬼厉便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再次踏上了南疆大地。 一路之上,他没有发现任何兽神残留的踪迹,倒是有大量中土修道中人蜂拥而至,纷纷找寻兽神的下落,不过至今也没有人能找到他。青云一战后,重伤逃遁的兽神就仿佛凭空消失了一样。 既然南疆大地上没有兽神的踪迹,那唯一的可能也只有在那穷山恶水、诡异神秘的十万大山之中了。 鬼厉在入山之前,先去了南疆金族的七里峒。 踏进七里峒后,这个曾经山清水秀的地方,如今映入他眼帘的是一片狼藉,连绵云集的房屋多数变成了残垣断壁,街道上再没有熙熙攘攘的人群,更不用说那些奔跑玩耍的孩子了。 诛仙(新修版) 第173节 侥幸保命的百姓不过是十之一二。整个七里峒中都弥漫着一股悲伤凄凉的气息,偶尔有几个孩子呆呆地站在街头,眼里也满是迷茫与恐惧,然后很快就会有大人出来将他们重新拉进屋里去。 鬼厉沿着街道向半山的那处祭坛走去,一路上引起了一些苗民的注意,他们眼中有警惕小心之意,但除此之外并没有更多的动作。大灾过后,这里的人们在气质上似乎也没有了当初的锐气。 越往里走,周围屋舍道路破败得也越是厉害,战斗的痕迹随处可见,隐约能看出当浩劫来临时,众多战士为了保卫圣地,在这里和凶恶恐怖的兽妖作殊死的战斗。 甚至空气之中,仿佛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道。 在山脚之下,两个年轻的士兵拦住了他。鬼厉向他们看了一眼,见这两人手持长矛,身披铠甲,却只是十五六岁的少年。就连身上的铠甲看起来都要比他们的身材更宽大一些。 “咕噜几几呼?”一个人用金语问道。 鬼厉听不懂,但多少猜到他会问什么,便也不说话,只是抬头向半山腰间示意看去。他没有用手指,是因为他还记得,金族人视这种行为为大不敬的举动。 两个少年对望了一眼,然后摇了摇头,都没有让开身子。 鬼厉沉默地看着他们二人,不知为何,两个少年都向后退了两步,脸上紧张起来,紧紧抓着手中长矛。在鬼厉肩头的小灰探出头来,对他们甩了甩手中的“棍子”,“吱吱”叫了两声。 这时山上忽然传来一阵骚动,有一个人从山腰上快步跑了下来,先是用金族语对那两个少年说了几句,那两个少年连连点头,站到了一旁,随后,这个看上去四十岁左右的祭司模样的人,用有些蹩脚的中土语言对鬼厉道: “你……好,大……大……巫师请你上去。” 鬼厉吃了一惊,皱眉道:“大巫师?” 那人连连点头,鬼厉略一沉吟,便跟着那人走上了山坡。 那个山洞依然还在原处,但洞口的建筑和石台,却都已经面目全非,乱石碎裂滚得满地都是。 一路走进了那个昏暗的山洞,再次来到了山洞深处那供奉着犬神的屋子。巨大的火堆还在燃烧着,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火堆旁坐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年轻人,不再是枯槁干瘦的那个老人。 年轻人站了起来,对鬼厉点了点头,用流利的中土语道:“我是金族新任的大巫师。”随后他走到犬神雕像边,从狗嘴之中拿出了一个木盒,道:“我们金族人有个习俗,历代大巫师去世之后,都要在犬神神像之下,供奉一年,这便是他老人家的骨灰了。” 鬼厉默然,向那个木盒看去,整个盒子平实无华,并不见有丝毫修饰,连所用木料,也是南疆最常见的树木,大巫师就像无数金人一样,安静地长眠于此。 鬼厉屈身,深深行礼。 猴子小灰“吱”的一声,从他身上跳下,自己跑到一边去了。 那个年轻的大巫师按照中土习俗,同样弯腰还礼。然后珍重地将那平实的木盒托起,再次放入了犬神神像的口中。 两个人在火堆旁,席地而坐,火光倒映在他们眼中,在黑暗中十分明亮。 不等鬼厉问起,这个年轻人已经开口说道:“我是他老人家在世时候的弟子,兽潮过后,这里老一辈的巫师都死了,就由我继承了大巫师之位。” 鬼厉默然点头,目光不期然又向远处那个犬神神像望去,道:“大巫师也算是为我而死,每念及此,我都深感不安。” 那年轻大巫师微微欠身,道:“师父说过,他寿限已到,就算不去中原,也只有死路一条。阁下不必放在心上,倒是贵派能将师父的骨灰送回,便已经是我们全金族百姓的大幸了。” 鬼厉叹了口气。 年轻的大巫师又道:“不知阁下此次来七里峒,所为何事?” 鬼厉想了想,道:“一来是祭奠一下大巫师前辈。第二是想去十万大山中找那兽神。” 年轻的大巫师脸色微微一变,显然对他来说,“兽神”这两个字仍然是十分可怕而忌讳的字眼。 沉默片刻后,年轻的大巫师看着鬼厉,道:“你杀得了他?” 鬼厉道:“我没有把握。” 年轻的大巫师思索了一会,道:“我族古老相传,当初巫女娘娘是在十万大山深处一个叫作镇魔古洞的地方,以巫族秘传的‘八凶玄火法阵’打败兽妖,镇封在古洞深处。传说娘娘自己也化作石像,面向古洞深处。” 说着,他又仔细说了几处据说是通往镇魔古洞路途上的重要地点,以及传说中镇魔古洞周围的地势地貌等,鬼厉一一记在心里,最后向他道谢道:“多谢。” 年轻的大巫师摇了摇头,道:“十万大山里凶险莫测,几乎从未有人从那里活着回来。你自己小心罢。” …… 离开了七里峒,鬼厉便一路向焚香谷而去。 焚香谷本身便是通往十万大山的主要通路,而那个奇异的“八凶玄火法阵”也在焚香谷的玄火坛中,可见焚香谷多半是和上古的巫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除此之外,他也想到了另一个人——小白。 当日狐岐山外她独自离开,从此便再无消息。虽然以她的道行法力,用不着替她担心什么,但想到小白时也想起了当初在南疆和去中土同行的日子,她的温柔美丽,也让鬼厉心中觉得有些温暖。 焚香谷地位崇高,是天下正道三大门派之一。兽潮浩劫来临时它首当其冲,正好在兽妖肆虐的出口,下场可想而知。幸好当时焚香谷谷主云易岚“恰好”率领众弟子赶去中土,与青云门等正道商议联手对付兽妖,这才躲过一劫。 所以如今焚香谷内虽然被毁坏得一塌糊涂,但焚香谷门下弟子却并未伤筋动骨。 如今焚香谷众人荣归故里,一扫浊气,开口言必是我等在中土与兽妖大战,杀得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正道三大门派齐心协力,最终将兽神击败,化解了这场惊世浩劫。 正道大派威名赫赫,谁能不信?谁敢不信? 纵有一二风言风语的,不过嫉妒小人而已,又或是魔教妖人中伤,该杀就杀,该打便打,总要叫你知晓南疆这里,到底是谁称王。 鬼厉带着小灰暗中潜入的时候,还是十分小心警惕的。之前他来到这里吃过苦头,后来在青云山幻月洞府前决战,还杀了这焚香谷中的二号人物上官策,就连九寒凝冰刺现在都还在猴子手中当木棍耍着呢。 这要是被焚香谷门人发现了,只怕是不死不休。 只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此番潜入居然异常顺利,几乎没遇到任何阻碍。一路上能看到原本清幽秀美的山谷,此刻充满了难闻的焦臭和腥味;无数焚香谷弟子在谷中搬运着种种腐烂的垃圾和尸骨,其中既有人类的,也有不少动物的尸骸。 鬼厉暗中观察,很快便想通了其中缘故,云易岚可以带着大部分弟子前往中土,却不能将山谷中圈养的那些动物也一块带走,如此兽潮来临时,这许多动物自然难以幸免。时日一久,尸身腐朽,更是臭味难当。 鬼厉观察一阵后,便径直向焚香谷重地玄火坛方向去了,当日小白囚禁在此,八凶玄火法阵也是布置于此,若传说中的说法是真的,兽神那等通天本领都是被八凶玄火法阵所镇压,那倒是要来好好看一下了。 玄火坛是焚香谷重地,在这等忙乱情况下,玄火坛的看守防御似乎反比上一次鬼厉来的时候更严密了几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白脱逃,外人潜入的缘故。 只是鬼厉此时的修行与往日不可同日而语。虽然焚香谷在玄火坛中守卫严密,但鬼厉还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掠进了雄伟的玄火坛中。 与他料想的一样,外面看守虽然严密,但玄火坛之中却并未有人看守,一眼看去,这里仿佛还和上次来的时候一样,地面上仍然还有那古怪的暗红阵势,深深刻在地面。曾经在此吃过苦头的鬼厉心里明白,这便是传说中的八凶玄火法阵了。 不过当日鬼厉和小白逃脱时引发的岩浆喷发,造成的伤害也依稀可见。周围墙壁上到处可以看到被岩浆溅上烧得焦黑的地方,石块崩塌之处更是不计其数,就是地面上的八凶玄火法阵阵图,有些地方也可以看出被那股炽烈之火给烧得微微变形了。 若是寻常之地,在那样的灾难中只怕早就毁了,但这周围地界竟然还能大致完好,看来还是这法阵发挥了奇异的效力,这才保存了下来。 抬头望去,原本禁锢小白的二层和三层,机关都已经失去了效力,就那般打开着,露出空荡荡、阴森森的黑暗洞口。整座雄伟的玄火坛中,在微微火光映照之下,只有鬼厉一个人的身影,轻轻闪动。 鬼厉走到八凶玄火法阵跟前,仔细看去,只见那巨大阵图里,所有八个凶神依旧和记忆里一样,被刻画得清晰无比,栩栩如生。而连接这些凶神的图腾符号同样诡异而复杂。 在他正要静心参悟这传说中诡异的巫族阵法时,忽然,这寂静而阴森的玄火祭坛中,就在他上方的黑暗中,传来一个女子清脆的笑声。 鬼厉霍然抬头,脱口而出道:“是你吗,小白……” 他的话声戛然而止,一个身影从上方黑暗阴影中飘然而下,熟悉的鹅黄衣裳,清亮柔媚的目光,仿佛看一眼便让人沉醉其中一般。 金瓶儿! …… 最初的惊愕过后,鬼厉很快平静了下来,金瓶儿依旧站在那里,看上去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衣裳、容颜还有神情,连她嘴角边还带着那丝淡淡而媚意无限的笑容。 她望着鬼厉,走了过来,笑道:“你好啊。” 鬼厉看着她,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金瓶儿用手轻轻一掠鬓边发丝,小小动作里,仿佛也有无限的风情,柔声道:“我在这里等你啊。” 鬼厉皱起眉头,道:“等我?做什么?你又怎么知道我会来这里的?” 金瓶儿微笑道:“难不成你已经忘了,上一次你到这里,可是与我一起来的。听说你来到南疆要追踪兽神,以南疆这里的传说,要镇封兽神,自然是要用此处这个法阵了。你不到这里,还能去哪里呢?” 她露出些许的得意,娇媚中又似带了一丝天真,温柔地看着鬼厉,嘻嘻笑了一声,道:“你看,我聪明吧?” 鬼厉眉头一皱,感觉自己道行大进之后,在金瓶儿这般媚惑之下,竟仍有些许动荡之意,不由得暗暗为之惊心。浩劫过后,这位妙公子似乎道行同样也是大进。 鬼厉心头惊疑不定,但面上仍冷冷道:“你还没有回答我,你等我做什么?” 金瓶儿柔媚一笑,道:“我也想找兽神啊。十万大山里那般危险,不如咱们同行,也算有个照应,如何?” 鬼厉眉头皱起,抬眼向金瓶儿看去,却只见金瓶儿笑靥如花,目光盈盈,在这黑暗中异常美丽动人,除此之外,仿佛她说得都是再正常不过的话,一点异样神情都没有。 第152章 挣扎 小灰“吱吱”叫了两声,从鬼厉肩膀上跳了下来,在地面上一块凶神雕像上踩了两脚,手中白光一闪,九寒凝冰刺亮了出来,又用手中冒着寒气的“棍子”对着那凶神图像戳了几下。 金瓶儿在一旁看着,忽然目光微凝,却是落在小猴手中那根“棍子”上,面上神情似乎在一瞬间有些僵硬。 小灰不知是不是对这些凶神没什么好感,连戳带踩的,不过石像是死物也没什么其他反应,猴子很快就觉得无聊,收起“棍子”,便跳到旁边自顾自玩去了。 鬼厉与金瓶儿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后,金瓶儿忽然道:“你见过上官策?” 鬼厉向她看了一眼,不答反问道:“你觉得呢?” 金瓶儿看着这个男子,面上娇媚之色愈发温柔,微笑道:“我还是小看公子了。天下之大,同辈中人,唯有公子你让我诚心敬慕啊……” 鬼厉点点头,道:“说得好,以后莫说了。” 金瓶儿顿时愣了一下。 鬼厉目光转动,落到地面上那些狰狞的凶神石刻上,看了一会,忽然“咦”了一声,道:“这里怎么会有血迹?” 原来这地上八面凶神雕刻中,都有或深或淡的鲜血痕迹,有些看起来似乎还是新鲜的。这时金瓶儿在一旁道:“我来这里几天了,看到是焚香谷派人每隔一段时间,便用鲜血灌注到这些凶神雕像上。不过为何如此做,我就不晓得了。” 鬼厉皱起眉头,一时间也分不清这地上的是兽血还是人血,摇头道:“焚香谷也是正道大派,怎么还用血祭这种邪门法子?” 他话还没说完,便听金瓶儿在旁清脆笑声响起,似冷笑,又似嘲讽,隐约还有一丝深藏的畏惧,轻声道:“你又怎么知道我们圣教之中,就没有这种事了呢?” 鬼厉忽然身子一震,刹那之间,不知怎么他突然想起了当日大巫师施法救治碧瑶的时候,向鬼王要求以鲜血刻画阵图。而鬼王在转眼间便拿出了足够分量的两大盆鲜血。 那些鲜血,还是人血,却又是从何而来的…… 鬼厉木然站在那里,只觉得全身冰冷,缓缓低下了头。 …… 青云山,通天峰。 玉清殿上,青云门各脉首座皆在。在兽妖大战中,青云门也是惨胜,又折损了一大批长老高手和精英弟子,可谓元气大伤。不幸中的万幸是,各脉首座都在这场劫难中活了下来。 今天是按惯例每月一次的首座例会,只是各脉首座都来了,唯独掌门真人那个主位上空着,旁边站着的是面色微显尴尬的萧逸才。 龙首峰首座齐昊位于末座,此刻面色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他比在座的所有首座都低一辈,自然还轮不到他说话。 最先开口的是大竹峰首座田不易,只见他皱着眉头,对萧逸才道:“萧师侄,掌门师兄从未缺席过例会,今日为何不来?” 萧逸才神情尴尬,道:“田师叔,师尊他老人家在十日前闭关,闭门不出,眼下通天峰上事务,都暂且由弟子代为掌管。” 坐在下首的几位首座同时冷哼一声,显然都不相信萧逸才的话。坐在一旁的小竹峰水月大师冷冷道:“萧师侄,这十日里我在小竹峰听到了一些传闻,说掌门师兄行径古怪,常有惊人之举。前天深夜,有人说掌门师兄状若疯狂,在玉清殿殿顶对月长啸,可有此事?” 诛仙(新修版) 第174节 萧逸才犹豫片刻,摇头道:“并无此事,不知是哪来的谣言传闻,竟传到水月师叔这里了。师父他是得道高人,天下正道领袖,仙风道骨,如何会做此不堪之事?” 除了齐昊安静不动声色外,其他几位长老首座彼此对视一眼,神情间都有怀疑之意,显然他们也多多少少听说了一些不好的传闻。 片刻后,风回峰首座曾叔常道:“萧师侄,不是我们几个做师叔的为难你,实在是掌门师兄是青云门重心所在。他若出事,只怕动摇青云根本。眼下莫名其妙的传闻这么多,真假难辨,我觉得不如我们前去见掌门师兄一面,如此传闻自然消退。” 萧逸才苦笑道:“诸位师叔,师尊他老人家的确是闭关了,并有严令吩咐不可打扰,并非逸才故意阻挠诸位师叔面见师尊。” 朝阳峰首座一头白发的范源道:“萧师侄,今日六脉首座都在这里,大家有要紧事想要面见掌门师兄,再怎么说,他也不可能不给大家这个面子吧?” 萧逸才哑口无言。 落霞峰首座飞云道人笑了笑,道:“话都说到这了,萧师侄,不知掌门师兄究竟在那里闭关?” 另一边田不易和曾叔常则是对视一眼,曾叔常咳嗽了一声,开口道:“这样吧,我们也不为难你,你说掌门师兄在哪里,我们自行前往拜见。若是他身体康健,我们拜见后自然便散了,如何?” 萧逸才脸色变幻,半晌后低头道:“师尊他老人家近来因为青云多遭变故,常常自责,时常在祖师祠堂那里忏悔己过。” 田不易首先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向后堂走去,曾叔常、水月大师等其他首座也随即跟了上去。齐昊走在最后,走过萧逸才身边时,齐昊伸手轻轻拍了拍萧逸才的肩膀,萧逸才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摇头不语。 …… 通天峰后山的祖师祠堂仍然是隐匿在幽深树林之中,只在翠绿的绿叶树梢间隙,隐约现出一些轮廓。十多年来青云门经历了两场惊心动魄的大劫难,这里都没有损毁,不知是不是真的有历代青云门祖师庇护着。 和往昔一样,远远看去,灰暗的祠堂里隐隐有香火光点闪动,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众人走到祖师祠堂大殿前方,停住脚步向里面望去,只见大殿内一片昏暗。一束微光从大殿门口照了过去,落在殿中地面上,在光亮边缘,隐隐约约能看到有个人影坐在蒲团上,背对殿外,却看不清那人到底是谁? 各位首座对视一眼,一时间没人说话。过了一会后,田不易哼了一声,大步走了出来,朗声道:“道玄师兄,我是田不易,还有其他各脉首座都到了。你还好吗?” 他声音嘹亮中气十足,在这大殿前传了开去,远远望去,似乎那祠堂深处昏暗地方,连那点点香火都猛然亮了一亮,才又缓缓恢复了正常。 片刻后从那黑暗中传出了一个声音,冷冷道:“什么事?” 田不易与其他诸位长老首座都是一震。这声音中阴冷之气极重,隐隐还有几分戾气,与道玄真人平日清越正气平和的语调大相径庭。只是他们都是与道玄真人同门多年的人,这话声只一入耳,他们便分辨了出来,在大殿里的确确实实就是道玄真人。 似乎,真的是有什么不妥? 一念及此,田不易等人的面色都变了。 田不易凝视着那个坐在光影交错边缘的身影,深深吸了口气,道:“师兄,我们听说你近日身体抱恙,所以特地前来探望,还请师兄容我们进来拜见一下。” 道玄真人的声音沉默了片刻,再出现的时候,却伴随着一声冷笑,寒意刺骨:“见我?见我需要六脉首座一起过来吗?我看你们是意图逼宫,窥视我这个掌门真人的位置吧!” 此言一出,如凭空惊雷,震得是人人变色。便是田不易,也是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一脸愕然与惊讶之色。转头望去,却只见就算往日一向从容冷漠的水月等人,脸上也是不能置信的表情。 曾叔常眼中尽是担忧之意,踏上一步,朗声道:“掌门师兄,我等绝无此意。今日我们前来此处,只是听说师兄身体抱恙,心中担忧而已。” 道玄真人声音忽然拔高,冷笑道:“曾叔常,六脉首座之中,向来以你心机最深。当日你早就对龙首峰苍松所谋有所察觉,却一直隐忍不言,以为我不知道吗?” 曾叔常脸色大变,田不易、水月大师等人也是愕然转身,纷纷向曾叔常看去。 水月大师盯着曾叔常,面色冷峻,道:“此事当真?” 曾叔常面露苦笑,摇头道:“这……这又是从何说起?绝无此事。” 田不易也在一旁道:“老曾不是那种人。” 水月大师还待追问,忽然那祖师祠堂里无数昏暗香火无风自亮,黑暗中看不清楚,但不知怎么,却让人感觉那黑暗深处,有某种异样的东西咆哮了一声。 田不易等人都是一惊,回头看去,但就在这片刻间,祖师祠堂大殿里又安静了下来,所有的异常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只有那一个人影,依然孤独地坐在阴影与微光交界的地方。 黑暗中,他缓缓地抬起头,仰望着身前那高大、庄严、肃穆的祖师灵牌们,最后目光落到了某个角落里。 过了一会,他又慢慢低下了头。 “你们散了吧,我没事。”大殿里传来了道玄真人的声音,平静、温和,清朗,又带着一丝威严,和他往日里的语调一模一样。 几位首座对视一眼,眼底虽然还有几分惊疑之色,但道玄真人执掌青云多年,威望素重,更数次力挽狂澜,在门中地位高山仰止,无人可及。一时间众人下意识地答应下来,稍作犹豫后,终于还是一一离开了祖师祠堂。 当这些青云门各脉首座离开后,昏暗的祖师祠堂大殿里,黑暗中一片寂静。也不知过了多久,在那幽暗中,有低沉的、被死死压抑着的喘息声开始传了出来。 如痛苦挣扎的亡灵,似哀嚎垂死的战士,在无人知晓的阴暗里,一个人孤独地搏杀。 渐渐地他的笑声飘荡开来,时而痛苦,时而扭曲,时而阴冷,时而狂妄,越来越是癫狂,回荡在青云山祖师祠堂的上空,久久不曾散去。 空无一人的祖师祠堂中,只有黑暗陪伴着他。 大殿之外,阳光明媚,远方山林深处,有一个高大身影忽然一闪而过。 …… 南疆,十万大山。 夕阳远远挂在天边,在高大险峻、连绵起伏的一道道山脉背后,将残余的温暖洒向南疆大地。昏黄的光线落在静默的大地上,荒野萧萧,一片肃杀。 因为对八凶玄火法阵一无所获,鬼厉和金瓶儿离开了焚香谷,此刻站在十万大山之前的荒原之上,面对着前方无穷无尽的高耸群山连绵山脉。仰望着天地间巨大的存在,看着那天边残阳,一点一点落在无垠的群山后头,天色缓缓转暗。 按照金瓶儿的说法,这里是远离焚香谷的另一处进入十万大山的路径,只不过平日里山上剧毒瘴气笼罩,根本不能通行,只有每月中少数几个日子会有瘴气消散的机会。 此刻,两人并肩而立,都在等待着。 金瓶儿眺望着远山,她的发丝轻轻在风里拂动,微微仰头,露出她光滑纤巧的下巴,还有一段白皙的脖子。美好的身段,窈窕婀娜的身姿,似乎是这片荒凉土地上仅有的美丽。 残阳之下,她朦胧复杂的眼神中,不知心里想到了什么,似乎在闪闪发光。 鬼厉望着远方残阳,最后一点余光终于也消失在群山背后。黑色的山峰高处,随着最后一缕阳光的消散,曾经浓郁的黑雾似乎突然像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开始迅速消散、变薄。 站在一旁的金瓶儿微微一笑,转过头来,道:“可以了,我们走吧。” 鬼厉向她看了一眼,道:“十万大山这里的瘴气消散变化,往日从来不曾有人说过,你是如何发现的?” 金瓶儿嫣然一笑,眼中娇媚无限,似挑逗,似狡黠,道:“这个嘛……我偏不想说,你要怎样?” 鬼厉一怔。 金瓶儿笑着看着他,柔声道:“不过公子你要是有本事,让我告诉你,我自然就说了……” 幽幽渐暗的天色之下,群山深深,她突然像是在暗淡世间散发出妖艳美丽的光芒一般,刺眼而夺目,动人心魄。 “吱吱吱吱……”蹲在鬼厉肩头的小灰,挥舞着手中九寒凝冰刺棍子,对着金瓶儿挥动了几下。 鬼厉嘴角动了动,转过了头,道:“走吧。” 说完便当先行去,背后的金瓶儿望着他的身影,微微笑着,眼光闪烁,轻轻跟了上去。 一前一后两个身影,还有趴在肩头的那只猴子,不时传来的“吱吱”叫声,慢慢地都融入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第153章 没看到 这一日,焚香谷门口来了三人,一男两女,都是青云门门下,分别是风回峰的曾书书和小竹峰的文敏、陆雪琪三人。 他们三人来到南疆是为了追查兽神踪迹,毕竟当日兽神虽败未死,只是重伤逃逸了。如此心腹大患,青云门当然要追查到底。 只是和所有人一样,他们来到南疆查了许久都没有收获,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兽神逃入十万大山里了。多年以来,十万大山一直都是蛮荒凶地,十分危险,就连南疆当地的百姓都不敢进入,当然也就不会有什么向导之类的人存在。 无奈之下,三个人商议时曾书书便提出还是要来到焚香谷这里请教,毕竟焚香谷是南疆这里的地头蛇,而且多年以来一直传说他们又往十万大山里渗透着,或许会知道一些消息。 陆雪琪一开始有些抗拒,不想去焚香谷,但后来曾书书劝她追查兽神大事为重,陆雪琪犹豫再三,终于还是答应了。 三人来到焚香谷谷口,在这里看守的焚香谷弟子立刻就认了出来。在最初的惊愕过后,众人一阵耸动,随即有人快步进去回报,同时数人立刻迎了上来,都是拱手行李,微笑道:“陆师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快请进,快请进……啊,这两位也是青云门的师兄、师姐吧,请进请进。” 曾书书与文敏对望一眼,心想陆雪琪怎么名气这般大,这都有些吓人了,连这普通的焚香谷弟子都一眼认了出来,至于自己和文敏就变成了跟班。 不过他们二人也不生气,曾书书更是笑容可掬,一路和那几个焚香谷弟子笑呵呵地开着玩笑说话,不时听到他们开怀大笑。走在后面的文敏轻声对身边的陆雪琪笑道:“师妹,你看那位曾师弟,不过才刚见面而已,居然就能跟人家混得那么熟,真是厉害。” 陆雪琪看到前方曾书书此刻已经将手搭了焚香谷弟子的肩膀上,淡淡一笑,却没有言语。 这一路上陆雪琪都是面色平淡,清冷气质毕露无遗,令人不敢靠近。不过焚香谷众弟子居然也没有异样之色,看起来都是早知道这位倾国倾城的大美女本就是这个性子,一个个跟在旁边,时不时偷瞄一眼,然后远处近处都有围观的人,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三位青云门弟子都是道行极高的菁英,没费什么力气便听到了旁边那些人的议论声: “那位就是青云门的陆雪琪么?” “果然是大美女!” “就是她当场拒了谷主为李师兄的提亲吗?” “应该就是了。李师兄运气不好啊……” “听说李师兄郁闷了很久呢。” “本来我觉得是什么女子如此大胆放肆,今日一见,唔,似乎拒亲也不算什么……” “我要去告诉李师兄,让他来打烂你的嘴!” “师姐饶命!” “……” …… 在焚香谷弟子的带领下,他们很快来到了焚香谷山河殿。在殿堂之上居然是云易岚微笑着坐在主位之上,显然在焚香谷谷主眼中,青云门这三位高徒的分量与其他门派截然不同。 不过以云易岚身份地位亲自接待,确实还是屈尊了。当下三人连忙上前,曾书书见过礼后,道:“本该是晚辈等人拜会谷主才对,怎能劳动谷主大驾,折杀晚辈了。” 云易岚面带笑容,脸上神情很是慈祥,笑道:“贤侄这是哪里话?我与你师伯道玄真人,还有你父亲曾叔常曾师兄,那都是多年交情了,不用这么客气。他们二位可好?” 曾书书恭恭敬敬地道:“掌门师伯与家父一切都好。二位长辈都嘱咐我,云师伯乃是擎天之柱,威震天南,名镇南疆。只要到了南疆,就一定要前来拜见云师伯,那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文敏与陆雪琪都是向曾书书看了一眼。 云易岚哈哈大笑,点头道:“青云一别,转眼又是好一段时日了,老夫还真是有点想念几位老友啊。”说着,他微笑着转眼看向曾书书背后,目光在文敏身上一转,随即落到了一脸平静的陆雪琪脸上。 似感觉到云易岚的眼光,陆雪琪抬眼看去,只见云易岚一脸笑容地看着自己,而在他身旁还站着一人,却是满脸复杂表情,似乎还带着一丝苦笑,也向自己看来,正是李洵。 陆雪琪默然无言,随即移开了目光。 云易岚转头对曾书书笑道:“几位怎么还站着?你我两派关系非同寻常,就算是一家人了,快坐吧。” 曾书书等人告了罪,在下首坐了下来。 云易岚又与三人说了说话,其中知道了文敏也和陆雪琪一样,是小竹峰水月大师的门下弟子之后,便多问了几句水月大师的情况,文敏一一回答。随后,云易岚又与曾书书说起话来。从始至终,似乎他也知道陆雪琪不愿说话一般,都没有开口询问陆雪琪,陆雪琪也乐得轻松,一声不吭地坐在旁边。 不过山河殿上的其他焚香谷弟子,包括站在云易岚身边的李洵,却是大多时间里,目光都有意无意地在陆雪琪身上流连着。那白衣如雪的女子,清冷的气质下,仿佛有异样的魔力,让整座殿堂的亮点,都悄悄聚集在她的身上。 那边,云易岚微笑着向曾书书问道:“当日大战过后,道玄师兄为天下苍生击败兽神,挽狂澜于既倒,可以说是功德无量。不过老夫离开青云的时候,他的伤势似乎还未大好,不知近来道玄师兄的身体如何了?他现在可是正道领袖,众望所归啊。” 曾书书微笑回道:“多谢云师伯关心,掌门师伯一切安好,只要能让天下苍生逃脱劫难,青云门受些苦,也没有什么的。” 云易岚笑容越发慈祥,拿起手边茶几上的茶杯喝了一口,然后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似无意般突然想到似的,笑道:“对了,近日老夫听到一个传言,正好贤侄来此,就向你求证一下啊。” 诛仙(新修版) 第175节 曾书书笑道:“云师伯请说,弟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云易岚点了点头,道:“老夫近日听说,当日青云大战道玄师兄击败兽神妖孽后,青云山上竟还有争斗。而最后竟传出了青云门无上至宝——诛仙古剑竟然折断损毁的消息,可有此事?” 此言一出,刹那间整座山河殿上一片肃穆,更无一点声音,而曾书书、文敏、陆雪琪三人却是同时站起,面上变色,望向云易岚。而其他焚香谷弟子,包括李洵在内,也是一脸愕然地看着云易岚。 只有云易岚自己却仿佛没事人一样,似乎刚才他问的不是一件牵动天下的大事,而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件家常小事,轻轻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茶。 然后,他和蔼地向青云门三人微笑着,问道:“那个消息,是不是真的呢?” 曾书书回过神来,顿时哈哈一笑,神情轻松地笑道:“云师伯,这是哪里来的谣言,完全不实。” 云易岚“咦”了一声,道:“不实吗?” 曾书书笑道:“确实是假消息,当日通天峰上确实还有争斗,有魔教妖人暗中潜入意图染指诛仙剑。不过,”他指了一下身旁的陆雪琪,笑道,“当时就是我们陆师姐及时赶到,击败魔教妖人,保住了本门至宝诛仙剑,立下大功的。” “原来如此。”云易岚笑着点了点头,目光转向陆雪琪,看了她一眼,随即面上笑容收起,道: “既然陆姑娘你在场,那我就另有一件事要请问你了。” 陆雪琪微微欠身,道:“谷主请问。” 云易岚淡淡地道:“当日我师弟上官策便是殒命在那幻月洞府附近,陆姑娘既然到场,想必看到凶手是谁了吧?” 此言一出,陆雪琪面色便冷了几分,曾书书与文敏对视一眼,也是皱起了眉头。 见陆雪琪没有立刻回答,云易岚眉头微皱,道:“怎么,有什么不好说的吗?” 陆雪琪平静地摇了摇头,道:“不是,我在仔细回想当日情况,确定我没有看到上官策师叔,更没有看到是谁杀了他。” 云易岚脸色冷了下来,又问道:“那与你交手的魔教妖人是谁?” 陆雪琪抬头看了他一眼,容色如霜,目光明亮而锐利。片刻之后,她目光微垂,淡淡地道:“魔教鬼王宗,血公子鬼厉。” 云易岚一拍座椅扶手,怒道:“竟是他杀了上官师弟!”焚香谷众人包括李洵在内都是哗然,面露愤怒之色。 陆雪琪道:“我没看到他杀人。” 云易岚、李洵等人:“……” 曾书书与文敏看着陆雪琪:“……” 云易岚毕竟修道多年,涵养深厚,随即点点头,道:“对了,上官策师弟他平日擅用一件九寒凝冰刺法宝,你们都知道吧?” 陆雪琪点点头,曾书书为了缓和气氛,赶忙抢着道:“知道知道,那件宝物大大有名,听说也是焚香谷至宝之一呢。” 云易岚颔首,面色稍缓,看着陆雪琪道:“这件宝物上官师弟是从不离身的,但后来也失踪不见。陆姑娘,当时你在场,可有……” 陆雪琪道:“我没看到这法宝。” 云易岚、李洵等人:“……” 曾书书、文敏:“……” …… 云易岚冷哼一声,起身走了。大殿上气氛一时十分尴尬,众人表情都不太自然,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有陆雪琪神色自若,面色清冷,仿佛对周围的气氛一无所知。 如此僵持了一会,眼看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曾书书只得起身对李洵打招呼,笑道:“李师兄,许久未见,你风采更胜往昔啊。” 李洵嘴角抽动了一下,不得已也只好露出笑容,对着曾书书打着哈哈,说了几句客套话,场面渐渐缓和了下来。 曾书书便说了来意,想进十万大山追查兽神踪迹,李洵看了一眼陆雪琪,便道:“巧了,我们正好也打算近日进山,这样吧,曾师兄你们三位便和我们一起走吧,正好我来做你们的向导……” “哼!”一声微带薄怒的冷哼,清脆悦耳,还不等李洵话说完,已从旁边传了过来。李洵话语一顿,面色登时变得难看起来,幸好文敏机灵,连忙笑道:“李师兄,这个就不必麻烦你了吧。我们当中也有人曾经来过南疆,也知道一些道路的。” 李洵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向旁边那白衣女子瞄了一眼,看着她的倾国之色,忽然间什么怒气都消散了,只剩下一声轻叹,随即摇头苦笑道:“文师姐,并非在下意欲如何,只是近日敝派已经追查到了那个失踪兽神的消息。” 此言一出,陆雪琪、曾书书、文敏三人登时悚然动容,曾书书喜道:“此话当真?” 李洵点头道:“不错。不管如何,焚香谷在南疆数百年的基业人脉,还是比其他外人知道得多一些的。”说罢,他有意无意又看了陆雪琪一眼,陆雪琪脸色漠然,转开了头。 曾书书追问道:“那兽神此刻身在何处?” 李洵道:“根据我们的消息,那妖孽已经遁入诡异幽深的十万大山深处,正向他的巢穴镇魔古洞而去。” 曾书书等人都是一怔,道:“镇魔古洞?” 李洵点头道:“正是。十万大山不用我说,诸位想必也早有耳闻,凶险诡异神秘莫测,正是天下间数个极凶恶的地域之一。本来诸位若是没来,我也正要带领一众师弟出发前去十万大山之中寻找,三位正好来了,大家结伴同行,岂不更好?” 曾书书皱起眉头,向身后的文敏和陆雪琪看了一眼,道:“李师兄稍待,我们三人商议片刻。” 李洵点了点头,道:“诸位请便。” 曾书书等三人退到一边,小声说起话来。从李洵这里看去,大多数的时候都是曾书书在说话,有时文敏插上两句,陆雪琪却是一言不发。 那白衣女子仿佛永远都是那般清丽出尘,只是平静地站在那边,却像是隔了千里万里。 过了一会,曾书书等三人走了过来,李洵先看了陆雪琪一眼,随即望向曾书书,道:“几位商议的结果是……” 曾书书一拱手,笑道:“还是要麻烦李师兄了。” 李洵面上喜色一掠而过,回礼道:“哪里哪里,我们本是正道一家,理当如此。”说着,他向陆雪琪看了一眼,又咳嗽一声,道,“不过十万大山毕竟是凶险地方,也有许多禁忌,几位还是需要早做准备为是。这样吧,我先将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项与几位说一说。” 曾书书笑道:“有劳李师兄了。”说着,他回头招了招手,道“两位师姐,你们快过来一起听听。” 陆雪琪眉头一皱,似乎有些不大愿意,但被旁边文敏一拉,还是走了过来。 李洵的声音便在山河殿上回响了起来…… 第154章 选择 南疆,十万大山。 越过了黑色山脉,进入了十万大山之中,鬼厉感觉自己进入了一个蛮荒原始的世界。 一路走来都是大片大片的原始森林,目光所及,每一寸土地上都挤满了争夺生存空间的植物,林木荆棘背后,又隐匿着无数的毒虫恶兽。每一个阴暗角落里,永远都会有恶意而狰狞的眼神窥探着,伺机偷袭,要置人死地。 对鬼厉与金瓶儿来说,普通毒物算不上多大威胁,无穷无尽的骚扰却也令人烦躁。几日下来,连猴子小灰也有点烦躁不安了。 除此以外,十万大山里怪异的天气变化也让他们不太适应。与中土那边不同,这里几乎没有云聚变天的过程,大雨说下就下,之前还是晴朗一片的天空,转眼间便倾盆大雨瓢泼而下。要停的时候也是说停就停,前一刻电闪雷鸣,下一刻万里无云。 至于下雨的时长也根本没个准数,短的一时半会儿就停了,长的数日不止。 此刻,他们两人便是行走在连绵阴雨笼罩下的一片黑色森林之中。 这片黑森林外表鲜明十分好认,也是金族大巫师告诉鬼厉通往镇魔古洞的路途中一个重要的地标。 鬼厉和金瓶儿都没有施展法术御空而行,这是因为黑森林的上方此刻笼罩着厚厚一层怪异的黑气,腥臭难闻,反而是森林下面还比较正常些。 鬼厉与金瓶儿都是在魔教之中浸淫许久的人物,眼力也是非同小可,自然知道其中轻重,商讨之后,便还是甘愿持重一些,从黑色森林之中行走而过。 这片黑森林与十万大山里很多原始森林一样,树木汁液无比茂密,天空中落下的雨往往不能直接落到地上,而是从繁密的枝叶树梢顺着树叶流淌滑落。冰凉的气息弥漫在整座森林里,除了他们走路的沙沙声音和无处不在的雨水声,整片黑森林仿佛都在雨中沉睡着。 小灰一声不吭,缩起身子趴在鬼厉的肩头。从上方枝叶落下的雨水将它身上的毛发都打湿了,平平地贴在身体上。鬼厉面上也有水珠,但脸色看上去依然一片漠然,在前方走着。金瓶儿跟着他,也看不出有什么疲倦之色,但微微凌乱的头发以及有些冷淡的表情,反衬出她并不怎么愉快的心情。 “啪!” 鬼厉伸手折断了一根在身前垂下的藤蔓。这种古藤在黑森林中随处可见,寄生在许多树木身上,十分坚韧,但在他手中却如薄纸一般不堪一击。金瓶儿在他身后默默看了一眼鬼厉的手,秀气的眉微微皱了一下。 就在这时,鬼厉忽然“咦”了一声,身子一顿,随即左转走了几步,却是走到一处难得的空地上,前方豁然开朗,脚下是一处悬崖,岩石周围数尺地方都无草木。大雨仍然下着,远方依稀可以看到云气翻滚,五色斑斓,还有一道彩虹横亘天边。 脚步声响了起来,金瓶儿也站到了他的身边,看到这般景色,脸上顿时也露出了笑容,舒了一口气。 凉风伴着雨丝从天边吹来,拂动他们的发梢。金瓶儿指着那道彩虹,嫣然一笑,对鬼厉道:“好漂亮啊。” 鬼厉看了一眼那道彩虹,随即目光落到那片五彩斑斓的云气上,道:“下面云雾色彩斑斓,多半还是剧毒的瘴气,要小心。” 金瓶儿有些无语,对着这个不解风情的男子翻了个白眼,嗔道:“我是说那道彩虹好看,又不是要过去,你管它有毒没毒呢?” 鬼厉“哦”了一声,点点头道:“也是。我们走吧。” 金瓶儿:“……” 鬼厉转身走去,才走出数步远,忽然又被身后的金瓶儿叫住,道:“喂!” 鬼厉回头望去,有些诧异地道:“怎么了?” 金瓶儿没有跟上来,依然站在那悬崖边上,这时有风吹来,她一袭鹅黄衣裳,俏生生站在那悬崖边,笑意盈盈,美艳动人,对着鬼厉温柔笑道: “公子,你觉得是我好看,还是那彩虹好看呀?” 鬼厉身子突然一震。 风中雨中,她秀发微乱,雨水打湿了面庞,似有几分慵懒,又带着惊心动魄的诱惑。几滴晶莹水珠落在额头,滑过白皙的脸,徘徊在她红唇间。 衣裳湿了,贴在身上,展露了美好身段,这天光洒落下来,她似乎也散发光芒,令人沉醉屏息。 过了片刻后,鬼厉道:“彩虹好看。” “啪”的一声低响,金瓶儿脚下岩石碎开了一条缝。她站在风雨中,贝齿咬着红唇,恨恨地看着鬼厉。 鬼厉笑了一下,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凄风苦雨又笼罩了过来,遮盖住这片诡异的黑色森林。更远处十万大山上空辽阔的天际苍穹,看着也都是一片灰色,不知是否有什么神明又或恶魔在那幽冥中咆哮怒吼,注视着天地人间那些渺小的存在…… …… 当鬼厉与金瓶儿正在黑森林中跋涉时,黑森林的入口处,这时出现了十几个人,除了曾书书、陆雪琪和文敏着三位青云门弟子外,其余都是南疆焚香谷中以李洵为首的精英弟子。 一行人中,有不少人脸上带有几分疲倦之色,深入十万大山这种凶险诡异的地方,哪怕对修道之士来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只有为首的陆雪琪、曾书书、李洵等人道行深厚,神色如常,没有什么变化。 只是望着前方那一片黑沉沉的诡异森林,却是谁也高兴不起来的。 在这片黑森林上空黑色的瘴气异常明显,李洵直截了当地说了不能去触碰一丝半点。既然无法从空中飞过去,而黑森林范围广袤也无法轻易绕开,那就只能穿过森林了。 按照焚香谷的情报,兽妖的巢穴就在这片黑森林后的镇魔古洞中。 天琊神剑散发着冰蓝色的光辉,轻柔地在陆雪琪手边闪烁着,映衬着她清冷的身影。这一路行来,穷山恶水毒虫猛兽,对她而言往往是视而不见又或是剑下亡魂而已。谁也不知道,她内心深处到底想着什么。 李洵不知道,曾书书也不知道。不过此刻李洵却是向曾书书低声问道:“那个……曾师兄,请问陆师妹她整日沉默不语的,在想什么啊?” 曾书书看了李洵一眼,目光有些不善,随即掩盖住了,笑道:“李师兄,我看你是问错人了啊。” 李洵想了想,苦笑点头。 此刻众人正在休息,陆雪琪站在一旁眺望远山,文敏也站在她的身边,时不时低声对她说着什么。在两人身后有许多目光,有意无意地在那个清丽背影上流连。 李洵与曾书书站在一旁,沉吟片刻,正色道:“曾师兄,我们还是请陆师妹过来,好好商议一下接下来如何行动,可好?” 曾书书点了点头,道:“也对。”当下转过身,走到陆雪琪身边向她低声说了两句。陆雪琪面无表情,听曾书书说完,向李洵这里看了一眼,李洵微感尴尬,干笑了一下。 不多时,陆雪琪与文敏终于还是和曾书书一块走了回来。李洵咳嗽一声,道:“诸位,穿过这片黑色森林之后,便离兽妖巢穴不远了。我们……” 诛仙(新修版) 第176节 “李师兄!”突然,陆雪琪打断了他的话。 自从进入十万大山之后,可以说这是陆雪琪第一次主动与他说话,李洵一时吃了一惊,道:“什么?” 陆雪琪道:“有件事我疑惑不解,还请赐教。” 李洵道:“请说。” 陆雪琪目光清澈明亮,望着李洵,道:“十万大山中是凶险恶地,听说便是你们也少有进入。但此番前来,李师兄你对这里倒是十分熟悉,莫非以前来过?还有,兽神踪迹诡秘非常,巢穴所在更是无人知晓,怎么焚香谷居然消息如此灵通,竟是全都打听到了?” 李洵神色不变,面对陆雪琪的质问,似乎早就胸有成竹,微笑道:“陆师妹,以前我们焚香谷对十万大山的确没有在意。但兽妖浩劫一出,我们当然会留意这里。至于兽妖巢穴,也是我们门下弟子追踪兽妖残部发现的,为此可是牺牲了焚香谷不少弟子呢。” 曾书书与陆雪琪同时都皱了皱眉,显然都对李洵这一番空洞敷衍的话不是很相信,但看他说得理直气壮,却又似乎不能直接反驳,只好都沉默不语。 见陆雪琪沉默不语,李洵便开始讲述在黑森林里需要注意的地方,种种禁忌繁多,曾书书从中知晓了许多闻所未闻之事,大开眼界,不住点头,与李洵相谈甚欢。 陆雪琪将那些话听在耳中,不知怎么心中有些厌烦,站起身重新走到一旁,向着远方眺望而去。远处山脉连绵不绝,高低起伏,辽阔的天地苍穹下冷风呼啸而过。 谁又知道,在前方会是什么在等待着他们呢? …… 青云山,大竹峰。 这一日清晨天才蒙蒙亮,大竹峰上众弟子都还未起床,从守静堂那里却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片刻之后,田不易一反常态地在清晨穿戴整齐地走了出来。 晨光中,田不易一张圆脸上面色凝重,眉头皱着,看上去心事重重的模样。苏茹跟在他的身后,也走了出来。看他们夫妻二人的模样,也不知道究竟是早起,还是整夜未眠。 苏茹面上有忧虑之色,走出守静堂后,她先是向弟子屋舍那里看了一眼,随后低声道:“不易,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妥,不如我们再等等吧。” 田不易面沉如水,眉头没有丝毫松开的样子,道:“此事已经不能再拖了。从我们去祖师祠堂回来,这几日之中,道玄师兄的情况越来越坏。昨日从通天峰上传下来的消息,听说他竟然对前去劝他的范源和萧逸才动手了。” 苏茹顿时一惊,道:“什么,掌门师兄动手了?那他们二人怎样,受伤了没有?” 田不易哼了一声,道:“他们还能为了什么?自然是看道玄师兄行径古怪,前去劝告的。听说道玄师兄本来还好好地与他们谈话,但不知怎么突然发怒起来,一掌劈下,登时就将范师兄打成重伤,倒是萧逸才那小子机警得很,竟然被他逃了过去,反而没事。” 苏茹怔了一下,皱眉道:“萧逸才居然没事吗?” 田不易道:“他向来聪明,又跟随道玄师兄多年,或许是发现情况不对了才侥幸逃开的。不过也幸亏他机警,这才有时间把范师兄救出来加以疗伤,否则谁也说不好会出什么大事。” 苏茹默然半晌,面上阴晴不定,许久方道:“他……他都变成这样了,你为什么还要去见他?” 田不易深吸了一口气,道:“别人不知道也就罢了,难道你也不懂我为什么要去见他吗?”他顿了一下,面上神色变幻,道,“当日兽妖大战时,兽神对师兄说的话,我们都听得清清楚楚。” 苏茹低声道:“若是那妖孽说的是真的,掌门师兄他此刻就是心魔入体,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他道行如此之高,远胜你我,你一个人前去看他,我担心……” 话说到后面,苏茹的声音越发低了。田不易道:“不用担心,今天本就是萧逸才再次邀请各脉首座前去玉清殿议事,我不过是提早过去看看师兄罢了,没事的。” 苏茹点了点头,面上仍有忧色。 田不易叹了口气,看了苏茹一眼,伸出手轻轻拉住苏茹纤手,柔声道:“你我一世夫妻,我当然知道你担心什么。有你这份心,便是我出了什么事,也不在乎了……” 苏茹眉头一皱,打断了他,怒道:“你胡说什么!” 田不易点了点头,沉默片刻,又森然道: “自青叶祖师留下亲笔诫碑,历代祖师无不再三告诫警示,诛仙古剑不可轻用。如今道玄师兄这种种异象,岂非正应验了祖师所言!” 苏茹低下头,默然不语。 田不易抬头看了看微亮的天空,远方清晨的山雾尽头,云雾缭绕的地方,巍峨高耸的通天峰身影若隐若现。 “这些年来,道玄师兄励精图治,将我们青云一门整顿得好生兴旺,到如今傲视天下,领袖天下正道。”田不易的声音听起来,忽然间多了几分沧桑之意,“我也曾经想过,当年就算当真是万师兄坐了掌门这个位置,只怕也未必能比道玄师兄做得好。” 苏茹身子轻轻颤抖了一下,低声叫了一声:“不易……”只是后面的话,她却是欲言又止。 田不易负着手,面上神情有些惘然,道:“这么多年来我暗中供奉着万师兄灵位,但对道玄师兄,老实说,我真的越来越是敬佩。对他为人处世,我是没话说的,就算是十年前,他用诛仙剑劈老七的时候……” “不易,别说了!”苏茹突然喊了出来,不知怎么,看着田不易的她,眼眶竟有些红了。 田不易面上肌肉动了动,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但看上去哪有丝毫笑意,只有痛心而已。 “世间最明白我心意的人,便是你了。十年前那一战,我……我……”他长叹一声,道,“我是真舍不得老七啊!这一群弟子中,虽然那小子看着最不顺眼,但我终究还是……唉!” 随着他一声长叹,两人都不说话了,直到过了一会儿,田不易似自嘲一般苦笑了一下,道: “当日事后,我也曾对道玄师兄深怀不满。老七是我养大的,难道我还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品?再有什么难事,让我来教他,事情便有转圜余地。可是那一剑下去,嘿嘿,老七还没事,先劈死了个碧瑶。这一下倒好,老七不反也得反了。以他那个死心眼的性子,这一生一世,只怕都毁在那一剑之下了。 “可是这几年间,我偶尔自省回想此事时,也曾想过,若是我在道玄师兄那个位子上,这一剑,我是斩,还是不斩呢?” 苏茹凝视着丈夫,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无言地轻轻拉住他的手掌,用手轻拍他的掌背,带着一丝安慰。 田不易淡淡一笑,带着几分无奈,对着苏茹笑了笑道:“换了我,只怕也还是要劈出那一剑的。” 像是早就知道了这个答案,苏茹默默低头,没有说话。 田不易也沉默了下去,凝视着远方通天峰的方向。半晌,苏茹忽然道:“既然你心意已决,不如我陪你一起去见道玄师兄吧。” 田不易摇了摇头,道:“你还是不要去了,人多了,反而不好说话。道玄师兄变成今天这个样子,都是为了天下苍生和青云门。我不能坐视不理,总是要去看看是否还有挽救余地。只希望道玄师兄道行深厚,能从那戾气之中惊醒过来。否则的话……” 他说到这里,声音却戛然而止。苏茹看着他,忽然间微微一笑,面上忧伤神色顿时消失,换上的是一副心疼心爱的神情,柔声道:“好了,别说了。” 田不易与她相处日久,二人早已心意相通,此时此刻,田不易凝视苏茹半晌,终究也是不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片刻之后,他转过身去,宽大袖底,开始闪烁出赤红的光芒。 眼看他那柄赤灵仙剑即将祭出远行,忽然苏茹在他身后,又唤了一声:“不易……” 这一声语调虽不甚高,然而情怀激荡,满腔柔情,竟是汹涌澎湃。仿佛这一生爱意深深不尽,都在这短短二字中了。 田不易回首望着妻子,只见苏茹面上净是不舍之意,眼中隐隐有泪花闪动。片刻后田不易忽然展颜微笑,挥了挥手,嘴唇动了一下,却还是没说什么,转身祭出赤灵仙剑,一声呼啸腾空而去。 那赤红色光辉掠过天际,直插进云雾之中。初时云雾翻涌,纷纷退让,随后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将他的身影渐渐湮没不见了。 只剩下苏茹一人,怔怔望着天际,也不知站了多久,云鬓之上,也不知何时有了少许清晨露珠,晶莹剔透,如珍珠一般悄然坠落。 第155章 足迹 南疆十万大山。 经过连日跋涉,鬼厉和金瓶儿终于走出了这片黑森林。 金瓶儿张开怀抱,伸了个懒腰,展现着美好身姿,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不管是谁,如果数日中都走在一个到处遍布毒虫、淫雨绵绵的森林里,都不会有好心情的。 阳光洒落下来,站在森林外头,金瓶儿深深呼吸着,一脸惬意。随后她转头向鬼厉看去,只见鬼厉脸上虽然没有太多表情,但也明显可以看出松了口气。 在休息一会后,两人眺望远方,借着难得的好天气下视野开阔,能看到一望无际的群山,山脉连绵起伏,一座连着一座,直到远方视线极处,也不见有尽头。 不过在群上之中,却有一座山峰与众不同,从山顶以下都是诡异的焦黑颜色,远远望去,那里似乎一点阳光都没有,相反始终都笼罩在一层淡淡的黑色薄雾之中,看起来颇为神秘。 鬼厉回想了一下,金族大巫师所说的镇魔古洞,似乎就是在一座黑山底下。 他点了点头,道:“那我们走吧。” 金瓶儿却没有挪动脚步,还是站在原地。鬼厉走了几步,感到金瓶儿并未跟上,微感诧异,转身看来,道:“怎么了?” 金瓶儿白了他一眼,但即使是那嗔怪的神情,在温暖和煦的阳光中,也有着几分妖媚,道:“你自然是厉害的人物,只可惜在你面前的是个弱女子。我好累啊,现在已经走不动了。” 鬼厉看着她道:“天下女子数来数去,也轮不到你来当弱女子。” 金瓶儿嘻嘻一笑,也不生气,在旁边找块石头坐了下来。鬼厉想了想,也觉得这几日一直在黑森林中长途跋涉,两人确实都没有好好休息过。当下也不再坚持继续赶路,便在金瓶儿不远处的地方也坐了下来。 一直趴在他肩头的猴子小灰“吱吱”叫了两声,似乎突然从萎靡之中惊醒过来,一下来了精神,从鬼厉肩头跳到地下,四下张望,三只眼睛眨个不停,随即尾巴一翘,“嗖”的一下蹿到旁边草丛里,转眼就不见了身影。 金瓶儿向它去的那个方向看了一眼,道:“这里处处凶险,你那猴子到处乱跑,不怕出什么意外吗?” 鬼厉摇了摇头,道:“无妨,就算我们两个出事了,那家伙一个人也会好好的。” 金瓶儿“扑哧”一笑,掩口笑道:“什么一个人,明明是一只猴子嘛。” 鬼厉向金瓶儿莹润如玉一般的容颜看了一眼,也笑了一下,随即眼光向着小灰蹿去的那个方向,道:“在我心中,它比天下无数的人都好得多。” 金瓶儿看着他若有所思,鬼厉却皱了皱眉,脸色微沉。 金瓶儿她静静地看着鬼厉脸色,那目光水盈盈般柔和,但鬼厉在她目光之下,脸色却越来越是难看。便在这尴尬越来越浓,鬼厉的眉头越皱越紧的时候,金瓶儿忽然道:“你怎么了?” 鬼厉一怔,道:“什么?” 金瓶儿看着他,面上似笑非笑,眼神中却似另有一番含义,柔声道:“你好像有些不自在?” 鬼厉道:“没有。” 金瓶儿似乎没听到他的回答一样,自顾自又道:“是不是在我这样一个女子面前,你突然说了一些心里的话,让你觉得有些尴尬?” 鬼厉面色瞬间冷了下来,但还不等他说话,金瓶儿已经紧接着道:“这十年来,特别是碧瑶出事以后,你从来没有和一个女子单独待过这么久吧?是不是在不经意中,这数日相处,我们之间没有了太多敌意,你无意中说了一些话,便觉得对不起她了?” 鬼厉盯着金瓶儿,目光已经变得阴冷,道:“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为何要提起碧瑶?” 金瓶儿在他那似乎可以杀人的冰冷目光中,没有一点畏惧退缩之意,相反她微微一笑,眼神中却似乎有种暗藏的兴奋,目光闪动,带了几分隐约的挑衅之一,道:“你是在害怕,对吧?” 鬼厉霍然起身,怒道:“我怕什么?胡说……” “你怕自己忘了碧瑶!”金瓶儿突然提高声调,如断冰切雪一般清脆之声,插进了两人之间那无形之地。 鬼厉张开的口突然僵住了一般,什么声音都发不出了,如被人一下击中了要害。金瓶儿盯着他也沉默下来。 周围的世界突然变得安静了。 这时天空正是蔚蓝的,远方山脉起伏,似乎从天际有风儿吹来,树林与草丛开始哗哗作响。 已经是午后时分,微风风拂过了他们的脸庞发间。 阳光变得更加慵懒起来,两个人默然相对,没有人说话。 金瓶儿看着面前这个男子,目光闪烁着,似怜悯,又似冷笑。 半晌,她伸手轻轻将被风吹落额头发际的一缕秀发拢到耳后,声音也放轻柔了些,道:“为了当年那一场情怀,如今你甚至连自己都不敢信了,是怕自己在不经意的时候忘了她吗?” 她的笑容似也淡淡的,如风中轻摇的野花,“拼命地压抑自己,不时地提醒自己,天下间有谁知道呢?那个人人畏惧害怕血公子鬼厉,竟是这样一个可怜人。” 鬼厉脸上神情变幻,忽地他长吸一口气,仰首看天,屏息片刻之后又徐徐吐了出来。当他再度回眼望来时,脸色已经平和如常,已不见有丝毫悲喜之色。 “你以为自己是谁?”他开口说道,似乎将刚才那刹那的失态都忘了。 金瓶儿微笑道:“我?我什么人也不是,只不过是一个现在陪在你身边的女人啊!” 鬼厉不理会她话中隐隐的挑逗和刺,转开了头。这时旁边草丛突然一个灰影闪过,却是小灰跳了出来,三下两下跳回到鬼厉身边。仔细一看,只见猴子手上满满抓着好些个野果,就连嘴巴里也还在嚼个不停,难怪刚才听不到熟悉的“吱吱”叫声。 鬼厉将它抱了起来,摊开手,小灰咧嘴一笑,将采来的野果放在鬼厉的手心。只见那野果红彤彤的,十分可爱,虽然不是很大,但看上去果实饱满,十分诱人。 鬼厉拿了一个放在嘴里,咬了两口,只觉得味道虽然微带青涩,但汁多生甜,却是难得的佳品。点了点头,他分了几个出来,看了金瓶儿一眼,递了过去,道:“小灰天生有识毒之能,它采来的野果都是可以吃的。” 金瓶儿却没有马上接着,目光在伸到面前的那只手上转了转,忽地展颜微笑道:“你这般与我分而食之,心里不是又顾忌什么了吧?” 鬼厉眉头一皱,哼了一声,手掌翻起握成拳头,就欲缩了回来。不料就在此刻,金瓶儿忽然手臂疾伸,却是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微笑道: 诛仙(新修版) 第177节 “我要,我要……” 鬼厉看了看金瓶儿,慢慢展开了手指,露出那几个野果。 柔软的手掌肌肤,远远地有幽幽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在风间飘过。金瓶儿此刻的目光似乎突然柔得如水波一般,轻柔地流淌着,伸出葱白细长的手指,将那几个野果从鬼厉的手心中,一一拾起。 纤细的指甲,在掌心似乎不经意地掠过,有些痒,还有些淡淡温暖。 她凝视着面前这个男子,轻轻而缓慢地放开了手,然后笑了笑,拿了一个野果放在口中,嚼了几下,微笑着说:“很好吃啊。” 她的笑容,似这午时最娇艳的花朵,动人心魄。 鬼厉看着她,一言不发。 金瓶儿笑容越发娇媚,笑道:“怎么了?一句话都不说,像个木头似的……” 鬼厉面上却丝毫不动声色,片刻后忽然道:“‘紫芒刃’乃至阴神兵,你能将它修炼至与自身气脉相融一体,当真了不起。” 金瓶儿脸上微笑依然温和,但目光却冷了几分,盯着鬼厉。 鬼厉仿佛丝毫没有感觉到一样,淡淡道:“你以纯阴之体修炼‘姹女媚’奇功,正与紫芒刃灵性相通,加上你天资高绝,所以道行一日千里,进境极快。然而寒阴之气太盛,你又不肯放下身段调和阴阳。如此阴气入体,经脉气血便留下暗伤隐患。” 顿了一下后,他看了金瓶儿一眼,又道:“你用这法宝威力自然是极强的,但十年内定有玄阴反噬之危,到时我看你如何化解。” 说完,他不理会金瓶儿此刻已经难看至极的脸色,转身走去。同时口中招呼了一声,在一旁吃野果的猴子小灰跳了过来,几下跳到他的肩头,迈步继续向着远方那座焦黑山峰走去了。 只留下金瓶儿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走远的背影,又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默默看去。阳光下,那白皙纤细而美丽的手掌,如透明的玉石一般闪烁着光泽,只是从那最深处,虽然不明显,却依然可以看见隐隐的不自然的淡青色,像是细微的血管一般分布在肌肉纹理的深处。 金瓶儿面沉如冰,忽地冷哼一声,什么话也没说,径直向鬼厉去的方向也走了过去。 …… 黑色山峰。 踏上那座山峰之后,空气中就开始弥漫着一股异味,有点呛人,还带着一些硫黄的气息。鬼厉和金瓶儿都是道行深厚的人,对这等异味还能忍受。但随着他们逐渐深入,又有一股凌厉阴风迎面吹来。 那是带着透骨冰凉的风,吹过的时候让人觉得全身发冷,一直冷到了心底。加上从前方山峰深处不知哪里发出的幽幽尖啸声,此起彼伏,忽高忽低,似猿猴夜啼,又似猛鬼惨笑,听在耳中也是瘆得慌。 猴子小灰趴在鬼厉的肩头,啃完了最后一个野果,随手将果核一扔,三只眼睛睁开,四下张望,似乎对它而言,倒是一点不受这些异象的影响。 金瓶儿眉头越皱越紧,忽然道:“好像有点不对。” 鬼厉停下了脚步,道:“怎么了?” 金瓶儿迟疑了一下,道:“这漫山遍野的鬼哭狼嚎和阴风阵阵,怎么和冥府地狱差不多了?” 鬼厉向远处看了看,道:“也许这里离兽妖巢穴很近了,戾气太重,引起了天象异变。” 金瓶儿眼波流动,忽然道:“你说,万一我们果然在镇魔古洞中找到兽神,虽然他已经负伤了,但我们二人,真的对付得了他吗?” 鬼厉摇了摇头,道:“我怎么知道?” 金瓶儿看着他,忽然笑道:“看你的样子,只怕是没几分把握吧。既然如此,你还到这里做什么?” 她望着鬼厉,似笑非笑道:“你可别忘了,狐岐山中,可还有个碧瑶等着你去救她呢。若你死在这里,岂不是太对不起她了吗?” 鬼厉面无表情,向前走去,道:“此事是她父亲令我所做的,我欠碧瑶太多,总是要为他们做些事情的。倒是你……”他冷笑道,“如果你万一不幸死在此处,只怕才是死不瞑目吧?” 金瓶儿娇媚一笑,对着他的背影笑道:“哎呀,你这个人可真是好生见外。只要我们一起死了,莫说是这兽妖巢穴,便是猪圈牛栏,那也是极好的。” 鬼厉在前头冷笑,显然对金瓶儿的话半分也不相信,更不用说有丝毫感动的表现了,只是径直走去。倒是他肩头的猴子转过头来,对着金瓶儿咧开嘴笑了笑,看上去似乎心情不错。 …… 广袤的黑森林又迎来了新的拜访者,只不过这一次的客人,远比之前来得多。多达十数人的队伍,穿行在丛林之中,在枝叶繁茂的巨树和藤蔓丛生的荆棘中前行着。只是这一段路程几乎没有遇到猛兽攻击,连各种毒虫异兽都少了许多,走得有些出乎意料地顺畅。 这里的聪明人并不少,都已经有所察觉,陆雪琪沉默不语,曾书书则是对李洵说道:“李师兄,这里看起来有些不对劲啊。” 李洵面上也有思索之色,这时停下了脚步,向着周围看了一眼,沉吟片刻后回头对焚香谷众弟子大声道:“大家先休息一会儿。” 众人齐声答应,随即各找地方休息。 安顿好其他人,李洵和曾书书打了个招呼,一起走到陆雪琪和文敏身边。陆雪琪眉头微皱,曾书书机灵,立刻开口道:“李师兄,你也发现了吧?” 李洵点了点头,目光落到前边某处地上。茂密的荆棘丛中,依稀可见荆棘被折断后,有人踩踏过的模糊痕迹。 “有人在这里经过,而且时间不会太久。”李洵低声说道。 曾书书想了想,道:“会不会是你们焚香谷派来的人?” 李洵摇头道:“不会。焚香谷只有我们这一队深入十万大山,谷中年轻一代的精英大都在此,不会再有其他人进来了。” 曾书书皱了皱眉头,道:“那就奇怪了。难道是其他门派的人到了这里?” 李洵思索片刻,还是摇了摇头,道:“我觉得应该不是。”他看了一眼曾书书,压低了声音道,“兽神是罪魁祸首,若是其他人落井下石捡了便宜,我们两派在青云山头血战,岂非是给人做了嫁衣……” 曾书书连连点头,满面笑容地拍了拍李洵肩膀,笑道:“李师兄所言正合我意,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啊,呵呵,呵呵呵……” 他们二人相视而笑,旁边却忽然传来一声冷哼,正是出自陆雪琪之口。两人都是一怔,转眼看去,曾书书低声问道:“怎么了?” 陆雪琪转过头去,道:“面目可憎!” 曾书书一呆,不知她是骂自己还是李洵,抑或干脆是两个都骂。他转头看向李洵,二人面面相觑,一时都觉尴尬,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片刻后曾书书打了个哈哈,装作什么都没听到,对李洵道:“李师兄,你觉得会是谁来到这里?” 李洵皱眉正欲开口,忽然只听到前边刚转过身子去的陆雪琪道:“兽神!” 曾书书与李洵身子都是一震,面上露出愕然神色。过了一会儿,曾书书慢慢点头,虽然有些迟疑,但还是道:“陆师姐说的虽然比较……异想天开,但细想下来,也不无可能啊。” 李洵面上神情却与曾书书不大一样,欲言又止,摇摇头道:“算了,我们继续走下去再看看吧,在这里胡乱猜测也没用。” 说着他向三人又道:“你们也歇息一下,我回去看看那些师弟们。” 文敏笑了一下,道:“李师兄请便。” 李洵又嘱咐了两句小心一类的话,转身向后走去。 待李洵走得远了,曾书书看了陆雪琪一眼,笑道:“陆师姐,刚才你莫非是在骂我吗?” 陆雪琪冷哼一声,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看那意思,倒是默认的意思多一些。文敏拉了陆雪琪一下,随后看了看曾书书,没好气地道:“曾师弟,我看你和那李洵十分投契嘛。” 曾书书立刻道:“绝无此事!我与小凡情同兄弟,他竟敢打陆师姐的主意,哼,我与他势……” “喂!”文敏出声打断了曾书书,道:“胡说什么?” 曾书书醒悟过来,有些尴尬,嘿嘿一笑,偷偷看了一眼陆雪琪。只见那美丽女子一言不发,面上倒不见有什么气恼之色,神色平静,眺望着远处。 曾书书咳嗽一声,低声道:“咱们到了这里,场面话总是要说几句的,难道真翻脸不成?我若不敷衍着说几句,莫非要二位师姐来说吗?” 文敏与陆雪琪对视一眼,脸色都缓和了下来。 曾书书看着周围附近没其他人,便对文敏和陆雪琪道:“二位师姐,关于那个足印痕迹,我觉得未必是兽神,倒有可能是魔教妖人留下的。” 陆雪琪身子一震,一向清冷的美丽容颜上第一次动容,道:“何以见得?” 曾书书道:“你看,若不是焚香谷的人,正道中又没有比他们更熟悉十万大山的,应该走不到此处。倒是魔教当年曾被逐出中土过,说不定也来过这穷山恶水的地方,你们觉得呢?” 文敏想了想,嗤笑一声,道:“原来你也是瞎猜的。” 曾书书哈哈一笑,也不在意,转头对陆雪琪问道: “你说呢,陆师姐?” 那美丽女子沉默不语,怔怔看着那个脚印痕迹,也不知此刻心里在想着些什么。 第156章 师兄弟 青云山,通天峰,祖师祠堂。 青翠的树林还是和从前一样茂密,山野间生机勃勃。淡淡的晨雾飘荡在树林之中,草丛里点缀这几朵野花,叶片之上晶莹露珠在微风中轻轻颤动。密林深处,不时有清脆悦耳的鸟鸣声传来,让这里犹如世外桃源一般。 在这个人间胜地,道家仙境,林中的小径上走来了一个矮胖的身影,正是田不易。 此刻田不易面上神情有些凝重,双眼直视前方,显得心事重重。而他身边空无一人,也是有些不同寻常,虽然田不易身为大竹峰首座,在青云门地位崇高,但私自来到长门通天峰后山重地祖师祠堂,显然也有些奇怪。 山路之上,并无青云门弟子看守,一路走来,悄无人声。在微风鸟鸣声中,田不易转过那道著名的三岔口,逐渐看到了密林深处那气势雄伟的飞檐。 “当……” 不知是哪里传来的钟鼓声,从前山方向传来,回荡在青云山头。 那一片空空荡荡、飘飘扬扬的回音,让田不易默然停下了脚步,回首眺望了一眼。 青天白云,千万年间,仿佛都不曾改变过。 田不易的面色渐渐沉静下来,默然伫立了一会儿,随即再度回身,向着祖师祠堂里走去。 那片空阔的石阶展现在他的面前,祖师祠堂一如往常,如一只巨兽正在沉睡。祠堂大殿的门依旧开着,里面昏暗依然,只有那黑暗深处的点点香烛,似一双双眼眸,沉默地看着这外面的世界。 不过在这座祖师祠堂之外,石阶之下,此刻竟然还站着一个年轻男子,背向田不易站着,手中拿着一把扫把,正在打扫残枝落叶。 田不易皱了皱眉,走了过去。 听到了脚步声,那年轻男子吃了一惊,应该没想到这个时候会有人来到这里,连忙转过身来。田不易与那男子一对面,二人都是怔了一下,那年轻男子正是林惊羽。 林惊羽向田不易行了一礼,道:“田师叔,这么早,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田不易看了他一眼,随后目光却又移到了祖师祠堂里面那片昏暗中,道:“我来找人。你一大清早的站在祠堂外面做什么?” 林惊羽犹豫了一下,道:“这些日子,我在这里看守打扫。” 田不易心中有些奇怪,林惊羽是龙首峰一脉的出色弟子,好好的怎地来到了通天峰这边祖师祠堂里做事了?不过他此刻心中有事,也懒得去管林惊羽,便道:“掌门师兄可在里面?” 林惊羽点了点头,道:“是。掌门师伯正在大殿上。” 田不易抬腿迈步,踏上了石阶,随即又想到了什么,向林惊羽看了一眼。 林惊羽一怔,走上一步,道:“田师叔,还有什么事吗?” 田不易淡淡道:“你去前山玉清殿,找一下萧逸才,就说我有事找他。” 林惊羽眉头皱起,有些犹豫,便在这时,忽然从大殿深处传来一个声音,道:“去吧。” 那是道玄真人的声音,林惊羽不敢在多说什么,便向大殿方向行了一礼,随后快步离开了这里。 …… 田不易走上石阶,向着祖师祠堂大殿里走去。 迈步跨进了高高的门槛,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道顿时迎面而来。巨大的阴影从殿堂深处轻轻涌出,将刚才还存在的光亮,无声地拦在了大殿外头。 田不易在原地站了片刻,这才缓缓走了进去。随着脚步声缓缓起落,他脸上的神情,似乎也在慢慢变化。 诛仙(新修版) 第178节 一根一根巨大的漆着红漆的柱子,错落有致地立在大殿之中,支撑着雄伟的殿堂;从穹顶上垂下的黄色布幔,安静地挂垂在柱子旁。有不少布幔看上去已经有些老旧了,像是有一股沧桑的气息从那渐渐老去的黄色中透露出来。 光阴仿佛在这里凝固,停下了脚步,不再流淌。 祠堂里非常安静,几乎听不到一点声音,只有他踏出的脚步,回荡在周围寂静的阴影中。远处巨大的供桌后,无数的香火点点闪烁,无声地燃烧着,恰如一只只神秘而怪异的眼眸,注视着在殿堂阴影中穿梭走来的他的身影。 走过了殿堂上最粗大的那根柱子,田不易停下了脚步。 地上摆着几个蒲团,在最中间的蒲团上,有一个熟悉的人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蒲团前面是一张极大的供桌,供奉的水果祭品摆满了桌子,正中的是一个大香炉,里面插了三炷细香,袅袅轻烟,缓缓飘起。 透过烟雾袅绕的供桌,在桌子后面的那沉沉黑暗里,隐约可以看到无数的灵位灵牌,每一个上面似乎都有字迹,端端正正地放在阴影之中的灵台上。 田不易的脸色慢慢变得沉重和恭谨,面对着青云门历代祖师的灵位,他的目光先是在那个曾经熟悉的背影上停留了片刻,然后默默走了上去。 道玄真人的身子,微微动了动,但没有回头。 田不易缓步走到了供桌前,看了看笼罩在阴影中的那无数个灵位,深深吸气,随后从香炉旁边的香袋之中,抽了三炷细香出来。小心地在旁边烛火上点了,他退后两步,站在供桌前三尺处,恭恭敬敬地捧香拜了三拜。 道玄真人所坐蒲团之处,离供桌不过六尺,但前方那点微光似乎已经不能照到他了。在昏暗的阴影中,他缓缓抬头,田不易的身影正背对着站在他的身前。 那黑暗深处,道玄真人双眸深处突然如幽冥深处的鬼火,“呼”的一声腾起,两道精光瞬间闪亮。也几乎就在同时,如一声无形鬼啸声波掠过大殿,所有的香烛灯火,除了田不易手中所握的三炷细香之外,全部亮了起来。 田不易此刻参拜已毕,踏上一步正要将细香插进香炉,身子却陡然间停顿了下来,就连拿着香的手,也停顿在半空之中。 大殿之中,瞬间陷入一片死寂,两个身影,一站一坐,都仿佛僵住了一般,一动不动。远处的黄色布幔,不知怎么,仿佛大殿上有微风吹过,轻轻飘动了几下,又缓缓静止下来。 恍惚中,这座曾经是安静沉眠的殿堂,现在却如同一头苏醒的怪兽,冷冷地睁开了眼睛。 …… 也不知过了多久,道玄真人眼中神秘的鬼火忽然消失了,来得突然,去得也是极快。随着那诡异的眼眸缓缓合上,原本肃杀的大殿顿时也缓和了下来,周围的烛火,也渐渐失去了亮度,恢复了原先的点点微光。 田不易手中的细香,依旧徐徐地燃着,三点微细的香火,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只是细香颤动间,却是有白絮一般的香灰轻轻掉了下来,落在了田不易的手上。 田不易脸色漠然,冷冷看了一眼手背上的香灰,默然伫立片刻,将手轻轻抖了抖,抖掉了那些香灰,随即踏上一步,恭恭敬敬地将三炷细香插入了香炉之中。 六炷细香,同时在香炉里点着,轻烟飘荡,袅袅升起。 田不易一言不发,又对着灵位拜了三拜,然后缓缓转过了身子,面对端坐于地面蒲团之上的那个人影。 “道玄师兄,”他深深望着那个人,慢慢地道,“我们又见面了!” 道玄真人整个人都笼罩在阴影之中,看不真切,对田不易的话他充耳不闻,一点反应也没有,还是那般安静地坐着。 田不易站着看了他片刻,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面上神情,却是越发沉重了。他迈开脚步,走到了道玄真人的身旁,在距离他身边不到三尺外的另一个蒲团上,也坐了下去。 大殿之上,一片寂静。 大殿之外,山林边缘处,一个身影缓缓走了出来,凝视着这座祖师祠堂。 …… 南疆,十万大山,焦黑山峰。 一路之上,阴森的鬼嚎越来越盛,不知从哪里刮来的阴风呜呜叫个不停,吹在人身上如刀割一般。周围阴寒之气越来越是浓烈,他们二人也越发小心戒备。但直到他们走到山谷下方,望见了那个镇魔古洞幽深漆黑的洞口时,竟然也没有遭到任何的危险与伏击。 这满山遍野如同地狱冥府一般的地方,别说没有凶猛的兽妖,便是自从进入十万大山之后处处可见的毒虫猛兽,竟然也踪影全无。 鬼厉与金瓶儿眺望那个古老幽深的洞穴,也看见了那洞口伫立的石像。 鬼厉向那洞穴四周看去,只见除了那个深不见底的黑暗洞口外,洞穴四周便都是垂直的悬崖绝壁,怪石狰狞,而洞穴上方十数丈高处,紧靠着石壁有一层厚厚的黑云,缓缓在半空中流动着的,如水云一般。看那浓黑之色,不问可知必定是剧毒之物。 收回目光,鬼厉沉吟了片刻,道:“我们进去?” 金瓶儿却是微显迟疑,沉默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点了点头,道:“罢了,都来到这里了,又怎能退缩不前?我们走吧。” 鬼厉看了她一眼,只见金瓶儿脸上神情有些异样,脸色也显得有些苍白,显然对那神秘洞穴仍有几分忌惮。其实又何止是她,便是连鬼厉肩头的猴子小灰,此刻也显得特别安静。 像是感觉到了什么,金瓶儿转眼过来,看向鬼厉,忽地微笑起来,露出一口秀丽皓齿,微笑道:“我不妨事的,过去吧。” 鬼厉点了点头,当先走去。金瓶儿跟在他的身后,向着那个镇魔古洞缓缓走去。 脚步踩在坚硬的焦黑岩块上的声音,在呼啸不停的阴风中迅速被湮没了。越是靠近那个古洞洞口,凛冽的阴风越是强劲,风中所蕴含的阴森寒气,就越是冰冷。 此刻两人都已经发现,这满山遍野凛冽的阴风,都是从那个古洞之中吹出来的。 离那个洞口越来越近了,周围也逐渐暗淡了下来,越来越多的光亮都被洞口上方的黑云所遮挡。仿佛这样一个地方,是不容许光亮进去的。 而伫立在幽深洞口,面对洞穴深处的那个石像,也终于清晰地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当他们终于站在了镇魔古洞洞口的时候,天空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不久之前还暖洋洋地照在他们身上的阳光,这时已经完全消失在黑云上方了。 鬼厉慢慢转到了洞口,站到了那个女子石像的面前。 昏暗的光,照在她的身上…… 千万年的风霜,将最初柔和美丽的光滑,缓缓侵蚀成为了粗糙。沧海桑田变幻的光阴中,又有多少眼眸,曾这般淡淡安静地凝视你的容颜? 时光如长河中的水滔滔向前,从不曾停留半分。最初的感动,无数深深镂刻在心间的记忆,原来终究还是要被人遗忘。只留下传说中残存的一星半点,在悠远的岁月后被人不经意地说起。 曾经的美丽,曾经的壮烈,在光阴面前,灰飞烟灭。 冰冷的风掠过了衣襟,吹在了身上,千万年间的凝眸,会不会无人在乎? 柔软的手轻轻拍在肩头,猴子小灰“吱吱”的叫声,在耳边响了起来。鬼厉的身躯一震,猛然退后了一步,随即惊醒,自己竟是在不知不觉之中,在凝视这尊年轻女子石像时沉迷了过去。 一念及此,鬼厉背上如被针刺了一般,心头震骇。以他此时的修行道行,心志之坚,在面对这尊玲珑巫女石像的时候,竟然还会在不觉之中着道,这石像所蕴含之异力当真是非同小可。 鬼厉定了定神,随即转头向金瓶儿看去,刚才若不是金瓶儿从旁提醒了他,真不知面对这尊石像,自己还要沉迷多久。但金瓶儿又怎么会对这神不知鬼不觉的石像有所提防呢?莫非这个女子竟然出乎意料地还有隐藏实力不成? 片刻之后鬼厉一怔,只见金瓶儿虽然站在他的身边,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但整个身子却是与鬼厉所站方向相反,面对镇魔古洞的洞口,背对石像,根本不去看石像的面容。 鬼厉皱了皱眉,道:“你做什么?” 金瓶儿笑道:“我见你看傻了,我就不敢看了。” 鬼厉哼了一声,这时一直趴在他肩头的小灰似乎有些不耐烦起来,猴子尾巴晃了晃,忽地一下从鬼厉的肩膀跳了出去,一下子跳到了那尊石像之上,攀爬了几下之后,最后却是坐在了石像的头顶上。 鬼厉面色一变,忽地沉声道:“小灰,过来。” 猴子看了看鬼厉,伸手抓了一下脑袋,“吱吱”叫了两声,但终究还是从石像上又跳回了鬼厉肩头。金瓶儿在旁边轻笑道:“你吓唬猴子做什么,它不过是觉得好玩……” 一句话还未说完,金瓶儿却是微露讶色,眼看着鬼厉端正面色,整理衣衫,竟是颇为恭敬地向着这尊石像,行了一礼。 金瓶儿讶道:“你这又是干什么?” 鬼厉没有回答,只是向着那尊石像深深凝视一眼,一拱手,随即转身道:“没什么,我们进去吧。” 古洞幽深,阴风阵阵,正是在他们面前。 金瓶儿跟在鬼厉身后,看了看正显得有些无聊的猴子小灰,随后目光落在鬼厉身上,道:“你刚才为什么对石像行礼?” 鬼厉继续往前走着,道:“前辈风范,纵然早已湮灭,但总是有值得尊敬之处。” 金瓶儿眉头皱了一下,显然对鬼厉这如同打哑谜的话语大为不解,正想追问,鬼厉却已经走近了那个洞口。金瓶儿连忙追了过去,皱眉道:“喂,我正跟你说话呢,走那么快干什么……” …… 与此同时,镇魔古洞所在的焦黑山峰远处,那片广袤的黑森林下,慢慢走出了一队十几人的队伍。当先一人是身着若雪白衣、容颜绝美的女子,手中天琊神剑,面若清霜,默默地向这远处焦黑色的山峰眺望…… 第157章 逆贼 青云山通天峰,祖师祠堂。 阳光柔和地洒落下来,照到在树林边缘的苍松道人身上。一段日子未见,他整个人变得憔悴了许多。此刻他盯着远处那座祖师祠堂大殿的门口,眉头紧锁着。面上神情也是异常复杂,痛苦中夹杂了扭曲。 蓦地,远处昏暗的祖师祠堂大殿里,像是有恶兽咆哮怒吼了一声,一阵怪异的啸声陡然响起,片刻后几声激烈撞击,有极明亮的的光芒闪过。 随即一个矮胖身影飞了出来,正是田不易。 只见他面色凝重,手持赤灵仙剑,左手连点,剑诀横胸,瞬间在身前亮起丈许之大的光幕,上有七星闪烁,围绕中间太极图案,极速旋转,光彩耀人。 片刻后大殿中有人阴沉冷笑,一道清光闪烁的剑芒激射而出,光辉澄澈透亮,剑势登峰造极,一剑既出万物辟易,正是已将青云门无上道法太极玄清道练到了最巅峰的迹象。 这一剑呼啸而来,势不可挡,所过之处石阶崩裂,瞬间便追上了田不易,直接撞在了田不易身前布下的七星太极光幕上。 “轰”的一声,田不易整个身子直接被向后压了出去,连退了数丈远,眼看光幕摇摇欲坠,田不易忽然沉声大喝,赤灵仙剑光芒大盛,他手握剑柄目射神光,对着身前这几乎是无坚不摧的剑芒斩了下去。 灼热仙剑如天降烈火,威力大到不可思议,竟然是真的一剑斩开了对方剑芒。大殿之中,似乎也是顿了一下,传出了一声微带诧异的声音。 清光剑芒被赤灵仙剑从中斩开后,直接向两边冲去,只听“砰砰砰砰”闷响之声,这威力强大的剑芒直接将两侧一排的树木从中斩断,随后缓缓散去。 场中,田不易手持赤灵仙剑缓缓站直身子,面上并无惧色,反而有几分痛心伤怀之意,盯着那座大殿,一字字地道:“你果然疯了。” 大殿内沉默了一会,忽然暗潮涌动,黑影翻滚,如野兽嘶吼呐喊。片刻后只听有振衣之声,随即一个人影从那片阴影中缓缓走了出来。 那是道玄真人。 阳光照在他的身上,看去依然是往昔那位道骨仙风的仙人,然而他脸上神情已不见昔日的从容不迫,更没有温和稳重,取而代之的一股狠戾凶气从他双眼中散发了出来,一股阴冷之意始终围绕在他身旁,让他看起来像是变了一个人。 看着这一幕,远处林中的苍松身子震动了一下,面露惊愕之色。 田不易咬紧牙关,再次开口时连声音都变得有些嘶哑了,带着微微颤抖,道:“师兄,你清醒些。” 道玄真人狞笑一声,忽地身影一晃,竟是从原地直接消失。 田不易一声长啸,拔地而起冲上半空,片刻间他脚下三尺之地已经尽数粉碎。人在半空,田不易已收敛心神,赤灵仙剑化出玄奥火光,转眼间在他周身燃起熊熊烈焰,如怒龙一般击打下去。 地面上现出一个身影,正是如鬼魅一般出现的道玄真人。他抬头看了一眼凌空落下威势极大的火圈,脚步一错,左手如凭空抓来,刹那间便是清光无限汇聚而成太极八卦图,玄奥符文在空中旋转散发光芒,挡住了田不易这威力极大的剑势。 “轰”的一声,田不易飞出数丈,道玄真人脚下也陷地寸许。 几乎没有任何喘息间隙,这两个身影又飞掠冲来,战到一处,在这青云门祖师祠堂前大打出手,声势惊人,从天打到地,又从地打到天,令人目眩神迷。 连站在树林深处的苍松都看得目不转睛,下意识地向那边靠了过去,同时心中对田不易已是再度刮目相看。 只是虽然田不易道行之高出乎意料之外,但他的对手道玄真人,却真真正正地强到令人窒息。激斗至今他仍未祭出法宝仙剑,身形快如鬼魅,道法精纯强悍,四面八方仿佛都有他的身影,漫天清光呼啸,已隐隐压制了田不易。 田不易似乎也看出了局势不妙,面上露出几分坚毅之色,忽然间剑光大盛,一剑逼退道玄真人少许,身形一纵似乎便要施展大招。谁知就在此刻,道玄真人突然身形一折,竟是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欺身而进。 田不易脸色一沉,赤灵仙剑烈焰腾起,挟带漫天火焰映亮了半个天空,向他劈了下去。 这一剑威势之强,世间几乎无人可以空手硬接。 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际,道玄真人双眼中突然红光大盛,手中陡然多出了一把似石非石的古剑,直接斩在了赤灵仙剑上。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田不易身躯大震,随即整个人倒飞了出去,人在半空已经喷出血来,直接撞到一旁林子边缘,“砰砰砰”连续撞断了三棵大树,这才勉强停下。 他拄着赤灵仙剑,咬牙抬起头来,看着那一片尘土飞扬中缓缓落下的那个可怖身影,喘息着,仿佛是从牙缝间透出声音,道: “诛仙!” 诛仙(新修版) 第179节 …… 道玄真人手持长剑,正是青云门镇山至宝诛仙古剑,此刻但见他面上神情比之前更加癫狂,似乎是忍不住哈哈狂笑起来,煞气满溢。只是片刻之后,他忽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目光从田不易身上移开,却是看向了另一边山林处。 田不易怔了一下,也是回头望去。 山林寂寥,片刻后枝叶摇动,从一棵大树后走出了一个人,正是苍松道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沉默不语。 田不易瞪大了眼睛,愕然道:“是你?” 道玄真人似乎也没想到会是苍松,盯着他看了片刻,随即冷笑道:“居然是你?” 田不易忽然皱眉,向外走了几步,转头向四周看去,随即又望向通天峰前山方向。 苍松看了他一眼,道:“不用看了,就我一人。” 田不易闻言皱眉,但看得出还是松了口气。旁边道玄真人则是打量了一下苍松,目光狠戾,带着几分嘲讽之意,道: “你一个人,来送死吗?” 苍松没有说话,三个人成三方犄角之势,却是一时僵持住了。 山风从远处吹来,掠过祖师祠堂,吹动这三个人的衣襟发梢。在这青云门下,过往数十年光阴,也许有那么片刻瞬间,都浮现在眼前心头。 “死不死的,无所谓了。”苍松的声音听着也有几分沙哑,此刻他死死盯着道玄真人,道,“但无论如何我要问你一句,当年万师兄他到底是死是活?” 田不易身躯大震,看着苍松惊道:“万师兄怎么了,你为何如此说?” 苍松没理会他,一双眼睛也有几分赤红颜色,只盯着道玄真人。田不易若有所悟,也是猛回头,看向道玄真人,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道玄真人冷笑,仰首,望天,双眼微微眯起,眼角余光却是望到了远处那座高大巍峨的殿堂,那深深昏暗里的烛光…… 他忽然嗤笑一声,随即又哈哈大笑,神色狂妄面有倨傲之色,大笑道:“死了,死了!你们也全都要死!” 话音未落,诛仙古剑光芒亮起,已是向苍松劈去,苍松脸色微变,祭出仙剑挡住,然而道玄真人剑芒横贯长天,疾冲而至又向旁掠去,竟然又席卷至田不易处。 田不易怒喝一声,赤灵仙剑飞起,三人随即又战成一团。 田不易与苍松都是青云门首座出身,除了掌门道玄真人,他们二人在众首座中的道行修为都是翘楚,此刻面对如此强大手持诛仙的道玄真人,两人都是下意识地联手御敌。 然而道玄真人实力之强当真是匪夷所思,以一敌二,竟然仍是稳占上风,尤其是诛仙古剑威力奇大,将田不易与苍松二人压制得死死的,不出一会便是险象环生。 只是在这激烈厮杀中,不知为何,田不易与苍松二人竟然越战越勇,两人联手配合从陌生迅速熟练,进退之间彼此救援,合力攻击,竟隐隐有几分熟稔之意。 这一点不但是他们二人,便是道玄真人也很快察觉出来了。田不易与苍松面上掠过复杂神色,道玄真人却是双眼之中煞气闪动,一剑击退二人,冷笑道: “蛮荒行?” 田不易与苍松各持仙剑,对望了一眼。 光阴如许,记忆深深,仿佛都在指掌间流过,少年意气时,相信过彼此的年纪,也曾以命相托。 田不易忽然笑了一下,道:“便宜老曾了。” 苍松凝视着他,嘴角微动,慢慢也露出了一丝笑容,道:“那家伙最是滑头,可恶!” 两人沉默片刻,随即一起转头看着道玄真人,齐身扑去。 道玄真人看着这两个扑来的身影,仿佛被烈焰灼伤一般,身子猛地抽搐了一下,全身煞气大盛,低吼一声,身如鬼魅,迎了上去。 这一战又是打得天昏地暗,然而手持诛仙古剑的道玄真人如天神降世一般,哪怕以田不易苍松道行之高,联手对敌,也仍然被压制得节节败退。 激斗中,道玄真人一剑逼开田不易,随即回剑荡起漫天剑芒,如排山倒海般向苍松涌来。 苍松脸上变色,竭力抵住,但诛仙古剑上巨力一波波疯狂涌来,他身躯大震,嘴角流血,不由自主地向后飞了出去,同时心中忍不住泛起一阵绝望感。 但就在这时,突然间这晴朗天穹猛地响起一声惊雷,天色突然昏暗下来。道玄真人与苍松都是脸色一变,抬头望去。 只见田不易不知何时已在半空之中,连行七步,满面尽是愤怒之色,双目圆睁,举剑霍然刺天。 黑云翻滚,呼啸而来,天地变色,电闪雷鸣。 九天玄刹,化为神雷;煌煌天威,以剑引之! “轰隆!” 天际惊雷轰然而响,一道巨大耀眼的光柱从天而降,落到田不易仙剑之上,那一刻天地失色,群山震动,片刻间赫赫神力化作无限电芒,向道玄真人劈了下来。 青云门巅峰道法,名动天下的神剑御雷真诀,就在这祖师祠堂前再现人间。 漫天呼啸狂风凄厉中,道玄真人仰天长啸,身影被这一片狂潮巨浪般的雷电吞没,站立之地瞬间崩裂。然而片刻之后,一个身影冲天而起,正是道玄真人。 他一身墨绿道袍已变得破烂不堪,全身多处有焦黑受创之处。以他此时近乎天下无敌的修为,仍然被田不易这一记神剑御雷真诀伤得不轻,可见这真诀剑术威力之强,田不易道行之高。 虽然如此,道玄真人逆天而上,强开无数雷电光柱,诛仙古剑光芒大盛,一剑劈了过去。田不易怒吼一声,将赤灵仙剑挡在身前,随即身躯颤抖鲜血狂喷,整个人飞了出去,“砰”的一声重重摔在远处地上,半晌没有动静。 道玄真人才要追杀,突然间头顶之上,猛地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惊雷。 “轰隆!” 他猛地抬头,面容扭曲。 高处天穹之上,苍松道人面有疯狂之色,咬紧牙关,手中仙剑亮若秋水,在半空中连行七步,厉声大吼,举剑霍然刺天。 九天玄刹,化为神雷;煌煌天威,以剑引之! 惊雷响处,天地轰鸣,黑云愈发浓厚,从四面八方疯狂涌来,电芒刺破苍天,雷声如狂烈马蹄声声惊心,漫天风雨席卷而来。 又一道无法逼视的璀璨耀眼光柱从天而降,散发着无穷无尽雷电气息,落在苍松剑上,然后当头劈下。 仿佛是远古蛮荒的气息,凶猛扑来,带着同归于尽的决心,融化在炽热电芒之中,再一次吞没了道玄真人的身影。 苍茫天地,有片刻寂静。 突然,一声满含着痛苦疯狂的吼叫声,在那光芒深处迸发出来,道玄真人道袍尽碎,周身尽是伤痕。但他竟然仍是逆转乾坤,无数电光被诛仙古剑挡住,然后身子如流星冲上天穹,瞬间闪到了苍松身前。 一掌劈在他的胸口! 苍松顿时似断了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半空中闷响不绝,怕是胸骨尽碎了,直接摔在了祖师祠堂大殿前的台阶空地上,滚了几滚,七窍一起流出血来。 道玄真人落到地上,忽地左腿一软,竟是半跪到地上。他面露凶狠之色,咬牙撑着站起,随即又是一个踉跄,身子有七八个伤口一起崩裂,流出血来。 但他好像对这些伤处一点都没感觉,反而用手捂住额头,面露痛苦之色,似乎在他脑海中突然有什么极痛苦的东西翻滚起来。 便在这时,远处山道之上,突然有人声惊呼传来,同时许多脚步声响起,听着好像有一大群人向这里过来了。 道玄真人喘息不止,面色痛苦,忽地低吼一声,周身涌出一股黑气向前掠去,在经过苍松身边时停顿片刻,随即越了过去。转眼间他飞到已经昏厥的田不易身边,却是卷起了他的身子,又飞快地越过祖师祠堂大殿,很快地消失在山野远处。 片刻之后,一大群青云门人冲到了祖师祠堂大殿前,其中既包括曾叔常、水月、范源、齐昊等首座,也有萧逸才、林惊羽等年轻弟子。 随后,所有人突然都安静了,无数道震惊、愕然、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一片狼藉的地方,还有前方那个地上还在挣扎着的唯一的人影。 那个重伤但熟悉的人。 苍松道人。 …… 祖师祠堂前,一片寂静。 苍松道人被无数人注视着,皱起眉头,也不知从这残破重创的身体里哪来的力量,居然慢慢地站了起来。 他身材本就高大,如今七窍流血,一身伤痕,谁都看得出来他奄奄一息。但不知为何,看着这个数十年来青云门最大的叛徒,一时间竟无人上前。 山风吹来,破碎带血的道袍微微颤动着。苍松目光扫过台阶下方的那些人们,看过了那些熟悉的面孔。 他面无表情,眼中却仿佛波涛汹涌。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人群中最前方的两个人身上,那是他的弟子,是他精心栽培、悉心养大的徒弟。 齐昊,林惊羽。 他忽然笑了一下。 他带着一身伤痕、满脸血污地笑了。 林惊羽全身微微颤抖着,死死地盯着苍松,而齐昊从刚开始看到苍松的那一刻,神色间便僵硬起来,只有目光深处同样有波涛涌动。 林惊羽咬了咬牙,便要迈步向前,但就在这时,突然一只手从旁边身来,用力抓住了他的手臂。 林惊羽向身边的齐昊看去,见齐昊并没有看他,只是用低沉的声音说道:“站在这,别动。” 片刻后齐昊忽然离开人群,向苍松走去。与此同时,他缓缓伸出右手,一道白光闪烁亮起,一柄带着冰寒凉气的寒冰仙剑在他手间出现。 人群之中,突然一阵骚动。 林惊羽半张着嘴,愕然看着向前走去的齐昊,失声叫道: “师兄!” 齐昊的身子颤抖了一下,背着人群的他脸上肌肉扭曲,然后又强忍下来,恢复了正常。他紧咬着牙,握紧了手中寒冰剑,一步一步,死死盯着苍松道人,向他走去。 苍松是这一刻唯一看到齐昊神情的人,不知为何,他的表情忽然变得沉静下来,哪怕仍然憔悴,哪怕仍然污血满面,看着凄厉悲凉,但他的眼神却变得柔和起来。 他凝视着手持利刃向自己走来的齐昊,他的目光落在齐昊的脸上。 他微笑地看着他,如同父亲一般。 几分温暖,几分慈爱,几分怜悯,几分信任…… 齐昊的身子顿了一下,眼中流下泪来。 他无声而大口地喘息着,似乎下一刻就要崩溃,他的嘴动了一下,仿佛想要拼命喊出什么,却死死地压抑下去。 苍松看着他,低声道:“做你该做的事……” 齐昊低下头,牙齿咬破了嘴唇,鲜血流了下来,然后他猛地冲上前。 一剑,刺进了苍松胸膛! 苍松没有任何抵抗的动作,只是身子震动了一下,他的目光一直都未离开齐昊的脸。片刻后,他轻轻点了点头。 齐昊泪流满面。 他背对着人群,嘶声大喊道: “逆贼苍松,欺师灭祖,悖逆人伦!” “罪该万……死……” 随着他的声音低落,寒冰剑光芒四射,白气弥漫,瞬间摧毁了那具躯体内的血肉。 台阶下的所有人都沉默地看着,天地世间,一片冷清。 苍松踉踉跄跄地向后退了两步,手捂心口,慢慢转过身,双腿一软跪了下去。 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起来,但仍然可以看到,不远处便是那巍峨雄伟的祖师殿堂。昏暗的大殿里有无数烛火闪烁着,如天际繁星熠熠生辉,又像无数眼眸静静地凝视着他。 诛仙(新修版) 第180节 苍松慢慢地低下头去,身子向前倾倒,然而寒冰剑仍然刺在他的胸膛,抵在了地上,撑住了他的身躯。他的头颅低垂下来,仿佛在向那座殿堂与殿堂里黑暗中无数的魂灵低头。 他闭上眼睛,长出了一口气。 就此死去。 第158章 玲珑 南疆,十万大山,镇魔古洞。 鬼厉和金瓶儿已经在镇魔古洞中走了很久,然而这个诡异的洞穴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道路弯弯曲曲,仿佛永无止境地向前延伸着。噬魂棒上的光亮,只能照见身前最多六尺远的地方,周围更远处便是无边黑暗。 鬼厉突然停住了脚步。 金瓶儿险些撞到他的后背,心头一跳,连忙止住了身子,同时全身戒备向周围看去,低声道:“怎么,你发现什么了吗?” 鬼厉转过头来看着她,幽幽青光之下,金瓶儿的肌肤看去显得有些妖异之美,他沉默了片刻,道:“你的呼吸声有些乱了。” 金瓶儿怔了一下,慢慢挺直了身子,哼了一声。 光线照亮了附近石壁,亮了又慢慢归于黑暗,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他们越来越深入这个古洞之后,寒冷刺骨的阴风反而渐渐弱了下去。 此刻他们所在的地方,几乎已经感觉不到阴风了。而洞穴之中,也丝毫没有想象中妖魔的腥臭之气,地上也没看到恐怖的人兽骷髅。这个镇魔古洞,竟似乎只是一个干净而寂静的地方,哪里像是天下第一魔头的居所? 就这样,他们转过了又一个弯。 那黑暗突然浓郁,如无形之墙,瞬间横在眼前,噬魂所发出的光亮,竟是在他们二人转身的那个瞬间,被前方无形地反弹了回来。 黑暗中响起一片凄厉无比的尖啸声,瞬间不知道有多少庞大的黑影在前方冲了过来,借着法宝微光,看到几分轮廓,竟似乎是无数巨大的黑色蝙蝠。 黑暗中青光亮起,鬼厉整个身影被青色光环笼罩,站在那看似无边无际的黑暗下方,冷冷注视着前方疯狂乱舞的情景,就连他肩头的猴子小灰,三只眼睛也同时亮了起来,闪现出淡淡的金色。 而金瓶儿却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在黑暗中了,完全不知去了哪里。 尖啸声中,无数黑蝠扑了过来,腥风扑面,鬼厉身影岿然不动,青光骤然明亮,只见他的手掌已插进了黑暗之中。 原本萦绕在鬼厉手边的强烈青光,在他插入黑暗的那一刻,突然不见了,似乎被什么物体所遮挡,片刻后那片黑幕中发出“咄咄”之声,伴随着尖利惨叫声,从黑暗中透出耀眼的青色光芒来。 如山的黑幕散开了去,一群黑蝠在噬魂的光辉中纷纷掉落下来,仿佛在瞬间就被吞噬了生命。 更远处还有茫茫多的黑蝠冲了过来,但就在这时,忽然只听鬼厉肩头“吱吱”一声尖叫,灰影闪过,小灰从他肩膀上跳了出去。 青色光芒中传来“咔咔”怪响,小灰的身形瞬间变大,变成了一只几乎塞满整个洞穴空间、狂怒嚎叫三眼血红的凶猴。 他对着黑色蝙蝠冲去,如虎入羊群,咆哮声中,随手抓着巨大的蝙蝠或砸或丢,有的甚至直接抓着翅膀撕扯,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中,鲜血飞溅,撕成两半。 只一会功夫,这群看起来可怕恐怖的巨大黑蝠就被三眼凶猴蹂躏得体无完肤,十去其九,残存的一两只黑蝠吓得魂不附体,纷纷逃入了黑暗深处。 巨猿慢慢转过身来,低头看去,那个男子还站在原地看着它。 它眼中的血红光芒慢慢消失,伸出手抓了抓脑袋,咧嘴一笑,身子迅速地缩小,很快恢复到原来的大小,变成了小灰的模样,“吱吱吱”叫了几声,双脚一弹,又蹿上了鬼厉的肩头,趴了下来,咧着嘴笑个不停,看起来很是高兴的样子。 鬼厉向旁边看了一眼,却发现金瓶儿确实不见了。他眉头皱了起来,沉吟片刻后,便独自一人继续往前走去。 …… 这个黑暗洞穴里的另外某个幽暗地方,金瓶儿深深呼吸了一下,手中紫芒缓缓亮了起来。 她冷冷地看着前方,在紫芒照耀下,那边的黑暗悄然退后,然后露出了一个诡异的身影,如幽魂一般漂浮在半空中的黑衣人,又像是传说中的巫妖。 …… 黑暗仿佛永无止境,一直挡在鬼厉的身前。 自从遇见黑蝠之后,镇魔古洞中每隔一段距离,都会有一只或几只强横的妖物把守,实力异常强悍。只是鬼厉同样展现出过往从未有过的实力,一路竟是势如破竹,径直杀了进去,没有妖物可以挡得住他的出手攻击,几乎都死在他的手里。 直到他看到了前方出现一道绿色幽光,光芒中有一扇石门,不过门扉早就不见了。那光芒来源是一枚硕大的绿色宝石,正镶嵌在石门上方的岩壁中。 小灰突然有些不安地骚动了一下,鬼厉皱了皱眉。 在那石门边,传来了一声低吼声,片刻后从那幽光里缓缓有一只四眼狰狞恶兽走了出来,对着鬼厉张开满是獠牙的利齿,咆哮起来。 正是饕餮。 鬼厉瞳孔微缩,目光却越过了饕餮,看向了那扇石门背后,隐隐约约中,那门后远处好像有一点火光。 小灰突然从他肩头跳了下来,一下子蹦到饕餮身前。 饕餮怒吼一声,但随即看清了是小灰,明显怔了一下。 小灰“吱吱吱吱”叫了几声,看起来很是高兴,然后慢慢地靠近了饕餮。饕餮似乎有些犹豫,但终于还是没有对小灰做出敌意的攻击,很快的,小灰便伸手摸到了饕餮的脑袋。 它笑嘻嘻地拍了拍饕餮的头,在它身边坐了下来,饕餮低吼一声,似乎也安静了许多,慢慢地趴在了小灰身旁。 鬼厉看了一眼这两只灵兽,没有再多说什么,随即向着那扇石门走了进去,黑暗很快吞没了他的身影。 …… 镇魔古洞洞口。 陆雪琪、曾书书、李洵等一行人已经抵达了这里,阴风刺骨,黑云低垂,还有那个面对洞穴深处背对他们的石像,孤独地伫立着。 李洵看着那个洞穴,有些莫名的紧张,低声道:“就是这里了。” 阴风呼啸,似乎突然间拔高了几分声调,让人悚然一惊。 众人微微变色,曾书书向那古洞深处看了一眼,道:“那我们进去?” 陆雪琪点了点头,当先走去,曾书书和文敏随即跟上。李洵从背后看着那个窈窕的背影,默然片刻,随即挥了挥手,也带人跟了上去。 在路过那座女子雕像时,陆雪琪的目光扫了一眼,有那么一瞬间,她的身子微微一顿,随即惊醒过来,眼中掠过一丝异色。不过她并没有停留,而是继续向洞穴里走去。 其他人跟在她的身后,陆陆续续都走进了这古老的山洞,消失在阴风黑暗中。 …… 镇魔古洞深处。 火焰在那个古老的火盆中静静燃烧着,只是若仔细看去,便会发现火盆中并没有柴火或灯油之类的可燃之物,这不停燃烧的火焰,竟似乎是无根之火。 火焰在半空中闪动着,火舌晃动,照亮了兽神的脸,也映出了那个逐渐接近的男人的身影。 鬼厉走到了火光的另一头,他的脸在光亮中慢慢现了出来,同时也看到了前方那个熟悉的面容。 坐在地上小石台的兽神微笑着道:“我知道迟早会有人来,却想不到会是你。不过看你神情似乎并不吃惊,莫非上次见面时,你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 鬼厉摇了摇头,道:“我是后来猜到的。” 兽神笑道:“怎么猜到的?相貌,衣着,还是其他什么?” 鬼厉沉默了片刻,向身后石门方向看了一眼,道:“是它。” 兽神点了点头,道:“不错,这倒是错不了的。” 石门外传来了一声咆哮,似乎是恶兽饕餮低吼了一声。 兽神伸出手轻轻摆了一下,饕餮很快安静了下来。鬼厉的目光在那只手上停留了片刻。 这只手格外地苍白枯槁,很像当初他在七里峒见到大巫师时,所看到的那个老人的手。 “好吧,”兽神调整了一下坐姿,脸上的倦容似乎又深了一些,道,“你到这里是为了杀我吗?” 鬼厉摇了摇头。 兽神倒是怔了一下,随即失笑道:“想不到还有不想杀我的人,这数月来,用你们这些人类的话来说,我荼毒天下,浩劫苍生,本是罪该万死的人,你怎会不想杀我?” 鬼厉沉默地看着兽神,兽神也望着他,两个男人之间,那团火焰正静静燃烧,同时倒映在他们的眼眸之中。 “你既然深恨天下人,上次为何又不杀我?” 兽神有些疲倦地笑了笑,道:“我从来都没有讨厌过人啊……我能到这世间,有我神志明识,不也是人之所为吗?” 鬼厉一怔,道:“你说什么?” 兽神缓缓抬头,望向那火盆中燃烧的火焰,他的声音在这黑暗与光明交替闪烁的地方,仿佛又回到了过往悠悠的岁月里。 “我第一次有意识的时候,见到的就是她了。那个时候我甚至还未有身体,只是在恍惚之间,感觉到那个女子注视着我。随着时间流逝,我渐渐成形,终于知道了原来她是一个人类,是巫族那一代的巫女,名字叫作玲珑。” 兽神的眼光中浮起了温柔,他的目光望向那遥远的黑暗深处,洞穴的远方,那里或许也有个曾经的灵魂在静静聆听。 “是玲珑以巫法秘术,收化南疆天地戾气,并从中提炼精华,将我造出来的。” 兽神笑了一下,道:“那些巫族的英雄们,跟随着玲珑一定要将我置于死地。如果知道了我竟是他们所尊敬的娘娘亲手创造出来的话,真不知道他们会是什么心情啊!” 他微微地笑着,过往的那些杀戮与戾气,似乎从来也不曾存在于他的身上,此刻他所有的不过是一份回忆而已。 “我曾经问过玲珑很多次,为何要造我出来,可是她从来都不肯说。但是后来我明白了,其实她不过也是为了两个字而已。” 鬼厉忍不住追问道:“什么?” 兽神道:“长生。” “长生?” 兽神点了点头,道:“不错,你也觉得可笑吧?可是那时她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当时的玲珑,巫法造诣已经远远超过古人,放眼天下几无敌手,巫族之中所有人对她敬畏如神。大概是无聊吧,她给自己找了一个目标。可是长生之谜本是天道,她虽是绝顶聪慧的女子,却始终参不破,终于有一天,她想到了非人的法子。” “非人……” “人之寿命皆有所限,纵然修道有成,最多不过多活百年罢了。但非人之物往往生命更加悠久,而天地造化、阴阳戾气等,更是天地开辟以来恒久不灭者。她既然想到这里,便悉心钻研,终于被她在那天地戾气中,生生造出了一个我来。” 鬼厉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了不起……” “嘿嘿。”兽神笑道,“是啊,她当真是个了不起的女子。从我来到这世上,第一眼醒来看到的便是她了。从那以后,我的世界里都只有她一人而已。后来我开始成形,因为我是禀天地戾气所生的,既然有了神识,自然便开始吸收周围戾气,渐渐强大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好像有些不安了,看着我的眼神,渐渐不再那般亲切。当我的力量终于开始可以和她勉强抗衡时,她便再也没有对我笑过。 “我很疑惑,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力量增长得如此之快,可是对我来说,力量又有什么意义呢,我只是想和她在一起而已。” 鬼厉忍不住道:“你没对她说吗?” “我说了,说了很多次,现在想起来,大概和孩子向母亲撒娇差不多吧。”兽神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可是又消失了, “但她从来也没有相信过!” …… 火焰还在火盆中燃烧着,在半空中轻轻抖动,似乎也在喘息。 时光似也在这黑暗的地方停下脚步,侧耳倾听。 过往的岁月是凝固了记忆的冰,一点一滴地融化,然后慢慢地消失。 “终于,有那么一天,我不想再待在那个只有她的屋子里,我想出去看看。” 诛仙(新修版) 第181节 “那天,她离开了许久也不曾回来,我破解了她的禁制,打开了她屋子的门,走了出来。 “屋外有很多、很多、很多的人……每一个人看到我都惊恐大叫,都在惊惧逃命。我开始时十分惊慌,随即恼怒,然后有几十个闻风而来的战士开始向我扑杀。我一边招架一边后退,我不想和他们动手,我很后悔,我只想和玲珑在一起,我只是想出来看一眼而已…… “我拼命地说,拼命地解释,可是没有人听,直到我失手杀了第一个人……” 山洞里沉默了一会。 “那个战士死在我的手中,血流满地。我呆住了,其他人也呆住了,然后他们更加凶猛地冲来。从我第一眼看到鲜血的时候,我的身体已经发生了变化,那种杀戮的欲望就像疯了一样缠绕着我,我不想杀人,可是我控制不了,于是我动手了,我杀人了。 “我杀了很多人,很多很多人……”兽神低下了头,但是他的声音还在继续。 “我站在血泊中,不知道站了多久,慢慢清醒过来。然后,我看到远处,在无数人的簇拥下,玲珑回来了。她看着我,死死地盯着我,脸色异样苍白。” “然后,玲珑动手了,她亲自向我动手了,我不肯还手,我希望向她解释,我想对她说,以后我再也不敢出来了,我只要待在那个屋子里,从此以后只要陪伴着她一个人就好了。只要这样,我就心满意足了。” “这样的话,我说了无数遍,可是她一次都没听进去。” “她的巫法不是那些普通战士可以比的,很快我的身体就被打得千疮百孔,可是,这些伤口每受伤一次,它就会自己吸食周围的戾气而康复。甚至连我自己都感觉得到,玲珑每打伤我一次,我的力量反而增长得更快一分。最后,玲珑也发现了这一点,她的脸色好似死灰,仿佛绝望了。” 兽神还是在微笑着,回忆着,只是脸上,终究是多了几分痛楚:“我感觉到了,玲珑她是真的恨我,她发狂一般地用各种巫法对付我,我的身体虽然不死不灭,但是我真的很难受。所以后来我自己逃走了。” “离开了玲珑,我逃进了十万大山,不久后我发现了这个洞穴,便在这里暂时住了下来。可是我想回去的,我一心一意其实只是想和玲珑在一起。于是我终于还是回去了,可是迎接我的,便是这个法阵。” 火盆中的火焰,发出噼啪的声音,似乎在回应着兽神的话。 鬼厉忽然瞳孔微缩,却是看到在那火盆周围地面上,竟有八块凶神石刻像,与焚香谷玄火坛中的一模一样。 “我从来没有想到,这世上竟然能有如此可怖的力量,玲珑用玄火鉴之力,布下八凶玄火法阵,召出了八荒火龙,在那焚尽天地万物的炽焰之下,纵然我是不死不灭之体,竟也被烧得元气大伤,形体尽毁。 “我拼命告诉玲珑,我不想做其他事,我只想和她在一起,可是她好像一点都听不进去,只想将我烧死。最后我落荒而逃,逃回了这个山洞。我不知道为什么,玲珑她要这么对我,可是我不甘心,我真的是想和她在一起的。 “回到这里之后,借助十万大山这里独有的天地凶戾之气,我恢复得很快,就在我打算再悄悄去找她的时候,她竟然已经追了过来。她带着七个所谓的勇士,追到了这个古洞,她亲自进来,找到了我。 “我不意外,因为我本来就是她创造出来的,若说天下有人能对付我,了解我,除了她还有谁呢?可是我真的不懂,她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对她说了那么多的话,为什么她一点都不听呢。但是这一次,玲珑她竟然回答我了,她说:其实一切都是她的错,造出我这样一个怪物,更是她大错特错。因为我是天地戾气所生,天生有杀戮之心,若容我活在这世上,只怕世间苍生都会惨遭劫难。 “我拼命对她解释,说我不会的,我只要和她在一起,其他的我什么都不想。可她只是苦笑,说她是相信我的,其实她何尝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可是,可是……可是她死了之后呢?” 古洞之中,幽幽远方,仿佛也有人在黑暗中轻声叹息。 “我呆住了,心里一片空白,我知道自己是不死不灭的,可是我从来没想过,玲珑她是会死的。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么清楚,玲珑她苍白的笑容里,却有泪珠掉了下来。然后,她再一次发动了八凶玄火法阵,将我困在其中,将我的本体再一次焚毁,可是我化作的那股戾气精华,她终究是灭不了的。 “法阵过后,她也已经元气大伤了,但是我是她造出来的,在火焰之中,我还是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这一次,她什么都没说。” “她将法阵布在这古洞之中,禁制着我,日夜焚烧,只要我戾气稍微恢复,这炽焰便会将那点戾气焚毁。末了,她怔怔望着我,突然问我还有什么心愿。” 兽神低低笑了一声,道:“心愿,我能有什么心愿呢?我全部的心愿只不过是想和她在一起。于是我问她,我为什么不能和她在一起?玲珑她低着头,慢慢地说,因为我不是人,甚至不是生灵,注定了我们不能在一起。 “我便在那熊熊火焰中,对着她,大声说:那你,就让我做人吧!” 他的声调忽然高亢,猛抬头,向着洞穴的穹顶,大声呼喊。 “让我做人吧……” “轰隆”,四壁齐震,乱石纷纷落下,声若擂鼓,震耳欲聋。 飞尘之中,兽神慢慢低下了头。 “后来怎样了?”鬼厉问道。 “……她好像呆住了,良久一动也不动。我忍受着烈焰焚身之苦,万念俱灰。可是,她却突然站了起来,停下了法阵,走到我的身边。我木然看着她,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她低低地,对我说,是她对不起我。然后,她……”说到这里,兽神的声音不知为什么,突然开始微微颤抖起来,“她开始念诵一个冗长的巫法秘咒,慢慢拔出了刀子,然后开始……一刀一刀向自己割去……” “什么?” “我也呆住了,不,是吓傻了,真的是吓住了。她是人,不是我这样不死不灭的怪物,我不知道她究竟在干什么。慢慢地,玲珑用她自己的血肉,甚至还有自己的白骨,在地上搭建了一副身躯骨架出来,然后,她将我放在这骨架之上,随着她的咒语越来越急,我渐渐融入了这副身躯,就连意识,也开始慢慢模糊了。 “我听到她声音越来越低,可还是在对我说着:这是她最后能为我做的事了。日后只要有人找到五枚圣器,放置在这骨架之中,我便能死而复生,但是复生之后,我虽然妖力还在,身躯却已经是个人了。既然是人,便不再是不死不灭之体。 “她说她一心追求长生,冒犯天道,造出了我这样一个怪物,又生不伦之情,更是错上加错;因为我,她害死了无数性命,令天下苍生浩劫重重。而她亲手害我,却又是……说到这里,她停住,再没说什么,我的意识也渐渐要消失了,恍惚中,只听到她最后说了一句: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这句话,我一直都不明白。 “直到我千万年后,死而复生,重新站在了古洞洞口。 “我看到了她化作石像。 “我抱着她。 “我明白了……” 第159章 逆风 陆雪琪一行人已经在这个古老的洞穴中行走很久了,虽然他们一路提高警惕戒备,但走了这么久,却没有遇到任何的袭击困扰。 黑暗之中,被柔和的冰蓝色光辉所笼罩的美丽身影,显得更加神秘幽冷。她明亮的眼眸里一直凝望着前方,那里只有无尽的黑暗。 她向前走着,不曾回头。 黑暗在她身前悄悄退避,然后又在她身后缓缓合拢,那样一个柔和的身影,在黑暗中显得这般显眼夺目,甚至掩盖了她身后那些人的光芒,看上去仿佛是在独行。 只是她突然停下了脚步。 身后众人随即也停了下来,李洵警惕地向四周看了一眼,走了上来,正欲开口询问,前方原本一直沉寂的黑暗,突然有了异变,一阵若有若无的轻轻悸动,仿佛在黑暗中陡然出现,然后传来了一声若隐若现的嘶吼声…… 那仿佛是一声呐喊,是一声咆哮,是一声声嘶力竭的倾述。 古老的山洞发生了一阵强烈的震动,伴随着低沉的呼啸之声,隆隆从远方向这里传来,随即迅速变大,似这座洞窟深处有不可一世的巨大灵兽,正在呐喊怒吼。 周围原本沉寂的黑暗,此刻竟如被点燃一样,开始逐渐沸腾,黑暗深处,不知有多少呼啸之声从四面八方涌来,一时人人变色。 李洵退后几步,疾喝道:“围成一圈,小心戒备。” 焚香谷众人都是久经战阵的老手,虽惊不乱,纷纷靠在一起,警惕地望着前方。 周围石壁开始慢慢颤抖起来,似乎有某种巨大的力量开始缓缓散发出来,甚至连脚下的土地也有微微颤抖的趋势,前方黑暗之中,诡异的骚动更加强烈,仿佛呼啸着什么。 就在这异变之中,陆雪琪的身影不知为何却没有后退半步,远离了身后那些严阵以待的同伴,她独自伫立在黑暗面前,冰蓝色的光辉前头,黑暗仿佛狰狞地面对着她,随时要将她吞没。 毫无预兆地,一股狂风从黑暗深处猛然冲出,如排山倒海的巨涛在这古老洞穴中轰然涌过,陆雪琪全身衣裳与秀发瞬间同时飘起。 狂风吹在脸上的感觉,隐隐带着几分疯狂,更难以想象这洞穴深处那力量的源头,此刻是怎样的情景。陆雪琪没有说话,只是在这狂风中,凝视着前方黑暗。 那风吹得她脸色如霜,只是那眼眸之中,竟仿佛有更加火热的眼神正燃烧着深心。 那黑暗深处,那黑暗的远方…… 她忽地掠去,在这地动山摇狂风之中,逆风而行,向着黑暗深处飞快冲去。 身后李洵、曾书书等人骇然变色,不解其意,李洵刚欲呼喊,却只见那冰蓝色光辉身影如利箭离弦,没有丝毫的停顿犹豫,转眼已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他哑然收声,半晌说不出话来。 又过了一会,狂风渐渐减弱,周围剧烈的晃动也逐渐稳定了下来,一切都缓缓恢复了原状。 李洵镇定了一下心神,刚想说话,忽然身旁一个年轻焚香谷弟子叫了起来:“有人,是谁在那儿?” 其余众人都是一惊,连忙向前看去,果然见黑暗中人影一闪,竟是走出一个人来,看去身形苗条,走路时带着一丝妩媚,乃是一个美貌女子。 众人都是一怔,一瞬间都以为是陆雪琪去而复返,李洵大喜过望差点唤了出来,但话到嘴边他脸上笑容忽然转为僵硬,冷笑道:“原来是你……” 那女子听到人声,似也吃了一惊,抬头看去,脸色又是一变。 这女子容貌秀丽,娇媚入骨,却正是金瓶儿。 …… 只是此刻金瓶儿脸上神情竟是十分疲累,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精疲力竭的样子,不过虽然如此,面对着这些正道弟子,金瓶儿却还是露出了动人心魄的笑容,黑暗之中,她看上去竟是分外地楚楚可怜。 “自然是我了。这位焚香谷的公子,我们不过见了几次面,你便对我念念不忘了吗?” 李洵怒道:“谁对你念念不忘?妖女受死!” 说罢,李洵一挥手,身形如电,已是向金瓶儿掠去,在他身后的焚香谷众弟子迟疑片刻后,也纷纷拥了上去,一时声势颇为浩大。曾书书在背后皱了皱眉,欲言又止,对文敏使了个眼色。文敏心领神会,两人便先退到了一旁。 金瓶儿哼了一声,眼里闪过讥嘲眼色,只是这许多仇人一起扑来,自己此刻又是疲惫之身,她自然不会去逞强相斗。只见她柔媚的脸上,忽地闪过一丝刚强,似下了决心,同时一声轻喝,右手边紫光泛起,杀气大盛。 李洵与金瓶儿交手数次,深知这魔教妖女的厉害,当下连忙留心戒备,同时发现身后风声嗖嗖,竟是多位师弟都蜂拥而上,李洵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出声喝止,众人一怔,纷纷停下身形,但便在这微微混乱时刻,突然间前头金瓶儿处紫芒暴涨,如一团紫色火焰席卷而来,李洵大喝一声,挡在众人面前,手中法宝祭出,将这紫芒挡了下来。 只是这看似威力无比的法术,李洵挡下之后却皱起眉头,原先预料到的威力竟然如一张薄纸般一碰即破。看似强大的法术瞬间消散,而紫芒背后,金瓶儿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越过了他们,竟是向着洞穴出口的方向,重新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李洵脸上铁青一片,恨声道:“狡猾的妖女,又着了她的道,我们快追。” …… 洞穴深处,兽神和鬼厉沉默了很久。好半晌后,鬼厉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 兽神长出了一口气,看了他一眼,微笑道:“说来也怪,我从前一直没有这般倾述的冲动,莫非这也是身而为人的软弱之处?” 鬼厉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来这里不是为了杀你,是要带它走。” 他向石门那边指了一下。 兽神哼了一声,道:“这倒怪了,你来这里不是为了杀我,却是为了这只饕餮?你要它做什么?” 鬼厉道:“不是我要它,是另一个人想要它。只要不是伤天害理,我都要帮他。” 兽神看了他片刻,忽然笑了起来,道:“你欠了很多债?” 鬼厉默然片刻,低声道:“我欠了人情,很多很多,多到我一辈子都还不了。”他摇摇头,叹了口气,然后向前踏出了一脚。 火盆中的火焰倒映在鬼厉脸上,摇曳的火光在黑暗光明交错间颤抖,只听他开口说道:“我无意与你为敌,不过看来这也是难免的了。” 兽神仰首发出“哈”的一声冷笑,道:“你以为以你的道行,能胜过我?” 鬼厉没有说话。 也没有停下。 低沉的脚步声在这古洞中回荡,没有风,可是不知为何,这个巨大石室中唯一的火焰突然开始摆动,光芒渐渐强烈起来。 黑暗处如幽冥,沉默而深不可测,不知道有多少恶魔妖灵,在那片黑暗中凝视着这片光亮。 鬼厉向着火光之中的兽神走去。 那团火焰忽然光芒大放,绽放出耀眼的光芒,整个火焰体积也比刚才大了数倍之多。熊熊烈焰之中,竟似乎传来了一声如龙吟一般的声音,远远飘荡了出去。 随着这声龙吟,似乎整座巨大的石室空间都为之颤抖起来。那龙吟声从低到高,从黑暗深处传来的回音竟也不曾有减弱的趋势,反而越拔越高,几成尖厉啸声,到了最后,已是山呼海啸一般震耳欲聋。 诛仙(新修版) 第182节 鬼厉停下了脚步,因为面前的那团烈焰已经从火盆之中霍然腾起,挡在他的面前,而那片炽热的烈焰之中,隐隐地,竟似有一双狰狞的眼眸若隐若现,注视着他。 兽神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火光之后,但他平静的声音却从火焰里清晰地传了出来,道:“这是古巫族的‘八凶玄火法阵’,你若能破了它而不死,要做什么,我也随你了。” 他的话音方落,几乎是在同时,一记怒吼从火焰最耀眼处迸发而出,那火焰剧烈地颤抖变化,周围五尺之内的土地尽数为之焦裂,可想而知这火盆附近的炽热程度。 强烈的热风从前方吹涌过来,鬼厉的衣服都为之向后飘扬,但他的神情却没有丝毫变化。 第一块血红色的凶神图案,缓缓在烈焰上空现身出来,那狰狞的面目与怪异的姿势,果然与当初在焚香谷玄火坛中看到的图案一模一样。 一幅接着一幅,依次亮起,血红色的光芒在烈焰的周边渐渐连成一块,成为一个圆环形状,环绕着中心那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最后的血红光芒,在火焰的下方合拢的时候,突然整个红色光环瞬间大放光芒,红光暴涨,就连其中的火焰似乎也被压制了下去。一股凶戾至极的戾气,凭空降临至这个空间。那团火焰深处,那一双若有若无的眼眸,也在瞬间放大。 “吼!” 震天一声怒吼,刹那间整座石室一起晃动,炽热的光焰如妖魔狂舞不休,疯狂摆动,那火焰深处,凶恶的巨兽披着一身烈火,咆哮着睥睨世间,现身出来。 赤焰魔兽! 曾经在焚香谷玄火坛中守护这座古老巫族传下的八凶玄火法阵的魔兽,再度现身。 赤焰魔兽巨大的身躯从八凶玄火法阵巨大的光环中不断出现,先是硕大的头颅,然后是肩膀、前脚,慢慢地身子与后肢也缓缓出现。随着它的到来,整座石室之中的温度更是狂升不止,鬼厉的衣服甚至都开始出现了焦黄的趋势。 终于,最后一部分燃烧着烈火的身躯出现了,赤焰魔兽这个庞然大物浑身被烈火包围着,站在鬼厉面前。而在这只魔兽身后,那八面凶神图案组成的诡异光环时而明亮时而闪烁,跟随在赤焰魔兽的身后。 凶戾的气息,从四面八方涌来。鬼厉没有动,他只是深深注视着眼前那不可一世的魔兽。 张牙舞爪的赤焰魔兽缓缓回过头来,一股炽热的热浪涌过,那双仿佛是在燃烧着的双眸,看到了鬼厉。 赤焰魔兽巨大的头颅停住了一下,片刻之后,它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大嘶吼之声。 那吼声满含着愤怒怨毒。 炽热的火焰,瞬间如爆裂开来一般,从赤色的光芒几乎转为纯白,无数的火芒升上半空,形成熊熊燃烧的火球,不停地急速旋转,恐怖的烈焰头颅张开巨口,咆哮声中一口咬下。 头未及地,这周围地面已然尽数龟裂,无穷无尽的烈焰如烈日落入人间,狂啸着扑下,将鬼厉的身影瞬间湮没。 那瞬间轰然而起的火焰,如一场人生狂欢之后的高潮,灿烂盛放! 而火焰背后,那双疲倦的眼眸里,却漠然看不到人生的半分悲喜。 …… 陆雪琪飞驰在这古老黑暗的洞穴之中,风伴随着急速掠过的身影,化作尖锐的轻啸声在耳边不停呼啸。 天琊神剑握在手间,绽放出越来越强烈的光芒,如同最澎湃的心潮。 风,还在刮着。 前方的路,依然还黑着。 只是一定还会有个人,在这条路的尽头吧。 然后,她看见了那一道幽幽绿光,还有绿光中的石门。石门旁的黑暗里,似乎有低吼咆哮声出来,但随即被另一个声音安抚住。 陆雪琪看着石门里的黑暗,有些犹豫,但就在此刻,突然一股无法形容的热浪陡然出现,在那绿色的幽光背后,传来巨大的轰鸣。 赤色的火焰仿佛狰狞的凶手,在这世间猖狂地笑着,咆哮的声音震慑着世间万物。脚下的大地与周围的岩壁,再一次开始纷纷震动,大概是因为接近的缘故,颤抖的大地震动得更加厉害。 火光远远倒映,她清澈的双眸在黑暗中瞬间明亮。 冰蓝色的光辉,在黑暗中迸发出来,热浪滚滚之中,那一个美丽身影不再犹豫,逆风而行,冲向那黑暗与狂热深处。 轰! 巨大的咆哮与大地的震颤如雷神一般让凡人惊惧,整座洞穴都仿佛在发抖,无数的落石在身边落如细雨,只是那个身影却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第160章 心愿 坚硬的地面在炽热的火焰灼烧下,甚至开始有了融化的迹象。熊熊烈焰从赤焰魔兽的巨口中不断喷射而出,将这个巨大的石室变成了一个恐怖的火海。 鬼厉的身影从一开始就消失在了火光之中,再也没有出现过。 喷吐出一波如山火焰后,赤焰魔兽燃烧的双眼向着那火海深处扫视着,身子暂时停顿了下来,炽热的火焰在地面上燃烧着,周围的空气似乎也在沸腾。 片刻之后,火海上空,鬼厉身影凌空出现,噬魂在他手边闪烁着奇异光芒,时而漆黑,时而纯白。 赤焰魔兽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吼叫,巨大的身躯腾空而起,凶戾火光熊熊燃烧,转眼扑到鬼厉身前。 这一次鬼厉却没有闪避,他看着在赤焰魔兽扑来的身躯背后那诡异的八凶神像光圈,缓缓转动,明亮不定,如一只神秘的眼睛,冷冷注视着这场搏斗。 噬魂魔棒突然散发出一片无边黑暗,鬼厉迎着那飞扑而来的火躯非但没有后退,反而迎面冲上。 赤焰魔兽似乎也未曾想到这渺小的人类竟敢与自己当面对抗,仅是身躯微微一滞,随即火焰更甚,咆哮巨吼声中,一口咬下。 巨大的火花如天际落雨,纷纷而下,但落到鬼厉周身三尺时候像是遇到无形屏障,尽数被弹了开去。与此同时,鬼厉掠至赤焰魔兽的身前,那一双燃烧着炽热火焰的巨目,几乎就在他的身前。 鬼厉在重重烈焰包围之中,噬魂魔棒化为黑暗利刃,对着赤焰魔兽的头颅刺了过去。 那分明是一片火海,但周围的温度却在瞬间冷却,冰冷的气息从天而降,笼罩了赤焰魔兽。黑暗利刃无坚不摧,直接贯穿了这赤焰魔兽的头颅。 巨大的身躯在半空中停顿了下来,周围的空气依旧那般炽热,但一股冰寒却从这赤焰魔兽身体里散发出来。 转眼间周围的温度疯狂下降,赤焰魔兽身上的高温随之退却,那一瞬间,赤焰魔兽那燃烧着火焰的双眼中竟闪烁着恐惧。 凌空虚立的鬼厉,浑身都散发着黑暗气息,无穷无尽的红色光芒从赤焰魔兽身上汇聚到噬魂魔棒上,最终融入了那片黑暗深处。 鬼厉面上似微微有痛楚之色,脸上也呈现出一层赤黄之光,但在闪现三次之后,随即被一层金色的光辉所掩盖。 赤焰魔兽再也无法支撑巨躯,从半空中颓然摔下,在不久前还不可一世的怪物,此刻竟然已变成了这般软弱景象,若不是亲眼所见,几乎难以置信。石室里的火焰在迅速地消散着,温度也下降得极快,取而代之的,是从鬼厉身上散发出来的极冰寒,且带着一丝邪恶气息的味道。 赤焰魔兽倒在了地上,身上原本熊熊的火焰此刻已然所剩不多,远远看去,这只守护魔兽似乎已经失去了绝大部分的力量,在充满恨意地注视着缓缓落下的鬼厉之后,赤焰魔兽终于发出了一声怒吼,然后巨大的身躯缓缓消散在空气之中。 只是它的身躯虽然消散,但半空之中那个神秘的八凶神像光圈却没有消失,仿佛根本没有受到刚才那场斗法的影响,依然明亮不灭缓缓自转着,慢慢后退。最后停在了重新现出身影的兽神身前,那一盏古老火盆之上。 火盆中,火焰静静燃烧着。 …… 在一片被鬼厉黑暗阴冷气息所笼罩的石室里,这是唯一的火焰与光明所在,它似乎完全不受鬼厉法力的影响。 鬼厉重新落到了地上,但他的脸上并没有胜利的喜悦,而是望着那片依旧燃烧的火焰。 那神秘的光圈缓缓转动着,八个凶恶狰狞的神像,依次亮起、暗淡又明亮,仿佛在神秘地诉说着什么。 光圈之下,是兽神那带着深深疲倦却依然微笑的脸庞。 “啪,啪,啪……” 兽神轻轻拍掌,温和地笑了,道:“厉害,厉害,想不到你竟有如此道行和这等厉害的法宝,我虽然早料到你道行不低,但也没想到竟高到了这等地步。”他低低叹息了一声,仿佛有些自嘲,道,“我好像总是错的,不是吗?” 两个男人对望着都没有再说话,但这个石室之内的气息已降到了冰点。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他们二人同时若有所觉,兽神微微抬眼,鬼厉却是转过身子,向着石室的入口处看去。 赤焰魔兽已然消失,整座巨大的石室中,重新又陷入了黑暗。只有兽神身前那个火盆里,还有一团火焰静静燃烧,照亮着附近小小地方,发散着些许光亮和温暖。就连在火盆上方缓缓转动的八凶神像光圈,也没有那么耀眼。 可是就在那个瞬间,在那黑暗的深处,一个身影被冰蓝色温柔的光辉轻轻笼罩着,走了过来。 她熟悉的容颜映入眼帘,只是一眼,就像已过了千年万年。 就这样看着她,一步,一步,缓缓走近。 陆雪琪的手在黑暗微光里略显苍白,也许是因为太过用力抓着天琊。但她的容颜中却没有丝毫激动的情绪,平静美丽一如往昔的女子。 她慢慢地,走近。 走到他的身旁,站下。 然后,她凝视着他。 没有言语,她清澈眼眸中,此刻只剩下了那团火焰倒映的光影。 兽神默默地看着这一男一女有些奇怪的举动,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在他的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半晌之后,在静默已久微微有些怪异的气氛中,只听见她幽幽地说了一句,道: “原来……当真是你……” 鬼厉没有说话,他注视着面前这个女子,看着她清丽绝美在这一刻还带着温柔的容颜,片刻之后,他向着她露出了微笑。 然后,他站到她的身旁,并肩站着,深深呼吸,那一股从胸膛深处回荡的火焰,仿佛温暖了整颗心。 陆雪琪似感觉到了什么,她的脸在白皙中透出美丽的红。只是她没有任何的遮掩,她只是在冰霜一样的容颜上,向着前方,向着那团热烈的火焰,倒映在她眼中的火焰,微微笑了。 那样温暖的笑容! 两个身影,并肩站着,看着兽神,面对着这当今世上不可一世的魔头。 兽神的眼中,却有痛楚一般的神色掠过,慢慢低下了头。 …… 火焰静静地燃烧着,石室里的景象,似乎在火光中显得有些朦胧,三个人的身影伫立了许久。 直到兽神重新抬起了头,目光在陆雪琪身上停留了片刻之后,落在了鬼厉身上,忽然道: “你们能杀得了我吗?” 鬼厉笑了笑,没有说话。 兽神冷笑一声,道:“若是你们死在了这里,再也没有机会出去的话,还有什么心愿吗?”他的目光从鬼厉身上又缓缓落在陆雪琪脸上,微微笑着,眼中仿佛还闪烁着异样的光芒,道:“你呢,你有什么心愿吗?” 鬼厉沉默,陆雪琪也没有说话,过了片刻,陆雪琪悄悄向鬼厉看去,只见他的脸上却是隐约复杂的神情,带着几分痛苦。 她深深呼吸,忽然道:“我没有更大的心愿了!” 这一句话,她虽然口气平淡,但说得却是斩钉截铁,不给自己半分的回旋余地。 或许,她也真的不想,再也不想,给自己什么余地了吧?! 鬼厉的身子震了一震。 然后,他看向身旁的那个女子。 深深凝望。 不曾言语。 兽神看着陆雪琪,眼中的异光却是越来越亮,忽然间,他双手一拍,虽然身子还有几分摇晃,但他依旧还是站了起来。 “好,好,说得好!” 诛仙(新修版) 第183节 兽神对着陆雪琪,眼中慢慢散发出的,竟是一种莫名的狂热:“就是这样,就是这样,这世间女子果然还有如她一般的。” 他仰天大笑,状若癫狂,笑声末了,却犹如哀号,带着一点呜咽。随着他的身躯晃动,一股莫名的气息缓缓升腾,原本沉静而缓缓自转闪烁的八凶神像光圈,突然转速开始迅速加快,同时八个神像同时亮了起来。 那仿佛来自远古神魔的古老凶戾气息,与前番赤焰魔兽截然不同的恶魔咆哮,瞬间弥漫开去,那个古老火盆中的火焰,在妖力催持之下,再一次地缓缓变大。 而这一次那团燃烧的火焰,竟然缓缓离开了火盆,犹如镶嵌在那个神秘的八凶神像光圈之中的躯体,与八凶神像一起升到了半空,熊熊燃烧。 在光圈之后,兽神苍白的脸上涌现出红色的光晕,似乎因为这绝世妖力的降临,他也为之复苏,“这里的八凶玄火法阵,是玲珑当年亲自布下的,远胜过玄火坛那处遗迹,这奥秘之处,就让你们看看吧。” 他凄厉的大笑声中,整个身躯飘浮到半空,缓缓融入了那团越来越盛的火焰之中,终于消失不见。 下一刻,那八面凶神的神像之上,陡然间,所有神像的眼睛如充血一般,都亮起了红色的光芒,如恶魔重新醒来,刹那之间,漫天神魔一起狂呼,尖锐啸声铺天盖地,震耳欲聋。 那团火焰越烧越烈,火焰深处,开始不停发出隆隆如雷鸣一般声响,焰心渐渐转为纯白之色,即使隔了老远,以鬼厉与陆雪琪之道行修行,竟也感到难以忍受的酷热。 而在漫天魔啸之中,回荡着神秘的咒语之声,那咒语晦涩而悠长,古老而艰深,仿佛远古的先民膜拜着神明,用尽全身心的信仰灵力,召唤着那梦寐中的神明。 巨焰焚烧! 那咒语突如疾风骤雨,撕裂人心,在声声如敲打心灵的咒语声中,一股巨大而锐不可当的威势,从那巨大的火焰深处猛然散发出来。那威力竟是如此巨大,鬼厉与陆雪琪不能抗拒抵挡,被迫向后倒飞了出去。 是什么可怕的咒文,又是召唤来了何等恐怖的灵物,竟有如此的威力? 一时之间,鬼厉与陆雪琪齐齐为之变色,这哪里是人力可以抵挡的力量? 那火焰疯狂地焚烧,烈焰在半空中如妖魔狂舞,迎接着这火焰深处恐怖的到来。最炽热的地方,几乎是纯白的焰心,忽然在剧烈的闪动之中,似某种生物缓缓喘息,然后睁开了眼睛。 瞬间,周围古老坚硬的岩壁纷纷碎裂,地面上现出无数条巨大的裂缝,并从裂缝深处透出赤红色的光芒,仿佛脚下就是恐怖的火山熔岩,即将喷发。 而那喘息之声,犹如一声龙吟,在这个空间中回荡起来。 …… 镇魔古洞到处都在震颤抖动,准确地来说,是整座黑色山峰开始震动起来。 就在这一片纷乱中,一个身影从镇魔古洞中冲了出来,正是金瓶儿。她脸色苍白,带着异样的疲倦,掠到了玲珑石像旁,喘息不止。然而片刻之后,她忽然惊觉,转头向这座石像看去,只见这伫立于此不知多少岁月的石像,突然周身开始出现了无数裂缝,同时石像本身也开始颤抖起来。 金瓶儿愕然看着这一幕,倒吸了一口凉气,当机立断,强撑着疲惫之躯,立刻向远处掠去,远离了这个镇魔古洞。 与此同时,镇魔古洞深处,地上那个高大魁梧的白骨骷髅边,全身都是可怕伤痕的巫妖飘了过来,停在这具骷髅身旁。 他默默地看着这具骷髅,然后低下了头,在黑暗中静静地等待着。 古洞里的另一个地方,曾书书脸色大变,盯着那黑暗深处看了一眼,忽然一拉文敏,大吼道:“快走!” 文敏还想挣扎,手指洞穴深处,却已被曾书书硬拖着向外冲去。焚香谷众人面面相觑,片刻后李洵一咬牙,喊道:“走。”说完便带头跟着曾书书跑去,其他人也连忙跟上,远离了这个黑暗地方。 …… 巨大的石室完全被强烈的火光所笼罩,先前的黑暗被彻底驱逐出去。这光亮远远超过了世间任何的光芒,甚至令人感觉连天际烈日降临只怕也不过如此。 在这恐怖的力量之中,最炽热的地方无疑就是那个仍然存在并且急速转动,闪烁着诡异光环的八凶神像光圈了。那里的火焰早已一片纯白,漫天神秘的咒文也越来越急。 不停扩张又收缩起伏的焰心,仿佛一个孵化的赤焰之卵,孕育着某种可怕之物。随着周围温度的持续急速升高,那古老而神秘的所在,正一点一滴地凝聚着力量,重新降临到这个世界。 陆雪琪和鬼厉两个人,已经被完全挤压到了石室边缘的墙壁上。无比强大烈焰烘烤着他们的身心,榨取着他们身体里每一滴的水分。 没有汗水,因为每一滴汗水还未流出便已汽化,熊熊烈焰之中,倒映着他们通红的脸庞。 陆雪琪忽然若有所觉,向身旁的鬼厉望去,那个男子不知何时握住了她的手。只是她没有任何的惊讶,即使是在这绝望火海面对着那未知的神秘力量。 手心里,指尖上,传来了温暖。 曾经熟悉过吧,十年前曾经这样吧! 那一场黑暗中紧握的手的过往! 鬼厉身子移动,离开了两个人靠着的墙壁,挡在了陆雪琪的身前。另一只手臂挥舞,温和纯正的白色光辉从他手边闪起,形成了一道光壁,挡在了身前。 酷热之意顿时减轻了许多,只是鬼厉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然后,他深深吸气。 忽然,那只在他掌心的手用力握住了他,从他的身后,淡蓝色的光辉泛起,两道光芒融为一体,结成了更强大的光壁,抵挡着那恐怖赤焰的火芒。 他默默地站在身前,陆雪琪紧紧握着他的手,嘴角边,在那漫天火光之下,有淡淡却温柔的笑容。 …… 突然,那冗长的咒文停止了。有那么一刻,仿佛一切都凝固住了。所有的火光赤焰,鬼厉与陆雪琪奋力抵抗的身影,还有那半空中旋转不休的八凶神像。 最炽热的火焰深处,缓缓裂了开去,从一道细缝慢慢变大,从一个人左右的缝隙,变成了数倍之巨的空洞。在这漫天的耀眼火光中,那条裂缝里,仿佛是不可思议的最深沉的黑暗。 然后有什么东西在那裂缝深处,冷冷地,向着外面的世界看了一眼。 一股凶戾之气充斥着让人发疯的凶煞戾气,瞬间掠过了这石室里的每一个角落。 下一刻,如受到最疯狂的刺激,全部的火焰瞬间迸发出最热烈的光芒。龙吟声越来越高,如一场狂欢不休不止,那火焰深处,古老的神明灵物从另一个世界降临。 巨大的头颅慢慢伸了出来,如烈日一般耀眼而无法直视,那是沐浴在烈火之中巨大而古老的火龙,每一处身躯都是火焰。 巨大的龙头已经占据了所有的空间,鬼厉与陆雪琪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不可一世、几乎超越这世间存在的恐怖生物,只是凭借本能,两人的法宝结壁勉力抵抗着那汹涌而来的烈焰。只是那令人窒息的威势,却仿佛已宣告了他们的命运。 八荒火龙! 南疆古老巫族传说之中,毁灭世间万物的可怕凶兽,八凶玄火法阵最终极的召唤灵物,终于在千万年之后重现于人世间。 巨大的龙首,在烈焰之中缓缓转动着,并没有立刻毁灭什么的举动,被烈焰包围的它,从巨大的犄角到口中的獠牙,都呈现出一种在极度高温中才能出现的神秘的红润透明之色。 巨龙深深的呼吸,带动了整座石室剧烈颤抖,这个空间对它这样强大的生物来说,不过是一个狭小的地方。在龙首的背后,转动的八凶神像光圈,似乎隐没在八荒火龙耀眼的光芒之中了,若隐若现,那巨大的光圈似乎也在微微颤抖着。 此刻,巨大火龙龙首之上,红润透明的巨大眼眶里,燃烧的烈焰缓缓升高,龙头也随之慢慢转动过来。 片刻之后,这恐怖的龙头,正对着这石室之中,那紧靠在角落里奋力抵挡的两个人影。 “吼……” 瞬间,巨大的轰鸣声响彻了整个天地! 第161章 拥抱 漫天呼啸的热浪火焰中,八荒火龙恐怖的龙吟声听起来竟似乎有些遥远。鬼厉与陆雪琪面对的是怒涛一般汹涌而来的巨焰,还有脚下曾经坚硬的地面,此刻却完全崩溃溶解变成了一片赤红岩浆,在下方奔腾咆哮着,如浪花潮汐一般四处飞溅,打在残留的焦黑岩块上,不停地灼烧着,发出“咝咝”的声音。 滚滚烈焰铺天盖地,转眼已到了面前,在这绝望的气息中甚至已经无法呼吸。 鬼厉的脸庞被映得通红,额角似有青筋闪现,在那巨大可怕的烈焰洪涛前,噬魂魔棒离开了他的手掌,飘浮在他身前半空中。与此同时,鬼厉双手结出道佛家两家法印,黑白两道光芒同时亮起,在身前闪现出人世间最纯粹最简单的黑白二色阴阳太极图。 在他法力催持之下,噬魂猛然间直立起来,竖立于虚空之间,闪烁在黑白太极图间。赤焰余光下,陆雪琪默默站在鬼厉身后,凝视着这个全力以赴的男子,和他一起面对着前方那恐怖的火龙!天琊淡淡的蓝色光辉,在鬼厉的身后散发出来。 她的秀发,在滚滚怒涛余风之中飘扬。 下一刻,炽热无比的烈焰撞了上来。 瞬间,仿佛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火海,如置身烘炉,身受炼狱之苦,无尽的赤焰在耳边轰然狂啸,仿佛无穷无尽的手从四面八方疯狂地拉扯着身躯,要将它粉身碎骨! 然而在狂涛一般的烈焰火海中,仍有一点异光,在被湮没之后,又再一次顽强地在火海里挣扎闪现出来。 噬魂! 黑白阴阳太极图光芒大盛,以噬魂为中心凝结成无形之壁,在这末日一般的疯狂之海中,死死护卫着主人。 仿佛奇迹一般,这本该毁灭一切的八荒火龙,竟被鬼厉硬生生挡了下来。 然而鬼厉显然并不好受,被火焰映得通红的脸庞瞬间变成了惨白,看不到一点血色,站在他身后的陆雪琪第一时间感觉到鬼厉身子在剧烈地颤抖,连忙扶住了他,只是伸手触及的时候,她便大吃一惊。 鬼厉的整个身躯异样火烫,陆雪琪甚至有种手心灼伤的痛觉,更不用说鬼厉自身感觉了。 这一击无功而返,前方的八荒火龙巨大龙首微微摆动,似乎也有些意外,在如山般燃烧的烈焰中,巨大的龙首缓缓低下,并没有立刻再度发动攻击,而是向这两个渺小的人类望去。 龙眼之中,那特有的红润透明的火焰倒映出他们的身影。 “铮!” 清脆凤鸣蓝光泛起,天琊从陆雪琪的手间翻然跃出。她踏上一步,将鬼厉的身子挡在身后,深深呼吸着,面对着那恐怖的存在。 黑色的发,还在风中飘舞。 有几缕发丝,在热浪中轻轻拂动,落在鬼厉的脸上,纵然是在这末日一般的炼狱,那曾经熟悉的淡淡幽香,却依然传入心田。 在你绝望的时候,有没有人与你相伴? 温柔而熟悉的身躯,原来从未离去。 那眼光在瞬间穿过了光阴,忘却了这周围熊熊燃烧的火焰,看到了当初少年时曾经的过往。 黑暗深渊里的回忆,和今日一模一样,像是重新回到了那天真岁月。 原来,这一个身影,真的是从来没有改变过吗? 八荒火龙龙首之后,那转动的神秘八凶神像光圈,突然开始闪烁了起来,各种诡异的符号若隐若现,在光圈之下,不停闪动。 八荒火龙的龙首突然一顿,强大如它,仿佛也受到了什么催促一般,再度发出了一声怒吼。 那龙吟,似山呼海啸奔腾而来。瞬间,地面上所有的残存岩块都在剧烈震颤中迅速熔解变作了岩浆。只不过片刻之间,鬼厉与陆雪琪的脚下,已完全是一片灼热的熔岩之海。而随着八荒火龙的龙吟长啸,那岩浆之海从原来无序的涌动,转眼间纷纷如受巨力拉扯,开始向着同一个方向迅速流淌。 岩浆洪流越涌越快,炽热的气体蒸腾而上,将这曾经的石室变作了真正的熔岩地狱。很快,太过巨大的力量,在这个岩浆之海上扯出了一个巨大的旋涡,毁灭一切的赤焰在岩浆上熊熊燃烧,如一场到达高潮的狂欢之舞。 旋涡越来越大,深深陷下,被狂奔激流扯动。从这旋涡深处,忽然有巨响轰鸣,慢慢地散发出来,逐渐响亮,很快就震耳欲聋,甚至盖过了半空中八荒火龙的龙吟之声。 当急速旋转的岩浆已经旋转到几乎疯狂的地步时,那个巨大的旋涡宽达数丈,从深深旋涡里,猛传出一声震天雷鸣: “轰!” 刹那间,天摇地动,从巨大的熔岩旋涡里直射出一条炽热之柱,完全由岩浆组成,足有十人合抱之粗,带着无比的威势,向着与之相比脆弱渺小到不成比例的陆雪琪和鬼厉冲去。 横扫一切,睥睨世间! 仿佛这才是真正不可一世的力量! 火的力量,火之精华! 熔岩之柱未到,陆雪琪与鬼厉便感觉到身子一空,就在片刻之前他们还作为倚靠的最后一个石壁角落,在那疯狂的力量煎熬之下,化作了碎石纷纷散落,而展现在他们身后的并非是更坚实的石壁,而是逐渐龟裂而透出赤红光芒慢慢熔化的碎岩。 而在他们的上方,是虎视眈眈的八荒火龙;四周,是一片疯狂燃烧的火海。 脚下,是以不可抗拒之势冲来的熔岩火柱! 火光里,喘息中,是什么在微微颤抖? 是什么让双手紧握不肯放开,紧紧相连? 那一剑,如悠远天边的吟唱,带着幽幽蓝光,从十年、百年、千年前一路传诵,直到今日,盛放在火海之中。 诛仙(新修版) 第184节 风火呼啸! 她如投火的仙子,白色的身影在火光摇曳,那样鲜艳狂野,那般绝世的美丽,让人忘却了世间所有。只有手的边缘,有从来不曾忘却的人陪伴在身旁。 有什么好害怕? 有什么可畏惧? 那一剑! 破空而去! 她的身影向前而去,迎风飞舞,有绝世的风姿。在她身后是低低的吟唱,曾经平凡无华的烧火棍,如今的噬魂,从后而至。闪烁着青色的光芒,追上了天琊,与蓝色的剑刃同时飞驰。 那一个身影就在身旁,在这绝望的火海之中紧紧相依。 天琊神剑微微颤抖,那剑刃之上的光华,刺穿了无数热浪风云,仿佛是在应和一般,与它同行的噬魂也发出了异样的尖啸,青光大盛! 青、蓝二色,在周围一片火海之中从天而降,没有丝毫的躲避,反而向着那冲天而起势不可当的熔岩火柱,当头劈去! 有什么好害怕? 有什么可畏惧? 半空之中的火龙猛然咆哮,龙吟声隆隆不绝传了出去。四周的火焰,瞬间一起高涨,仿佛也在狂舞之中,看着这一场末世狂欢。 那仿佛融为一体的两个身影,融化纠缠在一起的青蓝光辉,似一枚流星毅然而下,与熔岩火柱撞在了一起。 那是怎样的一种灿烂,如巨大的赤焰之花轰然绽放。所有的熔岩之海瞬间沸腾溅起,高高冲上半空。巨大的火柱疯狂肆虐,催毁了一切。 只是,那一道灿烂光华,却直射至火柱之中。 片刻之后,却又像是过了很久…… 高涨的熔岩缓缓落下,急速旋转的岩浆慢慢变缓,巨大的旋涡开始缩小,只有那可怕的火柱,似还停留在熔岩之海上空,静止了那么一刻。 一道青蓝相间的光辉,猛然从火柱一侧刺穿一个口子,射了出来,伴随着一声低沉闷响,只见无数个细小口子不断涌现,青蓝色光辉不停地在这巨大的火柱上喷射而出。 片刻后一声轰鸣,巨大的熔岩火柱颓然倒塌,重新化作炽热的岩浆,落在了脚下的熔岩之海里。 半空之中,重新现出鬼厉与陆雪琪的身影。 他们的身体到处都是被烧焦烧破的痕迹,他们的脸色是说不出的疲倦,鬼厉的胸口、嘴角边,更是已经被鲜血染红。 只是他们相拥在一起,虽然虚弱,虽然明知是绝望,但手边的法宝——天琊与噬魂,却散发出不可直视的,从未有过的灿烂光华。 他们的手,还握在一起。 他们的身子,慢慢地升起。 缓缓升上了半空,重新站在八荒火龙巨大的龙首之前。 …… 八荒火龙燃烧的双眸注视着这一对男女,从那神秘莫测的火焰眼瞳中,根本看不出火龙的内心想法。又或者,强横如它一般的存在,又哪里会在乎人类的情感? 神秘的八凶神像光圈,此刻暗淡了许多,明灭不定地闪烁着光芒。八凶神像上还有不断闪动的神秘符号,缓缓转动着。八荒火龙并没有立刻进攻,似乎对它来说,也在等待着什么。 半空中,鬼厉的身体终于开始无法忍耐地颤抖起来,胸口的血痕越来越大。陆雪琪默默地伸过手去,搂住他的腰,将他拉近几分,靠在自己的身上。 那熟悉的喘息声,在耳边轻轻回响,微微带着热气,在她苍白的脸庞边回荡。 有些痒吧。 她突然这么想。 然后,轻轻转头看着他。 迎接她的是鬼厉凝视她的目光。 她慢慢点头,轻轻笑了。 鬼厉的嘴角边,慢慢也露出了带着淡淡血痕的微笑。 旋转不休的八凶神像,突然再次明亮,而这一次,除了八面狰狞凶恶的神像大放光明之外,八凶神像光圈之中那团兽神融身其中的火焰,也第一次变得明亮无比,渐渐盖过了周围那些神像。 整个转动的光圈,更是第一次离开了八荒火龙的龙首背后,缓缓下沉,那团熊熊燃烧的火焰随着光圈的移动,降临到八荒火龙的头顶,慢慢融合了进去。 庞然大物八荒火龙猛然发出一声怒吼,瞬间整个火海都剧烈颤抖起来,是什么力量竟能令如此强大的生物感觉到痛楚? 那团火焰缓慢地,但是不可阻挡地融入了八荒火龙的头颅。 随后八面闪烁着神秘符号的八凶神像,顿时失去了光彩,迅速地暗淡了下去。 八荒火龙停止了咆哮,微微低头,过了片刻,那巨大的龙首重新抬起,令人绝望的那股毁灭气息再度出现,笼罩了鬼厉与陆雪琪。 而这一次,不知为何没有前两次攻击的可怖景象,相反周围的温度反而下降了不少,脚下的熔岩之海虽然仍然炽热,但岩浆的流动也变得缓慢。整座熔岩地狱中,似乎突然间所有的热火精华都在被迅速地提炼而去。 八荒火龙再一次凝视着那两个人影,这一次它的眼眸之中燃烧的仿佛已经不仅是神秘红润透明的火焰,而是一双充斥了人类复杂疯狂情感的眼睛。 龙首抬起,仰天张口。 它仿佛是在深深呼吸! 随着那动作,所有在半空中燃烧的火焰都仿佛失去了光芒,但笼罩在鬼厉与陆雪琪身上的压迫之力,却更是让人绝望得想要放弃。 从八荒火龙巨大的龙口之中,突然闪过了一道光芒,不是炽热的火光,而是真正的纯粹的火焰。 没有任何杂质,没有任何喧哗,这世间最可怕也最纯粹,可以焚毁天地一切事物的“纯质之火”! 缓缓喷出。 没有一丝的热力外泄,只是一道细如人身大小浑圆的火柱,纯质如玉一般,向着鬼厉与陆雪琪飞来。 陆雪琪手中的天琊,慢慢垂下了,天琊旁边的噬魂,也缓缓回到了鬼厉手中。青色蓝色的光华,慢慢消退。 那火焰一点一点逼近。 陆雪琪默默抬头,却已不再看着那边,此刻她的眼眸里,只有一个人影,只有那一张容颜。 她深深望着,嘴角边挂着淡淡笑意,一丝一毫都不肯放过,仿佛要刻在心中,刻入魂魄,哪怕百年千载,也不肯忘却。 那火焰,已逼近了! 鬼厉的袖袍忽地没有丝毫的预兆,瞬间化作灰色粉末,散了开去,然后是他整只手臂的衣物。 而这只手,这副躯体,又还有多少的时间? 他低低地苦笑了一下,握紧了那只柔软温和的手掌。 突然,那火焰闪动的光芒如一道流星迸裂开去,有一点火光竟是猛然闪过他的脑海,瞬间一片混乱。 陆雪琪立刻感觉到了鬼厉的不妥,下意识地拉住了他的手掌,而几乎是在同时,那纯质之火,已到了他们身旁,眼看就要吞没他们的身躯。 死? 或生! 鬼厉在那片刻之间忽地一声大叫,用力一扯,将陆雪琪的身子猛然拉到自己的身后。陆雪琪一声惊呼,却丝毫没有单独逃生的意思,反将鬼厉的手抓得更紧。 在那电光石火之间,鬼厉的手中突然多了一块似玉非玉的牌子,周围一圈翠玉环绕,中间是古老的火焰图案,正是玄火鉴! 下一刻,纯质之火,射在了玄火鉴上。 远处的八凶神像,猛然一颤,而巨大强横的八荒火龙突然为之一滞。 然后,像是一个来自幽冥的声音,温柔而舒缓地吟唱,悠悠回荡在这片火海中,仿佛是千万年前,那个温柔玲珑的女子。 玄火鉴亮了起来,正中的那团古拙的火焰图案,此刻仿佛如重生一般,在纯质之火的焚烧之下,如注入了无穷生机,贪婪地吸取着这世间最纯质的火焰精华。 鬼厉发出了一声痛哼,因为玄火鉴已然炽热得令他再也无法握住。离开了他手心的玄火鉴却没有向下落去,而是慢慢升到了半空中,在八荒火龙的注视之下,缓缓闪动。 炽热的气息缓缓从玄火鉴上散发出来,带着些许梦幻的白色烟雾,似乎是汽化了的周围空气。在玄火鉴周围凝聚,一股巨大的神秘力量,慢慢撕扯着这周围的空间,白色虚幻的烟雾里,慢慢凝结成一个美丽的女子身影。 那是一个衣着古朴的女子,手握着一根法杖,而面容竟然和守在镇魔古洞洞口外的玲珑巫女石像一模一样。 “玲珑……” 仿佛是一声撕心裂肺绝望的呼喊,八荒火龙再一次露出痛苦神色,随后,那一团火焰从龙首上方慢慢脱出。火光消散,露出的正是兽神真身,只不过此刻看去,兽神全身枯槁,仿佛已是油尽灯枯。 只是,那样一双热切的眼眸,千万年来竟然从未变过,他忘却了世间所有,眼中只有那个烟雾之中的女子。 他向着那个虚幻,飞扑而去,眼中全是渴望。 玄火鉴默默旋转着,那个玲珑的幻象仿佛也在微笑,张开了双臂,向他拥抱。 眼看着,他们就要相拥在一起,但兽神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失去了禁制的八荒火龙,第一眼便认出了敌人,曾经它所毁灭的躯体,令它本能地施展攻击。 深深呼吸,龙息绵长,远处的鬼厉与陆雪琪同时变色,但兽神却似乎早已忘了周围的一切,或者就算他知道,又怎么还会在乎? 他扑了上去,那烟雾之中竟非幻象,他竟然真的抱住了那个躯体。 玲珑…… 玲珑…… 他低声呼唤着,如一个孩子般满足地闭上眼睛。玲珑微笑着,用手轻轻抚摸他的头发。 巨龙怒吼,愤怒的火焰瞬间而至! 吞没了所有。 那两个身影,在火海之中慢慢消失,只是竟没有丝毫的哀痛,慢慢浮现的反而是那异样的幸福。 火光之中,玄火鉴突然闪现,从半空中直落下来,正落在鬼厉手边。鬼厉下意识地伸手接住。同时,强横的八荒火龙所在之处,似乎失去了某种力量的支撑,那道巨大的缝隙开始缓缓收缩。 八荒火龙再度发出愤怒的咆哮,充满了不甘,但哪怕以它的强横,也无法阻挡自己巨大的头颅再一次被那神秘的空间吞噬。只能在最后的时刻里,它满怀着毁灭一切的仇恨,向着这个世界喷出了最后一道烈焰。 天崩地裂! 刹那间,所有的熔岩一起沸腾爆炸,石壁完全熔解,巨大的空间如沙子一般纷纷倒塌,同时无数道疯狂的岩浆洪流,向四面八方冲射而出。 鬼厉与陆雪琪颓然看着这末日景象,却再也无力逃生,但就在这个时候,玄火鉴上突然发出一道纯正温和的光环,笼罩了他们二人,将他们包裹在一个光罩之中,迅速向上方升去。 而在他们身下,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火焰。 …… 整个广袤无垠的十万大山之地,无数的山脉峰岭,仿佛都在那一刻,听到了那一声疯狂的咆哮。耸立了千万年的焦黑山峰,在狂暴的岩浆怒涌之中,渐渐塌陷下去,而冲天而起的炽热岩浆,直插天际。 在那坍塌的古洞深处,早在毁灭到来之前,黑色的巫妖就已经看到自己的身躯开始如飞灰般散落成沙。 他沉默着不说话,只是最后看了一眼身边那具白骨骷髅,叹息了一声,然后与这个黑暗世界一起毁灭。 大地也在颤抖,无数的猛兽飞禽惊慌失措,那一座高耸的山峰,在巨响轰鸣声中,在遮天蔽日的黑尘里,轰然倒塌! 天际苍穹,慢慢下起了雨。 诛仙(新修版) 第185节 火雨! 在十万大山之中,一直下了三天三夜。 …… 响彻天地之间的巨大轰鸣,让大地颤抖的火山咆哮,终于在疯狂爆发之后缓缓减弱了下去。漫天火雨停了下来,无数山峰河流大地上到处都是被灼伤的痕迹。 天际的黑云缓缓散开,太阳重新投下温暖和煦的光辉,照耀着十万大山这片土地。 一切终要结束,一切也必将重新开始。 日月旋转,穿梭不停。转眼又是繁星点点,明月初升。 夜风习习,树涛阵阵,平静的夜悄悄降临。 低低的一声轻吟,如睡梦中的婴儿,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去,紧紧握住。 那是温暖的肌肤,安稳的所在,就在她的身旁,坚定而不曾离去。她的嘴角边有淡淡笑意,仿佛在梦中得到了些许的欣慰。 夜色里,星光下,轻风悄悄吹过。 秀发有些乱了,有几缕黑色的发丝轻轻在夜风中抖动着,落在她如玉的脸颊上。她微笑着,有孩子般天真的表情,凌乱里惊心动魄的美丽,又在平静中慢慢渗进了灵魂深处。 鬼厉默默凝视着这美丽的容颜。她就在他的身旁,靠得这般近。她安静地睡着,呼吸着这南疆夜晚里清新的空气。风儿吹过,她的胸口缓缓起伏,她的嘴角微微抿起。 他慢慢地露出了温和的笑容,抬头便望见那一轮明月正移到中天,柔和而温暖的光辉照耀人间。 月光如水,洒在他们身上。 当日绝境之中的两人,被通灵神物玄火鉴救出后,因为精疲力竭,很快二人都昏厥了过去。当鬼厉再次醒来的时候,便发现自己和陆雪琪已经置身在这样一处远离黑色山峰的无名小山上了。 喧嚣过后,这样一个平静清凉的夜晚。 忽地,身边传来一声轻叹。他转头看去,那个睡梦中的美丽女子,在一个淡淡微笑之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清澈的、温柔的、倒映着他身影的那一双眼眸啊…… 仿佛天地忽然静止,他灵魂深处有个地方悄然迸裂! 深深凝眸后,她带着隐约的几分羞涩之意微笑。 那笑容,恍如深夜里黑暗中,清丽的百合花! 鬼厉也笑了,温和地笑了,那笑容仿佛还是当初那个少年。 她伸出手去,想握住他的手不再放开,却发现,原来两个人的手早已握在一起,不曾分开。她脸上闪过淡淡一丝红晕,慢慢坐了起来。 衣衫悄悄滑落,是鬼厉的外套盖在她的身上,她向鬼厉看了一眼,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嘴角边,那悄悄的笑意又似浓了。 夜风轻轻吹着,仿佛温柔的手掠过身畔。远处,山峰上树林里树涛阵阵,在夜色中悠悠回荡。 陆雪琪向四下看了一眼,离他们不远处,断崖边上,陆雪琪的天琊神剑倒插在岩石里。如秋水一般的剑刃,伫立在夜风之中,而在天琊旁边,鬼厉的噬魂此刻也静悄悄地横躺在地上。 两件法宝,此时此刻都显得很安静,谁又知道,它们有怎样的过往?噬魂上隐隐的青色光辉闪烁着,和它身旁的天琊冰蓝色的光芒交相辉映。这一对曾经纠缠千年的法宝,此刻看去,竟仿佛也有几分融合相衬的模样。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低低的咆哮,二人转头看去,忽地一个巨大的身影从树林深处闪过,竟是当日跟随在兽神身边的恶兽饕餮,听起来它似乎有些烦躁不安。但是很快地,一个熟悉的“吱吱”声响了起来,似乎在安慰着它,片刻后饕餮变得安静了下来,再没有出声。 两人转过头来,对望了一眼,鬼厉微显迟疑,道:“那是饕餮,我来就是为了它。明天,我应该就要……” 他没有再说下去,因为这个时候,一只白皙的柔软的手掌,轻轻捂住了他的口。 他瞬间沉默了,身子仿佛也微微颤抖了一下。 夜风幽幽吹过,掠起了她的发丝。她的眼,在这样的夜色里,仿佛有些迷离。 可是她嘴角的笑意始终不曾失去。 陆雪琪只是微笑,深深凝视着他,这个她梦里萦绕了无数次的男子,许久之后,轻轻地、低低地道:“别管明天了,好吗?” 月色如冰雪,落入人间。 鬼厉怔怔地望着她,望着她那绝世的容颜和温柔的笑意,望着那笑容背后的执着与淡淡的哀伤。夜风还在吹着,她的发披在肩头,轻轻飘动,还有隐隐的幽香,在风中飘荡。 她的身影此刻有些单薄,可是那样一种美丽,却仿佛人世间无数的沧桑也不曾抹去。 别管明天了,好吗? 明月,繁星。 夜色正是苍茫。 他悄悄握住她的手,握在掌心。 无尽的苍穹下,谁会在乎这世间微小的幸福? 单薄的身子仿佛在夜风中轻轻颤抖,暗暗悸动的情怀,仿佛在岁月长河中徘徊了千百年的光阴。 是欢乐吗?是痛楚吗? 不管了吧,明天是什么,明日会怎样,何必在乎呢? 拥抱入怀吧! 把你,轻轻拥抱,在我的怀中…… 第162章 回归 蛮荒,魔教圣殿。 苍老的毒神和风姿绰约的三妙夫人并肩而立,远远眺望着圣殿后一处山峰。在那山腰处可以清晰地看到一个很大的洞穴,洞口像是经过了激烈战斗,到处都是损毁破碎的痕迹。 在他们二人身后不远处,腰佩斩相思的秦无炎看起来气色大好,神完气足,正安静地侍立在一旁。 过了一会后,毒神忽然开口道:“可恶!” 三妙夫人点点头,道:“该死!” 两位魔教大人物对视了一眼,毒神道:“鬼王宗大逆不道,竟敢打护教妖兽的主意,迟早必遭天谴。” 三妙夫人又点点头,道:“圣母明王有灵,断然不会放过他!” 毒神想了想,带了几分试探之意,道:“夫人打算何时返回中土?” 三妙夫人道:“妾身见识浅薄,大事当由前辈做主,合欢派也以万毒门马首是瞻。” 沉默片刻后,两人相视一笑。三妙夫人道:“派中有事,先行告退了。” 毒神肃容道:“夫人慢走。” 旁边合欢派门人簇拥过来,围着三妙夫人离开了这里。秦无炎走到毒神身旁,师徒二人目送她们远去。 过了一会,毒神忽然道:“你知道四灵血阵吗?” 秦无炎一怔,道:“弟子不知。” 毒神点点头,道:“是个邪门东西,现在鬼王宗搞的十有八九就是这玩意。” 秦无炎眉头皱了起来,眼中有忧虑之色,道:“连师父您都说邪门了,那定是这世上最邪门的东西。” 毒神正要继续说话,忽然察觉有些不对,瞪了秦无炎一眼,道:“逆徒!什么叫连我都觉得邪门?老夫生平只是多用了些毒物毒药,跟邪门半点不沾边。” 秦无炎连连点头,道:“师父说的是,弟子失言,失言了。” 毒神哼了一声,道:“四灵血阵应该出自鬼王宗秘传的一件宝物伏龙鼎上,具体如何外界不得而知,但应该威力惊人。听说到了极致处……”老头子向周围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 “传说能召唤天煞明王降世。” 秦无炎吃了一惊,道:“当真?” 毒神冷笑道:“传说而已,谁知道呢。” 秦无炎思索片刻,道:“这么说来,刚才三妙夫人和您各自敷衍,也是对此秘密心中有数了?” 毒神道:“我是活得够长,合欢派那边是立派时间最久,千百年来圣教各派系兴起败亡,只有她们一直长盛不衰。多知道些秘闻密事,站队时狡猾稳准,那都是有的。” 秦无炎缓缓点头,道:“弟子明白了。” 毒神看了一眼远处那座山腰洞穴,忽然有些感慨,道:“年纪大了,胆子便越来越小。你写信去叫你那三位师兄回来吧。” 秦无炎咳嗽一声,道:“师父,三位师兄怕是不会听我的……再说了,那四灵血阵当真如此可怕?” 毒神目视远方,淡淡道:“你别忘了,咱们那位天煞明王,可不是个慈悲温和的神灵啊……” …… 青云山,小竹峰。 今夜有风雨。 青云门赴南疆的三位弟子,万幸都安全归来,并带回了兽神已经死亡的消息。只是这些日子来道玄真人与田不易一起失踪,叛徒苍松在祖师祠堂出现又被当场处死,青云门已经乱成一团了。 陆雪琪等人禀告过后,便各自回山,闭门不出。 小屋青灯,烛火如萤。 房门关着,窗子却还有一半敞开。山间风雨悄然而至,雨丝不时飞入屋子,打湿了青竹所制的窗台,慢慢凝结成水珠悄悄滑落,留下一道道水痕。从远处吹来的风将窗扉轻轻摇动,在这静默的雨夜里,发出轻轻的“吱呀”声音。 桌上的烛火明灭不定,好几次快被吹熄了,却总在挣扎中坚持,然后缓缓复明,重新明亮起来。 陆雪琪坐在桌旁,雨夜孤灯,倾听风雨。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不知是谁会在这时到来。一阵山风从窗口吹进,桌上烛火明灭不定,她鬓边秀发也随风轻轻飘动着。 门外有人叫了一声,陆雪琪走过去开了门,见文敏站在屋外,便将她迎了进来,道:“师姐,你怎么来了?” 文敏拉着她到桌边坐下,先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然后道:“师父让你明天去见她。” 陆雪琪应了一声。 文敏叹了口气,道:“你没事吧?” 陆雪琪抬头看向文敏,只见师姐眼神柔和,满是关怀之意。她笑了笑,道:“我没事,多谢师姐关心了。” 文敏点点头,又看了陆雪琪一眼,站了起来。 天际远处,忽地一道闪电划过,随之而来一声惊雷,声如裂帛,回荡在头顶之上许久不散。 屋外风雨声又大了几分。 文敏走到窗前,向外边看了一眼,道:“看这天色,好像这雨又要大了。” 陆雪琪站起身子也走到窗口,站在文敏身旁向外看去。夜色里,两个苗条的身影,并肩站着,凝视着那沉沉黑夜和无尽风雨。 诛仙(新修版) 第186节 远处,沙沙竹涛雨打竹叶之声,正幽幽传来。 一时之间,不知是否沉静在这片宁静里,两人都沉默着。 过了一会后,文敏微笑道:“说起来,我们也好久没这样一起看雨了吧?” 陆雪琪道:“是。我记得当年刚上山时,师姐你最照顾我。那时候不懂事,每逢有风雨之夜雷声轰鸣的时候,我便特别害怕。”她慢慢转过头来,眼神柔和,低声道,“每次都是师姐你带着我,一起坐在窗子旁边看雨,告诉我不用害怕。” 文敏摇头失笑,伸出手轻轻抚摸陆雪琪肩上柔顺的长发,忽地发出一声感叹,道:“一转眼,你已经长大了。” 陆雪琪微微笑着。 文敏凝视着陆雪琪美丽脸庞,忽然道:“雪琪,你若是心中难受苦楚,不要憋在心里,可以跟我说的。” 陆雪琪摇摇头,道:“我不苦,师姐。而且……”她的目光忽然明亮,微笑着说道, “而且我知道,我相信,他一定会回来的。” 文敏看着她面上笑意温柔而坚定,忍不住又摇头叹息,轻轻拍打了一下她的手背,叹道: “你啊……” …… 龙首峰下,无名山洞。 洞外风大雨大,洞内一丛火堆,一座孤坟。 齐昊和林惊羽师兄弟二人一站一蹲,在这无字无碑的孤坟前,沉默不语。 叛徒逆贼死有余辜,没有挫骨扬灰已是庆幸,不入祠堂,不立名碑。 林惊羽默默地将手中剩余的纸钱丢进火堆中,然后站起身。火舌在纸钱上燃烧着,照亮了他们两人的脸。 静静地看着坟前纸钱烧完,火光黯淡后,齐昊闭上了眼睛。 然后师兄弟二人一起转身,离开了这个僻静隐秘的山洞,走入了洞外风雨中。 黑暗笼罩了这里,风雨呼啸却仿佛那样遥远,这山洞中一切归于寂静。 …… 随着兽妖浩劫的过去,狐岐山鬼王宗总堂这里也重新开山,并且曾经一度离开这里的鬼王等人也纷纷回归,曾经冷清的山里再次热闹了起来。 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鬼厉带着小灰和饕餮也回到了狐岐山。 和往常一样,他回来后便去了寒冰石室,这个冰冷而安静的地方少有人来,不过这一次,他并没有单独呆上太久,寒冰石室的门边打开了。 鬼王走了进来。 丝丝袅袅的寒烟白气在石室中飘荡着,石门在他身后重新关上,发出隆隆之声。 鬼厉没有回头,只是安静地望着碧瑶,鬼王也没有说话,默默走到了寒冰石台的另一侧,凝视着女儿。 碧瑶仍旧是平静中带着一丝满足微笑的表情,静静地躺着。在她身前交叉的双手间,那枚神奇的魔教宝物合欢铃,正安静地放在她的手心里。 “你还好吧?”鬼王问道,他的目光从进入石室开始,就一直在女儿的身上。 鬼厉抬头向鬼王看去,鬼王也从碧瑶身上收回了目光,看向鬼厉。 两个男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会,似有无声的风雷。 在他们之间,碧瑶手中合欢铃上的光芒,轻轻流转着。 鬼王又问道:“听说兽神死了。” 鬼厉道:“是。” 鬼王点了点头,道:“你做的很好,那关于饕餮……” 鬼厉道:“我带回来了。” 鬼王凝视他片刻,露出笑容,道:“你果然没有令我失望。” 鬼厉微微皱眉,看了鬼王一眼,鬼王神色自若,道:“把它交给我吧。” 鬼厉默然片刻,随即转身向门外走去。 鬼王笑了笑,越过寒冰石床,也跟了过去。 石门沉沉打开又合上,石室中再次恢复了寂静。 两个男人并肩走在宽敞的甬道之中。一路上有遇上的魔教弟子,纷纷退让到两旁低头行礼。 绕过几道拐角,二人来到了鬼厉居所,鬼厉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鬼王等了片刻,也跟着走进了房间。 “吱吱,吱吱……” “吼……” 猴子小灰熟悉的叫声中,还伴随着几声异样的吼叫。曾经跟随在兽神身边的恶兽饕餮此刻正趴在地上,看上去精神萎靡不振,闭着它四只铜铃般大的眼睛,一动不动地伏在地上。 倒是猴子小灰还是很精神,在饕餮身边跳来跳去,左摸一下,右打一下,一会儿拉拉饕餮的尾巴,一会儿拍拍饕餮的脑袋。偶尔还把手伸到饕餮血盆大口上,拉开饕餮嘴巴,带着几分好奇向里面张望。 鬼厉走进来后,饕餮视若无睹,小灰则是发出一声欢叫,三两下跳到了鬼厉肩头上。 鬼厉摸了摸小灰的脑袋,又看了一眼饕餮,道:“就是它了。” 鬼王注视着趴在地上的饕餮,嘴角边露出了一丝笑意,随即向饕餮走了过去。 趴在地上的饕餮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巨大的头颅向一侧动了一下,抬了起来,巨目也随之睁开,凶狠的目光落到了鬼王身上,一阵低沉的吼声,从它大口中传了出来。 “吼……” 房间中原本平和宁静的气氛突然变得紧张起来。饕餮头颅背后如铁皮一样坚硬的兽甲,一片一片紧绷了起来,大口张开,露出了可怕而尖锐的牙齿。 鬼王面对着这只可怖的异兽,面上却无丝毫惧色,眼神中反而闪烁着诡异的光芒,其中更有掩饰不了的狂喜与渴望。 他面对着看上去已然发怒的饕餮异兽,甚至连脚步都没有迟缓。而在他的身后,鬼厉望着他的背影,眉头已经微微皱起。 饕餮显然是无法忍受遭到如此的挑衅,凶相毕露,巨目中已渐渐转作红光,巨大的身躯缓缓地站了起来,做出了攻击的姿态。 片刻后鬼王接近了饕餮,一脚踏入三尺距离,饕餮再也忍耐不住,一声怒吼,震得周围石壁嗡嗡作响,巨大身躯腾空而起,张牙舞爪向鬼王扑了过去。 远处,猴子小灰发出了几声叫唤:“吱吱,吱吱……”只是听起来并无担心的意思,反倒有几分幸灾乐祸。似乎猴子对此刻身陷险境的鬼王并无好感,巴不得饕餮一掌就拍死那个家伙。 一道暗红色的光辉,从鬼王的衣袖之间划过,瞬间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息,弥漫在整个石室之中。 转眼间暗红之光大盛,一尊样子古拙、看上去有点残破的古鼎,缓缓从红光深处升腾而起。随着这古鼎出现,石室中红芒如血,将所有人物都映得惨红一片,而那股血腥气息更是浓烈至极,闻之欲呕。 饕餮眼中露出畏惧之色,但在这股血腥气息的刺激之下,骨子之中隐藏的凶性竟也被引诱迸发出来,几番迟疑之下,竟没有转头逃走,而是一声大吼,向那尊古鼎扑了过去。 远处,鬼厉的眉头紧皱,身子忍不住动了一下,随即又强忍着顿住,一双眼睛只紧紧盯着那尊古鼎。 饕餮巨大的身躯扑向伏龙鼎,然而只听伏龙鼎中一声轰鸣,似有低沉神秘咒文在虚无之间喃喃诵读,随即一道红光,当头罩下,将饕餮全身尽数笼罩其中。 饕餮顿时全身颤抖,面有极痛楚之色,仰天长啸,却仿佛被抽空了气力,从半空之中跌落下来。 第163章 改变 眼下的伏龙鼎法力早已今非昔比,因为四灵血阵中已集聚了夔牛、黄鸟与烛龙的灵力。饕餮虽然是异兽,但与其他三只神鸟灵兽灵力相比,显然是落了下风。更何况这伏龙鼎上古神器,本身就有诡异法力,神鸟灵兽灵力越强,其激发出来的四灵血阵之妖力越是强大无比。甫一对敌,饕餮登时就被压制住了。 此刻但见红芒闪烁,将饕餮巨大的身躯紧紧笼罩束缚,饕餮周身颤抖,状极痛楚,但丝毫动弹不得,甚至连口中吼叫,都迅速低微,只残留着喘息之声。 石室之中,血腥之气更重。鬼王看着匍匐在地上动弹不得的饕餮,眼中闪过狂喜之色,忽地仰天大笑,形状大异平常,如疯癫一般。 就在这异样时刻,忽地响起几声“吱吱”怒叫,被红光紧缚的饕餮也艰难地转过头看去。只见小灰跳到饕餮身旁,伸手想要相助,只是红芒看似虚无光辉,但小灰手伸过去才碰到那红色光芒,立刻尖叫一声跳开,看来是吃了暗亏。 小灰龇牙咧嘴,看上去愤怒至极,向着鬼王露出利齿。鬼王在那片闪闪如鲜血般的红光照射之下,不知何时双眼变得血红,霍然回头,杀气大盛,一言不发地一股黑气霍然腾起,从红光中直扑出来,向小灰击去。 小灰向旁边连跳几下,闪了过去。 一击不中,鬼王一声长啸,黑气速度瞬间快了一倍,同时看上去仿佛分作了几道出来,道道黑气如电,从四面八方劈了下来。 小灰手脚并用,东躲西藏,在间不容发之际堪堪躲过,险状毕露,好几次都差点被黑气击中。而鬼王对着这样一只猴子,下手竟也丝毫没有容情的意思,只见黑气之中,忽地又是一声低啸,风云啸聚,凭空凝结出一只血红手掌,当头打下。小灰适才已被黑气逼得左支右绌,此刻再也无路可退,眼看就要被这只血红掌印打中。 便在这要紧关头,忽地从旁边伸过来一只手臂,穿过风声凛冽杀气腾腾的黑气血芒,一把抓住猴子的手臂向外一扯。小灰身子顿时向后飞了出去,避开了血红掌印。 小灰安然无恙地飞了出去,逃出生天。但隐匿在红芒深处的鬼王似乎发出了一声怒吼,煞气更盛,周遭黑气红芒瞬间凝固成形,一只巨大红色掌印,向这只突如其来的手臂拍了下来。而在红芒之后,伏龙鼎缓缓开始旋转,鼎身之内异芒流动,诡异咒文若隐若现,一片肃杀之意。 血芒耀眼闪烁之间,鬼厉身影现身出来,正是他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小灰一命。此刻他面沉如水,冷冷地看着对面的鬼王。 呼啸之声越来越凄烈,血红掌印中隐约闪烁出古鼎模样的怪异符文,直扑过来。鬼厉冷笑一声,双臂挥起,在快如闪电飞来的血红掌印到来之前,身前已出现了一个太极图案。 青光乍起,如清泉灌入深旱之土,满屋血杀之气顿时消退不少。太极图清气缭绕,正是纯熟正宗之青云门神通妙法“太极玄清道”。 血色红印,下一刻轰然而至,撞在了太极图之上。 意料之外的是,竟没有想象之中震天的巨响与轰动,反而如泥牛入泥潭,竟没有丝毫声息。只是那红色血印,被凌空逼住,不能再前行一步。 鬼厉向那红芒深处看了一眼,忽然双手一震,眼中金色光辉一闪而过,身前太极图从青光瞬间变为黑白二色,缓缓转动,抵住那血红腥臭的掌印,同时迈步向前走去。 每进一步,黑白太极图便亮了一分,血红光芒便黯淡少许。 如此连进七步,太极图与血红掌印已然攻守逆转。但听他一声低喝,挥手拍去,血红掌印顿时烟消云散。 红芒深处传来一声怒吼,显然那人已是怒极。红光一阵摇曳,几声哀鸣,地上的饕餮被红光吸起,偌大的身躯竟被伏龙鼎吸了进去,转眼就消失不见。 而鬼王面容渐渐在红芒之中透了出来,但见他白发飞舞,双目赤红,杀气腾腾,哪里还有平日沉稳模样,面上甚至有癫狂之色。 伏龙鼎旋转不停,鼎身内诡异铭文闪烁不休,红芒阵阵,鬼王右手擎起,偌大古鼎已落在他右手之上,看上去如天魔落世,极为可怖。而鬼厉周身光辉着身,显然也已将自身神通法力尽数聚起,便要在此决战。 两大高手彼此对峙,杀气腾腾,这场突如其来的争斗,他们二人都像是突然失去了各自心头压制多年的理智,全力扑杀,心魔乱舞。 鬼厉双眼中阴冷之意越发浓郁,大步走上,离鬼王越来越近,而鬼王眼中煞气也更加浓烈,伏龙鼎在半空中缓缓倾转,对准了鬼厉身躯。 眼看着一场大战,即将爆发。 谁也不会想到,当今魔教最重要的两个人物,却是在这么一个偏僻石室之中,莫名其妙地陷入了生死决战里。 “轰!” 一声大响从石室里传了出来,强烈的震动瞬间传遍附近地方,地面剧烈地震动着,让人立足不稳。附近所有的鬼王宗弟子都是脸色大变,但还不等他们反应过来,便看到那个坚硬的石壁突然四分五裂,然后颓然倒塌下去。 一黑一红两道身影撞到一起,以肉眼难见的速度激烈搏杀着,劲风四溢,将四面石壁打得碎石飞溅,有些来不及跑掉的鬼王宗弟子甚至被卷入其中,然后惨叫着白送了性命。 然而就算如此,这两个身影竟然还是没有停手的意思,大开大合,疯狂冲撞,一时间无数人抱头鼠窜,还有更多人从远处赶来。 就在两人战斗到最激烈的时候,突然一声愤怒而凄厉的尖叫声从旁边传了过来: “住手!” 诛仙(新修版) 第187节 “轰!”几乎是在这尖叫声传来的同时,那两大高手又全力对轰了一记,法力如涛冲向四周,越过一片狼藉废墟,冲到了最后的那一堵墙上。 “咔咔咔咔”刺耳的声音响起,坚硬厚实的石壁似乎也承受不了这可怕的力量,崩溃倒塌下去。 随后,一股冷风忽然从前方吹来,倒塌的石墙后,露出了那个寒冰石台和一抹绿色身影。 鬼王与鬼厉两个人从空中缓缓落了下来,仿佛都看到了对方眼角微微抽搐,面色冰冷。 坍塌的石壁边,幽姬浑身颤抖,声音中都带了悲愤与憎恨,大声喊道: “你们……你们两个在干什么,你们都疯了吗?” 通道之中一片废墟里,两个男人彼此对峙着,也沉默着,没有说话,空气里那股杀气仍然挥之不去。 “好,好,好!”幽姬似咬着唇从齿间透出声音来,她抬手,向着那个方向一指,“你们斗吧,斗吧,都死了算了,死了都清净。你们到底还记不记得,那里,那里……” 她的声音有几分哽咽:“那里还有个人啊!你们都忘了吗? “你们谁还记得‘碧瑶’这两个字!” …… 红色的血芒,悄悄散去了;圆润无间的黑白光辉,逐渐收敛不见。 石室里流淌着的那股杀气与血腥气味,不知何时,如潮水一般退去。两个男子彼此注视着对方,那眼神深处仿佛有说不出的光芒在碰撞。 幽姬恨恨地跺了跺脚,转身走回了寒冰石室。 通道里,良久之后,鬼王忽地哼了一声,右手一摆,将伏龙鼎托在了手间,转身大步去了。而鬼厉的目光,在那一刻落到了伏龙鼎鼎身之上。 古拙样式的古鼎,有许多细微残损的地方,但是深青带紫色的鼎身上,依旧可以清晰地看到许许多多扭曲的神秘铭文。在鼎身的正面,那些铭文的正中有一幅图案: 火焰熊熊燃烧,正在炙烤一尊巨鼎,巨鼎四周,有或鸟或兽的四种奇兽仰天长啸。而巨鼎上空,黑云翻滚,赫然是一张狰狞可怖的魔王面孔,正狞笑着注视人间。 鬼厉一眼就认出来了,那刻在伏龙鼎上的魔王,正是魔教崇拜供奉几千年的天煞明王像。 鬼王很快消失在远处,通道里恢复了平静,但是四周一片静悄悄的,没有任何鬼王宗弟子敢靠近这里,或者说靠近这个黑衣的副宗主。小灰从一旁跳了过来,跃上了鬼厉肩头慢慢坐下,但面上丝毫没有快乐之意,不时转头看去,口中发出低沉的“吱吱”叫声。 鬼厉伸手轻轻摸摸小灰的脑袋,沉默片刻后,让转过身子向寒冰石室走去。 白色寒气,仍然在寒冰石室中悄无声息地飘荡着,然而被打破的石壁让这里看上去带了几分凄凉。 幽姬怔怔地在寒冰石床边站着,听到鬼厉的脚步声靠近,转过头向他望去。 鬼厉默默地在她身前站住,目光先是落在她身后碧瑶身上,眼神变得柔和了些,然后看着幽姬道: “他让我去抓兽神身边的饕餮,我做到了。” 幽姬的嘴唇颤抖了一下,低声道:“我知道,你也很难……很不容易。” 鬼厉又看了一眼碧瑶,然后对幽姬道:“我要出去一趟,你替我转告宗主罢。” 幽姬应了一声。 鬼厉点点头,然后转身大步离去。 幽姬看着那个男子的背影逐渐走远,然后慢慢地在寒冰石床边坐了下来,渐渐的声音中带了几分哽咽,低声道: “他们都变了,都变了……他们一个个是不是都快疯了啊,碧瑶……” …… 狐岐山山腹的最深隐秘处,巨大的血池里,仍然满盛着殷红的鲜血,无数的气泡不时从血池深处冒起,在水面上弹起又迸裂,溅起一阵细微的血花。 被囚禁在这血水之中的除了夔牛和黄鸟外,此刻多了两个身影,一个是正在奋力挣扎但终究无能为力的异兽饕餮,另一个身影却是身躯异常庞大的一只怪兽,头如传说之中的龙类,身躯几乎比夔牛还大了一圈。 因为大半身躯掩盖在血水之中,具体形状看不清楚,但从几处突兀出水面的躯体部分,可以想象得到必然就是魔教传说中的魔兽“烛龙”了。 夔牛与黄鸟受囚已久,早已奄奄一息,提不起精神来。烛龙看上去也是一蹶不振毫无生气,只有饕餮因为是刚刚捉来的缘故,精神气力尚算完好,不时发出愤怒的咆哮,将身边血水不停激发出阵阵波涛,显然是极为恼怒。 只是这血池中似乎有一股异常诡异的力量,不但囚禁住了其他神鸟异兽,就是饕餮也挣脱不了,空自怒吼挣扎终究无法脱困。此外在血池的上空,比之从前又多了一番异象。 那尊神秘诡异的上古神物伏龙鼎,正虚悬在远离血池五丈高的虚空中。从鼎身之下四只古朴的鼎脚上,各自发射出一道淡紫夹红的异光,从上照下,正照射在四只神鸟灵兽身上。从远处看去,很明显地可以看到在这有若实体的四道光芒中,正有一股股若隐若现的充沛灵力,从神鸟灵兽身上被强行吸取了出来,归于伏龙鼎鼎身。 因为不停地吸收着神鸟灵兽身上近乎无穷无尽的灵力,伏龙鼎原本古朴深涩的模样,也已经缓缓开始改变。整个鼎身都被一股蒸腾而上的祥瑞之气笼罩其中,原本古朴的颜色正在缓缓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润如玉,渐渐变得带着几分透明的颜色。 一眼望去,几乎让人以为这是传说之中的仙家圣物,超凡脱俗,与下方那血腥残忍的血池更是格格不入。 伏龙鼎鼎身铭文之上的那个神秘图案,神鸟灵兽的图像忽明忽暗,象征着伏龙鼎本身的那些巨鼎铭文,也在缓缓变幻着颜色。只有图案的最上方,那个狰狞的天煞明王神像面孔,却是殷红如血,仿佛正贪婪地吸取着力量,就快要活过来一般。 远离血池的高处平台上,鬼王与鬼先生并肩站立着。 鬼先生一身黑衣,整个人还是像笼罩在黑暗阴影里,就算站在他的面前,似乎也看不真切他的身影。此刻,他正用低沉的声音对鬼王道: “四灵聚齐混沌即开。眼下‘四灵血阵’已成,剩下的便是等待七七四十九日,待伏龙鼎将四灵灵力收聚完毕,混沌之力便足以斩开虚空,接引明王无上神力降世。到时候宗主便可驾驭天地无上之神威,再无敌手了。” 鬼王面色潮红,双眼异光闪耀,紧紧盯着半空中那个伏龙鼎,面上有掩饰不住的兴奋之色,忽地仰首向天,却是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嘹亮而猖狂,带着狂妄与桀骜,仿佛他已君临天下,只是笑了一会,他忽然眉头微皱,手捂胸口沉默了片刻,随后深深呼吸,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鬼先生站在一旁,将他的神情变化都看在眼中,不禁怔了一下,讶道:“你与人动手了,是何人道行如此高深?” 鬼王深深吸了一口气,面上神色已完全恢复正常,眼中冰冷寒光闪现,道:“是鬼厉。” 鬼先生身子一震,道:“竟是他?你怎么好好地会与他动手了……”说到这里,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道,“莫非是为了饕餮?” 鬼王哼了一声,却没有回答鬼先生的话,只是淡淡道:“此子道行进境之快,实在出人意料,只怕将来……或成祸根也难说得很。” 鬼先生看了鬼王一眼,然后移开了目光,道:“当下最要紧之事,还是以四灵血阵为先,其他之事能免则免吧。” 鬼王微微点头,道:“不错,我晓得轻重,你放心。” 说罢,他转身走出了血池。看着鬼王的身影渐渐消失,鬼先生又向下方血池看去。 只见刚才还在拼命挣扎的异兽饕餮,似乎是在血池与伏龙鼎异光的双重震慑下,渐渐失去了抵抗能力,此刻也无力地倒在血水之中,不断地喘着粗气。 片刻后,鬼先生黑纱之下,缓缓发出了冰冷而不带感情的冷笑声。 “天煞明王……” 第164章 神秘人 青云山,小竹峰。 陆雪琪独自一人来到了静竹轩外。昨夜一场大雨,如将天地之间都洗过一般,清新空气拂面而过,满山的青翠竹林一起摇动,沙沙竹涛,声如天籁,让人心神宁静。 晨风微光中,她的秀发柔顺地披散在肩头,看上去吹弹可破的肌肤,雪白中却还有一抹淡淡粉红,如深山幽谷里独自盛放的那一朵最幽美的百合。 一路走到水月大师门外,陆雪琪迟疑片刻,伸手轻轻敲门,道: “师父,弟子雪琪拜见。” “进来吧。”水月大师的声音从小屋中传了出来。 陆雪琪轻轻推门走了进去,看到师父盘坐在竹床上,闭目入定,神态平和。 陆雪琪默默走到水月大师身前,低头侍立着。水月大师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道:“坐吧。” 陆雪琪低声道:“是。”便从一旁拉了张凳子坐下了。 水月大师道:“这次去南疆辛苦你了,听文敏说,你的经历更加凶险,险些丢了性命。” 陆雪琪道:“都是弟子应当做的,不辛苦。” 水月大师目光落在陆雪琪的脸上,道:“听文敏说,他们都没见到兽神,只是在镇魔古洞崩塌后,他们找到你时,却看到你和鬼厉在一起?” 陆雪琪平静地点了点头,道:“是,那时在镇魔古洞中,弟子与张小凡联手,最后侥幸才活了下来。” 水月大师面上神情复杂,看着陆雪琪,半晌后叹息道:“你是想要气死我吗?”她的口气并不严厉,反而带了几分无奈。 陆雪琪默默起身,在水月大师身前跪下了,双手放在水月大师腿上,低声道:“那日确实是他豁出性命,不顾一切救我护我,弟子才能活着回来。是弟子没用,情难自禁,对他心软,不能提剑杀他……” 水月大师哼了一声,道:“那日后呢,以后再见鬼厉时,你能下得去手吗?” 陆雪琪抬头欲言,只是嘴唇微颤,简简单单一个字却是说不出来。片刻后她深深呼吸,脸色苍白,眼神却逐渐坚定,道: “师父明鉴,若张小凡日后做下十恶不赦、伤天害理之事,弟子定与他剑决生死,绝不容情!” 水月大师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摇头叹息,道:“又是这话儿。” “师父……” 水月大师没好气地道:“你就仗着我宠你罢了,起来吧。” 陆雪琪却没有起身,反而还更往前了一些,把头放在水月大师手上。水月大师面上神情一下子变得柔和了下来,伸手轻轻抚摸陆雪琪的柔顺秀发,又是叹了口气。 静竹轩中安静了好一会,水月大师才让陆雪琪起身,坐到自己身旁,对她说道: “通天峰祖师祠堂发生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陆雪琪点点头,脸色也有几分复杂,道:“居然会发生这种事情。” 水月大师道:“龙首峰齐昊是个人物,不可小觑,苍松死在他手里,日后应该没人会再对龙首峰计较什么了。不过眼下最要紧的不是这个,是掌门师兄和田不易一起失踪多日,到现在都没找到。” 陆雪琪深吸一口气,道:“苏师叔要担心了吧?” 水月大师呼出一口气,苦笑道:“快急疯了。现在也只有我能劝住她,不然她能冲到玉清殿上大闹,以她的道行怕是会弄得不可收拾。”她声音顿了一下,道,“所以我现在走不开,你是我门下弟子中最聪明的一个,这几日你也下山去找一找他们两人。” 陆雪琪点头道:“是。” 水月大师又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放低了声音,道:“还有一件事,你可能不知道。当初兽妖大战时,在通天峰上那兽神曾当众说诛仙剑有凶猛煞气,会诱人入魔。而大战之后,掌门师兄有种种怪异举动,似乎和那兽神所说的很像。” 陆雪琪悚然一惊,道:“师父,那你的意思是……” 水月大师盯着她,低声道:“你下山没找到他们便罢,若是找到了,便要留心是否真有入魔迹象,千万小心。” 陆雪琪默然片刻,点头道:“弟子知道了。” …… 河阳城,废弃义庄外。 天色渐渐黑了,一老一少两个身影接近了那个废弃义庄,正是周一仙和小环。野狗道人死后,周一仙和小环商量后还是先回到了河阳城这里。 这一路上,小环偶尔会拿出鬼先生给的那本记载鬼道秘术的书卷翻几下,本来不过是有些好奇心而已,不料后面竟是一下子便看了进去,越来越是着迷,几乎到了手不释卷的地步。 周一仙有些担心她,劝了几次,小环却只说不打紧,她心里有数。这一日到了河阳城,小环却又坚持要到这义庄看看。 周一仙有些烦躁,抱怨道:“天都黑了,你非要来这种鬼地方做什么?” 小环回头对他笑了一下,笑容明媚开朗,道:“爷爷,我学了鬼道法术啊,肯定要来鬼地方试试嘛。” 周一仙翻了个白眼。 诛仙(新修版) 第188节 渐渐走到近处,看到了这里熟悉的院子房屋。和平常一样,这地方一个人影都没有,冷清寂寥,天色昏暗的当下,院子里更是阴影重重,有些瘆人。 周一仙皱起了眉头,小环倒是神色如常,当先走了进去。似乎这段日子她开始修习鬼道秘术后,对这些鬼门道倒是胆子大了很多,一点都不害怕了。 站在庭院门口,小环向周围看了一眼,随即对周一仙招手道:“爷爷过来,没事的。” 周一仙拖拖拉拉走到门口,一脸没好气地道:“你说没事就没事吗?真是的,大半夜跑这种地方来,找个地方睡觉多好……” 他正说着,忽然目光一直,向小环身后看去。小环被他吓了一跳,嗔道:“爷爷,你别吓我……”说着也回头看去。 片刻后,她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只见前方院子深处,原本空无一人的某个阴暗地方,忽然如鬼魅般地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人身材颇高,因为光线昏暗看不清他的容貌,只能勉强看到衣衫布料似乎不错,但全身上下有不少肮脏地方,连衣衫也破了好几处,似乎还是件出家人穿的道袍。 周一仙与小环面面相觑,一时都不敢妄动。只是那人许久仍然一动不动,看起来像死人多过活人。 “你……你究竟是谁?”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小环终于还是慢慢开口问了一句。 那人没有反应,更不用说回答了,但片刻后那片阴影里,忽然如鬼火般有两点幽幽暗红之光亮起,像是一双诡异眼眸正深深注视着面前之人。 “啊!” 突然,周一仙发出了一声轻呼,把小环又吓了一跳。转眼看去,只见周一仙却没有看那人的脸,相反他的目光看向那人的手臂地方,道:“那、那是青云门的标记啊……” …… 不知为何,一直没有动静的那个人,在听到周一仙无意中说到青云门三个字时,身子突然震动了一下,陡然间煞气大盛。 一股难以形容的恐怖气息,突然降临到这个院子中,然后如潮水一般向周一仙和小环涌来。 周一仙和小环都是脸色大变,周一仙更不迟疑,手中突然出现了两张刚刚就偷摸出来的黄色符箓,无风自燃,一声断喝,口中急速念诵怪异咒文,片刻后只听“呼”的一声响起,在那无形煞气涌到跟前那一刻,他和小环两人同时在原地消失。 院子里的那人忽然抬头看了一眼,似有几分意外,但随即伸出一只手,却是向半空中某个方位迅速指了一下。只见一缕清光亮起,如电芒激射而出,打在空中。 “啊啊……”两声惊呼,半空中突然出现了几分扭曲波折,然后周一仙和小环同时掉了下来,摔在地上。 周一仙猛地抬头看着此人,如见鬼一般,面上尽是畏惧之色。 人影闪过,小环站在了周一仙身前,面对着那个神秘人。周一仙愕然,却只听小环急道: “爷爷快走,我来挡住他。” 周一仙怒道:“你懂得什么,此人道行非同小可,快跑……” 他话音未落,只见小环已然动手。面对着那个神秘人,这个看上去秀丽清纯的少女双手猛然扬起,那七枚神秘的“血玉骨片”出现在她的手上。 一股黑暗气息猛地从小环身上散发出来,降临在这个废弃庭院之中。前方那个神秘人轻轻“咦”了一声。 与那神秘人身上凶戾气息截然不同,但同样蕴含着诡异黑暗气息的森森鬼气,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这里本就是一处义庄,阴气极重,此刻在小环鬼道秘法催持下,鬼啸连连,阴风惨惨,直如万鬼呼啸,让人心头瘆得慌。 七枚血玉骨片缓缓从小环手心中飘了起来,如被无形之手操控,在小环身前半空中排列出一个三角形状。每一片血玉骨片上那些血污一般的地方,都缓缓泛起了暗红色的光芒,如七只慢慢睁开的眼睛,盯着那个神秘人物。 满院子的阴风之中,那个神秘人的衣衫也呼呼直响,但他似乎根本不受这些阴灵鬼魅之惑,那双隐藏在黑气阴影之后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忽然道:“鬼道!” 小环秀美的脸庞此刻显得有些苍白,但这第一次被她施展的鬼道法术,经由鬼道异宝“血玉骨片”的催化,已然成形,在小环身体附近逐渐凝聚了一层深邃黑气,并且在小环手臂翻转之间,浑然成形。却是一个与小环形象格格不入的巨大黑色骷髅头,看上去诡异至极。 七枚血玉骨片随之缓缓升空,镶入了那个黑气所化的骷髅两只眼眶中。刹那间那骷髅如获新生,双眼红光大盛,张口一呼,阴风大起,如雷鸣一般远远激荡了出去,一道黑气如利箭一般急速无比从它口中激射出来,向那神秘人射去。 破空之声如鸣镝尖啸,转眼到了那神秘人身前,神秘人身形一转,看似缓慢,却是在间不容发之际将这道凶厉的鬼气之箭躲了过去,那鬼箭破空而去,激荡之声尚在耳边。 但不容他喘息,前方那个黑色骷髅口中接二连三又喷出黑色凶厉鬼箭出来,破空尖啸阵阵,向那个神秘人物射来,且方向也各有不同,上下左右皆有,丝毫不留余地。 周一仙站在小环后头看着这一幕,面上神情又是担心又是着急,但忽然面上神色一动,却是看到了在前方义庄的那个废屋内,阴影深处,好像有一个奇怪的东西,似乎是一具新的棺木,在黑暗中动了一下。 …… 庭院之中,小环的鬼道异术声势逼人,竟然一时在场面上完全压倒了那个神秘人物,眼看着她召唤出来的那个黑色骷髅不停发出凶厉至极的鬼箭,一支一支破空射去。虽然没有一支能够射中那个神秘人,但也逼得那个神秘人不停闪躲,这阴森诡异的鬼道之力,似乎连那个道行高深莫测的神秘人也不愿直接其锋。 只是这般又过了片刻,那神秘人似乎已经看出了什么,冷笑一声,忽地在漫天鬼箭如雨中,欺身飞起直向小环扑来。 所有的鬼箭都从他身边滑了开去,咄咄之声尖啸不绝于耳,却好像同时失控了一样。小环脸色一白,眼看那黑色身影就要飞近身子,她双手猛然一合,并于胸口,顿时在她法术催持之下,黑色骷髅呼啸一声,竟是突然变小了一半左右,但同时也挡在了小环身前,那七枚闪烁红光的血玉骨片急速旋转着,黑色骷髅双眼之中,瞬间洒出一片红色光幕,截住了那神秘人物的来路。 神秘人“哼”了一声,忽然挥出一掌,清光明亮化出巨大太极图案,直接劈在了那黑色骷髅头上。 只听“咔”的一声闷响,这黑色骷髅瞬间碎裂,随即化为黒烟散去,漫天鬼箭顿时也是消散。小环惊叫一声,连退几步,身子摇摇欲坠,面色惨白,已然是受伤了。 不过这个道行奇高的神秘人在一掌击破小环术法后,并没有再度攻击,反而站住了身子,多看了小环一眼,眼中异光闪烁。 小环眼中也有恐惧之意,无力坐倒,这时那七枚血玉骨片从半空中掉落了下来,落在小环身前石板之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响。 神秘人看了看小环,突然道:“这‘血魂’术,你修行了多久?” 周一仙走到小环身前,挡住了他看向小环的视线,神秘人向他看去,周一仙道:“不到一个月。” 那神秘人点了点头,眼中似乎竟有几分赞许之意。有那么片刻功夫,他整个人看起来多了几分人味,身上那股凶戾之气也淡多了。 然而只过了一会,这人身子微微一颤,黑色笼罩的眼眶中,两点红色的光亮,竟又缓缓亮了起来。凶戾之气重新泛起,无形地笼罩过来,威压一切,比之刚才竟有过之而无不及。 周一仙脸色大变,猛然退后一步,一把将无力的小环拉了起来,急道:“跑!分开跑,逃得一个是一个……” 还不等他话说话,前方黑暗猛然一凝,阴风大盛,一个巨大的阴影霍然从天空径直笼罩而下,竟是将他们两人完全笼罩其中,更无去路可走了。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际,生死关头,那个废屋之中忽地闪起一道赤色亮光,似有人在黑暗之中猛地怒吼一声。这光亮瞬间暴涨,仿佛被压抑许久的愤怒转眼间刺破黑暗,变作光芒无比耀眼的巨大光柱,硬生生从废屋黑暗深处迸发出来。 随即而来的是如雷鸣一般的轰鸣之声,整座废屋瞬间被一股大力震得四分五裂,无数碎土瓦砾在巨大的轰鸣声中被激射上天际,赤光耀耀如熊熊火焰,一个人影化身巨龙划过黑暗虚空,以雷霆万钧之气势向那个神秘人射去。 眼看就要将周一仙和小环压得粉身碎骨的诡异阴影突然如长鲸吸水一般收了回去,巨大的压力猛然间消失。周一仙和小环都是感到天旋地转,身不由己地摔倒在地。 迎着那个激射而来的光亮人影,这个神秘人双目之中血红之色更重,猛然间双手齐出,挡在身前,瞬间凝成一道清光之墙,硬生生抵住了那道熊熊赤光。 只是双方全力激斗之下,赤光与清光交界之处,光影竟也白热化,不断发出“咝咝”怪异的啸声,远远看去,那周围景物竟都开始汽化,滚滚热浪开始翻滚,一点一点向上空飘荡而去。 而此刻,他们两个神秘人物的身影竟然已经看不清楚了。 忽地,那光亮的最深处迸发出一声巨响,如天际惊雷猛然炸响,瞬间一股巨大的劲风扑面而来,四面沙尘滚滚,所有的物体都被激射而出,甚至周一仙和小环的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向外翻腾飘了出去。 那惊雷之中还有一个声音大声怒吼,如雷霆一般: “你还不回头!” 回答那个声音的,是一声冷笑。 远处河阳城中似乎一片骚动哗然,应该是许多人注意到了这里的异象,但是好像并没有人胆敢过来。 光影摇曳,最终缓缓暗淡消散,一个大坑在沙尘之间现身出来。坑中站立着两人彼此对峙,一人是周一仙他们从未见过的,身形矮胖,满面怒容,手持一柄赤色仙剑,凛然生威,只是不知是不是受了伤,此人的嘴角边上,已经有血丝痕迹; 而另一人看衣衫服饰,正是刚才他们对敌的那个神秘人物,但此刻笼罩在他身上面前的那层黑气却已经消散了开去。远远看去,这神秘人身着青云门道袍,面目却是清瘦,五络长须,给人第一眼的印象,却是得道高人、卓尔不凡,只是此刻他双目之中寒光闪闪,红芒闪烁,却是平添了几分诡异。 那矮胖之人向周一仙处看了一眼,似乎看到两人暂时并无生命危险,这才露出放心一点的神色。随即他神情转为严峻,盯着那个道人,冷笑道:“你以为就这‘诛心锁’道术能将我困住吗?” 那道人双目之中红芒闪烁,身上凶戾之气强盛至极,几如有形之物,不断伸缩吞吐,阴森森地道:“我倒忘了,这个道术原是你那一脉祖师所创的,不过用在你的身上,滋味不好受吧!” “呸!”那胖子喝道,“你堕入魔道,还敢妄言。‘诛心锁’早已被历代祖师明令禁修,如今你无视祖训,眼里还有青云门历代祖师吗?” 道人冷笑一声,道:“当日你与我大战一场,祖师祠堂大殿里外的损毁可不是我一人功劳。你眼中可还有青云门历代祖师吗?” 那胖子一滞,更是恼怒,狠狠瞪着道人,随即转头对周一仙和小环喝道:“快走!” 周一仙和小环吃了一惊,连忙扶持着快步离开这里。 那道人倒也没去阻拦,只打量了胖子几眼,道:“你为了救那两人,强破‘诛心锁’禁制,耗费法力强行打通全身气脉,此刻气血回涌,全身经脉震荡,最多只剩了平日六成道行。嘿嘿……” 他阴恻恻寒声冷笑,道:“当日你全盛时候尚且不是我的对手,被我擒下禁锢在这废棺之中,如今还敢与我为敌吗?” 胖子却没有丝毫畏惧退缩之意,凛然道:“当年你与万师兄荡魔除妖,意气风发。我追随你们死战魔教,便是为你们死了,也没有丝毫悔意;但今日你已非当年之人,我所做的,却正是昔年你们心愿。” 他一声长啸,面容上带着几分刚毅,喝道:“接剑!” 一言未落,人影如电,瞬间融入赤光熊熊,如巨龙腾空猛扑而来。那道人双眼中红芒大盛,瞳孔却微微收缩,眼看那赤色光柱声势之盛,竟似划破长空,割裂天地几不可阻挡,只剩下同归于尽这一条路了。 他却忽然冷笑,右手挥舞处,突然一道冷光泛起,并没有多少耀眼光芒,但就是在身前挡住了那道赤色光柱的去向。 而那道冷光与赤色光柱甫一接触,陡然间闪耀光辉,看似无锋迟钝,竟然是硬生生切了进去,一阵光芒耀眼闪烁摇动。 那胖子忽然间一声怒吼,随即一声痛呼,顿时赤色光芒倒折而回,轰然而散,胖子踉踉跄跄竟是被打飞了出去,落在地上更是站不住脚,接连向后退去。一路倒退之中,他口中已是喷出了鲜血,显然伤得极重,甚至连胸口衣衫都被血染红了一大片。 而那个道人处,冷光一闪即收,定睛看去,他手上却是握着一把平淡无奇的古剑,那古剑形式古拙,材质更是奇怪,似石非石。 那胖子口中鲜血流出,狠狠盯着那道人,嘶声道:“你……你竟敢将诛仙剑也带下青云山?” 那道人仰天狂笑,姿态猖狂至极。 …… 周一仙和小环好不容易跑到了河阳城大街上,惊魂未定,便看到周围有不少人被那废弃义庄内的动静所惊动,远远地围观着。 也就是在这时,忽然有人“咦”了一声,然后一个柔和悦耳还有些熟悉的声音,在一旁带了几分讶异,道:“你们怎么了?” 小环吃了一惊,回头看去,脸上顿时露出了几分喜色,叫道: “姐姐……” 第165章 故乡 青云山下,草庙村废墟。 残垣断壁之下杂草丛生,荒草丛中不时响起虫鸣声音,给这个荒凉的废墟平添了几分凄凉。这时已是深夜,苍穹上黑云压顶,只有几颗闪烁着微弱星光的星星还顽强地露出头来,散落少许光亮。 云层中忽然掠出一道白色光辉,无声快速地飞到这座废墟上空,盘旋了一圈,看着仿佛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落了下来。 “吱吱,吱吱……” 熟悉的猴子叫声,三只眼的灰毛猴子跳到地上,四处张望一下,看起来十分活泼。显然来到这野外地方,远远比在狐岐山那山腹里让它感到愉快。不消片刻,猴子便自顾自跳了开去,钻入了茂密的野草丛中,也不知去哪儿玩去了。 鬼厉默默地站在这个废弃小村的中心,面无表情地缓缓转身,看着那些残垣断壁。记忆从脑海深处翻涌起来,一幕一幕曾经埋在深心的印象原来从未忘记。这熟悉的地方,还有它从前的样子,一切都在脑海中慢慢浮现,甚至连远处吹来的风,掠过脸庞时,都带有一丝熟悉的味道。 他慢慢向前走去,路过一座又一座路边的屋子,偶尔抬头,又看到远处那个更加残败不堪的小庙。 他并没有走过去,只是远远地望着那个小庙,怔怔出神。就是在那里,改变了一个少年的一生! 他站了很久,也看了很久,但终究没有过去。许久后他转过身,踩过地上的野草,在勉强还能分辨出的小路上走去。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显得沉重无比,直到在第二排第三间的小屋前,他才停了下来。 这是一间和小村里其他残破屋子没有任何区别的房子,同样的门窗脱落,墙倒屋塌,同样的荒凉废弃,就连石阶上的青苔,也和其他地方一样多。 鬼厉的身子颤抖了一下,看着这间屋子,他面上神情慢慢变得悲伤起来。他咬着牙,慢慢地在这小屋前跪了下来,然后把头深深埋在这小屋前地上的草丛里。 那风中依稀传来的,是带着哽咽的挣扎着的低语声: “爹,娘……” …… 诛仙(新修版) 第189节 夜更深了。 倒塌大半的残墙边,鬼厉背靠着土墙,默默坐在地上。在他身旁,猴子小灰躺在地上,头枕着鬼厉的腿,四肢摊开,四仰八叉地呼呼大睡着。 鬼厉没有睡意,默默凝视着周围的一草一木,这里每一寸土地,每一处的残垣断壁。 这里是他的故乡,是他度过人生最初岁月的地方,只是光阴悄悄流逝,这些终究都变成了记忆,只残留下这一片废墟,让人唏嘘感叹。 鬼厉抬起头仰望夜空苍穹。夜幕低垂,天际之上不知道是否真的有神仙魔佛,可以听见世人的心声? 猴子小灰的嘴巴动了几下,发出了“啧啧”几声,翻了一个身,脑袋在鬼厉大腿上蹭了几下,又呼呼接着睡了。 也许它梦见了最爱的野果。 鬼厉收回目光,落到了小灰身上,伸出手轻轻抚摩它的脑袋,猴子头上的绒毛触手柔和,传来一丝温暖。 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温和而单纯地微笑着,就仿佛多年前的那个少年,在这个曾经满是生机的村子里,大声欢笑呼喊着,用力奔跑! 夜风萧萧,远方似有人轻声低语,草木随风而动,风中有青草的芳香。 他闭上了眼睛。 这样安静平和的夜晚啊…… 突然,小灰全身一个激灵,三只眼睛猛然睁开,脑袋也微微离开了鬼厉的大腿,微微抬起,似乎在倾听什么。与此同时,鬼厉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嘴角残留的那丝淡淡笑意,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他默默地重新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又是这个世界。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小灰的脑袋,小灰立刻平静了下来,转过头,三只眼睛滴溜溜转了转,却也不睡了。轻轻爬起,用手抓了抓脑袋,然后脚下微一使力,跳上了鬼厉的肩头,向着四周不停张望着。 鬼厉坐在这个僻静的角落里,在他面前一堵残破的墙恰好挡住了他的身子,破墙上剥落的缝隙正好让他可以向外看去。 片刻后,一股诡异的气息像是凭空而生一般,突然降临到这个废墟之中。 夜风变得阴冷起来,有一种冰寒刺骨的错觉。惨惨阴风中,一个黑影从天而降,手中竟然还带着一具棺材,落地之后随手一抛,“砰”的一声,那棺材便落到旁边某处草丛中。 透过那道缝隙,鬼厉沉窥视着那个黑色身影,心中暗暗有些吃惊。这个深夜突然来到草庙村废墟的神秘人,身上诡异邪力之强实是他生平仅见。即使隔了颇远的距离,但是在这个黑影落下的那一刻,他竟然仍感觉全身气脉中一阵微微地气血翻腾。 可是这样一个拥有可怖修行的高人,怎么会在深更半夜来到这荒无人烟的草庙村废墟呢? 鬼厉百思不得其解,只有紧紧盯住那个人影。 很快他便发现了奇怪之处,此人全身都被一层不断翻滚涌动的诡异黑气所包围,让人看不清楚他的真面目。 鬼厉心中更是疑惑,不过此人落地之后没有立刻动作,而是古怪地站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站了好半晌。 正在鬼厉心中迷惑之时,那个黑影却忽然动了一下,随后转过身来。两点暗红色的光芒,在黑气中亮了起来,一股无形的凶戾之气弥漫在他周围,目光扫过了这个废弃的村落。 夜色下,微弱星光中的小村寂静无声,没有丝毫异样。 鬼厉已经缩回到破墙后头,面无表情地等待着。过了一会后,那股凶戾之气悄无声息地收了回去。鬼厉又等待了片刻,才再次小心地伸头看去。 远处那神秘人仍然站在原地,周身黑气一阵涌动,突然间纵身而起,整个身子冲上半空。 鬼厉吃了一惊,以为自己被他发现,此人虽然怪异但道行却委实非同小可,连忙凝神戒备。不料那神秘人在半空中一个虚晃,掉头飞驰而去了。 鬼厉怔了一下,略微沉吟,便不再迟疑同样御空飞起,远远地追着那人。在半空中看着那人是向着河阳城南边荒野飞去的,鬼厉一路跟着,他倒要看看这个诡异的家伙究竟是什么人。 在这中间,他眼角余光扫过地面,看到了草丛里被那人丢下的棺材,此刻安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鬼厉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决定先追踪那人再说,一路飞掠去了。 …… 青云山下。 天高云淡,站在山脚之下仰首看去,那片巍峨山川俊秀挺拔,远山起伏含黛,近看危岩突兀,处处都是风景。 高耸入云,凌绝天下。 是为青云! 她嘴角边慢慢地浮现出一丝淡淡而温暖的笑意,这片山脉,终究是养育她长大成人的地方,有她尊敬的师长,亲密的师姐、师妹,还有曾经拥有的回忆。 她转身迈步走去,白衣如雪,飘飘而动。 说来这还是第一次,受了师长之命下山来却没有任何明确的地方可去。一人一剑,信步走来。该向何处去呢? 天地如许之大! 不知不觉走到一处三岔路口,陆雪琪停下了脚步,倒并非她不识路,青云门弟子中,她算是下山较为频繁的人了。眼前一条平坦大路,她也走过了无数次,正是青云山向外最便捷的路途,直接通往青云山下最大的城镇河阳城。 而另外一条岔路,看去荒废了许久了,野草横生,也只有岔路口附近的一段依稀可见,远望过去,更远的地方早已被荒草湮没了。 其实这种小径山路,从青云山上下来不知有多少,许多小径都是生活在青云山脚下附近村庄的村民们,为了生计上山砍柴或是采摘野果走出来的,也有很多的路由于种种原因被废弃,年深月久后便成了这般模样。 她向那条小路望了一眼,便移开目光,脚步轻快地继续向大路走去。这时从大路那头走过来三三两两的村民,有老有少,看衣衫服饰,多是带了斧子、麻绳和扁担,看来都是附近村庄里要上山砍柴的樵夫。 走到近处,这些樵夫看到陆雪琪身上服饰,一个个都侧身让开,面上露出尊敬的神色。青云门弟子在这方圆数百里内,原本就被人尊崇,何况陆雪琪绝世容颜,飘然若仙,更是令人不敢逼视。 陆雪琪站住脚步,向他们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回了礼,随后便打算离开。这时一位看去已经头发斑白但精神矍铄的老樵夫,很是热心地问道:“姑娘,你是不认识路吗?” 陆雪琪身子微微一顿,停了下来,目光流转看了那老樵夫一眼,轻轻摇了摇头。只是还未等她说话,那个热心的老樵夫已然说道: “前面那条大路,是通往南边河阳城的,那里是附近百里内最热闹的地方。你到了那边,再想去其他地方也容易得多。”说着,他又一指那条废弃的小径,道,“那条路你就别去了,好多年前也是个热闹的村子,不过现在都毁了,早没人了。” 陆雪琪微微一笑,道:“我明白了,多谢老丈。” 老樵夫挥了挥手,呵呵笑了两声,和其他人继续向着青云山上走去。旁边有一个比他年轻些的樵夫叹息了一声,道:“本来那个村子里有个庙,听说挺灵的,十多年前我和老伴去过那里拜菩萨求子,结果果然灵验。可惜听说后来那庙没了。” 老樵夫点头道:“是啊,我也记得,那庙没了真是可惜了……” 话语声渐渐低沉,他们的身影也渐渐远去,消失在了山林之中。远处吹来的轻风里,似乎还有他们开朗豪爽的笑声。陆雪琪转过身来,脸上的笑意还在,不知怎么,她的心情似乎也好多了。 她抬头迈步,向着那条大路走去。 脚步原本是轻快的,可是不知怎么,她的步伐突然变慢了下来,秀气的双眉微微皱起,心底深处像是突然掠过了某个重要的东西,却一时没有抓住。 回忆的深处,似乎有什么,悄悄苏醒了…… 陆雪琪忽然全身一震,片刻后她缓缓地转过身子,再一次看向那条荒草丛生、仿佛已经湮没在岁月残影中的小路…… …… 光阴可以改变多少事呢? 容颜、恩怨,或是情仇? 没人说得清楚,但岁月时光在这里已经改变了一条路。 这里已经没有了路,茂密的野草年复一年地生长着,掩盖了过往的历史,见证了时光的无情。 陆雪琪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踏进了这个小村,走近了被光阴尘封的地方。 野草丛中可以看到残垣断壁,迎面吹来的微风中,早已没有曾经的血腥气息,有的只是野草略带青涩的芬芳味道。 一扇又一扇残破的门扉,东倒西歪静静被青苔掩盖的石阶破墙,这里曾经拥有过的那些笑语欢颜,曾经拥有过的快乐,如今都随风散去了吧? 陆雪琪的脸有些苍白,修长而秀气的手将天琊握紧。这废弃的村落里,仿佛有什么人的目光在悄悄注视着她。 她甚至有那么一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但她一直没有停下脚步,就这么静静地走着,走过了每一间房子,仔细地看着这里的每一处地方。她的眼神清澈而明亮,却浮起了一丝哀伤。 直到,她看到那间破庙。 与周围环境不一样,那间早已破败不堪的破庙周围,不知为何竟然寸草不生。说是一间屋子,其实不如说是几根柱子更为恰当,只不过倒在地上残留的三三两两的碎裂石块上,还依稀有神像的模样,才能看出这里曾经的所在。 陆雪琪缓缓走了过去。 没有野草,没有青苔,这里的一切都显得与周围格格不入,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连那么顽强生长的野草,也不愿进入这里。 还是说,曾经的怨念怨恨,都集聚在这个地方? 那么夜深人静的时候,会不会有人哭泣低语,倾诉往事? 陆雪琪在这里站了好一会,然后转过身离开,重新回到了荒凉的小村废墟里。 草庙村,这个早已湮没的地方啊…… 她站在村子中心一动不动,仿佛在静静地聆听着什么,又或是感受着什么。 远处有风儿吹来,吹动她黑色的秀发,在鬓边轻轻飘动。 第166章 棺木 夜色清冷,陆雪琪在这小村中伫立良久,随后轻轻叹息一声,转身准备离开这里。 只是在转身之际,陆雪琪目光扫过前方,忽然看到了前头草丛里露出了某物一角。她身子一顿,仔细看去,很快发现那里躺着的是一具棺材。 陆雪琪目光微凝,转头向四周看了一眼,只见周围小村寂静,没有任何变化和异常。但不知为何,在这夜色中,这个村子里却突然变得有些诡异了起来。 一股阴冷的气息,似乎在前方无声地弥漫开去,很快散到了整个小村里,而这股气息的源头,似乎就是那口棺材。 草庙村早已荒废多年,又怎么可能会有棺材出现在这个地方? 陆雪琪慢慢向前走去,接近了那具神秘的棺材。 走近之后,可以看出这具棺材至少从外表上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木料做工都是普通,甚至有不少地方明显可以看出有朽坏的迹象。 然而从这具棺材上散发出来的阴气异常浓烈,而且越来越强。陆雪琪感觉敏锐,在走到距离这具棺材丈许远的地方,便已发现了这棺材上盖板并未封死,甚至好像是经历了什么震荡,盖板有些歪斜开了,露出了一道缝隙,里面黑暗处,隐隐约约似有一个身影。 这时强烈的阴气已有刺骨寒意,层层涌来,陆雪琪甚至感觉到自己体内气血隐隐有翻腾迹象,冰凉感觉不时侵来。 究竟是何等妖术,或是什么闻所未闻的妖器,才有如此不可思议之法力? 陆雪琪强忍住心中惊愕,同时镇定心神,将体内隐约躁动的气息压下,仔细打量了这棺木一番,然后再次向前走去。 一路上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情况,陆雪琪很顺利地走到了那句棺材前方。她冷着脸,看了片刻,随即天琊神剑闪烁着淡淡光辉,向那棺材上的盖板点去。 “啪!” 黑暗之中,随着那白色身影轻轻晃动,陆雪琪的天琊剑缓缓碰到了棺材盖板上。几乎是在同时,这本应该是无声无息的动作,却使棺材内部突然传出了一声不大却清脆至极的细响,就像是某根木条迸裂开来。 陆雪琪脸色一变,天琊神剑迅疾无比地收了回来,就在她的手堪堪收起之时,一团黑气猛然从棺材盖板接触之处冒了出来,“刺刺”之声不绝于耳,竟是在那方寸之地如鬼火一般烧了起来。 那火焰竟是黑色的,生生在木板上烧出了手掌一般大小的印记。 一股浓烈的阴晦之气猛然喷涌出来,远比刚才那阵若有若无的气息强烈百倍,似一只恶魔从深渊陡然跃出,张牙舞爪,对着陆雪琪露出狞笑,扑了过来。 陆雪琪盯着那股黑气,脸色微微发白,但并无后退躲闪之意,反手一拔,只听“哐啷”一声如龙吟,淡淡霞光泛起,冰蓝光辉照耀四方,将这荒凉小村都照得顿时明亮起来。 天琊出鞘! 诛仙(新修版) 第190节 瑞气蒸腾之中,秋水般长剑倒映着陆雪琪如霜雪一般的面容,剑光亦如水,在半空里如秋天池塘荡漾的涟漪,幻化出连绵不尽的剑光虚影,挟带凌厉风声,向那具棺材劈了下去。 剑光飞速掠近,这具神秘棺材里似乎有某种东西也感觉到了威胁,细细的“噼啪”声音开始响了起来。 一股黑气,霍然从棺材之中腾起,如有实质,竟是凭空托住了天琊神剑,陆雪琪面色微变,轻叱一声,身子却忽地腾空而起,白衣飘飘,犹若仙子。 在她原先立足之地,三尺方圆,只听“刺刺”之声猛然响起,那一个圆圈地方,赫然竟是被不知何时而来的一股黑气,烧得面目全非。 一股焦臭之味,弥漫在小村里。 陆雪琪人在半空并未慌乱,白衣飘飘,天琊神剑蓝光耀耀,在空中划了小个半圆,刺了下去。 此刻棺材周围已经全是阴晦黑气,滚滚如云,也不知道这么多阴晦之气,究竟是如何在片刻之间涌现出来的。只见此刻上方蓝光如电,天琊光辉闪闪刺将下来,下方黑气却也并未示弱,如有人无形指挥,从四面凝聚至棺材中部,似一面黑墙挡在天琊面前。 眼看这神剑、黑气即将对撞瞬间,天琊神剑剑尖才碰到那黑气,忽地如遇弹簧,陆雪琪整个身子竟如毫不受力之轻羽,整个向上方飘了回去。而就在她身形飘起的时候,她的左手忽地并指如刀,须臾之间秀目中闪过淡淡一层金色,一闪而没,而手掌间却发出一道青光,正是纯之又纯的青云门太极玄清道,从侧面黑气薄弱之处,生生劈了进去。 “砰!” 黑气中顿时一阵翻涌,随之是低沉的几声闷响,什么东西碎裂了开去。 被陆雪琪出人意料地偷袭得手,那股黑气似乎也是预料不到,愤怒之余,登时转守为攻,黑压压一片,如一层乌云向着半空中那个白色身影冲了上去。 陆雪琪半空中身形一顿,疾风迎面秀发飘舞,没有片刻犹疑,只见那身影似被无形大力托了一下,顿时向上飞了出去。随后但见她一声轻喝,天琊神剑剑光大盛,又从空中折射冲下,无数冰蓝剑芒锋锐无匹,瞬间将所有黑气击碎,又直接打了下去,只听“轰隆”一声,那黑气之中爆裂声四起,竟仿佛是棺木都被这威力惊人的一剑打碎了。 黑气勉强追逐了一丈之高,看去便已无力,空旷平野夜风吹过,不消片刻,登时将这股黑气吹得散了。 陆雪琪身形在高空中微微一顿,随即落回地面,向前方看去,只见黑气散去之后,那边地上现出一个身影出来。 陆雪琪忽然一怔,随即睁大眼睛,带了几分惊喜,喊道: “田师叔,是你?” …… 被困在棺材中的那个人身材矮胖,容颜憔悴,正是田不易。此刻他手捂心口,向陆雪琪看了一眼,似乎有些错愕,眼神迷惘了片刻,随即像是渐渐清醒过来,目光渐渐明亮。 他看了陆雪琪两眼,点点头,道:“是你啊。” 陆雪琪见田不易神色话语都与平时无异,这才放下心来,连忙上去扶起他,这地上周围都是棺材碎片,陆雪琪便扶着田不易走到一旁,找了间破旧屋子在门前石阶上坐了下来,同时口中问道: “田师叔,你还好吧?” 田不易向陆雪琪看了一眼,点了点头,却没有多说什么。陆雪琪忽然心头一跳,随即站起身再度向四周望去,心中一阵紧张。 田不易在这里了,那么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人,此刻又在何方? 陆雪琪心中飞快地掠过这个念头,不知怎么,背上有如芒刺一般微微刺痛的感觉。 旁边传来了一阵咳嗽声,声音不大却显得急促,陆雪琪转头看去,只见坐在石阶上的田不易面上露出一丝痛苦之色,不停地咳嗽着。 陆雪琪皱起了眉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担忧之色。以田不易道行之高,早已到了百病不侵的地步,只怕是他体内多半已受了内伤。 咳嗽中,田不易胖脸上隐隐约约掠过了一丝黑色,面上再度露出痛苦之色,声音似乎比刚才又沙哑了几分。 夜风清冷从远处吹来,整个草庙村里除了田不易不停地咳嗽声外,一时悄无人声,甚至连荒郊野外常有的虫鸣也不曾听到,一片死寂。 陆雪琪不知怎么,心中忽地掠过一阵不安。 好一会儿后,田不易咳嗽声才停了下来。随后他抬头望天,看了半晌,似乎在想着什么事情。陆雪琪不知他为何突然出神,一时不敢惊扰,只是过了好一会儿,也不见田不易有什么动静,又担心田不易身上到底有无伤势,正想开口询问的时候,田不易却忽然低下了头,接着的却是一阵比刚才剧烈得多的咳嗽。 陆雪琪吓了一跳,不知如何是好,只得问道:“田师叔,你没事吧?” 田不易又咳了好一会儿,这才慢慢停了下来,看来是缓过气来了。他慢慢摇了摇手,示意自己并无大碍。陆雪琪还是忍不住道:“田师叔,这里离我们青云山不远,我看我们还是先回青云,见了诸位师长之后,再从长计议吧。” 田不易听了陆雪琪的话,眉头一皱,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陆雪琪,道:“我离开的这阵子,大竹峰上,还有你苏茹师叔都还好吗?” 陆雪琪点头道:“他们一切都好,只是大家都不知道田师叔你的去向,所以都很着急。” 田不易微微一笑,像是放下了心头一块石头,只是那笑容之中,却隐约透露着一丝苦涩。 陆雪琪将田不易的神情看在眼中,犹豫了一下,试探地道:“田师叔,是谁将你……嗯,禁锢在这棺材里的?” 田不易看了陆雪琪一眼,眉头皱起,没有说话。 陆雪琪迎着他的目光,忽然发现这位田师叔的面容之上除了憔悴之外,似乎还隐隐有一丝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的黑气,若隐若现。 难道是被禁锢他的那诡异妖法伤了体内气脉吗?陆雪琪心头暗暗担忧,但眼前却还有另一件更要紧的事,让她无法不面对。 她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低声但清晰地向田不易问道:“那人……可是掌门道玄师伯吗?” 田不易看着陆雪琪,沉默一会后缓缓点头,道:“是他。” 陆雪琪虽然早已隐约猜到,但亲耳听得田不易如此说来,身子仍是忍不住为之一震,半晌之后才低声道:“那……掌门师伯他的身体……” 田不易哼了一声,摇了摇头,道:“他已泥足深陷,难以自拔了。” 陆雪琪默然无语。 田不易顿了一下,接着道:“这中间曲折说来话长,不过也没什么好瞒你的了。当日我发觉道玄师兄的确有走火入魔的端倪,这才上了通天峰,想要救他。结果在祖师祠堂那里,便发现他真的……后来就在那祖师祠堂里,我们争斗了起来,只是他虽然入魔,道行却不退反进,到了最后,一番争斗下来,我还是被他制住了。” 陆雪琪心中肃然起敬,由衷道:“田师叔此心,日月可证,历代祖师必定会保佑你的。” 田不易摇了摇头,道:“我与道玄师兄动手后几番激斗,我还是不敌被擒。只是不知为何,他却未有杀我之意,反而是带着我偷偷下山,先是去了河阳城义庄,后来我受伤再度昏迷,再醒来时便在这里了。” 陆雪琪被他一语提醒,急忙问道:“那田师叔你伤势很重吗?我看你脸色很差!” 田不易怔了一下,随即自嘲笑道:“被人塞到那个棺材里,关了这么多日,任谁也不会有什么好气色了。” 陆雪琪皱了皱眉,心中隐隐还是有些不安,却一时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只得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后,陆雪琪问道:“请问田师叔,道玄师伯他如今在何处?” 田不易摇了摇头,道:“他入魔之后,行事做法便完全无法猜度,有时甚至是抛下我在棺材中不管,离开数日后才回来。” 陆雪琪迟疑了一下,道:“田师叔,不如我们还是先回山吧。虽说此事不宜宣扬,但只要找到我师父还有苏茹师叔,你们三位一起商量,必定会有更好的法子的。” 田不易默然片刻,却最终摇首道:“不妥,一来道玄师兄他如今入魔已深,心志大变,会做出什么事来,谁都无法预料;二来万一我们这一回山,却从此丢了他的行踪,那却如何是好?” 他顿了一下,道:“这样吧,不如还是你先行回山,告知水月和你苏茹师叔事情的经过,让她们快速前来。” 陆雪琪迟疑了一下,道:“那若是道玄师伯就在今晚回来,却又如何是好?” 田不易淡淡一笑,没有立刻说话,却是缓缓站了起来。 他个子矮胖,容貌亦不出色,但不知为何,他就那么随随便便地站着,却自有一股威势,凛然迎风,令人相敬。 “一生修行,所为何来?”田不易低低道,“男儿之躯,岂可临阵畏怯乎?” 陆雪琪也悄悄在他身后站起,一直以来在她眼中,田不易除了曾经是那个人的授业恩师之外,似乎就再也没有什么值得她注意的了,但此时此刻,她却当真是由衷敬佩这个前辈师叔。 她一咬牙,朗声道:“田师叔,你刚脱困不久,还需静坐养息,今晚我且为你护法,明日一早,我就赶回青云,告知师父和苏师叔她们下山。若是万一道玄师伯果然今晚便回……” 田不易略感意外,听到这里,看了陆雪琪一眼,道:“怎样?” 陆雪琪微微一笑,容貌在悠悠吹过的夜风里更显清丽,道:“青云弟子里,也不只有田师叔你一人可以视死如归吧!” 田不易注视陆雪琪良久,方击掌笑道:“说得好,说得好,好一句视死如归。” 陆雪琪微笑道:“田师叔,你还是快些坐下调息吧。” 田不易也不多言,只点了点头,重新坐在了那布满青苔的石阶上,闭上了眼睛。陆雪琪向四周看了看,只见这夜色凄冷,阴风萧萧,不说人影,便是连鬼影似乎也难找一个。 夜色深沉,谁又会知道明日是怎样的一天呢? 她不愿多想,也在田不易下首处坐了下来,合上了眼睛。 第167章 老七 也不知道这样坐了多久,陆雪琪心境渐渐变得通透起来,虽然没有睁开眼睛,但体内气息流转,却似乎可以感觉到身外远近的一草一木,如亲眼看到一般。 她心中颇有些安慰,这些日子以来时常颠沛,又尝尽了相思之苦,但一身修行却更有精进,并未荒废。只是她随即发现,虽然自己灵觉敏锐,但不知为何,自己的这种灵觉对一直坐在身旁的田不易似乎并没有什么作用,甚至连他应该有的心跳都觉察不到。 看来这些青云门诸位前辈长老,当真是个个都有惊人道行的。 她心中正这般思索着,忽地耳边听到田不易的声音,道:“陆师侄……” 陆雪琪睁开眼睛,道:“田师叔,你叫我雪琪就好了。” 田不易看着她,目光闪烁大有深意,缓缓点了点头,道:“雪琪。” 陆雪琪道:“是,田师叔,有什么事吗?” 田不易目光从她身上移开了去,没有立刻说话。陆雪琪心中有些奇怪,只见田不易目光似乎有些飘移,先是看了看这荒凉的小村,随后眼光落到某个不知名处,半晌之后,只听他突然道: “你往日与我门下那个不成器的老七,是相识的吧?” 陆雪琪吓了一跳,此刻一向冷静的她竟也有种不知所措的感觉,甚至连白皙脸颊之上,也莫名其妙地微微泛起了两片淡淡粉红。 强忍住变快的心跳,陆雪琪勉强镇定住了心神,但神色间仍有几分尴尬和羞涩,低声道:“是。田师叔,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田不易面无表情,看不出来是喜是怒,似乎就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紧要的事情一般,道:“我听说这些年来,你在山下行走,与老七交情匪浅。更因为老七的关系,数度被你师父责罚,甚至于你还在大庭广众面前,当着道玄师兄和你师父那些人的面,拒绝了焚香谷谷主的亲口提亲?” 陆雪琪觉得自己脸颊发烫,想来是晕红了一片,心中更不知为何一片慌乱。算不上熟悉的田不易突然向她谈及此事,却比她在一向敬重的恩师水月面前更令她心慌无比。 “是……”陆雪琪第一次变得有些迟疑起来,怔了半天才低声道,“不过我回绝提亲之事,也不全是为他,是我自己不喜欢,所以才……” 田不易突然截住她的话头,径直问道:“你可是喜欢我家老七?” 陆雪琪脑海之中“嗡”的一声,只觉得脸上火烫一片,仿佛脑海中有片刻的空白。她向田不易看去,只见田不易目光炯炯,正注视着她。在那目光中,陆雪琪竟突然不知哪来的一股勇气,猛然坐直了身体,深深吸气之后,正眼看着田不易,朗声、清脆、干净地说道:“是!” 这一声犹如断冰切雪,清脆悦耳,更无半分的迟疑反复,一如她眼中清亮的目光,未有丝毫杂质。 田不易嘴角一咧,放声大笑起来。他笑得肆无忌惮,手拍大腿,却是由衷地欢喜。 陆雪琪听得他笑,微感羞怯,但不知不觉之间,她对这位矮胖师叔的感觉反是更加亲切了。 待到田不易笑声渐落,重新看向陆雪琪的时候,陆雪琪才微微笑了一下,但随后却是一阵莫名的伤感,低声道:“可惜他现在……诸位师长怕是容不下他了,他若是能重回青云,那该多好。” 田不易白眼一翻,冷然道:“什么‘重回’?我可从来没说过已经将这个不成器的家伙逐出门墙。” 陆雪琪一怔,一时不明白田不易的意思,抬头向他看去。 田不易淡淡道:“我知道,你不就是担心你师父吗?” 陆雪琪低下了头,道:“师父她老人家也是为我好,而且她也没有错,错的是我,我明白的。” 田不易突然“呸”了一声,倒是吓了陆雪琪一跳,抬眼向田不易看去。只见田不易向着青云山的方向瞄了一眼,道:“我就觉得,你那个师父真是越来越像当年你那位真雩师祖婆婆了。自己搞不清楚,还什么事都管,莫非她也和她师父一般,都老糊涂了不成?” 陆雪琪嗔道:“田师叔,你怎么乱说话呢?” 田不易看了陆雪琪一眼,呵呵笑了一声,随后大手一挥,道:“你且放心,待此件事了却之后,你的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陆雪琪一怔,道:“什么?” 诛仙(新修版) 第191节 田不易笑道:“说来也不止你一个,你还有一位叫作文敏的师姐吧?” 陆雪琪点了点头,道:“是,文敏师姐她……她其实是和大竹峰的宋大仁宋师兄有几分要好的。”说到这里,她嘴角也忍不住露出了几分笑意。 田不易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宋大仁那也是个榆木脑袋。” 陆雪琪“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师姐私下与我谈及宋师兄的时候,倒真是一直这么说的。” 田不易摇了摇头,看来对那个憨厚有余聪敏不足的大弟子颇有几分不满,不知是不是嫌宋大仁丢了他的脸,随后道:“你放心,将来我会亲自上小竹峰,为我门下这两个不成器的家伙向你师父求亲的。” 此话一出,陆雪琪登时满面通红,实在是她从未有过之事,情急之下,只得嗔道:“田师叔,你再这么戏弄弟子,我、我可就恼了。” 田不易看了她一眼,道:“我说的是真话,什么时候戏弄你了?莫非你不愿意嫁给我们老七?” 陆雪琪急道:“不是……啊,不对,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 田不易胖胖的脸上,眼睛眨了几眨,一本正经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陆雪琪一时怔住,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脸上也不知是情急还是羞涩,白皙肌肤下粉红一片,更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田不易微微一笑,道:“好吧,我也不多说什么了,我看你也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我是什么意思,你应该明白吧?” 陆雪琪深深呼吸,慢慢镇定了下来,只是美丽面容之上,仍有几分淡淡如胭脂般的颜色,不过她的眼神,已经一如刚才般的清澈明亮,片刻之后,她缓慢而坚定地点了点头,道:“是,弟子明白。” 田不易盯着她,紧接着追问道:“你可愿意?” 陆雪琪面颊上的粉红似又深了一层,但这一次,她却是从从容容,如刚才一般,清爽干脆地点头,道: “是!” …… 田不易长出了一口气,面上露出了笑容。 陆雪琪心思细密,这时将刚才田不易的话在心中回想了一下,随即看着田不易,道:“田师叔,你刚才的意思,是说他……可以重回青云门吗?” 田不易哼了一声,道:“十年前青云山上真相大白,老七出走。事后我几番思量,却只觉得这中间实在没有老七什么事,他根本是什么错事也没做嘛,结果居然就这么阴差阳错、莫名其妙地反出了青云。” 他冷笑一声,道:“我这一辈子也不过就收了七个徒弟,一个个虽然不成器,但若说要我随随便便就当没有这回事,稀里糊涂地只当没收过这个弟子,撒手不管,也是绝不可能。” 陆雪琪犹如久在黑暗中人,突然望见前方竟有一线微弱光芒一般,此刻当真是又惊又喜。 田不易又道:“我也知道此事若果然去做,只怕还有许多波折。但这十年来我始终留意老七,总算他天良仍在,并未听说他做下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陆雪琪忙道:“正是。我也曾留意过的,也从来没有听说过他加入魔教之后,有什么劣迹……”话说到后来,她发现田不易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脸上一阵发烫,声音便渐渐小了下去。 田不易点了点头,道:“你也算是有心人了。这十年光阴,苦了你了。” 陆雪琪默然。 田不易咳嗽了几声,似乎有些气喘,随后道:“总而言之,只要他还认我这个师父,那他的事……”他看了陆雪琪一眼,微笑道,“你们的事,我总是不能不管的。” 陆雪琪贝齿轻轻咬着唇,片刻之后,微微低下了头,低声道:“弟子多谢师叔了。” 田不易点了点头,却又是忍不住咳嗽了一阵,似乎刚才那阵突然兴之所至的谈话,让他高兴之余,显得有些疲乏起来,而面上那层似有似无的黑气,看起来仿佛也更重了几分。 陆雪琪不由得有几分担心,道:“田师叔,你现在还是暂且不要多说话,先休息一下吧。” 说着,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又道:“我看这天色,最多还有两个时辰便天亮了,到时我就赶回青云山去,告知师父和苏师叔。” 田不易点了点头,重新闭上了眼睛。 陆雪琪深深吸气,将自己心中有些躁动慌乱的心绪平复了下来,也合上了眼眸。只是同时,她的嘴角边,却还是悄悄展露着那么一丝淡淡的笑意。 那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小小幸福的笑意! 远方天际,有一颗淡淡的星星在厚重的云层中探了探头,如少女单纯的眼眸,稍后风儿吹过,一片乌云飘浮过来,又一次将它掩盖住了。 云彩下方,隐隐有两道光影划过天际,向着这个方向来了。 …… 草庙村废墟依旧笼罩在一片沉寂里。陆雪琪缓缓睁开眼眸,清澈透亮的目光向四周望了一眼,只见周围静悄悄一片并无异样,这才放下心来。 田不易还是和原来一样,闭眼盘坐在石阶上,不时有夜风悄然吹过,只是不知为何,却始终吹不动他身上衣衫,像是所有的风儿都绕开了他的身子。 陆雪琪忽地心中一动,若有所思,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她的目光落在了田不易身上,看了一会儿,眼中那点疑惑之色越来越浓。 自她把田不易从那个禁锢棺材中救出来的时候,陆雪琪便感觉这位许久不见的大竹峰田师叔比自己记忆中又胖了许多。看起来脸形未变,但这矮胖的身躯倒比之前更宽大了一圈,以至于此刻看去,穿在他身上的衣服都显得有些紧绷起来。 虽然田不易一向矮胖,但陆雪琪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但偏偏一时又看不出来是哪里不对,心中不由得有些担忧起来。虽然她之前用暗含《天书》妙法的道法神通破去了棺材禁制,但简单的几次交手中,她对那股禁制田不易的诡异妖力却是吃惊不小,其中妖力之诡异强大,都是她前所未见的。 想到此处,陆雪琪感觉还是应当向田不易问个清楚才是,决心既下,便转过身去准备对田不易开口。不料便在这个时候,一直闭目养神的田不易突然睁开了眼睛,双目精光四射,却并未看向身边的陆雪琪,而是面容微微扭曲,盯着那如深墨一般的夜空。 陆雪琪心中一凛,站了起来,抬眼望去,片刻后她的身子也微微一震。 漆黑苍穹之上,一道黑影如疾风闪电般飞了下来,周身裹着一团黑气,未到跟前,那股澎湃的妖力却仿佛已经汹涌而来。 田不易缓缓站了起来。 陆雪琪只觉得口中有些发干,低声道:“是他吗?” 田不易慢慢点了点头,沉声道:“是他。” 陆雪琪目光一直没离开过那个黑影,只是轻轻叹息了一声,就没有再说话了。只有手中的天琊光芒流转,悄悄亮了起来。 “呼!” 一声风中的呼啸,那个黑影从天而降,落在了小村之内,随即看到了站在废屋门口的田不易与陆雪琪,也是怔了一下,却并无惊惧之意,片刻后反而是发出了“啧啧”的怪笑之声。 陆雪琪定眼望去,只见此人周身尽数被一层浓厚翻涌的黑气笼罩,完全看不清楚他的身形和面容。至于他刚才发出的几声笑声,凶戾低沉,她却是无论如何也听不出来,这声音就是自己印象中那位和蔼持重的掌门师伯。 那神秘人打量了田不易与陆雪琪几眼,最后向陆雪琪手中的天琊看了一眼,忽地道:“是她救了你出来?” 田不易哼了一声,没有回答,只是多看了那神秘人几眼,眼中尽是愤怒之色,忍不住踏前了一步。 陆雪琪面无表情,也向前走了两步,一时她与田不易隐呈掎角之势,对着那神秘人物。 田不易一身道行那是不必说的了,就是陆雪琪,以她此刻的道行,放眼天下也足以自夸。只是那神秘人物似狂妄至极,根本未曾将他们放在眼中一样,反而哈哈笑了出来,那笑声沙哑低沉,在这夜深人静、废弃多年的草庙村里响起,直如鬼哭狼嚎一般。 “田不易,你还敢与我动手吗?” 田不易森然道:“你入魔已深,我唯有一战。” 那人冷笑了几声,道:“你说我入魔,怎知不是你自己看不透?” 田不易右手一抬,登时只见光华流转,他的法宝赤灵仙剑已然在手,如火焰一般燃烧在他手间。 那神秘人周身黑气一阵涌动,从中又传出了几声冷笑,似乎刚要说什么话,却又停了下来,微微转身,向后面天空望去。 田不易与陆雪琪亦有所觉,也看了过去,脸色都是微微一变。 半空之中,一道人影从高处轰然而下,其势如雷,人未至而疾风到,地面之上稍小一些的石块赫然已开始缓缓滚动起来,其威如此,来人修行可想而知。 这一夜,风云际会,各方人物居然纷至沓来,齐聚荒废的草庙小村。 与那个神秘人物不同,虽然来势汹汹,但后来的此人落地时却是举重若轻,只是在空气中迸发出尖锐的啸声,划破了这里原本的寂静。落在地上时,没有多少声息地站稳了身子,转过头看着场中。 片刻之后,他却怔住了。 陆雪琪怔住了。 田不易也怔住了。 就像是有一股热血,猛地在胸口烧了起来一般,鬼厉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轻轻晃了一下。在他前方,就在他站立之处不到一丈的地方,一个个子不高的胖子正站在那里,虽然他的脸色看去有些灰白,身躯还有些奇怪的臃肿,但无论怎样,鬼厉仍然是第一眼就认了出来他是谁。 那是从小将他抚养长大、传功授业的人,是他从小到大最为崇敬仰慕的恩师! 他微微张开了嘴巴,却发不出声音来。十年了,好像有千言万语在腹中,此时此刻却只化作了无声。 田不易深深地看着鬼厉,不,谁管那个该死的鬼厉。他看的人,只不过是他座下的第七个不成器的弟子而已,是那个张小凡。 十年不见了,当年的少年早已不再年轻,甚至连鬓边都有隐约可见的微白,想必他这十年,一定也是过得很苦吧。田不易不是没有想过有机会和这个反出青云的弟子再见面,他甚至想好了当面训斥一顿之后,然后谆谆教导,希望他能回头。 只是,此时此刻,或许是他当真老了吧,曾经想过的训斥之词,他一句都说不出来,微微颤抖的嘴唇到了最后,只是化作了淡淡微笑,然后轻轻叫了一声: “老七!” 鬼厉的脑海之中轰然而鸣,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仿佛瞬间击溃了他曾经所有的心墙。过往的一切都历历在目,青翠美丽的大竹峰上,沙沙竹涛声阵阵而来,在记忆中回荡着。 他愕然呆立,身子微微颤抖着,就连匍匐在他肩头的猴子小灰,也少有地一声不吭。喉咙里火烫一般的感觉,却有多年未曾重温的温暖,曾几何时,那是他最珍贵的回忆。 此刻,那个人,就站在那里,呼唤着他。 “师父!” 瞬间,他像是回到了当年,那一个不顾一切的平凡少年,为了那胸口如火一般燃烧的激动,他呼喊了出来。 眼角有泪光。 悄然闪动。 第168章 诛心 “啧啧……”一阵沙哑怪笑,却是那个神秘人笑出声来,一时惊醒众人,“师徒再见,真是让人感动啊!” 鬼厉长吸了一口气,镇定了一下心神,只是心中情绪依然激荡不易,忍不住向田不易看去,心中百感交集。 田不易何尝不是在愕然之后心中五味杂陈,但他的阅历比起鬼厉却是只多不少,定了定神后面色转为肃然,转身对那个黑气罩身的神秘人物冷笑道:“他们二人也是我青云门下的弟子,你既然敢做这些事,莫非还不敢见他们吗?” 鬼厉一怔,目光落在那神秘人身上,显然之前他并未想到此人竟然与青云门有关系,但片刻之后他却不禁动容,看向了田不易,面上现出复杂的神色。 此刻站在一旁的陆雪琪嘴角却露出淡淡笑意,望着鬼厉。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鬼厉也向她望来一眼,陆雪琪嫣然微笑,眼中柔情闪过,有几分欢喜欣慰。但不知为何,片刻之后她忽然脸颊微红,却是把目光移开了。 鬼厉怔了一下,不明所以,有些疑惑。 这时那神秘人嘿嘿冷笑了两声,指了一下鬼厉,道:“怎么,他也算是青云门下弟子吗?” 田不易断然道:“他是我大竹峰座下第七弟子,是我田不易说的,怎样?道玄师兄!” 鬼厉身子大震,一时面上神情难以形容,错愕至极。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怔怔地看着田不易,嘴巴张了两下,像是想要对他呼喊着什么。 然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再一次的深呼吸,带了几分痛苦的目光从田不易身上移向了那个神秘人物,凝视片刻,有些难以置信地道:“道玄真人?” 那神秘人物哈哈一笑,笼罩在他周身的黑气忽地翻滚起来,徐徐散去,慢慢露出了身体,但见此人长须拂胸,容貌清古,却不是那德高望重、名动天下的青云门掌门真人又是何人? 这须臾之间鬼厉可以说是连吃数惊,此刻看到道玄真人的面容,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心头一时如乱麻一般,脑海却是一片空白。而陆雪琪虽然心中早有准备,但当真看到这位自己多年来尊敬景阳的掌门真人面容时,仍是忍不住心神大震,脸色也苍白了几分。 此刻的道玄真人面容未变,但一眼看去,仍可清楚地看出他的神情已是与往日迥然不同,双目中冷芒闪动,更无一丝一毫曾有的仁心慈悲。 鬼厉看着道玄真人,双眉皱起,同时眼神逐渐变得锐利起来。面前的这个人,可以说是改变了他一生的重要人物。十年之前,青云山通天峰上那惊天动地的诛仙一剑,劈得碧瑶魂飞魄散,也将曾经的张小凡劈成了今日的鬼厉。 只是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会遇见这样一个道玄真人,那个万众敬仰仙风道骨的人不见了,却变成了一个全身散发着可怖妖力的人,虽然同样是修行深不可测。 诛仙(新修版) 第192节 道玄真人忽然回头,盯着鬼厉,双眼中冷芒闪动。 他执掌青云多年,名震天下,当年鬼厉还是张小凡时,面对道玄真人当真是视若神明一般。此刻被他这么突然一看,鬼厉心中竟是一震,莫名地竟有些紧张了起来,下意识握紧了拳头。 “你想杀我?”道玄真人盯着鬼厉,冷冷地道。 鬼厉深吸一口气,手掌一翻青光闪过,噬魂魔棒已然出现在他手中,淡淡清辉,夹杂了几分凄厉的血红之色,缓缓流动着。 道玄真人不知怎么,目光看了看鬼厉手中的噬魂,嘴角似乎有几分讥嘲之意,然后掉转过头对着田不易,也问了同样的一句话:“你要杀我?” 田不易倒是极干脆,道:“是。” “你杀得了我吗?” 田不易哼了一声,道:“杀不了也要杀!” 道玄真人怪笑了几声,声音尖厉,远远传了开去,道:“不错。我当年便看出来了,除了我和死鬼万剑一,青云门下这一辈中,无论人才胆识,你果然算是第一人。” 田不易面上掠过一丝黯然,道:“如今再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道玄真人双眉一竖,突然睁目大喝道:“好,我便问你,你为何杀我?” 田不易身子一震,一时竟说不出话来。道玄真人面上不知怎么,竟有一股凄切之意,与他此刻穷凶极恶之态殊不相容,但偏偏便出现在他面容之上,只听他冷冷道:“田师弟,你要杀我,可是为了你向来尊崇的礼义道德,公道人心?” 田不易这多日以来,还是第一次听他称呼自己“田师弟”三字,一时之间心中竟有几分惑乱,但他随即一咬牙,道:“你入魔之后,为非作歹,我不杀你,只怕你犯下的罪孽更多更大!” 道玄真人哈哈大笑,声音中有说不出的嘲讽之意,盯着田不易道:“好一句义正词严的话。那我问你,你可记得,我为何今日变得如此?” 田不易身子一震,竟是无言以对。 道玄真人哼了一声,瞄了一眼站在一旁全神戒备的陆雪琪,道:“你这位师叔不肯说,你可否告知我一声?” 陆雪琪面色又白了几分,却下意识躲开了道玄真人的目光,默然无语。 有什么话可以说呢? 难道是要说道玄真人十年前为了天下正道,十年后为了浩浩苍生,不惜以身犯险,两次驱动诛仙剑阵,乃至于此? 废弃小村里,众人陷入沉默,一时气势尽为道玄真人所夺。田不易原本正义凛然,一心要舍生取义,不料道玄真人虽然入魔,神通修行没有减退不说,似乎连理智神识竟也十分清楚。几句话下来,田不易被说得身子微微颤抖,竟一时无法动手了。 其实这些事非但田不易心里清楚,陆雪琪也是心如明镜。真要计较起来,道玄真人于天下、于正道、于苍生,并无半点亏欠,几有再造功德。换作平日,塑像立碑也不为过。 若是道玄真人入魔之后神志不清,放手狂杀,田不易等人就算不敌,也不必考虑太多,但这时道玄真人清清楚楚问了他们这几句话,登时就将他们挤兑住了。 便在此时,鬼厉冷冷开口道:“天下苍生,与我无关,你做过何等功德,我也不管,我只向你要十年之前,害了碧瑶的那一剑!” 声音未落,噬魂青光大盛,瞬间冰寒气息从四面八方笼罩而来,将这座小村内外尽数填满。半空中一声锐啸,鬼厉已驱动法宝,直取中门而来。 道玄真人脸色微变,似乎并未预料到鬼厉在这十年中道法精进如斯。只看他这一出手,噬魂似缓实急,暗挟风雷之势,青光闪烁,正是青云门太极玄清道道法,而其境界已突破了玉清境界,修成了上清神通。而且以道玄真人的眼光看来,便是在上清境界里,他也修炼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隐隐有直逼那传说中的太清境界之势了。 道玄真人看在眼中,站在一旁的田不易与陆雪琪都是青云门中出类拔萃的人物,这一眼看去,两人也都是微微变色,忍不住对望了一眼,随后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惊愕。 只是田不易眼中更多的是一些惊奇,陆雪琪眼神里惊奇过后,还有若有若无淡淡的失意,但随即便被一阵欣喜压过了。 他们三人自然不会知道,鬼厉这些年来屡遭坎坷波折,但也有机缘巧合。此刻的他,更是人世间唯一一个通修了《天书》的人。《天书》来源神秘,亘古流传,其中妙法神通变幻无穷,细数之下,当真天下最兴盛的几支修真门派,多数都和这本奇书有关。 天音寺诸般神通源自《天书》第四卷,魔教种种异法奇术,向来也流传源出《天书》第二卷。而鬼厉一人独修四卷,此刻的神通修行可想而知。 只是鬼厉虽然今非昔比,但他面对的道玄真人,却更是世间一等一的人物,要驾驭威力无比的青云山诛仙剑阵,必定要将太极玄清道修习到太清境界。此时此刻,众人便真正见识到了他不可思议的威力神通。 挟带风雷看似势不可当的噬魂魔棒,未到身前,道玄真人周身黑气再现,开始急速翻滚起来。在最初的那丝惊讶过后,道玄真人面色恢复平静,稳立不动,右手却是忽然从黑气之中伸了出来,修长五指在身前并出剑诀,凌空虚画指点如风,指掌过处,同样的青光闪耀,片刻间画出了一张阴阳太极图出来。 这阴阳太极图一旦成形,便旋转不休,在周围半空里顿时风声急促,周围一片漆黑中唯有这图案大放光明。不消一会儿,已是在半空中形成了一个急速旋转的气流旋涡。 噬魂轰然而至,那太极图正挡着去路,二者撞在一起,眼看都是势不可当的万钧之力,但就在那对撞的瞬间,除了半空中一声“刺”的小小锐啸破空传来之外,竟没有了一点声音。 只见太极图被噬魂向后逼退了三尺之远,然而就是这三尺距离,便耗尽了噬魂所有攻势,无力再向前一步,且青光逐渐暗淡,竟有随着那旋涡旋转之势。 鬼厉一声长啸,身子跃起半空,噬魂登时光环闪动,倒飞了回去。道玄真人斜眼瞄去,冷笑一声,剑诀一指,这阴阳太极图登时光华大盛,向半空中那个人影打去。 天空中锐啸连连,破空之声不绝于耳,鬼厉身影忽隐忽现,如鬼魅一般急速闪动。但道玄真人竟似有火眼金睛一般的神通,丝毫未受鬼厉奇异术法所惑,半空中那太极图案一直紧追鬼厉身影不放,且越追越近。 终于鬼厉身形一慢,被太极图追了上去,道玄真人双眼中寒光一闪,半空里阴阳太极图登时青光大放,迎风而长,比刚才足足大了四倍之多,当头劈了下去。 陆雪琪身子微震,田不易却不知为何,缓缓点了点头。 太极图当头劈下,道玄真人脸色却是为之一变,随即一声怪啸,竟不顾那半空中真法所聚的太极图,整个身子冲天而起。那太极图案一击成空,鬼厉的身影消失在原地,随即太极图竟是迎风散了。 而就在道玄真人身子飞起的那一刻,他原本站立的地下发出一声巨大轰鸣,方圆两丈之内,地面剧烈颤抖起来。片刻之后,如地龙狂啸出世,所有石块沙土在巨响声中轰然离地而起,就连那一间破败屋子,也同时倒塌了下去。 无数碎屑木块,都与其他沙石泥土混在一起,随即被一股无名大力卷作一股庞大无比的厚重沙石流,声势惊人地直追半空中道玄真人的身影而去。 攻守之势,一时间诡异地扭转了过来。 只是道玄真人人在半空并无惊惧之色,望着那被鬼厉以诡异术法聚拢袭来的巨大土流,他周身黑气猛然一震,随即似有灵性般纷纷翻滚而前,如无形之手牵引,在身前布下了一面两尺见方的黑色气墙。 说时迟那时快,威力无比的土流转眼即至,重重地砸在了黑色气墙之上。而这一次便如天空中一声惊雷,隐约可见那激烈处竟有几道细微电光掠过一般,巨大的轰鸣声掠过天地,无形却威力巨大的风力如巨涛一般从天而降,以半空中那个黑色气墙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汹涌吹去。 一时间小村里不知道有多少残垣断壁被彻底摧毁,所有的事物都被这股巨力拆得粉碎,并被更加巨大的风力吹向未知的远方。就连稀疏站立在附近的几棵荒野孤树,也因为在这场惊心动魄的斗法范围之内,被生生连根拔起,枝叶尽脱,倒飞向远方去了。 田不易与陆雪琪均非常人,早已御空而起站在半空中,躲过了底下如洪流一般滚滚而来的沙土。但空中的风力之巨,仍是如刀割一般,以他们二人道行,竟仍有这种痛觉,可见这交手的激烈。 场中情形逐渐发生了变化,黑色气墙看似薄弱,却是在不断闪掠而过的电光惊雷中,缓缓向下压了下去,而那条威力无比的土龙洪流,也一分一分退后。 鬼厉道行精进,但看来终究不如道玄真人的道行深厚。 田不易看着场中风雷之声不绝于耳,他眼中似乎也有风雷滚滚而动,几番犹豫之后,他一咬牙,手中赤焰光华大起,随着一声大喝,却是人剑合一,向那场中飞去了。 赤灵仙剑烈焰燃烧,将田不易的身子尽数裹在火光之中,耀目至极,如一头仰天长啸的火龙,就是看上去稍稍有些肥胖而已。姿态虽有些尴尬,但田不易一身修行岂同等闲?这一个御剑之势,便是道玄真人也未敢轻视,一声呼啸,身形移了开去,避开了田不易的锋锐势头。 黑色气墙瞬间消散,重新笼罩在道玄真人身子周围,半空之中巨大的土流微微停顿了片刻,“哗啦”一声失去了力量支撑,顿时土崩瓦解纷纷坠落,如天空中下了一场土雨。从一旁闪过一个身影,面色凝重,但丝毫无气喘吃力之色,正是鬼厉。 刚才这一个回合众人都看在眼中,道玄真人果然道法通玄,鬼厉通晓了四卷《天书》,但在道行上仍非已臻太清境界的道玄真人对手,但已足有一战之力。光凭这一个回合,若是传扬出去,便足以震动天下,令鬼厉声名大振了。 田不易一剑刺空,赤焰之火不弱反盛,半空中一个曲折,如长虹贯日一般划过苍穹,倒折回来,直逼道玄真人而去。 道玄真人身形晃动,又让了过去,同时口中冷笑道:“怎么,你又能出手了吗?可是想好了仁义道德?” 田不易冷哼一声,顿身横剑,凛然道:“你功德盖世毋庸置疑,但如今入魔乱智,我出手而战,同样是为了宗门苍生,是为了历代祖师之命。” 鬼厉身子微微一震,向田不易看了一眼,心中一时有些不解,但仓促之间,哪里有人会向他解释。但听田不易又是一声长啸,赤灵火光熊熊,铺天盖地而去,声势无两。鬼厉看在眼中,略微迟疑之后,也飞身攻了上去。 两大高手围攻,道玄真人往昔功参造化的修行神通,终于在此刻展现出来。但见他手中剑诀或指或划,同时那一层黑气浓如墨黑如漆,竟也是变幻无穷,可攻可守,尤其神奇的是,激斗中这黑气会在瞬间变为纯澈清光,施展重重妙至毫巅的青云道法,威力绝大,转换自如。在半空中竟是以一敌二,生生将田不易与鬼厉挡了下来,丝毫不落下风。 激斗之中,田不易一剑如开山倒海之势劈了下去,其势之雄,令强如道玄真人也要暂避其锋,向后飘出退了三尺,趁着这片刻空隙,田不易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对鬼厉大声喊了一句: “老七,小心他身上还有诛仙剑!” 鬼厉心中登时一凛,诛仙古剑威力如何,他当真是刻骨铭心,只是片刻之后,这诛仙剑三字在他心里却如洪钟敲响一般,震动全身的血似乎都沸腾了起来。 十年之前,青云山头,那个陨落的绿色身影! 瞬间,鬼厉双眼红芒大盛,大吼一声冲了上去,招招术法,都是拼命的架势。田不易吃了一惊,随即若有所觉,暗叹了一声,又追了上去。 鬼厉突然如拼命一般,道玄真人倒是一时没有想到,几个回合间被这两人搞得有些手忙脚乱。然而他的道行当真是超凡入圣,面对鬼厉这等修为的拼命架势,加上田不易一剑狠过一剑的凌厉攻势,道玄真人哪怕手上没有诛仙古剑,依然顽强地将局势一点一点扳了回来,虽然一时占不到上风,但也看不出他有丝毫颓势。 田不易越斗越是心惊,一直以来他都知道这位掌门师兄实是不世出的奇才,道行远胜自己。此番连续斗法下来,道玄真人的神通修行令田不易惊佩不已,甚至他有些怀疑,难道自己的这位掌门师兄,当真是道行已然高到了诛仙剑可以影响其心志,而无法影响其道行的地步了吗? 场中斗法越来越激烈,鬼厉出手越来越疯狂,但道玄真人守得滴水不漏,反而是偶尔反击却是招招狠毒,若不是田不易及时补救,鬼厉只怕也已受伤重创。 眼看这危险场面一再出现,田不易正焦灼不安时,一声清啸忽而响起,白色身影飘然而至,不带半分俗世尘气,蓝光闪烁处,天琊从天而降,瑞气蒸腾。 陆雪琪终于也加入战场。 这三大高手合力,局面登时为之一变,道玄真人神通再大,也无法独立相抗,渐渐地压力如山,从四面八方绵绵不绝涌来。这对手三人,无一不是道法精湛的高手,手中所持的法宝,更是一个好过一个,一个比一个强。 道玄真人此时此刻仍是空手对敌,只凭一身道法强行敌住三人,已经是惊世骇俗的修行了。 只是在三人心中,却不约而同地掠过了一丝疑惑:那柄超凡入圣、举世无双的诛仙古剑,此刻却又去了哪里,为何不见道玄真人拿出来呢? 便在他三人渐渐压倒道玄真人、道玄真人苦苦支撑却终于还是到了危若累卵之时,他眼中闪过一丝冰冷寒芒,扫过了眼前三人。 鬼厉等三人被他眼神一看,心头都是一震。还未及反应什么,突然间道玄真人手中力道轰然而至,如怒涛一般,三人都是一惊,手上加力,抵挡了过去。 道玄真人趁着这瞬间即逝的时机,面上黑气一闪而过,左手为托,右手竖立胸前,并指如刀,口中急速诵念起了诡异咒文。片刻之后,五指尖上一片乌黑,一闪,再闪,三闪散去。 苍穹夜幕,忽有流星掠过,随即消失不见,天色暗了下来。 似有什么声音在冥冥中仰天号泣,那凄切之意冲天而起,阴气大盛,风云滚滚。 鬼厉与陆雪琪都一眼看出道玄真人正要施展某个诡异厉害的法术,更不迟疑就要冲上去相攻,只是他们身形才动,忽地一个怪异至极的声音,就像突然间有某个东西破裂开去,脆生生地裂开了。 而这个声音就从他们的身边传来! 一股战栗般的感觉,从心头悄悄如电般掠过。 两个人立刻停住了身形,转身看去。 在他们身后还有一个矮胖的身影更早地停了下来。 田不易的面容看去有些僵硬,他仍然凌空站立着,赤灵仙剑的光华也依然闪亮,但是他的身体却一动不动了。 那怪异至极、几如撕心裂肺的怪响,正是从田不易身上发出来的。 第169章 绝望 “啊……” 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挤出来的声音,沙哑而迟钝,田不易叫了一声。他的身子开始猛烈颤抖,但很快又平静了下来。只是他的脸上那曾经是若有若无、若隐若现的黑气,此刻却已经浓郁得像是要遮盖住他全部的面容。 他身上的衣服都裂开了。 陆雪琪的手心里,突然满是冷汗。 她终于发现了自己心头一直萦绕不去的那个困惑,那个关于田不易为什么突然看上去有些发胖的疑惑。 田不易并未发胖,他的身躯一如往日,而他看起来发胖的原因,只不过是衣服绷得紧了。而此刻他的长袍从背后处裂开,散了下来,也带出了真相,展露在陆雪琪与鬼厉的眼前。 一把样式十分古朴的剑柄,从半空中被风吹得起伏不定的衣袍中显露了出来,它就那么安静地在那里,悄无声息地插在田不易的背上。 鬼厉身子不知为何,慢慢开始发抖起来,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微微颤抖着,看他的表情似乎想要大声呼喊什么,可是话到嘴边竟没有了声音。 就在刚才还斗法斗得惊天动地的局面,就这么瞬间凝固了。鬼厉与陆雪琪茫然地望着田不易,像是忘了身后还有一个恐怖的大敌道玄真人。只是道玄真人居然也没有动手偷袭他们二人,他只是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 冰冷的笑意! 并指如刀的手掌,五根修长的手指突然一曲,凭空而生的黑气在指尖旋转浮沉。像是与这个动作相呼应一般,几乎就在同时,远处的田不易发出了一声闷哼,身躯大震,整个人如被电击,头颅更是猛然向天一抬,带着一股绝望的气息。 “啪!”一声低低的响声,在鬼厉与陆雪琪的注视之下,田不易的胸口,一柄没有剑尖、似石非石的断剑刺穿了出来,露出了一小截剑身。 奇怪的是,田不易没有流血,一滴血都没有流淌出来。 诛仙! 诛仙(新修版) 第193节 这一把举世无双的古剑,已经将田不易的身躯贯穿。 田不易脸上的黑气像是重新拥有了旺盛的生命,此刻完全活了过来,肆无忌惮地疯狂爬行着,将田不易的容颜吞没。而田不易的头颅,慢慢地垂了下来,耷拉在胸口。随后,他的身体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先是从不离身的赤灵完全失去了光芒,离开了他的手心,从半空中坠落。紧接着,那个曾经无数次在鬼厉记忆中闪过的矮胖身子,摇晃了几下,终于再也支持不住,从半空中掉落了下去。 就像是一颗燃烧殆尽的陨星,扑向它最后的归宿大地。 鬼厉颤抖着,他整个身子都在发抖,曾经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去面对世间所有的厄运,可是此时此刻他仿佛又回到了十年之前,那绝望的气息如狂暴的狰狞魔兽,再一次将他完全吞没。 “啊……” 他发出了一声歇斯底里的狂呼,不顾一切地飞身追下,向着那个坠落的身躯,向着那个熟悉的身体。他的去势如此之快,电闪雷鸣也无法阻挡,挟带着狂风闪过,在田不易坠落地面的前一刻,他接住了养育他长大成人的师父的躯体。 触手冰凉,毫无生气! 这分明是一具已经亡去多日的身体,连基本的体温都没有了。鬼厉紧紧抱着田不易,不知何时,他已泪流满面。 “小心!” 突然,一声焦灼的惊呼从背后传来,陆雪琪的白色身影疾飞而来,而在半空之上,道玄真人的手势画了一个大圈,那低沉神秘的咒文,瞬间停止。 鬼厉几乎是本能地心里掠过一丝警觉,但是他抱着田不易的手却没松,那脑海中汹涌澎湃无比悲痛的感情,竟硬是将他的理智压了下去。 他没有放手。 这个身体,这个人,从小将他养大,传他功业,教他做人,那十数年来他一直望着这个人的背影,长大、生活、行走、前进……那音容笑貌深深刻在每一张定格的记忆画面,都仿佛一声声惊雷击打在他脑海里,让他动弹不得。 他如何能放手? 诛仙古剑亮了起来,那光芒瞬间刺痛了他的眼睛,让人无法看清眼前的一切,曾经多少年前的熟悉的绝望味道,再次笼罩而来。 电光石火之间,陆雪琪拼尽全力堪堪赶到,扑了过来一把抓住鬼厉身子,借着巨大的冲势,一起倒在了一旁。 “轰!” 如电芒四射瞬间便消散,耀眼的光环顷刻内敛,诛仙古剑无情地穿出了田不易的胸膛,飞上半空,直到道玄真人的身旁。有力而修长的手掌伸了过来,握住了剑柄。 刹那间,天地齐暗,就连仅有的遥远天际的几点星光,终于也没入了乌云之中。 没有血,一滴也没有! 鬼厉仿佛失去了魂魄,也同时失去了所有感觉,木然地爬起,脚下一绊却跌倒在地,他挣扎着不顾一切地向着田不易爬了过去,陆雪琪伸手要去扶他,可是手伸到一半,却僵住了。 她突然扑到鬼厉身上,拉住他,她的喘息声非常急促,像是从内心中散发出来的恐惧:“你……你看田师叔的手……” “轰隆!”天际,一声隆隆惊雷滚过,天空里厚厚的乌云云层中,终于开始飘下了雨点。 只是这雨水,赫然竟是黑色的。 伴随着雷声隆隆,逐渐变大的雨水,天空中如游龙一般出现了闪电,划破了黑暗苍穹。那泥土之中,田不易的躯体上的手掌,其中的一根手指动了一下。 鬼厉呆住了,可是片刻之后,他脸上的悲伤神情并没有变作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阵不可抑制的狂喜!他大声呼喊着: “师父!” 然后,他冲了出去,向着田不易,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 陆雪琪脸色苍白,眼中却比鬼厉更多了几分理智,一惊之下,急忙伸手去拉鬼厉,却没有拉住,只抓住他一片衣袍,“刺”的一声扯裂了下来。 半空之上,立于云端的道玄真人黑气绕体,所有的雨丝狂风都避开了他,他面色狰狞,望之几如魔神,傲慢地注视着脚下凡人,像是掌握了他们的命运。 他手中的诛仙古剑,似石非石、似玉非玉的古朴剑身上,再度闪过了一丝诡异的光芒,映着他的面容,更增添了几分凄厉! 鬼厉像是在绝望中看到了一线生机,狂喜地冲了上去,却根本没有发现,田不易此刻的脸上,黑气非但没有随着他的生机泯灭而消散,反而更加浓厚,此时更是完全盖住了田不易的脸庞。 就在鬼厉冲了上来、张开手臂要将师父抱起呼唤的时候,田不易的手掌忽然翻起,瞬间灌注了无上法力,如一柄巨锤,重重击打在了鬼厉的胸口上。 鬼厉面上的神情瞬间凝固了。 片刻之后,他的身躯倒飞了出去,一路之上“噼啪”之声连着响起,田不易一身道行放眼天下都足以自负,此刻又增添了诛仙古剑的诡异之力,这一掌之威可想而知。 鬼厉没有丝毫防备,瞬间骨头不知被打断了多少,五脏六腑只怕都尽数移了位,受了重创。也就是他修习过《天书》真法,加上天音寺大梵般若自动护体,这才没有当场送命,饶是如此,他也是当场飞出了三丈之远,献血狂喷,瞬间眼前一片漆黑,金星乱闪,胸口更是痛得连知觉都没有了。 但他脑海之中,这片刻间只回荡着一个声音:师父怎么了?师父怎么了? “哈哈……” 凄厉至极的笑声,从天空中传了下来,道玄真人立在云端,狂妄地笑着:“你不是要和我同归于尽吗?你不是要为民除害吗?怎么样,我让你尝尝这柄诛仙古剑的味道如何吧?哈哈,哈哈……” 田不易的身体,缓缓站立了起来,虽然动作看去有些迟缓,但每一个动作里,都充斥着诡异的力量,他面上的黑气正在疯狂地涌动着,每一次都给人一种惊心动魄的感觉。 田不易右手缓缓伸出,突然五指一张,坠落在远处的赤灵仙剑登时亮了起来。片刻之后,竟是自动飞回了他的手中。而田不易握紧了赤焰之后,便迈动他有些迟缓的脚步,向着重伤在地的鬼厉走去。 黑雨,越下越大,越下越急! “铮!” 如龙吟一般天琊出鞘,陆雪琪脸色苍白,横剑站在了鬼厉身前,她胸口急促地起伏着,雨水打在她的肌肤之上,白衣蒙尘,却增添了几分凄艳。 雨水打在地上,将泥土变作了泥泞,鬼厉嘴角渗出了血,瞬间便染红了身前衣衫。就连他的声音,也变得嘶哑与断断续续:“师父……你……你怎么了?” 田不易像是听不到任何声音,而狂风和渐大的暴雨,也对他没有丝毫的影响。他的身躯只是木然地向着躺在地上挣扎的鬼厉与脸色苍白紧咬牙关的陆雪琪,缓缓走了过去,每一步都带着杀机与杀意。 “轰!” 一声炸雷,当头而响,就算凌空立于云端的道玄真人,竟也为之一震,片刻之后,他脸上的神情,突然出现了一种古怪至极的变化。 那似乎是一种迷茫的神态,仿佛沉眠于一场大梦,将醒未醒之间,似乎想起了什么,却又始终抓不住、想不起,一时茫然了。 仿佛是和道玄真人的异常神态相对照,在他手上握着的诛仙古剑上一直流转闪烁的诡异光芒,也同时暗淡了下去。 “轰隆!” 惊雷如巨锤震动苍穹世间,似乎天上神明也为之发怒。 大地隐隐发抖,人间尽是风雨!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那一个刹那,田不易的脚步突然停了下去,而笼罩在他面上的浓浓黑气,似乎突然间也失去了某种力量的支撑,消退了一点点,露出了田不易的一双眼眸。 一个瞬间有多长? 佛家说芥子须弥,刹那永恒,本是一般的;可是那一息的光阴,又是怎样的一个瞬间呢? 那一双眼眸深深望了鬼厉一眼,看着他挣扎在泥泞之中,口吐鲜血,呼喊着“师父”二字。 赤灵仙剑上的光芒如火焰般熊熊燃烧! 倒映在了他的眼中。 那一个瞬间能有多长? 田不易猛然甩头,似用尽全身力量,找到了陆雪琪的所在,深深看去。 电闪雷鸣! 风雨正狂啸! 天琊神剑绽放着淡淡蓝色光芒,伫立于风雨之中。 陆雪琪的视线,在那一刻与田不易相触! 如雷轰,如电闪,如狂风,如巨涛,她分明看到,那汹涌如巨浪般的东西正在那双眼睛里,死死地盯着她,似有无尽之意,最终只化作了无声! 陆雪琪脸上再没有了一丝一毫的血色,连她的唇都变得几乎透明起来。 惊雷掠过,道玄真人身子轻轻一震,迷茫之色消散了,几乎是在同时,诛仙古剑之上的诡异光辉重新亮了起来。 大地之上,风雨仍在呼啸着,而田不易的眼睛,已经再一次地被翻涌的黑气掩盖。 他的脚步,重重地踏在泥泞之中,溅起了肮脏的水花四散而去,一步一步,向着原来的目标走去。 杀气森森! 森森杀意! “田、田师叔……”陆雪琪不知为何,声音变得艰涩无比,隐隐带着一丝凄苦,甚至带着几分哽咽哭腔,在风雨中喊道,“你别过来,求你,求你别过来了……” 鬼厉撑起了自己的胳膊,抬头望去,只是身子刚抬起一半,便再次无力地摔倒在泥泞之中,泥浆溅满了他的脸庞,可是他似乎完全感觉不到。 他只是拼命抬头,望着那死而复生的师父,一步一步走向他们。 赤灵熊熊燃烧着,不知焚烧着谁的灵魂。 风雨中,田不易走近了,陆雪琪握着天琊的手微微发抖,面色一片惨白,仿佛透明了一般。雨水疯狂地打在她美丽容颜之上,化作无数水珠。 “田师叔……站住啊,站住啊!” 回答她的是燃烧的赤灵仙剑。 炽热的火焰当头劈下,瞬间,三尺之内的雨水尽数蒸发干净,田不易被这神秘异术控制之后,一身道行功力,似乎不退反进。 陆雪琪勉强抬起天琊一挡,一声锐响,她整个身体连人带剑被一股巨力打得飘了出去,从鬼厉的身前像断线的风筝,落到了田不易的身后。 师徒之间,再没有了阻隔。 田不易停下了脚步,赤焰缓缓举起,鬼厉虽然无力地躺在地上,但一双眼睛仍是睁得大大的,盯着田不易,只是田不易面上尽是黑色之气,根本看不清他的神情。 风雨潇潇,天地凄然。 霍然,田不易一声大吼,赤灵瞬间光华大盛,当头向着鬼厉劈了下去。鬼厉没有躲避,事实上也躲避不开,他的嘴微微张着,不知是不是在呼喊着什么,只是那一点声音,全部被湮没在了赤灵带起的炽热狂风中。 “轰!” 苍穹之上,再度惊雷! 人间被一道闪电赫然刺穿,瞬间照亮了这黑暗的天地。 田不易的动作,突然僵住了,赤灵停在了离鬼厉头颅仅仅一尺的上方,鬼厉甚至可以清晰地感觉到,那炽热的火焰即将将自己焚烧殆尽。 但是没有。 田不易动作僵住了,赤灵仙剑的光华火焰一点一点退去。在田不易的身躯之上,从他的胸膛心脏处透出了一段剑尖。 闪烁着冰蓝色的光辉,瑞气蒸腾不止,天琊神剑贯穿了田不易的身躯和心脏。 风雨如刀,疯狂地打在田不易身后的那个人影身上,凌乱的秀发贴着肌肤,无数的水珠顺着脸庞滑落。 她面如死灰,她全身发抖! “轰隆!” 刹那之间,天际苍穹连续三个惊雷,竟都是炸响在道玄真人身侧左右,道玄真人身躯大震,突然间整个身子竟是蜷缩了起来,面上露出痛苦至极的表情。片刻后他突然仰天狂叫一声,手捂额头,面上神情万分痛苦,随即竟是化作一道黑光,如电一般急速飞驰,离开了这里。 地上鬼厉呆住了,他怔怔地望着师父胸口,那透胸而出的一段剑尖。 没有血,一滴血也没有! “当!”赤灵仙剑完全失去了光芒,如废铜烂铁一般掉落在了地上。鬼厉的眼角抽搐了一下,身子微微发抖。 诛仙(新修版) 第194节 随后,田不易双膝一软,慢慢地身体跪倒在了泥泞地中,就在鬼厉身前。他面上的黑气正急速地散去,但仍有淡淡一层笼罩其上,纠缠不去。 陆雪琪握着天琊的手也开始微微发抖起来,但是她并没有犹豫,只是闭上了眼睛。片刻后天琊神剑上的冰蓝色霞光瑞气亮了起来,以本身固有的千年祥瑞正气,从田不易体内一点一滴散发了出来,将那层黑气驱散的同时,也同时将田不易胸口的伤处,扩大了十倍不止。 “呃啊……”鬼厉喉咙中发出了嘶哑的喊声,如绝望的野兽,泪流满面,不知从哪里迸发出来的力气,他重创之身竟是踉踉跄跄爬了起来,飞扑撞了过去,一下撞到田不易的身上,将他撞开脱离了天琊,而天琊也正好驱散了那最后一丝诡异黑气。 田不易熟悉的面容,再一次出现在了风雨之中。 他的眼睛是睁开的,不知是不是一直就没有闭上过。 然后他的嘴角牵动了一下,对着鬼厉笑了笑。 站在后面的陆雪琪像是耗尽了所有气力,再也支撑不住,脚下一软,跌坐在了地上泥泞之中。 鬼厉只看了一眼田不易胸口,心中便已知道,这位养育自己长大成人的恩师,已然走到了生命尽头,再也无法挽救了。 “为什么,为什么……” 他嘶声喊叫着,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只是这一次,他却是对着陆雪琪,他的身子在地上的泥泞中挣扎着,想要爬过去质问她。 可是一双颤抖的手拦住了他。 这只手无力而脆弱,但鬼厉顿时便被他拉了回来,鬼厉喘着气,嘴唇发抖,嘶哑着声音喊道:“师父,师父……” 田不易望着他,气若游丝,像是在拼命凝聚着这具残躯中最后的力气,挣扎着对鬼厉道:“不……不怪……她,不怪……她!” 鬼厉伸出手,紧紧握住田不易的手掌,那手心之中传来的只有冰冷之意。 他再也忍耐不住,放声大哭,在这风雨之夜,号泣不已,口中只能发出那仅有的两个字: “师父……师父……” 田不易凝视着他,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声音渐渐变得低沉:“老七……” “师父,我在,我在。”鬼厉拼命凑近了田不易,泪水一滴一滴落在田不易的手掌上。 “我死之后,你……你将我的尸身……带回大竹……峰,交给你……师娘……” 鬼厉拼命点头,面上肌肉扭曲,身子颤抖不已。田不易在他注视之下,喘息声越来越急,声音也越来越小: “你……要……劝她,不要……伤心……莫做……傻……事啊,啊……” 最后一声,田不易突然提高了声调,随后戛然而止。握在鬼厉手中的那只手掌,瞬间垂了下去。 鬼厉呆住了,一直发抖的身体,也停止了颤抖,僵在了原地。 萧瑟冰冷的风雨,原来竟是如此刺骨冰寒,直寒入心底。 这般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只低低地唤了一声:“师父……” 随后,他眼前一黑,昏倒在了田不易尸身之旁。 第170章 师恩 青云山,大竹峰。 夜深人静,风雨交加。远处随风而来的竹涛声,在夜空中轻轻回荡。灯火早已熄灭,大竹峰的弟子们也都安歇了,只有在守静堂的后边还有一盏孤灯,兀自在黑暗中闪烁着光芒。 夜风吹来带着一丝凉意,从半扇开着的窗口里吹了进来,发出轻微的“呜呜”声,也把屋子中间桌上的那盏灯火,吹得有些摇晃,变得明灭不定起来。 一只白皙的手轻轻伸了过来,挡住了风,火光很快稳定了下来,重新开始发出光亮。苏茹有些慵懒地坐在桌旁,夜已深了,她却没有什么睡意。 屋外的风雨一直不停,吹打着门窗,仿佛有人在不停敲打。苏茹站了起来,缓缓走到窗子边上,却没有马上合上窗户,而是向着窗外看去。 风雨中天穹如墨,正是最黑暗的时候。 她凝神倾听,只是这深夜的风里,却没有她想听到的声音。 苏茹的脸上泛起一丝苦笑,关上窗户,回身重新坐回了桌旁。她与田不易都不是看重奢华的人,这卧室里摆设的什物也不多,此刻桌子之上,除了一个布包之外,也只有一面小小的圆镜。 她将那面圆镜拿了过来,在她眼前,圆镜中出现了一位端庄美丽的女子,秀发如云,肤若少女,不见有一丝皱纹。她与田不易夫妻情投意合,同修仙道,一身道行深厚,容颜常驻。 看了半晌,苏茹轻轻地叹了口气,将小圆镜子放在了一边,将另一头的布包拿了过来,打开了它。 里面却是一些最普通的东西,一些针线,一块布料,还有剪刀、粉擦。凡俗世间,普通人家的妇人一般都有这些东西,好为自己的丈夫、孩子添做衣衫。苏茹轻轻地拿了布料,穿针引线,借着那盏灯火,细心地缝制起来。 只是她缝着缝着,在那烛火的照射下,她的眼神却变得有些迷离起来,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不知在想着什么,缝制的速度也慢了许多。便在这个时候,突然屋子外头好像风一下大了起来,“呜”的一声吹过,却是将刚刚合上的窗户重重拍了一下,一下子竟又重新吹开了。 一股冷风,顿时冲了进来,而桌上的那点烛火,几乎是同时就被这股大风给吹灭了。 “啊!” 一声轻呼,苏茹在黑暗中皱了皱眉,手指尖上传来了一阵刺痛。以她的道行修为,居然会被一根小小的缝衣针给伤了手指,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只是不知怎么的,此刻屋中黑暗一片,被这凄冷夜风一吹,苏茹的心情便有些凄然起来,像是心头堵了一块大石,沉甸甸的。 她叹了口气,放下衣物针线,走到了窗边。窗外的景色依旧,只是往昔无数次曾和她一起看这一切的丈夫,已经离开很久了。 天亮之后,或许应该再打发大仁他们几个下山去找找吧,总这么等着,也不是办法。 苏茹心中这么想着,眼前掠过田不易的样子,心头一阵担忧。 夜色正深! 她凝望着夜空半晌,嘴唇轻轻颤动着,不知在说些什么,过了许久,她默然低头,幽幽叹息了一下,关上了窗户。 屋外,风儿仿佛又急了几分。 …… 青云山下。 苍穹之上那层诡异的黑云不知何时已经渐渐消散了,但云层依然很厚,漆黑的天空中,大雨还在下着,冲刷着这个显得有些寂寥的人世间。 草庙村里风急雨骤,寒意刺骨,曾经在不久前还是一座废弃村庄的地方,在一场惊心动魄的激烈斗法之后,现在几乎连废墟都说不上了。甚至连脚下的大地,也因为巨大法力的破坏而大片翻了过来,被大雨冲刷之后,成为肮脏的泥泞。 天色昏暗,竟没有了一丝光亮。风雨里,只有一缕淡淡的蓝色微光还在明亮闪烁着。 一向爱干净清洁的陆雪琪,一身白衣早已被泥土弄脏了,她完全没有在意。在她身旁不远处,就安静地躺着田不易的遗体,他闭上了眼睛,平静得就像睡着了。风雨打在他的脸上,风中有呜咽之声,似乎是在哭泣。 鬼厉依然没有醒来,借着天琊冰蓝色的微光,可以看到他脸色惨白得如死人一样,而他的神情,更满是痛苦之色,若不是胸口还有微微的起伏呼吸,几乎令人产生错觉。 此刻,他的身体被陆雪琪抱在怀中,天琊静静散发着光芒,在陆雪琪与鬼厉周身细小的地方,撑起了一小片空隙,无形的力量遮挡住了雨滴。 而在他们身旁不远处,猴子小灰也失去了往日的活跃,静静地坐在地上,天空中落下的雨水打湿了它的毛发,不时有水珠流过它的脸庞、身体,滴落到地上。一阵冷风吹来,小灰三只眼睛都眨了眨,似乎感觉有些寒冷,悄悄向鬼厉的身体靠近了一些。 陆雪琪默默抬头,向小灰看了一眼,然后伸出手去,轻轻将小灰拎进了天琊光环之内,让它趴在鬼厉的身上。小灰向陆雪琪看了看,口中发出轻轻的“吱吱”声,随后脑袋又轻轻垂了下去,靠在了鬼厉胸口。它的头侧过一边,眼光注视着前面不远处,田不易安静的遗体。 如梦如幻! 那似是一场悠远而绵长的梦境,可是没有半分的喜悦,因为到了尽头,才发现原来是一场噩梦。 鬼厉的身体动了一下,苍白的脸上伤心似乎又深了几分。片刻之后,随着一声带着痛楚的呻吟,他缓缓醒了过来。 眼前有光,是冰蓝色的光华在身子周围轻轻浮沉萦绕着。 四周是风雨之声。 靠在鬼厉胸口的小灰突然直起了身子,看着鬼厉。 冷风再一次吹过。 鬼厉轻轻颤抖了一下,然后他看到了陆雪琪的目光,那张和他一样苍白的脸庞,是这风雨之夜里唯一陪伴他的人。 鬼厉的嘴角,轻轻颤动了一下。 胸口的疼痛已经减轻许多,鬼厉向胸口看了一眼,只见那里缠着七八片大小不一的白色布带,看上去都是从衣物上临时撕扯下来的, 他下意识地转眼看去,很快就看到了那个养育他长大成人的恩师。鬼厉没有说话,他似乎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风雨之中,田不易的脸庞身上都溅满了水珠,默默地躺在肮脏的泥泞之中。 有谁知道他死后会如此? 喉间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沙哑喊声,鬼厉的身子从陆雪琪的怀间滚了下来,落在了泥泞之中,然后挣扎着向田不易的遗体爬了过去。陆雪琪吃了一惊,本能地向前拉住了他,可是她的手碰触到鬼厉身体的时候,却听到鬼厉低低地说了一句: “别拉我。” 陆雪琪的手僵了一下,木然呆立,缓缓收回了伸出的手。她的目光望着鬼厉,一直跟随着他,看着鬼厉离开了天琊的光环,一步一步吃力地向着田不易的身体爬了过去。风雨无情,凛冽而来,很快打湿了他的身体,一路之上,混浊的泥浆也溅满了他的身躯。 猴子小灰跟在鬼厉身旁,看着主人的模样,似乎也有些着急,不时跳到鬼厉身边,伸出爪子想要拉他一把,可是与鬼厉相比,小灰身躯太小,一时也使不上劲,不由得有些着急起来,“吱吱”叫了几声。 终于,鬼厉爬到了田不易的身旁,触手处早已冰凉。鬼厉的牙齿紧紧咬着,身躯也微微颤抖,他的目光望着面前的田不易,像是多年的游子归来,却终究只剩下了绝望。 从他脸上,滴下了水珠,落在田不易已经僵硬的脸上。 风雨越发大了。 他的目光,慢慢落在了田不易的胸膛上,虽然是曾经整理过的衣衫,然而那巨大而可怕的伤口,仍然触目惊心,鬼厉像是整个人都被刺了一下,身子都僵住了。 然后,他缓缓转身,向后望去。 身后,是陆雪琪孤单而凄然的身影。风雨中,她默默地迎着鬼厉看来的目光,脸色苍白,缩在了衣袖里的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在她的肌肤之中。 那一瞬间的对望,不知又是怎样的心酸。 鬼厉脸上的表情,渐渐茫然,连最初的痛楚伤心,也渐渐消失,只有茫然。他就这么茫然地转过了头去,重新看着田不易,风雨吹来,田不易的脸上,不知什么时候,溅着了地上的几点泥浆。 鬼厉慢慢地伸出手去,抹去了田不易脸上的雨水,当他触及田不易脸上冰冷的肌肤的时候,他的手却像是被火烫了一般,本能地向后一缩。过了一会后,他才再次伸出手,仔仔细细、小心翼翼地擦去了田不易脸上的泥浆与雨水。 然后,他支起身子,爬近恩师的身躯,用自己的胸膛,为田不易遮挡这漫天风雨,不再让这凄风苦雨,碰触到他的身子。 陆雪琪默默看着他做的一切,没有阻止,在她美丽的脸上,只剩下了凄凉。 “我少年时,家破人亡……” 鬼厉的声音,突然从风雨之中传了过来,他说得很慢,就像每一个字,都在他心间翻滚了无数次,才慢慢吐露出来。 陆雪琪悄悄走近了他,而鬼厉的身子保持不动,依然还在为田不易遮挡风雨。 “是师父他带我回了大竹峰,教我养我,他老人家的恩情,我一辈子也还不了。” 鬼厉的身子,摇晃了一下,不知是不是因为伤后疲累,有些支撑不住这风雨之势。陆雪琪脸色变了变,伸手前去扶他,可是她的手才碰到鬼厉的身子,鬼厉却向一旁稍稍移开了一些,避开了她。 陆雪琪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鬼厉吃力地抱起田不易的身躯,将他的头深深抱在自己的怀中,同时他的脸上浮现出深深的痛楚之意,口中只是低低自语着。 陆雪琪站在他的身旁,在风雨之中,仍然将他的话语听得清清楚楚。鬼厉只是反反复复重复着一句话: “我一辈子,也还不了了……一辈子,也还不了了……” 陆雪琪的唇颤抖着,她的目光掠过了田不易的脸庞。有谁知道,就在这同样一个晚上,这个人也曾经微笑着和她说话,对她许下过诺言,让她在曾经的绝望中,看到了希望的微光。 那一剑,那一个伤口…… 伤了的人,却又何止一个! 诛仙(新修版) 第195节 她凄然而笑,转过身去,身子却不由自主地摇晃了几下,秀眉皱起,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点点血滴落在了她胸口的衣裳上,也落在了大地之上,只是风雨无情,不消多少时候,便被这雨水侵蚀不见了。 她抬头望天,冰凉的雨滴落在她的脸上,那苍穹如墨,漆黑一片。 快天亮了吗? 可是为什么这世间天地,直到这个时候,除了这寂寥的风风雨雨,剩下的只有漆黑一片呢? 陆雪琪眼角有泪,在那风雨之中悄然滑落。 …… 雨散云收,黑暗的夜终于过去,天际透出第一道微光,悄悄洒向人世间。 青云山大竹峰上,还是一片宁静,弟子们虽然勤奋,但也不会这么早就起床。守静堂外飞檐瓦片间,还有昨晚留下的雨水,滴滴答答断断续续地滑落下来。远方的竹林还是与往日一般的青翠,遥遥望去,这个时候竹林中还有弥漫的山雾,如薄纱一般,轻轻飘动。 守静堂的大门也和平日里一样,依然是大开着。门槛背后青砖之上,黄幔舒卷在柱子一旁,供奉着三清神像案前的长明灯火,在晨光中静静燃烧着。 微带着寒意的晨风,从远方吹了过来,掠过屋宇楼阁,在守静堂这里轻轻打了个转,又吹向更远的地方。在风中,传来了几声清脆悦耳的鸟鸣,这是清晨里唯一的声音。 这是一幅十分安宁的画面,不知有多少个清晨都是这样度过,不沾有丝毫的尘世俗气。但在这样一个早晨,却与往日有了不同,多了一道不和谐的景象。 一个全身湿透的身影,跪伏在守静堂的门口,头颅深深埋在臂弯之间,贴着地面。他跪伏的土地,都已经被从他身上滴落的水珠淋湿了,而他身子衣物上仍然不断有水珠渗出滑落。 六尺开外,守静堂门口青石台阶之上,田不易的遗体安静地躺在守静堂的门口,虽然没有了生命,但田不易看上去显得十分安详,脸上并没有痛苦之色,似乎死亡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 田不易的双手,合拢放在胸腹之间,身上的衣物也都被细心地整理过了,整齐地穿在身上。此外,他的衣服上也有淋湿的痕迹,但水汽却远远比在台阶之下跪着的那个人少多了,只不过在衣服上到处有泥浆弄污的痕迹。虽然看得出经过揉洗整理,但仓促之间,显然无法洗净,所以这些痕迹仍然到处可见。 不过,想来他也不会在意这个吧。 晨风依然在吹着,轻拂过青云山大竹峰的山头,吹过了守静堂的飞檐青瓦,吹在了守静堂前。像是感觉到了风中的寒意,鬼厉的身子轻轻颤抖了一下,他的身体看上去还是虚弱无比,但他还是一动不动地跪着。对着守静堂的大门,将头深深埋下。 第171章 竹剑 青云山,大竹峰。 这里有他熟悉的一切,楼阁殿宇,石阶神像,甚至于他跪伏地上的泥土和泥土中散发出来的淡淡气息,都深深刻在他记忆深处不曾有片刻遗忘。 不知有多少次,他曾梦想过回到当年,重回这座山峰。而如今,他回来了,却心如死灰。 在鬼厉跪伏的身影背后,走过长长的一片空地,视线所及的地方,便是那个张小凡曾经的乐园——厨房。十年过去了,两块木板做成的厨房的门,好像还是没有改变,只是多了几道伤痕,掉了少许木块,显得更加沧桑了。 厨房的门是虚掩着的,但很快被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推开了,伴随着几声细微的“吱吱”声,猴子小灰打开了门,轻轻跳了进来。 甚至连这厨房中的摆设,看来都没有改变过,吃饭的桌椅,煮饭、炒菜的灶台、锅碗,都还在原来的地方。小灰的眼睛转了转,熟练地跳上了房子中间的桌子,然后向右边看去。 果然,在厨房桌子的右边,靠着墙壁的地方,有一大堆的干燥茅草堆在一起,上面一个黄色的身影,正在酣睡,口鼻之中还不时发出“哧哧”的几声,正是那只与小灰从小玩到大的大黄。不知为什么,大黄在小灰离开大竹峰后,就没有再去那间屋子睡觉,而是到了厨房这里。 小灰蹲在桌子上,尾巴卷了起来,却没有立刻跳上前去好好和离别许久的好友拥抱。它只是抓了抓脑袋,转过头向着厨房门外看了一眼,然后又看了看正在熟睡的大黄,似乎有点犹豫不决。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耷拉着耳朵酣睡的大黄,眼睛仍然还闭着,但两只狗耳朵突然竖了起来,似乎听到了什么,然后脑袋动了动,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趴在不远处桌子上的熟悉身影。大黄顿时吃了一惊,但立刻来了精神,睡意全无,兴高采烈地跳了起来,对着小灰“汪汪”叫了两声,三两步跃了过来,后脚着地,两只前脚扒着桌沿,眼中满是兴奋之意,尾巴摇晃个不停。 小灰咧嘴笑了起来,似乎也被大黄的情绪感染,一把将大黄的狗头抱在怀里,抚摩着大黄油鲜光亮的毛皮。大黄不住地用脑袋顶着小灰,然后伸出舌头舔小灰的脸。 小灰“吱吱”笑了起来,翻身跳下了桌子,大黄也回过身来,打闹了一阵之后,小灰像是想起了什么,皱了皱眉,伸出爪子拍了拍大黄的脑袋,然后向着厨房外边指了一下。 大黄看了看小灰,不大理解小灰的意思,小灰“吱吱”又叫了几声,跳到了大黄的背上,大黄四脚迈开,跑出了厨房,四下张望,很快便望见了守静堂那里有一个跪着的人影。 而那个身影,分明也是它所熟悉的。 大黄不由得兴奋起来,冲着那个身影“汪汪”连叫了几声,迈开步子就大步跑了过去,一路之上尾巴摇晃个不停。很快地,它就跑过了那片空地,接近了鬼厉,只是就在这个时候,大黄的脚步突然一滞,却是停了下来。 它的目光越过了对着守静堂大门跪伏着的鬼厉身影,望见了平静地躺在守静堂外石阶上的田不易的遗体。 小灰悄无声息地从大黄的背上滑了下来,跑到鬼厉的身边,摸了摸脑袋,向四周张望了一下,然后蹲坐在了地上,紧靠着鬼厉的身体。 大黄慢慢地走了过去,迈上石阶,来到田不易的身旁。它先是注视田不易的面容良久,然后轻轻嗅了嗅田不易的身子,接着又嗅了田不易身体的其他地方。它的尾巴,在它这么做的时候,一直对着田不易轻轻摇晃着。最后,大黄转过头来,似乎还是有些困惑的样子,走到田不易的头旁,轻轻用脑袋去蹭田不易的脸,口中发出了低低的“呜呜”声。 田不易没有任何的反应。 大黄呆了很久,却并没有预想中的狂吠与长嚎,它最后一次无力地蹭了蹭田不易的脸庞却还是没有反应后,像是放弃了一般,这条黄狗默默地在田不易身旁趴了下来。它的双眼还是盯着田不易,像是希望田不易突然会醒来一样。 它把头放在前脚上,耷拉下了耳朵,依偎在主人没有生气、冰凉的身旁。 清晨的风带着昨夜的寒气,悄悄吹过。石阶之下,鬼厉的身子又微微颤抖了一下,但他很快就再次陷入了静止状态,一动不动地跪伏着。 这带着寒意的清晨,时光还在悄悄流逝。 …… “啊!” 一声轻呼,苏茹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 云鬓微乱,花容憔悴,她慢慢从桌子上支起了身子。昨夜,她便是趴在这张桌子上朦朦胧胧睡过去的。 合上的窗扉松开了些,从那缝隙中透进了清晨一束亮光,照进了屋子中间。苏茹怔怔地看着那束光亮许久,待心情慢慢平静了,才略微苦笑了一下,将桌子上摆放着的小圆镜拉了过来。 镜子中出现了她美丽的容颜,纵然因为思念和熬夜显得有些憔悴,却依旧美丽。 容颜未老,心呢? 她端详了镜中自己的模样许久,叹息了一声,将小圆镜压在了桌上,然后起身走到了窗前,一伸手,“吱呀”一声,将窗扉完全打开了。 清晨的光亮顿时涌进了这个屋子,驱赶走了所有的阴暗,让人精神为之一振。苏茹迎着窗外,慢慢伸了个懒腰。 晨风吹在脸上的感觉,还带着一些隐约的寒意。 她开门走了出去。 看着这天色还早,想必那些徒弟都没有起床吧。也罢,就让他们多睡一会儿,稍后还要吩咐他们下山去寻找田不易,估计他们有的也累了。 苏茹心中这么想着,信步向着守静堂前边走去。 弯曲的回廊在脚下慢慢延伸,回廊之外修竹在晨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声音。不知怎么,苏茹在这样一个清晨,却发现了自己平日里忽视了的很多东西。 回廊栏杆上的漆,年深日久斑驳陈旧,有些地方都掉落了。记得上一次修缮守静堂,还是自己和田不易新婚的时候。不知不觉地,这个回廊竟也陪着自己度过了岁月光阴,而自己天天从这里经过,竟没有发觉。 等不易回来了,一定要让他找个时间重新粉刷一次。 还有栏杆外头竹林中最粗的那株修竹,依稀还可以望见刻在竹身上的两柄小剑,那是当初自己新婚喜悦之下,刻在了青竹之上,希望可以双剑合璧,同修仙道。 记得那个时候,田不易还曾经笑话她刻得难看,自己假装发怒,将他急了个半死,哄了半天这才饶过了他。 青竹碧绿,两柄小剑长大少许,并肩并排,从未分离。 当年情景,如今犹历历在目。苏茹嘴角有温柔笑意,心情好了起来。 她深深吸了一下清晨这略带着甜味的空气,继续走去。随后,她又想到,大黄是不易从小养大的狗,他走了这么多日,也不知道徒弟们有没有把它照顾好,要是不小心饿瘦了些,不易回来又该要抱怨骂人了吧。 苏茹微笑着摇了摇头,决定趁着现在时候还早,去厨房看看大黄。她这么一路走来一路想着,不知不觉地,就走到了守静堂前殿上。 “铛!” 清晨里第一声钟鼎之鸣,远远传来,那是青云门晨起的信号,也是唤醒这新的一天的声音。这钟鼎之鸣低沉而厚重,回荡在群山里,久久不散。 苏茹的心,似乎也随着这声音,猛地跳了一下。 守静堂前,有身影或跪或躺,一向爱睡懒觉的大黄,不知怎么今日却起得这么早,而且乖乖地趴在守静堂门口石阶之上,不喊不叫,无精打采的样子。 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大黄耷拉的耳朵动了动,脑袋转了过来,向着守静堂里看了一眼。那晨光还未完全照亮的阴影里,不知何时站了一位女子,正呆呆地望着这边。 苏茹的心,不知为何跳得越来越快,像是要爆裂开来一般, 她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那个静静地躺在守静堂石阶上的身影,熟悉得像是刻在她魂魄最深处、无论如何也抹不去的影子。 可是她此刻,却在心中千百次地祈求自己错了,是自己看错了…… 她面色苍白得像纸一样,脚上如灌了铅,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过去,嘴唇也在微微颤抖。趴在田不易身旁的大黄,看着苏茹缓缓走来的身影,尾巴对着她轻轻摇晃了一下,却又重新把头埋在了地上,一双眼默默注视着躺在眼前的主人。 走近了,终于是近到了无法再逃避的地方,田不易那张熟悉的脸庞映入苏茹的眼帘,他看起来像是睡着了,那么安静地睡着了。 苏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脚下一个踉跄,竟险些跌倒在地。幸好她道行深厚,勉强稳住了身子,饶是如此,她眼前仍是一阵阵地发黑,双脚无力,走到了田不易的身子旁边,跌坐了下来。 颤抖的手,慢慢抚过田不易的身躯、衣衫,经过田不易胸膛的时候,苏茹的手猛地停顿了一下,抖得更加厉害了。 然后,她眼角缓缓流下了两行泪,一滴一滴,都落在了田不易的脸庞之上。 她轻轻抚摩着丈夫的脸庞,触手处一片冰凉,阵阵寒意从手心里传来,像是一直寒到了心底深处。她凝视着,嘴唇不停颤抖着,像是想要说什么话,可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在她身旁,大黄发出了“呜呜”的哀鸣声,把头凑了过来,在她的腿边,轻轻磨蹭。 她缓缓抬头,望着石阶之下跪着的那个身影,还有在一旁的灰毛猴子。半晌之后,她低低地,带着哽咽,道:“你是……小凡?” 鬼厉的身子抖了一下,没有抬头,相反他的头颅反而埋得更低了,甚至已经紧紧贴在了粗糙的地上。泥土磨砺着他的肌肤,可是他毫无知觉,过了一会儿,才听到他发抖的声音: “是……弟子……师……娘。” 苏茹凄然一笑,道:“你不必如此,起来说话吧。” 鬼厉跪伏在地,没有抬头,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勇气,不敢再看苏茹一眼,低声道:“弟子罪该万死,没……没能保护师父周全……”他声音断断续续,痛苦而扭曲,仿佛说的每一个字,对他来说都是一种惩罚。 苏茹慢慢地将田不易的上半身抬起,拥抱在自己的怀中,她的身子微微颤抖着,不知是不是因为感觉到了田不易身上的冰冷,还是想着,要将这冰凉的身躯用自己的温暖去焐热。 “你起来吧。”她的声音听起来空洞而凄凉。在鬼厉记忆中,师娘从未有过如此无力无助的语气。这让他更加畏怯痛苦,情不自禁地将自己的脸在沙土中慢慢移动,好让那面上的痛楚,可以分散就快要炸裂开来的心。 “你不起来,又怎么告诉我事情的经过呢?”苏茹淡淡地说着,目光却只望着怀中早已没有知觉的那个身体,像是此时此刻,她眼中再也容不下其他的东西了。 大黄向前爬了两步,用头轻轻蹭了蹭田不易的身子,哀鸣声低低不绝。 鬼厉的身子停顿了一会儿,终于慢慢抬了起来。他抬起头,看向苏茹,那个端庄美丽的女子,即使是在这心死的时刻,仿佛也不曾失去她的风姿。 晨风中,她微微起伏的秀发,飘在她的鬓边,伴随着她,将白皙的脸颊贴在田不易的脸上。 “你回来了,你回家了……” 这是鬼厉听到苏茹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胸口间气血激荡,血气如汹涌浪涛一般翻滚起来,跟着眼前一黑,就像是脑海中一直绷得死死的、紧无可紧的一根弦,瞬间断裂了开去。 他“扑通”一声,像一面木板摔在地上,昏了过去。 在他迷迷糊糊就要失去知觉的前一刻,眼前黑乎乎的一片,感觉像是全身都被火烧了一般炽热无比,但身体里面却冷得像冰块一样。而远处隐隐约约突然传来了几声大喊,那喊声中带着惊恐与痛楚,片刻之后便化作了一片哭泣之声。 纷乱的脚步四处响起,但都是向着一个方向而来。 “师娘!师娘!……” 这无声的呐喊,是鬼厉脑海中最后也是唯一闪过的念头,然后,他便再也没有知觉了。 诛仙(新修版) 第196节 第172章 亲人 鬼厉这一睡,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只是在沉眠之中,感觉到周围都是熟悉的味道,不知有多长时间没有过这种安心的感觉了。 所以深深地沉入梦乡不愿醒来,只是在梦的深处,却总有股刺痛的感觉,一直萦绕着不肯散去,时时刺痛着心间。 长出了一口气,鬼厉悠悠醒来。眼前置身的这个房间,他恍如做梦一般。默默望去,一切都还是当年模样。少年时他在这里住着,然后长大,这里的桌椅床铺、门扉窗户,几乎都刻在了他的心间。 靠着床铺的墙上,那个偌大的“道”字还挂在墙壁之上,只是颜色、字迹都有些褪色了。但那一笔一画,看上去仍如自己当年初见时候那样地遒劲有力。 窗户上的木框发出了一声轻响,开了一条缝隙,灰毛猴子小灰从外面跳了进来,一眼看到鬼厉已经醒来,半坐在床铺之上,不由得高兴起来,咧嘴笑个不停,几下就跳到了床上。 鬼厉心中一阵跳动,这情景,仿佛就像是多年前一样,若不是自己身上的伤势、容貌改变,还有小灰头上的灵目开启,他真有南柯一梦的错觉。 只是,那终究是不可能的。 小灰对着鬼厉“吱吱”地叫着,鬼厉低头看去,只见小灰两只爪子抓着好些个野果,想来是在外头摘的,此刻要拿给主人分享。鬼厉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想吃。小灰也不多让,便转过身呼的一下又跳到了房子中间的桌子上,蹲坐下来,然后张口大嚼起来。 鬼厉默默地望着这房中的一切,最后目光落到小灰进来时打开的窗户的缝隙上,从窗外透进了一小片光亮,看不清楚外面的事物,可是鬼厉不用看也知道,在窗户之外是一个小小的庭院,那里有一棵松树。青青草坪,还有一条石子铺成的小道,在院子一侧,还有一个半圆的拱门。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早已被他镂刻在记忆深处,再也抹不去了。 空气清新得好像略带甜味,就连屋外那个小小庭院里,也似乎传来青草的芬芳。 恍惚中,他有回家的感觉,可是片刻之后,心底一阵刺痛,却唤醒了他。 门外,有脚步声传来。 鬼厉的目光,转向了那扇门。 脚步声很快就到了门口,但是在那扇虚掩的门前,门外的人却似乎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推开门扉。 鬼厉注视着那扇门。 片刻之后,门终于被推开了。 一个高大而稳重的身影,站在了门口,几乎是在同时,那人也望见了醒来的鬼厉。他们二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却都没有立刻说话,在他们的眼光中,一时间都有太多的复杂情绪,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样,才让原本的千言万语,都化作了无声。 猴子小灰坐在桌子上,口一张吐出了一个野果的果核,然后向着门口处看了一眼,“吱吱”叫了两声,又埋头吃它的野果去了。 站在门口的男子叹了口气,嘴角似乎也露出了一丝苦笑,摇了摇头,走了进来,对着鬼厉深深看了一眼,道:“这么多年不见了,我是该叫你老七,还是叫你小师弟呢?” 鬼厉的嘴唇动了动,末了,他望着面前的这个男子,低低地叫了一句: “大师兄……” …… 大竹峰上的一切,仍旧像记忆中那样的安静,屋子之外一片静悄悄的,也不知其他的人都去了哪里。 宋大仁默默地望着面前的这个人,曾几何时,他曾是自己最疼爱的小师弟,是大竹峰田不易恩师座下最不成器的七弟子。而如今,时移世易,物是人非。 十年了,这却是十年来的初次相见。 “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宋大仁坐在鬼厉的对面,这么问道。 鬼厉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十年了,回首间光阴如水,不知不觉已走过了漫长的路。 宋大仁端详着他,记忆中曾经的那个少年张小凡,如今看去还有着当初的轮廓,只是容颜中终究多了沧桑的味道。 宋大仁叹了口气,道:“你身子怎样了?” 鬼厉低头看了看伤口,只见胸口处原先的那些破布,此刻都已经换成了整齐干净的绷带,显然是大竹峰的这些师兄替自己重新包扎过的。胸口间的伤处虽然还隐隐作痛,但比起昏厥之前已经好上许多了。他默然片刻,道:“没什么大碍了。” 说到这里,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看了看宋大仁,道:“我……已经反出了青云,你们还认我这个师弟吗?” 宋大仁笑了笑,虽然笑意中带着几分苦涩,道:“师娘跟我们都说过了,师父他老人家生前……”说到这“生前”二字,宋大仁眼眶一红,声音明显哽咽起来,鬼厉听在耳中,身子也是微微一颤。 宋大仁定了定神,继续说道:“师父他老人家生前,曾经多次告诉师娘,说自己从未亲口将你赶出大竹峰……” 鬼厉的头低了下来,牙关紧咬着。 “师父对师娘说过的,十年前你没有什么错。今时今日,只要你自己还愿意的话,便还是我们青云山大竹峰的老七……小师弟……” 鬼厉的身子颤抖着,左手放在床铺褥子上,紧紧抓成了一团,脸上流出泪来。 房间里一时沉默了下来,许久之后,当看到鬼厉的情绪慢慢平复,宋大仁又道:“你便随我去守静堂吧,师娘在那里为师父……守灵,她想见你。” “是。” …… 走出了拱门,看到的便是那个熟悉的环形回廊,宋大仁一声不吭地在前面走着,宽厚的肩膀背部就像是一座小山。 鬼厉默默地跟在他的背后,不禁又想起了少年时,当自己初次来到大竹峰的时候,便是一路跟随着宋大仁,慢慢融进了大竹峰的世界。 回首往事,恍然如梦。 他的目光,悄悄落在宋大仁的腰间,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宋大仁身上已经多了一条白色麻布,绑在腰间。 他脸色黯然,合上了眼。 走出了那条回廊,便远远地望见了守静堂。与平日里一片清静不同,今日的守静堂不停地飘出了烟尘香火,同时隐隐传来哽咽哭声。 宋大仁向守静堂走了过去,走了几步他忽有所觉,回头看了看,却发现鬼厉站在原地,怔怔望着守静堂,却没有跟上来。 “怎么了?” 鬼厉的脸色看上去十分苍白,不知怎么,他望着那个烟火飘荡传来哭声的守静堂,心中竟有了几分畏惧,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儿,不敢去面对将要伤心的家长。 宋大仁似乎看出了什么,叹了口气,走过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走吧。”鬼厉的身子动了动,看了宋大仁一眼,默默点了点头,跟着他走了过去。 越走近守静堂,烟火的气息就越是浓烈,而哽咽哭泣的声音也越发清晰。其中有师兄们的声音,却并没有女子的哭声,没有苏茹的,也没有他师姐田灵儿的。 终于,在宋大仁的带领下,他再一次地站在了守静堂的大门入口。 好几道视线瞬间转了过来,停在他的身上,鬼厉的身子有些发抖,然后一个人一个人地望了过去。 吴大义、郑大礼、何大智、吕大信、杜必书! 这些熟悉的面孔,此刻一一呈现在鬼厉的眼前,多年之前,他们曾是这世上他最可亲切的亲人,是他最可信赖的师兄。 他们的腰间都和宋大仁一样,绑着戴孝的白色麻布,他们的脸上都有悲伤之意,有的眼睛已经哭得红肿。守静堂内,放着一个铁皮大锅,里面燃烧着火焰,站在旁边的师兄们,缓缓地将手中的纸钱放入火焰之中。 烟火缭绕,烟雾弥漫。 鬼厉怔怔望去,在那烟雾之后,田不易安静地躺在一张灵床之上,身上被弄脏的衣服,已经换成了一套干净的,整齐地穿在身上,看上去似乎他的容貌精神也安详了许多。师娘苏茹此刻坐在田不易的遗体身旁,伸出手握住了田不易的手,紧紧相握。 她的神情很悲伤,但是没有流一滴眼泪。她一身素衣,在她的鬓角发间,插着一朵白色的小花,那是清晨里还微带露水的野花,淡雅美丽,带着几分忧伤。 她紧紧握着丈夫的手,凝视着田不易的脸庞。 从小被田不易养大的大黄,此刻趴在灵床旁边的地上,无精打采,完全失去了平日里跳脱的性子。 鬼厉的目光落在了田不易身上之后,就再也移动不开了,他脚步沉重,慢慢地一步一步挪了过去,宋大仁默不作声地走到旁边,拿了一根白色麻绳回来,递给鬼厉。鬼厉看了看他,眼中掠过一丝感激之色,点了点头,接过了麻绳。 宋大仁向苏茹处看了一眼,道:“你去师娘那里吧。”说完,他向着田不易的遗体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头,当他的头抬起时,眼眶又有点红了。随即转身走到几个师弟身旁再次跪下,从旁边的吴大义手中接过一沓纸钱,开始慢慢地丢到火里。 鬼厉看了手中的麻绳好久,然后慢慢地将绳子绑在了腰间,灰白色的绳子在腰间缠绕着,带着几许悲哀,却又仿佛将他的心重新绑在了这里。 他默然前行,走到了灵床之前,跪了下去,向着田不易的遗体叩了三个响头,随后,转向苏茹,他跪伏在地。 苏茹转过身子,静静地看着他。 “弟子……”他的声音突然停顿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他低沉的声调,重新开口道,“弟子张……小凡,拜见师娘。” …… 身后,宋大仁等大竹峰弟子向这里看来,面上表情都有些复杂,但更多的,仍然是那种血浓于水的欢喜与亲切。 就算苏茹面上,也一样露出了一丝欣慰,她望着张小凡,点了点头,随后面上掠过一丝伤痛之色,转头看向田不易,低声道:“不易,你听到了吗?这是老七啊,他回来给你叩头了。” 张小凡身子颤抖,跪伏在苏茹脚下,口不能言,泪流满面。 身后,传来了哽咽之声。 烟雾缭绕徐徐飘荡,守静堂中变得有些恍惚起来,不知是不是因为主人不在了,连这座殿堂看上去也显得空荡荡的,丝毫没有因为人多而变得喧闹。 半晌过后,宋大仁擦去眼角的泪水,走到苏茹身边,低声道:“师娘,师父的后事请您示下。要一一通知各脉的师长前辈,我还打算赶去龙首峰一趟,知会灵儿师妹,让她……” “此事不急!”苏茹突然打断了宋大仁的话,淡淡地道。 宋大仁吃了一惊,在他身后的众弟子,包括张小凡在内,也一时都怔住了,守静堂中,一时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 过了好一会儿,宋大仁才大着胆子,小心翼翼地道:“师娘,师父过世,弟子们都明白师娘伤心,只是这后事……却是不能拖的啊。” 苏茹脸色不变,非但如此,她甚至连看也没看宋大仁一眼,除了刚才望了那个刚回来的老七一眼,在她眼中,便只有田不易的身影了。 宋大仁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回头看了看那些跪在地上烧纸钱的师弟,但众人也是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正在这个时候,苏茹却开口叫了一声:“大仁。” 宋大仁急忙应道:“是,师娘,您有什么吩咐?” 苏茹道:“你和其他人暂且先出去,没我的召唤,不准进来。” 宋大仁呆了一下,向后退了几步。旁边几个师弟都看了过来,宋大仁皱眉不语,平日最是机灵的何大智冲着他微微摇头,脸上有焦虑之色,宋大仁看在眼中,眉头只是皱得更紧了。 他与这些师弟在一起很多年了,何大智心中担忧什么,他自然清楚得很。他是这些弟子中跟随田不易与苏茹时日最久的人,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师父师娘之间的伉俪情深,这要是在他们这些人不在的时候,师娘一个想不开的话,岂非…… 一念及此,宋大仁脸色都吓得白了,这脚无论如何也迈不动了。便在这时,苏茹瞪了他们几人一眼,怒道:“你们干什么?莫非你们师父一死,你们就不把我这个师娘放在眼里了吗?” “扑通!扑通!” 一连几声,除了原本就跪在苏茹面前的张小凡外,宋大仁等大竹峰弟子都跪了下来,伏地叩头,宋大仁口中连道:“弟子不敢,弟子不敢!” 苏茹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了深深的疲倦之色,似乎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轻轻挥了挥手,道:“出去。” 宋大仁等人不敢再违逆师娘的意思,一个个苦着脸向后退去,但是心头那块大石却是沉甸甸的,不知该如何是好。张小凡向着苏茹拜了几拜,也缓缓向后退去,不料他才退了几步,苏茹忽然道: “老七,你留下来,我有话要问你。” 张小凡一怔,停下了脚步,但身后宋大仁等人却是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只要有人在师娘身边,想来就不会出现什么意外,当下只听脚步声声,不多时,宋大仁等六人都已经退出了守静堂。 …… 守静堂内,一时安静了下来,只有燃烧的火焰吞噬着纸钱,不时发出轻微的“噼啪”声音。 张小凡默默站在原地,低头不语,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苏茹叹了口气,道:“你师父这个人,向来是嘴硬心软的。十年前那场变故,他一直都耿耿于怀,虽然他没开口对我说,但我看得出来,他心里其实是觉得很对不住你。” 张小凡眼圈一红,用力摇头,急道:“不是,是弟子不孝,辜负师恩,是弟子对不住师父……”。 苏茹的嘴角轻轻颤抖了一下,听到面前张小凡带了哽咽的话语,似乎她也被勾起了心底的伤痛,只是她眼中虽然痛楚,却终究还是强忍住,没有掉泪。她默默望着田不易的脸庞,幽幽道:“在你师父心里,从来就没当你是一位被赶出师门的弟子,你明白吗?” 张小凡垂头低声道:“是。” 苏茹道:“既然如今你也认回了他这个师父,你且过去,给他烧些纸钱,权且当作你尽了几分孝心,想必不易他也会高兴的吧……” 张小凡牙关紧咬,向着田不易遗体跪了下去,拜了三拜,眼中有泪,然后起身走到了大铁锅旁,跪了下去。铁锅中的火焰已经低了很多,想来是宋大仁等人都走了出去,没有人添加纸钱的缘故。张小凡向旁边看了一眼,只见不远处堆放着好几沓厚厚的纸钱,都是没有开封的新品。 诛仙(新修版) 第197节 大竹峰上都是修道中人,几百年只怕也用不上一回纸钱,这些东西想必都是宋大仁临时置办后事,去山下购置上来的。想到此处,张小凡心中又是一酸,默默伸手拿过一沓,解了封条,慢慢以三张为度,一度一度缓缓放进了火焰之中。 火光缓缓再度明亮了起来,火舌闪烁着赤黄的光芒,在贴着薄薄金箔银箔的纸钱上舞动着,将纸钱一一化作灰烬。 苏茹坐在田不易身旁,默默地望着那起伏不定、翻滚不休的火焰,那火光倒映在铁锅旁的张小凡脸上,折射出忽明忽暗的光线。 她忽然开口问道:“你师父过世的时候,你就在他身边吗?” 张小凡身子一震,随即将身子转了过来,仍是跪在铁锅旁边,同时面对着苏茹,低声道:“是。” 苏茹看着张小凡,道:“昨日你昏过去后,我替你治伤换药,却发现你除了胸口重伤外,体内竟有一道你师父独有的赤焰剑气,伤你经脉最重。这是怎么回事?” 张小凡心头猛然一跳,不知不觉间手心出汗,片刻后他低声道:“弟子这一次受伤,的确是师父下的重手,可是……” 他说到这里,一时茫然,竟不知从何说起,那一夜变故连生,曲折诡异,饶是他已经久历人间纷争动乱,却也不禁为之惊心动魄。更何况其中有他一生最是敬爱的师长为之殒命,更加是难以言述了。 苏茹冷然道:“你给我从实道来。” 张小凡一时竟不敢与苏茹对视,低下了头,片刻之后,才徐徐说起,将那晚自己回到草庙村废墟偶遇神秘人物,一路追逐到河阳城外又追回草庙村,遇到田不易和陆雪琪,一直到后来田不易亡故,向苏茹说了一遍。 苏茹越听面色越是苍白,尤其是听到最后田不易亡故的那一段后,更是一点血色也没有了。只一双手紧紧地抓着田不易的手掌,像是生怕丈夫再一次从身边离开一样。 末了,张小凡低声道:“事情经过便是如此,弟子万不敢欺瞒师娘。” 苏茹目光移向田不易,深深望着那张熟悉而安详的脸。或许,在丈夫的心中,他并没有多少的悔意吧,在他心里,本就是觉得这些是自己应该做的事吧! 她深深呼吸,挺直了身躯,虽然她心里其实真的很想就这般躺下去,和丈夫躺在一起,再也不管什么了。 “你真的看清了吗?”苏茹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的飘忽。 张小凡一时没听明白,道:“师娘,您的意思是?” 苏茹脸色苍白,低声道:“那个神秘人,真的是掌门真人……道玄师兄?” 张小凡深深吸气,道:“弟子亲眼所见,那人便是化作飞灰,弟子也不会看错的。” 苏茹默默点头,过了片刻,她徐徐又问道:“以你刚才所言,不易他最后心志错乱时,将你击倒,是小竹峰的陆雪琪杀了他吗?” 张小凡身躯大震,片刻之间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他下意识抬起头来向苏茹看去,只见师娘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那目光像是穿透到自己心底深处,照见了所有秘密。过了一会,他低声道:“是。” 苏茹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望着张小凡,似在出神。然而在她目光之下,张小凡面上的神情剧烈变幻,犹如煎熬一般,半晌之后,他低声道, “师娘,陆雪琪她、她其实是为了救我,她决不敢……不,是弟子……”他的声音忽然哑了,片刻后他咬了咬牙,跪在苏茹脚下,低声道: “师娘,千错万错都是弟子的错,陆雪琪她……” 苏茹叹了口气,截道:“够了,别说了!” 张小凡默默低头。 只是此刻苏茹的面色,并没有张小凡所想象的那般决绝,抑或是痛楚伤心,相反的在最初的悲伤过后,她面上却慢慢有了思索之色。片刻后苏茹对张小凡问道:“我记得刚才你说过,不易临终之前,神志曾短暂恢复,认出了你,是吗?” 张小凡点了点头,道:“是。” 苏茹道:“他说话了吗?” 张小凡凝神思索了片刻,低声道:“师父醒来之后,对我说了两句话。” 苏茹追问道:“他说了什么?” 张小凡道:“师父说的第一句只是重复地说了三个字:不怪她。第二句是交代弟子,在师父过世之后,将他老人家的遗体带回大竹峰交给师娘,并转告师娘……” 苏茹面色一变,道:“他要你对我说什么?” 张小凡低声道:“师父临终的时候要弟子转告师娘,请师娘节哀,不要……不要做傻事。” 苏茹怔怔无言,眼眶中泪光盈盈,身子晃了又晃,看上去全身无力,摇摇欲坠,已是伤心欲绝的模样。张小凡心中痛楚担忧,却又不敢上前,只能跪伏在地,叩头道:“师娘节哀!” 半晌之后,才听到苏茹略微平静下来的声音,低低道:“我没事了,你起来吧。” 张小凡这才站了起来,抬头看去,苏茹的脸色已平静了下来,但眼中伤心之色,仍是显而易见。 守静堂中,又是一片沉寂,张小凡默默向着旁边铁锅中添了几张纸钱,这时,苏茹忽然开口道:“你心里是不是也对雪琪出手杀了你师父,有所不满和怨恨?” 张小凡神情木然,过了一会后,低声道:“师娘,我谁都不怪,只恨自己无能……我宁愿,宁愿死的是我自己!” 苏茹静静地看着张小凡,道:“你知道不易他临终前还要对你说‘不怪她’三字,是什么意思?” 张小凡一怔,道:“什么?” 苏茹微微苦笑,道:“如我所料不错,只怕你师父他是心甘情愿要雪琪杀他的。” 张小凡大吃一惊,道:“师娘,您这话……” 苏茹叹息一声,默默回头看着田不易,只见田不易脸上安详平和,看上去像是睡着了一般。 第173章 血兆 青云山,小竹峰。 山风吹过了青翠竹林,带起阵阵竹涛,在空谷幽林中回荡着。 文敏抬头看了看天空,只见天际万里无云,蔚蓝一片,看上去似乎有种透明的感觉。她深深吸了口气,心情也好了些,不过她的脚步并没有慢下来,穿过了竹林小径,来到了静竹轩外,在门扉上轻轻敲了敲,道:“师父,我回来了。” 水月大师的声音传了出来,道:“进来吧。” 文敏推开门走了进去,进门之后她便望见水月大师盘坐在榻上,闭目养神。她走到一旁,道:“师父。” 水月大师缓缓睁开了眼睛,看了她一眼,见她只身一人,道:“怎么,没找到人?” 文敏点头道:“是,我今早去过两次雪琪的住处了,可她都不在,找其他姐妹们问过,却也无人看见她的踪影。莫不是她有事下山去了?” 水月大师面无表情,道:“雪琪向来知道轻重,若下山必定会知会我一声,你们找不到她,多半是……”她的声音顿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便转了话头,对文敏道:“既然找不着她,那便算了吧,反正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你下去自行修习功课去吧。” 文敏点了点头,应了一声,然后向水月大师行了一礼,走了出去,临走时还轻轻将门扉关好。 待屋外文敏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消失之后,水月大师一向波澜不惊的脸上才慢慢浮起了一丝若有所思的神情,许久后,她低低地叹了口气。 光线从窗口照了进来,将这间精致而简朴的竹舍照得透亮,水月大师默默下了竹榻,走到门前,拉开门走了出去,留下了一片静寂在这屋中。 望月台是小竹峰上的极僻静处,每到夜色晴朗、明月当空的时候,这里的景色便十分动人,也是青云山上有名的景色之一。 过往十年中,夜深人静的时候,陆雪琪常常在此对月舞剑,水月大师是自小养育陆雪琪长大的恩师,如师亦如母,无人比她更了解陆雪琪的心思了。当听说文敏找不到陆雪琪,她略一思索后,便料到陆雪琪多半来了这僻静地方。 这一路走来,竹林愈加茂盛,同时离前山那些热闹的殿堂楼阁越来越远。 一路走到望月台,果然便望见那个熟悉的白衣身影静静站在横空的悬崖巨石上,无尽深渊里山风呼啸,不停地吹来,陆雪琪的白衣也随风猎猎飞舞。 天琊还在她的手间,微微闪烁着光芒。 水月大师看着她的背影,眼中似乎有某种复杂的情绪,随后轻轻咳嗽了一声。 陆雪琪转过身子,映入眼帘的却是水月大师的身影。陆雪琪怔了一下,连忙从巨石上下来,来到水月大师的身前,道:“师父,你怎么来了?” 水月大师眼中有几分疼惜,用手拉了拉陆雪琪的衣襟,柔声道:“此处吹来的罡风颇具寒厉之气,虽然你道行已深,但也不宜多吹,总归是没有好处的。” 陆雪琪垂首道:“弟子知道了。” 水月大师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道:“你心里是不是有些怨恨为师?” 陆雪琪吃了一惊,道:“师父,你怎么如此说?” 水月大师道:“我让你下山寻找那两人,谁知天意弄人,几番波折,却令你不得不出手杀了被诛仙古剑制住的大竹峰田师叔,而且还是在那个人面前出的手。” 陆雪琪神情一黯,却缓缓摇了摇头,道:“师父,您别说了,弟子心里早已想得清楚。当日最后时刻,虽然田师叔口不能言,但我心里明白,那一剑,田师叔他也是要我出手的。” 她的声音顿了顿,神色之间忽然露出萧索之意,似自嘲,似苦笑,幽幽地道:“至于和那人之间,弟子本就不抱希望了。门规戒条,道义如山……何况田师叔是从小将他养大成人的师父,恩重如山,他向来视之如父。如今……却死在我的手里,换了我是他,现在也是一样痛不欲生。” 说到这里,她抬头望向水月大师,凄凉一笑,道:“师父,你不用担心弟子,我……我真的都已经看开了!” 水月大师心中一痛,以她的阅历眼光,此刻陆雪琪心中所想,她如何会看不出来,只是此事实在太过出人意料,亦无丝毫转圜余地,往日她虽然坚决反对这个倔强弟子的感情,但此时此刻终究是于心不忍。 只是再不忍,到头来也是无济于事,水月大师轻轻叹息了一声,柔声道:“雪琪,你不要太过伤心了,别伤了身子。” 陆雪琪勉强笑了笑,道:“师父,你过来这偏僻之地找我,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水月大师点了点头,道:“不错,的确有一件事十分蹊跷,我想来想去,还是只有你比较合适。” 陆雪琪道:“什么事?” 水月大师看了她一眼,道:“其实还是关于那件事的。当日你说变故发生后,你是亲自将鬼厉和田不易的遗体送到大竹峰上去的吗?” 陆雪琪听到“鬼厉”二字,脸色微微变了变,但随后点了点头,肯定地道:“是,当日他……张小凡受了重伤,虽然并无性命之忧,但要独自带着田师叔的遗体回山,实在是太过吃力,而且此事也不宜久拖,弟子便送了他们一程。不过我也只是送到大竹峰上,待他们落地之后,我便离开了。” 水月大师点了点头,道:“不错,古怪便是在这里了。” 陆雪琪略感意外,道:“怎么了,师父?” 水月大师道:“如你所言,早在两日之前,田不易的遗体便已经回到大竹峰上了,但是直到今日,大竹峰上却并无一点消息发出。” 陆雪琪吃了一惊。 水月大师负手走到一边,远远眺望出去,只见云雾远方,大竹峰在那个方向若隐若现,她看了半晌,道:“田不易乃大竹峰一脉首座,地位非同小可,只要消息一出,便是掌门真人也得过去祭奠。但大竹峰上秘而不宣,岂非很奇怪的一件事?” 她顿了一下,转头看向陆雪琪,道:“今天早上,我派人找了个借口去龙首峰,发现田灵儿仍然在龙首峰上,对自己父亲过世的消息,她居然也是一无所知。” 陆雪琪忽然看了水月大师一眼,像是想到了什么,随即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后,她低声道:“弟子明白了。” 水月大师颔首道:“你冰雪聪明,我也不多说什么了。苏茹是我师妹,我很担心她与田不易夫妻情深,一时想不开做了傻事。但大竹峰一日不发丧,我身为小竹峰首座,也不方便过去探望。只是这件事颇多隐秘,除了你这个知情人外,别人也不方便,只好让你再过去一趟了。” 陆雪琪微垂着头,却没有马上答应。 水月大师看着她,等了片刻后,道:“若是你……” 陆雪琪深吸了一口气,脸色略显苍白,但还是点头轻声道: “我去。” 水月大师道:“好。你一路小心,如有什么变故,早早回来告知我一声。” 陆雪琪应了一声,向水月大师行了一礼,转过身来,起手处天琊神剑神光亮起,人随剑走,只听一声破空锐啸,人已化作一道蓝光,冲天而起去了。 水月大师望着天空良久,最后低低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回身走下了望月台,径直去了。 …… 狐岐山,鬼王宗。 隐藏在山腹最深处的血池上方,鬼王与鬼先生并肩站着。鬼先生仍然是全身都裹在黑色衣物中,看不清楚他的神情,鬼王的脸上则有着掩饰不住的兴奋与喜色。 他们都在盯着脚下的血池。 充斥着无数殷红鲜血浸泡的血池,与往日相比又有了明显变化。四灵兽仍然被禁锢在鲜血之中,除了奄奄一息的夔牛、黄鸟和烛龙外,不久前还奋力挣扎的饕餮这时也像是被抽光了力气,无精打采地匍匐在血池里,半天也不见动弹一下。 诛仙(新修版) 第198节 巨大的血池中也已经不再平静,水面上到处都有不断从血水深处冒上来的气泡,同时不断传出破裂的声音,速度比原来快了数倍,并且这些气泡的数量也多了许多。 远远看去,不停冒出气泡回荡着爆裂声音的血池,就像是正在沸腾一样。一股无形的力量在血池深处正蠢蠢欲动,似乎将要苏醒过来。 这个庞大的山腹洞穴里,血腥气息比以前更浓烈了数倍。 半空之中,那一尊四灵血阵的枢纽伏龙鼎,也发生了一些变化。原本古拙厚重的鼎身开始透出一丝丝的红光,一股古老而强大的气息已经隐隐透了出来。那些锁住四大灵兽的暗红光芒,仍然再不断地吸噬着下方巨兽身上的灵力妖气,让本来看着像是青铜材质的大鼎,此刻通体呈现出了一种通透而微显浅黄的琥珀色,看上去竟有几分庄严之意。 鼎身上那些神秘的铭文,大多数都已经亮了起来,像是重新获得了生命,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最正中的那幅图案上原来忽明忽暗的四灵图像,此刻已经全部亮了起来,异光闪烁熠熠生辉,光亮更胜过了周围文字。 特别是在这个图案中,那个狰狞天煞明王头像,殷红如血,凶恶桀骜,正贪婪地吸取着伏龙鼎从下方不断汲来的灵力。若是仔细观察分辨,便能察觉到着所有诡异变化强大力量气息的源头,都是源于这天煞明王图像上。 而围绕着伏龙鼎的周围空间,在这密封的山腹之内,竟然是凭空有如雾似云的旋涡气流,隐隐挟带着风雷巨力,在这尊鼎身周围不断游走着,即使站在远处的鬼王与鬼先生,也依然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这尊伏龙鼎本身所蕴含的可怕可怖的法力,而这股诡异法力,仍然在不停地增添补充加强着。 与鬼王一样,鬼先生在观察了血池情况后,很快也把注意力梵高伏龙鼎上。他注视着这尊伏龙鼎,目光冰冷锐利,与鬼王相比,他少了一分狂热,多了一分冷静。他的双眼一直紧紧望着那天煞明王图像,眼神复杂难明。 过了一会后,鬼先生开口道:“现下一切正常,与伏龙鼎鼎身铭文所述完全一样。照此下去,只要七七四十九日之期圆满,四灵血阵必将成功!” 鬼王深深呼吸,脸上红光满面,眼中更透出平日里少见的积分热切期望,甚至可以说有几分狂热了。他连点了好几下头,笑道:“好,好,好,我都有些等不及了!” 鬼先生向他看了一眼,道:“宗主少安毋躁,来日方长。” 鬼王仰天大笑,回过身走到鬼先生身前,伸出手掌重重向鬼先生肩膀拍了下去。鬼先生一惊,眼中掠过一丝异色,肩膀微微动了一下,但终于还是没有动弹,保持安静地站在原地。片刻后,鬼王的手掌拍在了他的肩膀,却是并无异样,只是听到他哈哈大笑,道:“好,好啊!” 他大笑着,看起来十分高兴,对鬼先生道:“多谢你了。” 鬼先生微微低头,道:“此阵能够成功,都是宗主洪福齐天,而且若非有这伏龙鼎神器,我也是无计可施。” 鬼王微笑着摇头道:“伏龙鼎是我鬼王宗重宝,但多年来无人可以参悟鼎身铭文,也只有你博古通今学识渊博,才能解开这神鼎秘密。此天降先生于鬼王宗,助我霸业!” 鬼先生沉默了片刻,道:“宗主过奖了。” 鬼王呵呵一笑,目光再度落在了那虚空而立,光芒万丈瑞气逼人的伏龙鼎上,眼中又是一阵兴奋狂喜之色掠过,忍不住再次哈哈大笑了起来。 鬼先生静静地站在鬼王身后,看着鬼王越发显得有些骄狂的神态,一言不发。此刻若是随便进来一位认识鬼王的人,只怕都要大吃一惊,鬼王向来是雄才大略而内敛深沉,从来没有这般张扬狂妄的神情,可以说是大异平常。 但在鬼先生的眼中却不见他有丝毫惊讶之色,也不知道是平日里见得多了不觉异常,还是他心机深沉,旁人根本看不出来。 血池中,不知那只灵兽又哀鸣低吼了一声,听起来有气无力可哀可怜。在这隐秘山腹巨大血池之上,浓浓的血腥气息中,鬼王志得意满地盘算着将来之事,像是看到了成功的曙光就在眼前。 那得意的笑声回荡不散,逐渐笼罩了整座庞大洞穴。而在他身后,是一个安静的阴影,悄无声息地站着。 第174章 师娘 青云山,大竹峰。 守静堂中,苏茹依然坐在田不易遗体旁,其他大竹峰弟子都跪在地上,张小凡则是默默地跪在众位师兄后面。除此之外,大黄无精打采地趴在守静堂的门口,小灰坐在它的身旁。 此刻,大师兄宋大仁在众人前头跪在苏茹面前,带了几分悲痛焦急地恳求道: “师娘,您已经在这里坐了两天两夜了。弟子求您,您千万要保重身子……” 苏茹的身子微微颤动了一下,随即转过头来,看着跪了一地的大竹峰弟子们。过了一会后,她松开了一直拉着田不易的手,闭上眼睛深深呼吸了一下,然后低声道: “行了,你们起来吧。” 宋大仁等人对视一眼,终是不敢违逆师娘的话,纷纷站了起来。 苏茹的脸色看着很是苍白憔悴,但不知为何,她的眼神倒变得明亮了起来。 “事已至此,就把后事操办起来吧。”她看着众人,道,“明日一早,你们便分别去各脉送上讣告。” 宋大仁等都是一惊,随即连忙点头答应下来,心中都松了一口气。 苏茹沉默了一会,又向众人看去,道:“还有一件大事,不易既然去世,这大竹峰首座便空了出来。”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又向这些弟子们一一看去,见众人面上大都露出茫然和惊讶之色,只有张小凡站在最后,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道:“你们师父生前跟我说过的,这首座之位就交给大仁了,你们可有异议?” 除宋大仁外,其他大竹峰弟子顿时都纷纷摇头,一起表态说大师兄正是最好人选,正该如此云云。宋大仁则是在惊愕过后连忙摇头,道:“师娘,这……我哪里能担得起这首座之位,一切还是要师娘您主持大局,我们都听您的。” 苏茹带了些疲惫地轻轻摆摆手,道:“我才懒得管,以后你就把这个担子挑起来罢。” 宋大仁还想再说什么,苏茹已经看向其他人,道:“你们都出去一下,我有话跟你们大师兄说。” 众人答应一声,依次退出了守静堂,大黄看着众人走了,也向外头走去,小灰跟在它的身旁,向四周张望着。 苏茹看向宋大仁,宋大仁心中忐忑不安,眼角余光又望见师父遗体,心中一痛,走到苏茹身前慢慢跪下了。 “师娘……” 苏茹从怀中拿出一本薄薄的书卷,递给宋大仁。宋大仁接过来一看,见封面上写着“天机锁”三个字,一时愕然,看向苏茹。 苏茹道:“这是我在你师父书桌上找到的,是只有青云门七脉首座才能知道的一个秘密,现在我替他交给你了。” 宋大仁嘴唇动了一下,把这本书卷抓紧,低声道:“是。” …… 守静堂外,几个弟子聚在一起,不时会向守静堂中望上一眼。张小凡站在几位师兄身后,忽然间若有所觉,抬头向天空望去。 只听风声传来,从远方山峦竹林间飞来一道白色身影,很快到了大竹峰上,然后徐徐落下,正是陆雪琪。 众人都是吃了一惊,张小凡也是心中一震,看着那白衣女子略显憔悴却依然清丽的容颜,嘴巴微张。而在他身旁的几位大竹峰师兄则是在看到陆雪琪后,纷纷向张小凡这里瞄来,一时间竟无人上前打招呼。 陆雪琪这时也看到了大竹峰众人,当然也看到了站在众人后边的张小凡。当他目光看过来时,看着他那张憔悴苍白带着悲痛哀伤的脸庞,她明眸中目光微闪,连心跳都快了少许。 片刻之后,张小凡把目光移开了。 陆雪琪只觉得心头忽然一阵酸楚,似一股寒意凉在心间,如刀割一般。 她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强自笑了一下。这时旁人几个人也感觉到好像有点不太对劲,大家预想中的这两个人的寒暄问好都没出现,没人说话,冷场尴尬。 何大智和杜必书同时向老二吴大义使眼色,吴大义无奈,只得咳嗽一声,往前走了一步,对陆雪琪拱拱手道:“陆师妹,你怎么来了?” 陆雪琪转向吴大义,一双目光却仍在一脸憔悴低头不语的张小凡身上,正要说话时,众人忽然听到守静堂中有脚步声响起,却是宋大仁走出来了。 宋大仁大步走到众人这边,神情略显复杂,先看了师兄弟们一眼,然后对陆雪琪道:“陆师妹,师娘看到你来了,请你进去说话。” 陆雪琪身子突然颤抖了一下,抬头望向守静堂那边,面上竟带了几分慌乱之意。 “大师兄。”一个声音忽然从旁边响了起来,却是一直沉默的张小凡面上突然有几分焦急之色,向前走了几步,低声道, “师娘她……她有什么事么?” 宋大仁看了张小凡一眼,叹了口气,摇摇头道:“我也不晓得,师娘只让我出来请陆师妹过去。” 陆雪琪凝视着张小凡的侧影,看着他面上突如其来的急切,目光渐渐变得柔和。 宋大仁转头看着陆雪琪,道:“你过去吧,陆师妹。” 陆雪琪收回目光,默默点了点头,向着守静堂那里走去。只是才走出几步,忽然一个身影从旁边跟了过来,是张小凡。 “我跟你一起过去。”张小凡声音低沉,目光低垂,也没看陆雪琪,只是向前走去。 陆雪琪背对众人,欲言又止,轻咬嘴唇,只觉得那一瞬间,心中寒凉都散了去,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眼中柔情无限。 这时宋大仁的声音从后头传来,道:“老七,你站住。师娘说了,只让陆师妹一个人进去说话。” 张小凡愕然止步,回头看看宋大仁,又看向陆雪琪,最后忍不住又望向守静堂那边。他面上刚刚的漠然已是不翼而飞,却又不敢再往守静堂那边多走一步,站在原地满是纠结焦急之色,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这时白衣轻拂,陆雪琪走到他的身旁,轻声道:“没事的。” 张小凡怔了一下,向她看去,只见陆雪琪清丽如霜雪,目光澄澈若清潭,有深深一抹温柔落在他的身上。 她对着他微微笑着,轻轻点头,然后迈步走进了守静堂。 张小凡心头混乱,回过头来,忽然看到身后众人一字排开,都向他看来。 大竹峰上六位师兄,还有一只狗一只猴,都面露微妙神色,盯着他看。 …… 陆雪琪走进了守静堂,第一眼便看到了田不易的遗体。她的脚步几乎是下意识地立刻停住,身子都颤抖了一下。然后,她随即看到了坐在田不易身边,神色异常憔悴的苏茹。 苏茹向她看了过来,陆雪琪几乎不敢与她对视,脸色苍白着慢慢走了过来,站在苏茹身前。 “苏师叔……”她的声音异常低沉,有难以表达的痛苦愧疚之意。 苏茹凝视着这个美丽的女子,过了一会后,她轻轻叹息了一声,道:“雪琪,你来了啊。” 陆雪琪眼眶红了,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苏茹向她招了招手,道:“既然来了,就过来给你田师叔烧点纸钱吧。” 陆雪琪低下头牙关紧咬,强忍住眼泪,退了两步,向田不易遗体跪拜了三下,然后退到一旁,拿起一叠纸钱,开始慢慢地放进火盆中。 苏茹看着她,缓缓说道:“那天,小凡把不易送回来后,我问他事情经过,他说都是他的错……” 陆雪琪身子一震,面上没了血色,下意识地转头向苏茹看来。 苏茹继续说道:“他说都怪他无能,没有……” 陆雪琪身子忽然颤抖了起来,像是终于忍耐不住,向苏茹跪了下来,道,“不关他的事,师叔。”她带了几分痛苦悲伤,连声音都低沉,低声道:“都怪我,都怪我……” 她慢慢地俯下身子,低声道:“师叔,是我不好……” 苏茹凝视着她,过了一会后,道:“那天他也和你现在一样,拼命为你解释开脱,说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让我只怪他一人。” 陆雪琪眼中终于流下了眼泪,轻轻滴在地上,只觉得心中情绪激荡,如有千钧巨石压在心口,恨不得……恨不得再…… “不关你的事,你没错。”苏茹忽然道。 陆雪琪猛地抬头,看着苏茹,面上仍有泪痕。 “小凡回来后,把事情经过都跟我说清楚了。”苏茹凄然笑了笑,伸出手去,轻轻抚摸陆雪琪的秀发,道,“我与不易做了一辈子夫妻,对他了解甚深,我明白他当时的意思。” 她看着陆雪琪,轻声但清楚地说道:“你别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陆雪琪怔怔不能言语,泪珠流过脸颊。苏茹用手轻轻擦去她的眼泪,柔声道:“好了,别哭了。” 说话间,她抬起头来,却是看到守静堂外,大竹峰那些弟子站在一起,只有张小凡一直向这里面张望着。 苏茹远远地看了张小凡一眼,张小凡似乎感觉到了苏茹的目光,顿时吓了一跳,后退了两步,移开目光不敢再看。但过了片刻后,似乎又忍耐不住,还是向这里望了一眼。 苏茹叹了口气,将陆雪琪拉了起来,让她站在自己身旁,道:“你田师叔啊,不太会教徒弟。大竹峰上的这些家伙,有时候我觉得都挺傻的……” 陆雪琪目光顺着苏茹眼神向守静堂外看了一眼,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后,“嗯”了一声。 苏茹笑了一下,若有所思,不知是不是想起了往事,面上浮现出几分温暖表情。过了片刻后,她轻声道:“老七心地良善,性子却倔强的很,对他师父自小爱戴敬仰,感情极深,所以……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别跟他这傻瓜一般见识,多给他一些时间。” 陆雪琪连忙道:“师叔放心,我没有。”顿了一下,她忽然又垂首低声道,“他其实也不傻的……” 诛仙(新修版) 第199节 苏茹失笑,凝视陆雪琪片刻,然后拉过她的手轻拍几下,带了几分感慨,低声道:“我们小竹峰的姑娘呀,都是最聪慧漂亮的,谁看了不喜欢?偏偏……” 她忽然笑了一下,没有再说下去,岔开了话题,道:“是你师父让你来的吧?” 陆雪琪道:“是,师父也很挂念师叔。” 苏茹点点头,道:“是我不好,让师姐担心了。你这就回去吧,跟师姐说我一切都好,明日一早,就让人往各脉送讣告了。” 陆雪琪点点头,道:“是。” …… 陆雪琪从守静堂中走出来时,大竹峰六位师兄都向张小凡看去,张小凡这时似乎已松了一口气,神色又变得有些纠结冷淡,低着头站在原地,没有说话的意思。 陆雪琪目光温柔,落在他的身上,也没有说话。 场面忽然又冷场了,几位师兄也有些无奈,然后都向大师兄宋大仁使眼色。宋大仁叹了口气,走上前来道:“陆师妹,跟师娘说好了吗?” 陆雪琪点点头,目光越过宋大仁看了一眼张小凡,然后道:“我先回去了。” 宋大仁点头道:“好,慢走。” 旁边何大智杜必书等几个人吃了一惊,一起瞪了这憨货一眼,宋大仁感觉到了,有些莫名其妙地向几个师弟看去。 陆雪琪倒也没说什么,只深深看了一眼张小凡,然后深吸一口气,御剑而起,就这样离开了大竹峰。 何大智叹了口气,道:“大师兄,你怎么不多留陆师妹一会呢?” 宋大仁皱眉道:“人家见过师娘了,还有什么好留的?” 这时张小凡收回眺望远方云层的目光,转身向守静堂里走去。何大智等人也跟了上去,都是一脸牙疼的表情,频频摇头。 只留下宋大仁站在原地,有些疑惑地看着众人背影。 …… 夜深了,在宋大仁等弟子们再三请求下,苏茹终于答应了回去歇息。这几天她一直都呆在守静堂上,寸步不离田不易,看去也确实憔悴多了。 交待好弟子们好好守灵后,苏茹便起身向后堂走去。看到师娘终于肯去休息了,众人也松了一口气。 苏茹走到后堂的门边时,忽然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些弟子们正跪在田不易身旁或稍远些的地方,神态肃穆恭谨,守灵烧纸。 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庞啊…… 她一一看了过去,眼眶忽然有些湿润。过了一会后,她转身走进了后堂。 田灵儿不在身边,宋大仁等弟子又都是男子,自然不方便到后堂这里侍奉师娘。苏茹安静地一个人走着,穿过回廊。 走过那刻着两只小剑的青竹。 走过书房。 走回到起居的卧室。 夜色中,吹起了幽幽冷风。 烛火在房中亮起,她在桌边坐下,想了一会后,取过纸笔在桌上写了一封信,写好后装在信封里,并在信封上写了“水月师姐亲启”几个字。 风似乎有些大了,不停拍打着窗扉…… 苏茹向窗外看了一眼,将信放在桌上。然后对着桌边的镜子看了看,摇摇头自言自语道:“憔悴了啊,不好看了。” 说完她自顾自笑了一下,对着镜子开始细心地整理仪容,一点一滴,一分一毫,就像又回到了青春岁月,美丽活泼的少女为了心爱的人,温柔微笑,梳妆打扮。 风吹竹叶,发出沙沙声音,在夜色中传来,仿佛也带着几分追忆,又似几分哽咽。 渐渐地,她的容貌变得光彩照人,她的容颜令人沉醉,光阴原来并不曾在她这里留下痕迹。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笑了起来。那笑容温柔美丽,倒映着这一生灿烂年华,悠长岁月,都有心爱的人陪伴度过,那般幸福,还有什么不满足? 她起身,换上最美的衣裳,又吹灭了烛火,在夜色中独自美丽。 黑暗温柔地拥抱着她。 她怔怔地看着窗外那片黑暗夜色,然后躺到了床上,在黑暗中,轻轻叹息,叫了一声: “不易……” 然后悄然无声,归于寂静。 夜色苍茫,笼罩着天地人间。 第175章 讣告 天亮了…… 因为昨天师娘苏茹吩咐过了,今天就要前往门中各脉递送讣告,所以昨晚宋大仁就让其他师弟们都回去睡觉休息,不必在此守夜了。只有张小凡因为身份特殊,不方便前往青云门其他地方,加上他自己坚持,所以只有宋大仁和他二人在此守夜。 随着晨光洒落,吴大义等人陆续起床过来,很快众人都到齐了,但苏茹却一直没有从后堂里出来。 吕大信向后堂方向看了一眼,对宋大仁道:“大师兄,要去叫一下师娘吗?还是说咱们先去各脉递送讣告?” 宋大仁犹豫了一下,道:“还是先不叫师娘了吧。她这几天不眠不休的,心神损耗很大,让她多休息一会也是好的。” 其他人听了也都觉得有理,何大智叹了口气,道:“今天把讣告发了,就能通知小师妹回来了。有她在的话,就有人陪着师娘说说话,晚上也有人侍奉着,那便好了。” 众人纷纷点头,忽然从后堂方向,传来了几声“吱吱吱吱”的叫声,众人一怔,都是回头看去。 只见后堂门后这时跳进来一个身影,却是小灰,动作灵活敏捷,三两下就跑到了张小凡身边。张小凡也有些诧异,将它抱了起来,道: “小灰,你怎么跑到后堂那边去了。” 小灰看了看他,伸手向后堂方向指着,“吱吱吱吱”叫了起来。 众人都是一怔,杜必书忍不住对张小凡问道:“老七,它是啥意思?” 张小凡也不明白,愕然摇了摇头,正想再问小灰时,突然间所有人都听到了后堂那边更远处,传来了一阵狗的吠叫声。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那是大黄的声音,叫得异常大声,而且声音中竟带了几分凄厉,在这个清晨的守静堂深处,狂叫不止。 守静堂上所有的人脸色都变了,大家面面相觑,突然间张小凡一言不发,直接掠向后堂方向。他的身形又急又快,甚至连遇到阻挡隔板屏风之类的东西他都不想绕路,直接撞了过去。 就好像,在那守静堂深处,有他最恐惧的事情即将发生一般,甚至都带了一丝疯狂之意。 何大智忽然大喊一声,也向后堂跑去,紧接着所有人都跟着冲了过去,每个人脸上都有恐惧害怕之色。 张小凡身形如电,循着大黄狂叫的声音飞奔而来,不消一会便冲到了后堂卧房这里,看到了房门虚掩着,而大黄正站在门口,对着房门疯狂喊叫着。 而卧房里面,一片安静冷清,没有任何动静。 张小凡突然停下了脚步,呆呆地看着那扇虚掩的房门。片刻之后,他的身子开始发抖起来,整张脸一片惨白,仿佛所有的生机气力都在瞬间被抽空了。 大黄好像喊累了,口中呜咽几声,慢慢地在门口趴了下来,转过头,看着张小凡。 也不知过了多久,张小凡慢慢走了过来,伸出手,想要推门。但是他猛地又停顿了下来,他看着面前这扇门,用忽然沙哑的声音,隔着门,喊道: “师娘……” “师娘,你在吗?” 脚步声飞驰而来,大竹峰的师兄弟们很快也赶到了这里,看到了这一幕。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死死盯着那扇房门。 卧房里没有任何回应,没有任何声音。 冷冷清清,只有院子里的风,轻轻吹动竹叶的微响。 “吱呀”,是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张小凡屏住了呼吸,看着房里,看到了这干净整洁的房间里,那张床上,苏茹身着华服,面容安详恬淡中带着一丝笑容,闭着眼睛,如睡着一般,躺在那里。 那一刻,世界这般寂静。 但张小凡的脑海中却仿佛有无数惊雷在耳边炸响,震得他魂飞魄散,震得他肝胆俱裂。他一个踉跄,险些站立不稳,扶着门框大口喘息着。 而在他身后,宋大仁等人纷纷冲了过来,然后目睹了这房间里的一切。 大家都呆住了,不知何时,所有人都泪流满面。 宋大仁当先跪下了,把头向地上重重地磕去,连撞了好几下,痛哭流涕,口中只哭叫着:“师娘、师娘……” 旁边的人也跪下了,房门内外哭声一片。 只有张小凡,怔怔地靠在门边,仿佛对外面的世界已经完全失去了感觉,连眼泪都流不出来,只双眼空洞,呆呆地站着…… …… 大竹峰的讣告是在当天下午送到青云门各脉的。 一份讣告,两个噩耗。 青云门举派震动,除了掌门道玄真人至今不知去向外,所有的首座长老都到了大竹峰上,还有无数青云门各脉弟子。 惊闻噩耗的田灵儿从龙首峰匆匆赶回,在父母灵前哭得撕心裂肺,昏厥了数次,同样悲痛的齐昊只得暂时将妻子带离了灵堂。 各大首座长老中,悲恸伤心的也不是一个两个,最伤心的或许是小竹峰的水月大师。她拉着苏茹的手流泪不止,看去脸色灰败,身子摇摇欲坠,将门下同样悲伤不已的文敏、陆雪琪等弟子都吓到了,连忙上前搀扶到一旁。 而在田不易遗体旁,风回峰首座曾叔常同样是面如死灰,站在那儿嘴唇颤抖,却是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在他身后的曾书书、彭昌等人半步都不敢离开,在一旁不停劝慰着,生怕出个好歹。 守静堂上,一片悲切之声,素白一片,显示着人间生离死别。 一直到了晚上,人群渐渐离开,守静堂中才渐渐恢复了安静。只是这个晚上,青云门中,不知会有多少人会是不眠之夜。 陆雪琪与文敏陪着师父水月大师没有离开的意思。水月和苏茹从小一起长大,做了一辈子的姐妹,情谊之深无以言表,伤心之余坚持要在这里为苏茹守灵。 看着灵堂上那并排躺着的夫妻二人,陆雪琪脸色也是苍白得可怕。不过她仍然还强忍着保留几分理智,这时见守静堂上人逐渐少了,便找了个机会,走到何大智身边,低声叫了一句:“何师兄。” 何大智转头向她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陆雪琪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问道:“今日一整天下来,怎么没看到张小凡?” 何大智叹了口气,同样压低了声音,道:“小师弟他离开大竹峰,下山去了。” 陆雪琪大吃一惊,道:“这是为何?” 何大智苦笑道:“小师弟说……他是不详之人,不能留在这里,给师父师娘葬礼抹黑。” 陆雪琪怔怔说不出话来。 何大智摇摇头想走开,忽然又停住身子,低声道:“陆师妹,小师弟他好像……” 诛仙(新修版) 第200节 陆雪琪看他神情不对,心头一跳,连忙追问道:“他怎么了?” 何大智道:“小师弟好像受到了很大的刺激,整个人看起来恍恍惚惚的,口中说了好几次……说他对不起师父,又没做到师父遗命,是他害死了师娘……” 陆雪琪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只觉得全身发冷如坠冰窖。只要稍微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她便觉得自己体内的血液都快要冻结了一般,身子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他去哪儿了?他现在去哪里了?” 何大智摇摇头,涩声道:“不知道,小师弟他只说了他要走,便直接走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陆雪琪心中一片茫然,转过身慢慢走到了灵堂门口,抬眼望去,只见夜色茫茫,一轮冷月高悬天际。 清冷月光洒落下来,照在她脸颊隐隐泪痕上。 这广阔世间,茫茫人海,那个人究竟是在哪里? 他还好吗…… …… 狐岐山。 距离鬼王宗所在的狐岐山十多里外有另一座山峰,这里与光秃秃毫无生气的狐岐山不同,山上林木茂盛生机勃勃,各种动物数目繁多,和狐岐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一天晚上,在这座无名山峰山顶处,忽然有一个奇异的女子出现,她有倾国之色,娇媚天成,正是九尾天狐小白。 当日在狐岐山外她因为厌恶鬼王宗里某些东西,便与鬼厉辞别。不想时隔多日后,她却又回到了狐岐山附近。 此刻在她手边抱着一只小狐狸,不过并不是传说中天狐一族的纯白狐狸,而是一只有着黄褐色皮毛的普通狐狸。除此之外,在小白周围茂密的山林里,树梢枝头停着无数鸟雀,地面上同样有许多野兽,都是心怀敬畏地看着那个女子。 小白则是对周围的野兽视而不见,只是偶尔用手抚摸一番小狐狸的皮毛,目光则是看着远处那座狐岐山。半晌后,她忽然冷笑一声,道: “搞成这个鬼样子,谁还记得,那里曾是我们天狐一族的老家?” 没有人回答她的话,哪怕是那只小狐狸,看起来也是慧根有限的样子,疑惑地抬头望着小白。 小白又看了一会,随后坐了下来,随意地挥了挥手,顿时身后鸟兽散去,只有小狐狸还留在她的身旁,似乎对这个白衣女子有特别的眷念。 小白轻轻摸了一下小狐狸的头,默然片刻,道:“也罢,我倒要看看,他们在那山腹里到底做了什么,这凶戾煞气大得要天翻地覆一般。” 顿了一下后,她忽然又微微皱眉,自言自语道:“还有那个家伙,怎么一直没回来呢……” …… 河阳城。 经历过兽潮劫难的这座大城也是伤痕累累,但万幸的是城中有很多人在兽妖到来时逃走了。靠着青云门和天下正道的奋战庇护,如今浩劫过去,人们又陆陆续续回到了这里。 街头人来人往,看起来还是比以前冷清了些,不过总还是热闹的。长街一侧,有个算命看相的摊子,周一仙拿着他“仙人指路”的牌子笑呵呵地招揽生意,但来往行人也没什么有意看相。 摊位之后,小环和金瓶儿一起坐着,低声说话聊天。 小环和金瓶儿交情匪浅,远比其他人更信任这位姐姐,当下已经将这些日子自己的遭遇都与金瓶儿说了。末了她靠近金瓶儿,轻声道:“姐姐,你觉得我能信那个鬼先生吗?” 金瓶儿千娇百媚的脸上露出思索之色。刚才小环向她讲述时,说到野狗道人舍命救人时她面色未变神情自若;说到义庄异变时她面露凝重之意。 唯独在说到鬼先生传授小环鬼道之术,并给她几件法宝以及交代她复活未知魂魄一事后,金瓶儿脸上立刻显露出强烈的戒备神情。沉吟思索一会后,金瓶儿道:“那件命魂灯法宝呢,你带在身边吗?” 小环“嗯”了一声,将命魂灯拿出来递给金瓶儿。金瓶儿拿到手里反反复复看了一会,嘴角浮起一丝冷笑,随即将这法宝还给小环,让她收了起来,同时问道:“你相信那人吗?” 小环犹豫片刻,道:“本来我是相信的,毕竟他救了我一命,又传了我鬼道法术。可是……”她叹了口气,道,“我还是觉得,那人和道长的死有关系。” 她抬头看了看天空,声音似乎也低沉了些,幽幽地道:“我不信他。” 金瓶儿点点头,道:“你是对的,我也是如此看法。不过现在也不必轻举妄动。” 小环向她看来,问道:“怎么?” 金瓶儿道:“若是我所料不错的话,命魂灯这件法宝十有八九是鬼道异术中的一种秘法,是作为后手保命逃生用的。” 小环吃了一惊,道:“姐姐,你是说他……” 金瓶儿笑了笑,用手轻轻搂住小环肩膀,轻声道:“既是后手,你现在做什么对他都影响不大,反而会惊动了他。不过若是有一天,那命魂灯里果然出现那人所说的异象……” 两人目光对视,小环目光清澈明亮,金瓶儿则是幽深柔媚,隐隐有几分肃杀之意,片刻后只听她说道: “到了那时,或许便是他最脆弱的时候。” 小环看了她一会,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姐姐。” 金瓶儿笑了一声,面上浮起娇媚之色,令人怦然心动,正想再跟小环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两人只听到前边周一仙像是看到了什么,愕然道: “怎么是你?” 两人转头看去,都是一怔,只见前边街头上走来一人,肩头蹲坐着一只三眼灰猴,面色木然神情萧索,正是张小凡。 第176章 人心如纸 青云山,小竹峰。 死者已矣生者如斯,天地万物都如刍狗,时光也不会为谁停留。从大竹峰回来后,文敏和陆雪琪都是衣不解带地侍奉在水月大师身旁。在昏昏沉沉睡了一觉后,水月大师再醒来时,虽然还是伤心,但气色看起来还是好了一些。 文敏和陆雪琪都松了一口气。 水月大师看着她俩也都是满面疲惫,叹了口气后,便让她们都回去休息。二人还是有些不放心,水月大师便让她们唤小诗等人过来,两人这才答应。 不过在出门的时候,水月大师忽然又叫住了陆雪琪。 关上门扉,陆雪琪走到水月大师的身边,道:“师父,有什么事么?” 水月大师看了她一眼,随即从怀中拿出一封信,放在桌上。 陆雪琪看向桌面,见这信封上写着“水月师姐亲启”几个字,字迹娟秀工整,很是漂亮。 水月大师道:“这是你苏师叔……离世前留给我的,算是她的遗书吧。是昨日去大竹峰时,宋大仁给我的。” 陆雪琪吃了一惊,只听水月大师幽幽说道:“她在信中说了几件事,一是让我看顾田灵儿,二是说大竹峰上人丁单薄,也没什么出色人才,让我也照顾一下。” 说到这里,水月大师顿了一下,看着陆雪琪道:“最后一件事,她为门下弟子宋大仁和张小凡,向我提亲了。” 陆雪琪身子一震,愕然望向水月大师。 水月大师苦笑了一下,目光落在那封信上,眼中有痛苦思念之色,半晌后才低声道:“我还能说什么呢……等过了这段日子,我都答应了便是。” “师父……” 水月大师又道:“文敏的事问题不大,但你自己这里却尚有许多波折,哪怕是我应允了,也没那么容易。” 陆雪琪强忍眼泪,点了点头。水月大师面露疲惫之色,道:“好了,此事你知道就好,去吧。” 陆雪琪应了一声,慢慢退了出去。 静竹轩里安静了下来,水月大师目光落到那封信上,凝视了好一会,伸手将它拿起,抽出信纸又看了起来。 她的目光掠过那些娟秀字迹,一直看到信纸最后,只见上面写着: “师姐师姐,一世姐妹三生有幸。妹妹不肖,数十载任性痴狂,料师姐定骂我愚顽,可笑可叹,顿首泣别。盼来生又聚首,共看高台明月青山泪竹。” 那信纸字迹之下,兀自有一片湿痕,如泪珠滴落。 水月大师放下信纸,仰头闭眼,两行眼泪滑落下来。 低低哽咽之声,回荡在这静竹轩中。 …… 河阳城中。 张小凡茫然停下脚步,看着周一仙等人,目光在金瓶儿面上停留了片刻,最后落在小环脸上。 小环没来由地脸一红,道:“公子,你还好吗?” 旁边的金瓶儿听着她声音与刚才和自己说话时语气大相径庭,顿时皱了皱眉,向小环看了一眼。 张小凡点了点头,似乎也无意停留,正要向前走去,忽然间似乎想到什么,触动心思,却是转身望着周一仙手上拿仙人指路的牌子。 周一仙有些莫名其妙,道:“怎么了?” 张小凡也不理他,走到小环身前,道:“能看相么?” 小环和金瓶儿都是一怔,周一仙却是眼前一亮,走过来道:“可以可以,多谢纹银十两……” “爷爷!”小环立刻出声打断了周一仙,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然后看着张小凡,面色柔和,道,“公子,我给你看相不要钱……” 周一仙大怒,在一旁正要抱怨,金瓶儿忽然横了他一眼,目光中有些凌厉之意。周一仙吓了一跳,顿时将话语咽了回去,嘟囔着走到一旁去了。 只是小环看着张小凡,过了片刻后却又露出几分歉意,道:“可是我本领低微,看不透公子命格面相,对不住啊。” “吱吱吱吱”,这时小灰叫了几声,跳了过来。小环一把抱住了猴子,搂在怀里,嘻嘻笑了起来,用手摸着猴子脑袋。 金瓶儿在一旁看着小环居然和小灰这般亲近,倒是有些意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随即又望向张小凡,仔细看着他面色神情,若有所思。 张小凡听到小环的话,嘴角微动,随即似乎苦笑了一下,摇摇头转身继续向前走去了。小灰和小环打闹玩耍一阵,便咧嘴一笑,跳到了地上,对小环挥挥手,然后一路追着张小凡去了。 小环望着张小凡的身影走远,忍不住喊了一声,道:“公子,你多保重啊。” 张小凡的背影未停,也不知是不是听到了,灰影掠过,小灰已追上了他,几下跳到了他的肩头上。片刻之后,一人一猴的身影边消失在了远处。 小环怅然若失,金瓶儿轻轻拍了她一下,小环这才惊醒,对着金瓶儿强笑了一下。 金瓶儿微笑问道:“好好的,你叫他保重做什么,我可是听着你好像有些着急呀?” 小环脸上一红,道:“也没什么,只是……”她叹了口气,道,“我没法看他的面相,但总觉得他好像有些不太好。” 金瓶儿“唔”了一声,向远处也看了一眼,道:“你也感觉到了啊。” 小环一惊,道:“姐姐,你也有这种感觉吗?” 金瓶儿微微一笑,道:“妹妹啊,看相算命的本事我比不上你的,不过要说看人心嘛……” 她笑而不语,小环听出金瓶儿语气中有些不对,愕然道:“姐姐,他怎么了?” 金瓶儿看了她一眼,随手拿过一张小环平日看相测字用的纸张,道:“看到这张纸了吗?” 小环面有疑惑之色,点了点头。 金瓶儿手上用力,随意地将这张纸揉成一团,又摊开了,只见皱巴巴的一片。 她抬眼看向小环,小环盯着这张纸,脸色不知为何有些苍白。 金瓶儿轻声道:“还不止哦。” 小环猛地抬头,盯着金瓶儿。 诛仙(新修版) 第201节 金瓶儿笑了一下,两只手捏住纸张,柔声道:“人心如纸,越揉越旧,到了最后时候……” 她看着小环,双手忽然用力一扯,只听“撕拉”一声,这张纸被干脆利落地撕成两半。 小环身子忍不住颤抖了一下,随后听到金瓶儿幽幽地道: “就破了……” …… 千里之外,狐岐山中。 寒冰石室里,冰霜寒气依旧袅袅升起,安详的绿衣女子一如往常地静静躺在寒冰石台上。旁边那面被打破的石壁,现在早已经修好了,只是墙上留下的残破痕迹,却终究没有办法抹去,依然清晰可见。 面蒙轻纱的幽姬,独自一人站在寒冰石室里,凝视碧瑶良久,轻轻叹了口气,带着许多的无奈。 “碧瑶,他们都变了……”她低声说道,“鬼厉他变了,你爹爹他也变了,变得像是我快认不出来的样子。”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了……” 她有些茫然地说道,看着沉眠中的碧瑶,眼中又痛苦之色。 就在这时,突然一股无形却势不可当的巨大力量,如一片汹涌澎湃的巨潮从这座石室下方的大地深处掠过。幽姬悚然一惊,下意识地向周围看去。 寒冰石室四面墙壁开始震动起来,一些碎小的石块甚至已经开始掉落。 是地震了吗? 这股诡异的巨潮一波接着一波,如汹涌的大海上巨浪永不停歇,幽姬清晰地感觉到了那股强大到无法形容的力量,甚至有一种自己正置身于无比庞大的巨兽血盆大口中,下一刻,就要被它一口吞噬掉。 她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本能地挡在碧瑶身前,双眼死死盯着那些碎石。幸好这股莫名强大的力量在又持续了一会后,终于渐渐平静下来,很快就消失无踪了。 幽姬默然站立许久,眉头紧锁,随即转身走出了寒冰石室。 石室之外,鬼王宗开凿的四通八达的甬道之内,到处都是一片狼藉,随处可见掉落的岩石碎块,远处还不时传来着急的呼喊和伤痛的呻吟。 看来那股神秘力量对狐岐山造成了比预料之中更为严重的影响。 就在这一片忙乱中,幽姬忽然身子一震,却是在这些通风良好的甬道里闻到了一股血腥气息。 这股血腥之气不知从何而来,却似乎随处都在,无论她走到哪里,都可以感觉到。这异样的气息还不算浓烈,却有种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幽姬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这个山腹甬道之中,只是那股淡淡的血腥之气,却似乎还在这里悄悄地弥漫着…… 十多里外,无名山峰上,小白也感觉到了脚下大地那细微的震动,放下手中的小狐狸,站起来向远处那座光秃秃毫无生气的狐岐山看了一眼,忽然露出一丝冷笑。 …… 张小凡带着小灰一路飞驰,离开了青云山河阳城,天下之大,茫茫然不知能去何处。 狐岐山?不知为何,现在的他对魔教和鬼王宗有一种强烈的排斥感,实在不愿意回到那里。 只是,那边终究还是有碧瑶在。 脑海中浮现出那个绿色身影,张小凡长吁了一口气,终于还是压下了心中所有波澜起伏的情绪,向着狐岐山飞去。 数日里赶路,他终于回到了狐岐山附近,远远地看到了看做寸草不生的高山,张小凡皱了皱眉,身子在空中微微顿了一下,还是继续向前飞去了。 只是在路过附近一座山峰时,他肩上的小灰忽然“吱吱吱吱”叫了起来,张小凡向它看去,只见小灰咧嘴笑着,却是手指下方山峰。 张小凡怔了一下,道:“你要去那里?” 小灰连连点头。 张小凡默然片刻,想想暂时也不着急,便飞了下来,落在这无名山峰上。 这一天天气晴朗,天空蔚蓝,阳光柔和地洒落在这片山顶,草木茂盛,生机勃勃。山顶林间一处大石头上,有一个女子坐在上面,似听到风声的消息,她回首看来。 山风吹过她鬓边秀发,似也有缠绵之意,明眸若星,微笑盈盈,世间繁华都在她温柔容颜里消融,岁月光阴也为她停驻吟唱。 钟灵毓秀天地灵光,仿佛那一刻都落在她的身上。 小白。 张小凡怔了一下,还没说话,小灰已经一声欢叫,跳了过去,扑到小白怀中,“吱吱吱吱”大笑起来。 小白也抿嘴而笑,先是看了张小凡一眼,目光温柔,随即落在小灰身上,和它打闹起来,看得出也是很喜欢它的。 小灰跳跃玩闹一阵,然后像是显摆一样,对小白吱吱叫了一下,伸出手来,忽然白光一闪,摸出根银白色梭形棍子,随即又消失不见。片刻后手一摆,又凭空摸了出来,然后得意地“吱吱吱吱”乱叫,抓着棍子在半空里挥舞着。 小白明显是吃了一惊,看着小灰手中的“棍子”怔了一下,随即看向张小凡,眼中有询问之意。 张小凡却没有说话,只是在旁边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小白看了他一会,忽地一笑,道:“九寒凝冰刺?” 张小凡“嗯”了一声。 小白口中“啧啧”两声,抱着小灰拍打两下,然后悠然道:“死了吧?” 张小凡道:“死了。” 小白微笑道:“这厮阴狠毒辣,也在玄火坛中禁锢过我,你这是为我报仇吗?” 张小凡摇摇头,道:“不是。他偷袭我,我拼死反杀了他,就是这样,你不用多想。” 小白看了他半晌,忽地展演一笑,如春花绽放娇艳无比,令人怦然心动,柔声道: “不管怎样,我总记你这份情就是了。” 说完,她轻轻放下小灰,小灰转头四处张望,见四周有好多树木,便三两下爬到一棵大树上,忽然兴起,抓着九寒凝冰刺往树干捅了一下。 无声无息没有任何声响动静的,九寒凝冰刺势如破竹直接就插进了树干里,瞬间白色寒气冒出,这棵大树微微震动了一下。 张小凡:“……” 小白:“……” 小白转头向张小凡看去,张小凡脸色复杂,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瞪了小灰一眼,喝道:“下来。” 小灰“吱吱吱吱”叫了两声,手上白光一闪已将九寒凝冰刺收了起来,但却没有听话下来,还是在高处枝叶茂密间玩耍着。 张小凡有些无奈,但也没有再多说什么,看向小白,道:“你要去狐岐山吗?” 小白沉吟片刻,还是摇了摇头,道:“我不想去,我也劝你别去了。” 张小凡眉头皱起,道:“怎么了?” 小白转身向狐岐山方向看了一眼,道:“我总觉得那山里很不对劲,上次过来的时候就有很重的煞气,现在不但没有减弱,反而更浓烈了数倍。” 她顿了一下,道:“这几日附近这片地方,还常常有地震发生,不太寻常。” 张小凡走到她的身旁,也向狐岐山望去,道:“你觉得是什么?” 小白沉吟片刻,摇头道:“我还不知道,不过那里很凶险,有极大的凶险。” 张小凡默然片刻,道:“我不能不去。” 小白凝视着他,过了一会后叹息一声,没有再说什么了。 第177章 脱身 狐岐山,鬼王宗深处血池。 眼下血池的情形又与数日前有了不同,四只巨大的灵兽看着已经完全失去了灵性,只是苟延残喘地趴伏在血池血水中。笼罩在它们身上的暗红光幕,也变得微弱起来,只能看到残存的几丝灵气仍旧不断地被天空中的伏龙鼎吸噬而去。 与这四只灵兽奄奄一息的情况相反的是,整座血池处处都似沸腾一般翻滚不休,不断有水泡快速冒起迸裂,发出沉闷的声音。同时血池中的鲜血不知为何居然开始自行旋转起来,形成了一个极大的漩涡。从半空中伏龙鼎上不时落下几道异光,照在血水上,所过之处鲜血沸腾汹涌,看起来凄厉无比。 空气之中,弥漫着浓烈至极的血腥气息。 伏龙鼎上,天煞明王的图像已经不再是血红颜色,而是渐渐与古鼎周身化为相同颜色,只剩下细微几处还未完全一致。整只伏龙鼎现在已经面目全非,古朴之意荡然无存,在吸噬了巨大灵力后,这只古鼎里的诡异法力似乎也正缓缓散发了出来。 孤悬于虚空之中,伏龙鼎俯视一切,似乎所有的东西都在它的脚下,向它匍匐跪拜。巨大的空间里,在伏龙鼎的周围看着空无一物,却隐隐有风雷之声。与之相呼应的是伏龙鼎周身异光明灭不定,远远看去竟有几分像人喘息一般,时有时无,异常诡异。 汹涌而诡异的力量,正如波涛一般在这血池上空纵横驰骋,肆无忌惮地撞击着周围石壁。若是幽姬在此的话,应该会轻易地辨认出,这股强大的力量正是前些日子造成狐岐山地震的源头。 看着眼前这一切诡异景象,鬼王与鬼先生并肩站立着都没有说话。 良久之后鬼王笑了起来,声音有些低沉,道:“四灵血阵果然厉害,眼下法阵未成便有如此威势,若是七七四十九日期满成功结阵,引来明王伟力,真不知会有何等景象了。” 鬼先生沉默了片刻,道:“宗主,四灵血阵威力太大,我们再如何压制也控制不住,这些日子地震也是为此。”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看向鬼王,道, “只怕到了结阵之时……” 鬼王看了他一眼,道:“怎样?” 鬼先生心头一跳,但声音语气丝毫未变,道:“血阵初成,明王降世,到时必定惊天动地。外面山腹中的本宗弟子,若不预先疏散的话,多半会受到牵连。” 鬼王背负双手,仰望天空中的伏龙鼎,片刻后冷冷一笑,道:“那又怎样?” 鬼先生目光闪烁微微垂首,没有再说什么了。 似乎是被天空中奇异光芒所映照,鬼王的双眼中也被映得红芒一片,只听他淡淡道:“这奇阵聚四灵精华而以血气养之,以血厉戾气开混沌之门,便是有些人陪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鬼先生点了点头,道:“是,我明白了。” 鬼王哈哈一笑,神态骄狂,看着那变幻不休的鼎身,他的眼神似也开始迷醉起来。 而在他的身后,鬼先生的一双眼眸里正盯着鬼王背影,目光有些许忧虑之意。 …… 张小凡带着小灰回到了狐岐山鬼王宗总堂里,很快就发现了这里确实发生了许多怪事,气氛有些诡异。 开凿在山腹中的通道石壁,本都是坚硬至极,刀剑难伤,但现在山腹各处的岩壁上已经到处都有裂缝出现,并且其中许多处还有不断扩大的迹象。 同时,生活在山腹洞窟里的鬼王宗弟子们,在晚上睡觉时,居然有许多人会听到自己石室下方土地深处隐隐传来可怕至极的怪声。那声音仿佛是巨兽怒吼,又像是恶魔咆哮,更有甚者,有人甚至感觉那像是巨大的岩浆洪流在身下流动,随时可能火山爆发。 这些怪事都是以前不曾有过的,但最诡异的还不是这些,而是这些日子以来,偶尔会有一些鬼王宗弟子,明明看着与往常无异,却突然之间狂性大发,丧心病狂地攻击撕咬身边的任何人。 就算站在他身旁的是他的亲人或是最好的朋友,这些发狂的鬼王宗弟子依然会杀掉自己所能看见的任何人,直到自己被闻讯赶来的其他人合力杀死为止。 短短时日之内,这种诡异的事已经发生了好几起,一时之间人人自危。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所有人人心惶惶,整座狐岐山仿佛都陷入一种危险而诡异的气氛中。 …… 这一日,鬼王从那处血池洞窟中出来,忽然看到门外通道里站着一人,正是青龙。 鬼王皱了皱眉,走了过去,沉声道:“你在等我?” 青龙抬眼向鬼王看去,见他神色间阴沉凶戾,与往日迥异,正要说话间,忽然竟觉得双眼隐隐有些刺痛,心中一惊,连忙低下头来,面上露出恭顺之色,道: “是,有两件事要禀告。” 诛仙(新修版) 第202节 鬼王道:“你说。” 青龙道:“鬼厉回来了。” 鬼王一怔,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青龙道:“刚回来不久,也没去其他地方,只去了寒冰石室呆了一会。” 鬼王缓缓点头,忽然冷笑一声,笑声冷峻冰寒,令人隐隐有些头皮发麻的感觉。 “还有什么事?” 青龙深吸了一口气,道:“属下已经打探清楚,万毒门与合欢派主力都滞留在蛮荒圣殿,意图不明,但似有对我们鬼王宗不利之意。” 说到这里,他抬起头来,面色严肃,道:“毒神与三妙夫人都是老奸巨猾之辈,宗主大事临近,不可多生枝节。属下请命,与朱雀师妹二人去蛮荒圣殿打探一番,决不容这两个奸诈之人干扰宗主霸业。” “嗯?”鬼王略感意外,目露异光,向青龙望去。 青龙只觉得双眼刺痛感越发明显,但面上丝毫不露异色,强忍下来,坦然面对鬼王。 过了一会后,鬼王缓缓点头,道:“好。” 青龙应了一声,向他行了一礼后,转身去了。 …… 张小凡在鬼王宗的通道中走着,向寒冰石室的方向走去,迎面两个身影,却是青龙和幽姬二人。 双方都停住了脚步,彼此对视一眼,片刻后青龙笑了一下,道:“我和师妹有事出去公干,回头见了。” 张小凡缓缓点头,看去情绪也不高,一言不发地继续向前去了。青龙与幽姬看着他的背影走远,随即继续往前,一路走出了山腹。 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幽姬忽然开口对青龙道: “师兄,为什么我们要去蛮荒圣殿?我……不想去。” 青龙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道:“这不是宗主有令,让我们去查万毒门和合欢派的动向吗?” 幽姬叹了口气,道:“我总觉得最近山里面不太对劲,有点担心,不想离开。” 青龙默然片刻,道:“师妹,不要说这些傻话。宗主有命我们自然便该完成,大不了咱们此去蛮荒抓紧办事,早日打听出那两个门派有何异动,到时候快点赶回来报告宗主也就是了。” 他笑了笑,笑容温和,道:“也用不了多少时日的。” 幽姬犹豫片刻,还是点了点头,道:“你说得对,那我们走吧,快去快回。” 青龙笑着答应一声,看起来像是松了口气,随即飞身而起向半空飞去。幽姬正要跟上,忽然又心中一跳,忍不住又回头向来路看了一眼。 片刻之后她微微摇头,也化作一道亮光冲天而起,与在半空中等她的青龙汇合,两人一道向北方疾驰而去了。 …… 不知不觉,张小凡已经回到狐岐山上中好些日子了。 这些日子来,鬼王宗里怪事越来越多,种种异象层出不穷,但张小凡情绪低沉,人也时常恍惚,竟是对外界异常视而不见。每日里除了会去寒冰石室里呆上一会,便是将自己关在住处石室里不出来。 回来这么久,他竟然一次都没见过鬼王,他没想过去拜见,鬼王也没有来见他。就连在寒冰石室中他都没有见过鬼王,似乎鬼王已经很久没来过这边了。 张小凡过得有些麻木,但小灰却日益烦躁不安,这鬼王宗里的诡异气息对他来说十分讨厌,甚至可以说是厌恶至极。若不是和张小凡感情太深不肯舍弃,只怕小灰早就离开这里了。 这一天晚上,张小凡睡在床上,小灰像平常那样靠在他的身旁。 黑暗寂静,空气中有一股异样的血腥气息,突然,遥远的地方似乎隐隐有一声怪异的吼声传来,一股无形的力量掠过大地深处,随即消失不见。 张小凡没有反应,但小灰却突然翻身坐起。 三支眼睛在黑暗中缓缓亮了起来,带了几分金色光芒。 片刻之后,小灰回头看了张小凡一眼,见他仍在熟睡,便没有惊扰他,而是悄无声息地跳下床铺,走到石门边,开门跳了出去。 随着小灰的身影消失,黑暗重新笼罩了这里,只是在黑暗深处,张小凡身子微动,却是缓缓睁开了眼睛。 夜深人静时候,鬼王宗山腹通道里一片寂静,但许多地方都有光亮,让这些四通八达的通道显得空旷寂寥。小灰沿着通道走去,每走一段,它便似乎侧耳倾听一阵,似乎在辨别方位,逐渐走入了鬼王宗山腹深处。 两侧的石壁渐渐向下延伸,逐渐显得有些潮湿起来,有些地方甚至都有水珠在黑暗中轻轻滴落下来。安静的通道里只有猴子的身影在向前移动着,前方还不时吹来带着越来越浓烈血腥气息的风。 这条下坡通道不算陡峭但很长,小灰走了好久,应该是深入到狐岐山地底深处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小灰忽然停下了脚步,在前方通道尽头,忽然有一道红色光芒亮了起来。 猴子在通道中站了一会儿,似乎有些犹豫,片刻后它回头向来路看了一眼,伸手抓了抓脑袋,像是迟疑是否要回去和主人说一声,只是前头那一点红光像是在诱惑它一样,不停闪烁着。 终于,猴子还是“吱吱”叫了两声之后,向前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才走了几步,突然前方地下有一个身影显露出来,是个趴在地上的人。小灰吓了一跳,身子向后跳了一下,却是又撞到另一个人身上。 小灰惊叫一声,回头看去,却发现站在身后的那人是张小凡,这才松了一口气,咧嘴一笑,几下爬到了张小凡的肩膀上。 张小凡也没责怪小灰的意思,目光向前边不远处趴在地上的那个人看了一下,走过去用脚轻轻翻过那人身子,立刻便皱起了眉头。 这是个身着鬼王宗服饰的人,约莫三十多岁,此刻七窍流血面孔惨白,已经是断气了。 张小凡思索了片刻,带着小灰继续向前走去,没过多久,又在路上看到了两具尸体,死状和刚才那人一模一样,同样都是鬼王宗的弟子。 张小凡的脸色难看了起来,目光锐利望向前方,继续走了过去。随着他的深入,地上的尸体越来越多,死状越来越惨,有许多人面孔扭曲满是恐惧之色,似乎是生前最后一刻看到了什么极恐怖的东西一样。 寂静的通道里,满是尸体和浓烈至极的血腥气,让人闻之欲吐。 不知不觉中,张小凡和小灰已经走到了通道尽头,看到了那扇石门,血红色的光芒就是从里面透出来的,此刻仍在闪烁。 而在门口位置地面上,横七竖八躺着十多具尸体。 一股难以形容的可怕气息,从那石门里面透了出来,仿佛在里面是一只噬血的巨兽,正贪婪地吞噬着鲜血生命。 张小凡凝视着那扇石门,瞳孔收缩了起来。 …… 狐岐山外,无名山峰处。 小白忽然站起,望向狐岐山方向。远远地忽然看到一道血红色光芒突然从狐岐山山顶处冲天而起,瞬间映亮了天穹,声势赫赫。紧接着,大地开始震颤,从远及近,从小到大,地动山摇。 小白缓缓飞了起来,看着狐岐山的方向,低声道: “终于开始了吗?” 第178章 碎裂 七七四十九日,血灵成阵! 伏龙鼎上,天煞明王神像最后的一处瞳孔也被强大的血灵之气补完,彻底和古鼎化为一色。 天地之间,混沌深处,忽然有一道无比深邃又凶戾至极的目光看了过来。 伏龙鼎上的神秘力量此刻像是完全复活了,殷红的血气疯狂地涌动翻腾着,天煞明王的面孔也像是得到了生命一般,光彩流动,一双血红的眼眸竟如有灵性一般,微微颤动着。 一股无形但可怕的压迫感觉,从半空中无止境地散发出来,几乎令人无法喘息。 鬼王浮在半空中,就在伏龙鼎前方不远处,此刻的他全身都被红光所笼罩,脸上一片癫狂之色,似乎已渐渐被伏龙鼎上散发出来的气息所感染。 而在他身下,鬼先生则是盯着那个伏龙鼎和鬼王,眉头紧皱着。 突然,伏龙鼎上血光一闪,一道巨大红色光芒在空中照了出来,其中隐隐有一只硕大无比的眼瞳,似乎在千里万里之外,又仿佛近在咫尺,冷冷地看着这个世间。 它第一眼,就看到了距离伏龙鼎最近的鬼王。 瞳孔盯着鬼王,无比强大的气息开始翻涌沸腾,伏龙鼎光芒大盛,特别是上面的天煞明王神像,也缓缓具现出来。 鬼王哈哈大笑,张开双臂,大盛喊道:“明王至尊,赐我伟力!” “明王至尊,赐我伟力!” “明王至尊,赐我伟力……” “轰!” 地动山摇,整座狐岐山剧烈震动起来,冥冥之中无比强大的力量,向着这座山腹开始降临。 张小凡站在石门前,猛一抬头,只见漫长的通道里剧烈颤抖着,有无数碎石不停落下。在这一刻,他突然悚然一惊,却是再也不管那石门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可怕事情,一跺脚,带着小灰便往外冲去。 他飞奔而去的方向,是寒冰石室。 …… 血色的巨大光柱,从狐岐山山顶冲天而起后,又过了一会,又有七八道同样可怕且巨大的光柱,冲破了厚实岩层,从山腰和山腹处破土而出,看上去就像是用血色利剑将狐岐山刺了七八个破洞一般。 地面震动的越来越是厉害,小白脸色也是变了又变,犹豫半晌后,她还是哼了一声,向那狐岐山掠了过去。 此刻的狐岐山内,已经是乱成一团,所有地方的岩壁都在剧烈震动颤抖着,大块大块的岩石开始掉落下来,仿佛世界末日一般。 不知有多少鬼王宗弟子从睡梦中惊醒,有运气不好的当场被落石砸死,运气好些的抱头鼠窜,拼命去争取了一线生机。 张小凡心急若焚,一路飞驰,然而眼看着周围死人越来越多,情况越来越是恶劣,他的一颗心也慢慢向下沉去。 不知为何,他有一种溺水的错觉。 如置身茫茫深海,身子不由自主地坠落下去,却抓不到一根稻草,没有半分依靠。 一块巨石崩落下来,向他当头砸下。张小凡怒吼一声,噬魂飞起,直接打碎了这块巨石,然后他冲过飞溅如雨的石块,冲向寒冰石室的方向。 渐渐地,近了,近了…… 然而惊叫声轰鸣声响成一片,让人毛骨悚然,这座狐岐山突然发出一声巨响,如可怕的哀嚎,瞬间,所有人眼前一花,无数血红色的光芒从地底疯狂涌出,冲破了所有阻碍,刺穿了路径上一切生灵肉体。 “啊……” 不知道有多少恐怖可怕惨烈的叫声,在那一刻响起,张小凡带着小灰飞到半空,在间不容发之际躲过这些索命红光,然后突然之间,他看到了前方寒冰石室那里…… 至少有十多道血色光芒直接贯穿了寒冰石室,刺破了所有岩壁。 片刻之后,整座狐岐山开始坍塌下去,所有的地面石块都崩裂开,无数的巨石砸落下来。 只是在半空中的张小凡仿佛呆住了一样,他怔怔地看着不久前还存在的那间寒冰石室,现在已经化为一片虚无,和所有的岩石碎土一起,向着下方血光深处坠落而去。 那深深不可见底的地底,红光漫天,狰狞可怕,却有一个古老巨鼎正缓缓升起。 张小凡的身子摇晃了几下,他的脸上忽然露出痛苦至极的神色,就像是在他心中,有什么东西突然断了。 一根绷紧的线? 一张残旧的纸? 还是一颗粗粝的心? 小灰忽然回头,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对,但已来不及了,张小凡闭着眼睛,突然向下坠落而去,眼看就要落到那血色光芒深处,突然一道白光从旁边迅疾无比地冲了过来,一把抱住张小凡的身子,正是小白。 诛仙(新修版) 第203节 此刻但见小白那倾国倾城的容颜上,满是凝重之意,这摧毁了整座狐岐山的恐怖力量,仿佛连她都感到畏惧。 这时小灰哇哇乱叫着也掉了下来,小白一伸手将它也抓住了,放在张小凡身上。然后身子摆动,如闪电般抱着张小凡向狐岐山外冲去。 …… 古老的巨鼎周围,血红色光芒不断凝聚着,缓缓升起。在巨鼎上站着一人,正是鬼王。 此刻他全身通红,额头生角,望之如同恶鬼,却又有几分恐怖庄严之气,仿佛天降神灵睥睨人间。甚至就连他的面孔轮廓,此刻都开始有些改变,隐隐地和伏龙鼎上那天煞明王神像的面孔有些接近了。 只是在这瞬间,鬼王忽然间若有所觉,回头看了一眼,却看到伏龙鼎其中一脚上,竟然还挂着一人,黑衣蒙面正是鬼先生。 鬼先生见鬼王向他看来,心中一沉,立刻大声喊道:“宗主,我对你忠心耿耿……” 话音未落,伏龙鼎上突然射出一道利刃般的血色光芒,直接刺穿了鬼先生的身躯。 鬼王仰天大笑,随着伏龙鼎继续向天上飘去,对身下已经塌陷的狐岐山不屑一顾。血色红光从四面八方涌来,在伏龙鼎和鬼王身躯周围越来越是密集,渐渐有了形成一个血色巨人的迹象。 与此同时,地底深处突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一道岩浆构成的巨大火柱冲天而起,从伏龙鼎和鬼王不远处冲上天际。 漫天红芒照亮天穹,风云滚滚,仿佛只剩下了那一个疯狂的笑声。 …… 一道白影闪过天际,在距离狐岐山数十里之外的一个小山头落了下来。 小白将怀中张小凡小心地放在地上,随手将毫发无损的小灰丢到一边,然后仔细查看了一下张小凡身躯,确定他并没有受什么重伤之后,这才松了口气。 小灰在一旁跳了起来,指着小白吱吱叫了几声,看起来有些恼火。 小白也懒得理它,站了起来,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刚才在狐岐山崩塌的那会,情况实在是危急万分,哪怕以她这般千年道行,身上也有多处伤痕,有些地方甚至都有鲜血流了出来。 不过小白对这些外伤并不在意,定了定神之后,她转身站起,再一次向原来狐岐山的方向眺望而去。 远方天际,一道巨大的炽热火柱在半空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即使隔了这么远,小白依然可以从迎面吹来的山风中感受到那股可怕的热意。而在曾经的狐岐山废墟上,在天空中渐渐平息的岩浆洪流中,诡异的红色光影却是越来越盛,在半空中狂舞着,其中深处,隐约像是有一个巨大血红色的身影,在不顾一切地狂笑着。 小白默默眺望了很久,面上的神情说不上有什么痛恨悲伤之意。只是这时身后忽然响起了一阵轻轻的窸窣声,小白转过身来,却看到小灰不知何时跳到了她的身旁,伸手拉着她的衣裳,然后用手向身后平躺在地上的张小凡指了指。 小白失笑,俯下身子摸了摸小灰的脑袋,道:“真聪明呀。” 小灰向主人看了一眼,伸手抓了抓脑袋,三只眼睛滴溜溜转着向周围张望了一下,随后“吱吱”叫了两声,跳了过来,跃入小白手中。 小白面上浮现出温和的笑意,将小灰抱在怀中,用手轻轻摸着它的脑袋,走到张小凡身边坐下,看了他一眼,对小灰道: “小灰,你跟着这个倒霉的家伙,也吃了不少苦头吧?” 小灰三只眼睛同时眨了眨,随即连连摇头,犹如个拨浪鼓似的,同时口中“吱吱”叫了起来,居然有几分气愤恼怒的样子。 小白白了这灰毛猴子一眼,没好气地道:“知道了,知道了,就你那主人最好。” 小灰咧嘴笑了起来,伸出手在脑袋上摸着,看上去颇为高兴的样子。 这个时候,躺在一旁的张小凡身子忽然动了一下,口中发出了低低的呻吟声,小白与小灰同时都看了过去。 张小凡双眼紧闭,看起来还是神志未清,口里开始低声说着些什么,小白靠近了他仔细听了一会,是几个名字错乱不停地说着: “师父……师娘……碧瑶……师父……师娘……” 小白凝视着这个男子,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慢慢站起身子。小灰抓了抓脑袋,跟了过来,抓住小白的衣裳几下爬了上去,像平日一样也在小白的肩头坐了下来。 小白伸手在小灰身上轻轻抚摸着,望向远处。在她和小灰的前方,那座狐岐山已经永远地从这世上消失了,剩下的只有一个可怖的巨大深渊,和深渊中不断流淌的炽热岩浆,还有在半空中肆意猖狂的那股红色血芒。 “他师父、师娘都过世了?”小白轻声问道。 小灰点点头,用手指了一下北边方向。 小白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秀气的眉微微皱起,叹了口气,轻声道:“怎么办?我真怕他……活不下去了。” 小灰没有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小白,三只眼睛轻轻转动着,不知道听懂了小白话里的意思没,小白淡淡笑了笑,带着几分苦涩之意,转过身子,看向那个仍在轻轻喘息但全身上下似乎已没了生气的男人。 “怎么办呢,我看着他这般模样,心中也是难受啊……” 小灰忽然“吱吱”叫了起来,双手比划了一阵。小白一边听着一边仔细看,随后苦笑了一声,将小灰从肩头抱了下来搂在怀中,轻声道:“回家?听起来不错啊,可是……” 她看了张小凡一眼,摇了摇头,柔声对小灰道:“他有家吗?” 这话说出口,不知怎么小白自己心中却仿佛疼了一下,怔怔转过头看去,看着张小凡的脸庞。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原来他的鬓边居然已经有了白发。 小灰从她怀中跃下,站在地面上指手画脚,不时用手指向北方,口中“吱吱”叫个不停。 小白看了好一会儿,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半晌之后,她忽然道:“你是说,我们去他最早的家?” 小灰连连点头。 小白看向张小凡,见他仍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默然片刻,叹了口气,道:“也只有这样了,我们去吧,反正不管怎么说,也比待在这儿强。” 小灰咧嘴笑了起来,小白伸出手,小灰一跃而上,几下爬上了小白肩头坐下。小白随即走向张小凡,在他身前蹲了下来,默默看了他一会儿。 她目光异常温柔,轻轻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柔声道:“好了,我们回家吧。” 一道白色光芒,从这个小山头亮起,冲上了云霄,没有丝毫回顾地向着北方飞去。 山风吹过,依旧还有几分炽热之意,像是温柔的手轻轻抚慰受伤的土地。远处那个曾经是狐岐山的巨大深渊,仍然还笼罩在红色的阴影中,对着世间万物,不停地摇动着,像是示威又似狂笑,红色巨大的身影越来越是明显了。 第179章 依偎 青云山。 青云山山麓之下,依旧是一片万物生长的繁盛景象,到处都是青青的绿草与茂密的树林,树木深处不时传来悦耳的鸟鸣声,虽然没有青云山七脉山峰上的那股仙气,却更多了几分人间温暖。 废弃的草庙村比以前更加残破了,连残垣断壁都没剩下多少,只有满地的杂草和碎石,勉强还剩下几面残破旧墙的地方,看上去也是更添了几分凄凉。 微风吹来,青草拂动,带着几分草的清香。 白色的光芒从天际缓缓落了下来,还不等小白站稳,小灰已经迫不及待地从她肩头跳了下来,在青草丛中狠狠打了几个滚,连声欢叫,看上去十分兴奋的样子。 小白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随后小心地将张小凡扶着靠着一处断壁坐了下来。这时的张小凡已经从昏迷中醒过来了,然而他的样子看起来好像晕过去的时候还要糟糕。 他的面容异常苍白,几乎看不到丝毫的血色,一双眼睛虽然睁着,却是空空洞洞,没有任何的情绪。全身上下死气沉沉,看上去如行尸走肉一般。 看着张小凡这副模样,小白默默地在他身旁坐了下来,叹息了一声。在回草庙村的路上,小白看到张小凡变成这个样子,已经想尽了各种各样的法子,费尽了口舌劝说,但无济于事。 小灰蹦蹦跳跳钻入了远处的树林,过了一会儿又大大咧咧跑了回来,手中捧着好些个野果,跑到张小凡与小白身边,“吱吱”叫着递给他们。 小白看了灰毛猴子一眼,叹了口气,从小灰手中拿了一个野果,道:“小灰啊,还是你最好了。一天到晚都这么高兴,若是他也和你一样,那就……” 她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将野果放在口中咬了一口,感觉汁液颇为甘甜,十分好吃。 小灰对着小白咧嘴笑了笑,又把野果捧到张小凡面前,但张小凡一动不动。小灰等了一会儿,似乎也知道张小凡不会取食,只得耸了耸肩膀,将野果放在地上,然后一手抓了一个果子,在张小凡身边坐下,张口大嚼起来。 这时正是午后,两人一猴在这个破败的村子废墟中,就这般静静地坐着,小白没有再说话,张小凡仍然还是那副样子,自然也不会出声。至于小灰,吃了好些野果之后,就把头靠在张小凡的大腿上,四肢摊开呼呼睡去了。 时间在不经意间悄无声息地流淌而去,天空中的景色变幻不定,蔚蓝色的天穹里白云飘动,一朵又是一朵。微风吹过,青草发出“哗哗”的轻响,吹动着衣襟、发丝,带着几分慵懒。 日头西去,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夜幕降临,一轮明月刚刚出现,还挂在远远的东天,天上有几颗星星已经开始眨眼,注视着这人间又一个夜晚。 小灰嘴里发出了低低的几声咕哝,翻了个身,继续呼呼大睡,睡梦中,它的脸上似乎还带着笑意,不知是不是梦见了它喜欢的东西。 月光下,小白悄悄站了起来。 她抬头凝望着天边月色,像是思索着什么,许久之后,她回头看了看那个一动不动,已经快要融入黑暗中的身影。 她轻轻叹息了一声,迈步向着远处走去,夜风习习吹来,她的衣裳随风飘舞,月下独行,丰腴美丽的身姿飘然而去。 …… 青云山小竹峰。 陆雪琪坐在窗前,白衣若雪,清辉如霜,映着她美丽容颜熠熠生辉。月光从天空中洒下,落在她的身上,似水波一样温柔。 远方依稀传来了竹涛阵阵,那是山风吹过了小竹峰上的竹林。天琊静静地倚在窗子一边,和它美丽的主人一样沐浴着清冷月光,凝视着天际。 月亮慢慢移上了中天,陆雪琪静静望着,没有丝毫睡意,夜深人静,相思仿佛也浓了几分。 忽地,她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原本倚靠着的身子坐直起来,向着屋外望去。 不远处是一小片竹林,月光下修长的竹子在地上投射出细长的影子,摇曳晃动,只是仔细看去的时候,那竹影深处隐约有个人影。 陆雪琪脸色微变,站了起来,天琊微微绽放光芒,无声无息地飞入她的手中。 竹影中的那人像是没有重量一般,站在细细竹枝的枝头,半晌之后,忽听有人幽幽地道:“果真是我见犹怜……” 陆雪琪目光转冷,看向那竹林黑影处,但不知怎么,这深夜来访的人的声音柔美悦耳,听来竟有几分熟悉的感觉,像是在哪里曾经听到过一样。脑海中这么想着,面上却仍是清冷如霜,陆雪琪道:“是哪一位?” 一阵山风吹来,竹影猛然摇动,搅乱了地上的影子,一个身影飘然而出,正是小白。 月光之下,只见她眉目如画,肌肤晶莹,淡淡一股媚意只在眉宇间若隐若现。 陆雪琪怔了一下,完全没想到居然会是小白深夜到来,愕然道:“怎么是你?” 小白微笑道:“怎么,不行吗?” 陆雪琪看着她,道:“有什么事?” 小白看着陆雪琪那张清丽脸庞,微笑道:“如此夜深时候,你不去睡觉,倚窗望月,心里在想谁呢?” 陆雪琪如玉一般的脸颊忽地微微红了一下,随后哼了一声,凛然道:“这与你无关。你到底来此何事?” 小白悠然道:“你心中想的是谁,我就是为谁来的。” 陆雪琪身子一震,目光闪烁,片刻后又忽然微微皱眉,深吸了一口气,陆雪琪缓缓道: “他……怎样了?” 小白道:“他在青云山下的草庙村废墟里。” 陆雪琪身子一颤,面上神情掠过一丝激动,就连抓着窗台的玉手,也握得紧紧的,脱口而出向小白问道:“他还好吗?” 小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注视着她。 陆雪琪心头忽地掠过一阵不安,一种像是战栗一般的感觉,从她的身上闪过。 她盯着小白,屏住了呼吸。 小白道:“碧瑶也走了。” 陆雪琪先是一怔,随即顿时醒悟过来,脸色一下子苍白下来,道:“他怎样了?” 小白默然片刻,道:“他现在很不好,我也是没有办法了,才来找你的。” “哗啦……” 诛仙(新修版) 第204节 陆雪琪身前的窗子四分五裂散了开去,白色的美丽身影一把抓过天琊,冲天而起,向着远处飞掠而去。 …… 明月高悬,夜冷星稀。 夜风从远方带着一丝寒意吹来,草庙村废墟中,杂草在月光下起伏不定,像海水波涛一般涌动着。深夜里寂寥无声,只有杂草深处不知名的地方,不时传来低低的虫鸣声。 张小凡依然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地靠着断壁坐着。 小灰靠着他的腿呼呼睡着,夜风吹过,它似乎感觉到有些寒意,转了个身子蜷缩起来,然后继续香甜地睡着。 明亮的月光中,忽然一道冰蓝光芒划过天际,迅疾无比地落下。她的速度是如此之快,以至于当她落到地面时,周围的杂草“哗”的一声以白影为圆心,猛然向外倒了出去,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恢复过来。 陆雪琪明眸中都是焦急之色,看过这一片废墟,却没看到张小凡的身影。 在原地站了片刻,她快步向前走去。 天琊在陆雪琪的手间,闪烁着柔和的光芒,照亮了前方的道路,寻觅着藏在黑暗中的人影。 忽地,陆雪琪一脚踏下,脚下的草丛中却猛然发出一声尖厉叫声。在这清冷的夜色里,这叫声显得分外凄厉。片刻之后,却是一只田鼠从她脚边草丛里蹿了出来,转眼间又钻入了另一边的草丛。 沉睡中的小灰还没有醒过来,耳朵却先自转了转,片刻后,小灰的三只眼睛缓缓睁开了。 脚步声,从草庙村的另一边传了过来。 小灰爬了起来,向四周看了看,随即发现小白那熟悉的身影不在了,猴子顿时有些警惕起来。站了一会儿,它看了看张小凡,见他还是没有任何反应的样子,小灰便转身爬上了张小凡靠着的那扇断壁,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看去。 黑暗中,它额上的金眼缓缓亮了起来。 陆雪琪走了一会儿,突然脚步一顿,看到了前方一面断墙上,忽然亮起了一点金色的光芒。那并非是深夜闪烁的萤火,而是一只奇异的眼眸,正紧紧注视着她。 月光洒落下来将阴影照亮,灰毛三眼猴子的身影亮了出来,蹲坐在断壁之上。它显然也看到了陆雪琪,神情似乎有些惊讶,应该是没想到陆雪琪会来到这里。 小灰! 陆雪琪一颗心顿时剧烈跳动起来,几乎没有任何的思索,她便掠了过去,白色的身影在月光下划过一道淡淡的残影,幽美如画。 小灰看着陆雪琪飞驰而来,抓了抓脑袋,有些犹豫起来。在与张小凡有关系渊源的女子中,陆雪琪和小灰最为陌生。其他诸女诸如小白,小环等,和小灰关系都好,见了面都是笑嘻嘻将猴子抱在怀中,或抚摸或说笑,只有面前这个白衣女子冷若冰霜,从来未和小灰有过交流。 只是虽然如此,小灰还是一只聪明的猴子。 它很清楚地知道张小凡对这个女子另眼相看与众不同,比如在青云山上那次,就是很好的证明。 看着那白影掠来,小灰迟疑了一下后,什么反应都没做出来。 猴子没反应,陆雪琪却是有的。 她满面焦急之色,一把抓起猴子,月光之下,除了猴子的身影却不见还有那个人的身影。这一刻,陆雪琪的声音都有些颤抖起来,看着小灰颤声道:“他……他去哪儿了?” 小灰被陆雪琪抓在半空,虽然那双手同样白皙美丽,但手的主人眼下自然是顾不上什么客气的,不自觉地力道越来越大。小灰有些恼火,手足挥舞反抗着,但又不敢太过头,只得“吱吱吱吱”乱叫着。 只是还不等猴子进一步表达它的不满,陆雪琪的目光已经从它身上飘了过去。那扇断壁的背后,深深的黑暗阴影里,一个人影正悄无声息坐在那里。 “啪!”陆雪琪双手一松,小灰从半空中摔到地上,脑袋碰到了杂草丛中。小灰猛地跳了起来,看起来异常恼火,只是这时陆雪琪已经从它头上走了过去,小灰只好恨恨地对着她的背影做着鬼脸,又挥舞了一下拳头。 …… 陆雪琪转过断壁,走到张小凡身旁。在她面前的是一具仿佛已经失去生命的躯壳,空洞无神的眼睛茫然地睁着,不知盯着哪一个莫名的地方,整张脸上异常憔悴,甚至还有一丝淡淡的腐朽气息,让人几乎错以为这已经是一具尸体,从身体里面开始腐烂了。 “当!”天琊神剑从手中跌落下来,落在一旁的地上。陆雪琪慢慢地在张小凡面前蹲了下来,两行晶莹的泪珠,从她白皙的脸颊上滑落。 “小凡……” 张小凡的身子忽然动了一下,像是这声呼喊触动了他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只是片刻之后,他又恢复到原来那茫然的状态,像是疲倦至极的鸟儿宁愿蜷缩在自己小小巢穴中,再也不肯向外面的世界看上一眼。 夜风吹过,一片冷清凄凉。 陆雪琪伸出了双手,慢慢捧起了他的脸庞,那熟悉的轮廓正是镂刻在她心间的人。她的嘴唇轻轻发抖,带着哽咽,低声道:“小凡,我来了,是我啊,我是雪琪……” 他一动不动,脸色木然。 月光洒落下来,小灰蹲坐在一旁向天空看了一眼,然后一声不吭地望着他们。冷冷月光之下,有谁会在意这世间卑微渺小的角落里,那沉浮挣扎于人世情爱的人? 透明的泪珠从脸颊滑落,落在了张小凡的脸上,湿润之中带着淡淡的温暖。陆雪琪轻轻地坐在张小凡的身旁,将他的身子搂了过来。她触手的地方,像冰块一样寒冷。 “别怕,你不要害怕……” 陆雪琪面上仍有泪痕,但神色渐渐平静,慢慢浮现出几分坚毅的勇敢。她轻轻地把张小凡的脸搂在自己的怀中,用胸口的温暖去温热那将要失去希望而崩溃的躯体。 她紧紧地拥抱怀中的男子,再也不肯放手,缓缓抬头仰望着天际苍穹,那一轮明月,皎洁而光亮。 “小凡,别怕。” “会好的……” “一切都会好的!” 她轻声地说着,声音温柔却坚定。 月光如水,洒向人间,将那一对相互依偎的身影,轻轻照亮。 第180章 吻别 日升月落,白昼黑夜变幻。 陆雪琪已经不记得自己来到这里多久了。 这些天来,陆雪琪也想过了各种方法,想要将张小凡从心魔梦魇中唤醒过来,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到了最后,陆雪琪不再尝试去唤醒他,只是安静地陪着他,搂着他。 两个人就这般在草庙村荒草遍地的废墟之中,静静地坐着,看着清晨日出,看着夕阳落山,看着明月升空,看着繁星点点。 山野的风儿吹过,带着遍地的青草芬芳,轻轻吹拂在他们的脸上。 又是一个夜晚降临了。 他们靠在断壁上安静地坐着,旁边野草丛中窸窣动了两下,片刻后小灰的身影从草丛里蹿了出来,连蹦带跳几下跳上了陆雪琪和张小凡靠着的断壁之上,坐了下来,然后双手一摊。 一大堆的野果随手散开,“扑通、扑通”掉下,大都砸在陆雪琪和张小凡身上。 张小凡木然而没有反应,陆雪琪的头上也被砸了几颗,虽然不痛却也不甚雅观,与她平日里冷若冰霜的气质大不相衬。 陆雪琪看了看掉到地上的野果,抬头向断壁上的猴子看了一眼,小灰顿时跳了起来,退了几步,眼中满是警惕之色。 正在小灰三只眼睛一起盯着陆雪琪的时候,一向不食人间烟火般的那个白衣女子却忽然对它笑了一下,然后随手捡起了一颗野果,放在口中吃了一口。 小灰明显被陆雪琪奇怪的反应给镇住了,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眼珠滴溜溜转了转,嘴巴一咧笑了一下,讪讪地又坐回了断壁之上,抓起一颗野果啃了起来。 陆雪琪的目光落在张小凡的脸上,轻声道:“小凡,吃点东西吧。” 张小凡的目光不知看向何处,只是一片茫然空洞,没有任何反应。陆雪琪像是早就知道他会是这种样子,也不着恼,低头伸出手指,小心地剥开野果的皮。 这些日子以来张小凡一直如此,小灰时常会去找些野果回来,陆雪琪就是这般将果皮剥了,放在他的口中,然后张小凡偶尔会吃下去一瓣两瓣。 过了一会,她轻轻地伸出手去,将张小凡拥在怀中。微风吹来,她鬓边的秀发轻轻飘动,有几丝落在了张小凡的脸上。 “很早很早以前,我还是个小孩的时候,我记得我娘抱着我,也是在这样的晚上看星星。”陆雪琪慢慢抬头,看向夜空,那里苍穹如墨,繁星闪烁,在夜空中闪闪发亮,“她告诉我,虽然人人都要死去,但是好人的话,死了之后就会变作星星,在天上好好生活,在每一个晚上,他们都会从天上看着我们。 “你师父师娘,他们都是好人啊,他们就在天上看着你呢,小凡……无论如何,他们都不想看到你变成现在这样的,你说呢?” 张小凡躺在陆雪琪的怀里,那僵硬的身躯似乎颤抖了一下。 陆雪琪轻轻笑了一下,将他抱得更紧了些…… …… “胡说!” 忽地一声呵斥从旁边传来,声音中带着不耐烦与隐隐的怒气。陆雪琪吃了一惊,向那边看去,只见一个丰腴美貌的女子站在一旁,眉目娇媚动人,正是小白。 在陆雪琪身后的小灰一声欢叫,大为高兴,从断壁上跳了下来,几下冲到小白身边爬了上去,坐在她的肩头,咧嘴呵呵直笑。 陆雪琪有些困惑,对突然出现的小白愕然道:“什么?” 小白粉脸煞白,看来怒火不小,但细看之下神情却颇为复杂,怒气之下倒隐约有几分心疼之意,只听她冷冷道: “人死了就是死了,最多变作阴灵鬼魂,入了地府进了轮回,哪有什么变作星星的鬼话!” 这话当面说出可真是难听,即便陆雪琪一直感激小白,也忍不住是面色一沉。只是还不等陆雪琪说话,小白已然径直走上前来,却并没有看陆雪琪一眼,只盯着张小凡寒声道:“你还想这样下去多久,你是不是想就这么活死人一般过一辈子?” 小白问得声色俱厉,陆雪琪面上神情一动,露出几分不忍之色,张口欲言,却又强自忍了下来。 只是她的手还是紧了紧,似乎心疼一般,将张小凡搂得更紧了些。 张小凡被小白厉声责问着,面上的肌肉抽搐跳动了一下,随即却闭上了眼睛,重新恢复到那自闭的模样。小白看了他这副样子,似乎怒气更大了,上去抓住张小凡的领口,一把将他拎了起来。 陆雪琪吃了一惊,失声道:“别这样……” 小白冷笑一声,也不待陆雪琪反应过来,猛然抬起手掌,当着陆雪琪的面,用力扇了张小凡两个耳光。 “啪!啪!” 两记耳光清脆而响亮,张小凡的脸顿时在两个红色的掌印之下肿了起来,嘴角流出了鲜血,整个人被打得向后倒去。 陆雪琪大吃一惊,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一把将小白推开,抱住张小凡,顾不得血污用自己衣袖替他擦拭伤处鲜血,然后瞪着小白,怒道:“你疯了吗?” 小白对陆雪琪的话充耳不闻,只是盯着身体微微颤抖的张小凡,冷冷地道: “你这样算什么,整天半死不活地装神弄鬼吗?谁欠你的?我告诉你没用,什么都没用,你师父、师娘、碧瑶都死了!死了!” “吼!” 忽地,一声绝望的嘶吼从陆雪琪怀里迸发而出,张小凡猛然推开了她,如一头狂怒受伤的野兽般冲向小白。谁知小白站在那儿根本没有闪避,待张小凡怒吼着冲近,她不退反进踏前一步,又是一记耳光甩了过去。 “啪!” 更加响亮的声音,猛地回荡在草庙村的废墟之中,张小凡整个人竟被打得倒向一旁,嘴中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染红了他胸口的衣襟。 小白冷冷地看着他,道:“你想死就死吧,死了去阴间,看看他们会对你说什么?” 张小凡紧闭着双眼,身子剧烈颤抖着,狂乱地喘息着,连嘴唇似乎都失去了血色。 小白深吸了一口气,猛然站起,转身大步离开了这个地方。陆雪琪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默默地站在旁边,当小白经过她身旁时,陆雪琪转头向她看去。 小白的身子顿了一下,也向陆雪琪看来。 两个美丽女子在月光下,身影相互辉映。片刻之后,她们轻轻伸出手掌,在一起握了一下。 小白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对着陆雪琪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大步走去了。 待她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后,陆雪琪缓缓走到张小凡的身旁,蹲了下去,静静地看着他。张小凡的身子颤抖着,慢慢地抬起头来。 他的眼睛仿佛回到了当年,痛楚和伤痕挥之不去,像是一个小孩一般,他的嘴唇颤抖着,眼角热泪盈眶。 诛仙(新修版) 第205节 “他们都走了,他们都走了……” 他颤抖着对着陆雪琪,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像是受伤的孩子终于哭泣了出来,数十年的悲伤再也无法忍耐,他抓着陆雪琪的肩膀,一把将她抱在怀中,大声哭泣着,嘴里不停地哽咽:“师父……师娘……他们都走了,都走了……” 陆雪琪一言不发,只是紧紧拥抱着他: “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这个夜晚,仿佛格外地漫长与悲伤。 …… 那一晚过后,张小凡从心魔梦魇中醒了过来,随即又发起高烧。 以他此刻的道行,平日里绝不可能会有疾病缠身,但眼下这一阵发烧,却是烧得他全身发烫神志不清。 陆雪琪心中多少知道他这一场大病实为心底剧痛所致,这十年来张小凡苦苦支撑,经历无数痛苦折磨,到如今终于是一下子都爆发出来了。 果然,任凭陆雪琪用尽了各种法子,什么仙丹妙药都给张小凡服了,却如泥牛入海无一点效用。这一场高烧猛烈得难以想象,竟是持续了十日之久也不退,若是换了常人如此早就一命呜呼了。而眼下就算是张小凡,也已经憔悴得不能再憔悴,看着奄奄一息的样子。 陆雪琪心中焦虑万分,十天里没日没夜都守护在张小凡的身旁,看上去也明显瘦了。或许是看到了她的一番痴情,老天终于开了眼、留了情,在陆雪琪就快要绝望的时候,张小凡的高烧终于退了。 烧虽然退了,但张小凡仍是昏迷不醒,尽管如此,陆雪琪仍是大大地松了口气,这心情从紧张中稍微一放松,登时一股疲惫从身体每个角落都涌上了心头,她强撑着将张小凡的衣襟整理好,随后便靠在张小凡的身旁,沉沉地睡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陆雪琪忽然被天空中一声大响所惊醒。 她睁开眼睛,望见了远处青云山的方向,一束焰火冲上天空,随即绽开了一朵巨大的烟花。陆雪琪脸色微变,慢慢站了起来。 烟花在天空中慢慢变化成一把长剑模样,久久不散,正是青云门中极少使用的信号,只有门中发生重大变故万分危急的时候,召集附近所有弟子时才会施放。 陆雪琪默然片刻,目光转回到张小凡身上,迟疑了一下之后,终于还是伸手拿过倚在一旁断壁上的天琊,向外飘然而去。 草庙村里的风幽幽地吹着,青草来回摆动,有淡淡芬芳气息。张小凡在草丛中安静地睡着,一旁的草丛深处忽地探出一个脑袋,是小灰。它转头向四周张望了一下,“吱吱”叫了两声,看来对陆雪琪突然不见了有些惊讶,随后跳到张小凡的胸口上,摸了摸脑袋,坐了下来。 张小凡仍是那样安静地睡着,只是他的右手,手指轻轻颤动了一下。 …… 过了大概半盏茶的时间,草庙村废墟入口处忽地传来一声轻响,随后便看见陆雪琪白色的身影重新出现在那里,向着张小凡沉睡的地方走来。坐在张小凡胸口上的小灰冲着陆雪琪做了个鬼脸,跳了下去,蹲坐在一旁东张西望。 陆雪琪慢慢走到了张小凡的身旁,缓缓在他边上跪坐下来。但她此刻的脸上,神情已没有了之前的那份平静与幸福,有的只是沉重与痛楚。 “小凡……出事了。”她的声音,听起来如此地空泛,像是没有丝毫的力气,幽幽地说道, “鬼王宗宗主不知得了什么邪异法宝,竟然可以夺人心志为其所用。更可怕的是,据说他藏身于一片巨大红影血芒之中,只要红影所到之处,不论是普通百姓还是修真得道之士,都会化为毫无心志的活死人被他驱使。” 陆雪琪的脸色苍白,手上轻轻握紧了天琊,但看向张小凡的眼光中,仍是一片温柔与痛惜的不舍之意: “正道诸派对他发动了数场围剿,但全军覆没,各派元气大伤不说,大多数的人……都被他的红芒夺了心志,做了鬼王的奴仆打手,反过来杀戮正派。如今天下正道溃不成军,而那鬼王已经逼近青云山下,大展妖法,竟将青云山方圆百里之内,包括河阳城大小城镇村落的百姓全部都惑乱心志,加上之前那些人,总数怕不下数十万之众,眼看就要攻上青云山了。” 她怔怔地看着张小凡的脸庞,忽然从她眼中滑落两行泪水,泪水滴下,落在张小凡的脸上。 “我本想不顾一切,就此和你长相厮守,相伴一生,纵然被天下唾弃,被师门责罚,我也不管了。可如今,可如今……” 她的嘴唇微微颤抖,慢慢地低下头去,“可如今青云有难!从小是青云门抚养我长大,是师父爱我教我,恩重如山。若只是为了我们在一起,纵然受他们责骂唾弃,我也心甘情愿;可是如今他们有难,我……我只能回去和他们在一起。” 陆雪琪深深看着张小凡的脸庞,一刻都没有移开目光,似乎一眼都不愿放弃,微风吹来,她的衣襟轻轻飘动。 “掌门道玄师伯入魔以后,神志不清,青云门曾经无敌天下的‘诛仙剑阵’已经无法再启了。这一战只怕是……真的凶多吉少,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再回来见你。” 陆雪琪深深呼吸了一下,伸手擦去了面上的泪水,随后,她嘴角边露出了一个略带苦涩的笑容,低头看着张小凡道: “小凡,不知道是不是天意,我们总是没有缘分长相厮守。可是,”她顿了一下,片刻之后,用低沉但坚定的声音,静静地道,“可是,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说罢,她俯下身子,轻轻地在张小凡的唇上亲了一下,那唇间温暖的感觉,仿佛传遍了全身。 淡淡的,幸福的感觉…… 她笑了笑,咬着嘴唇站了起来,最后看了一眼沉睡的男子,转过身走去。 只是她走得那么慢,身子不时晃动,像要想回头再看他一眼,可是到了最后,她终究是没有回头。 或许连她自己也知道,如果回头看了,她就再也没有勇气离开了吧。 白衣飘飘,她终于离去了。 风吹草动,带着青涩的芳香。小灰悄悄走了过来,爬上张小凡的胸口坐着,默默地望着那远去的白色背影。在它身下,张小凡的手掌上,手指又轻轻动了一下。 第181章 心界 轻风一直吹着,时光悄悄流逝,草庙村重新陷入了长久的寂静之中。白昼过去,夜晚到来,星光点点落下,看尽了人世沧桑。 小灰坐在张小凡胸口上,看上去有些发困,张嘴打了个哈欠,嘴里“吱吱”叫了几声。然后,它像是突然感觉到了什么,眼珠转动,向身下的张小凡看去。 张小凡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无穷无尽的苍穹,深深的黑暗中点缀了无数的繁星闪闪发亮,他就这般静静地躺着,注视着天空。 小灰在他身旁似乎有些疑惑,爬过来看了看,随即又缩了回去。 他的神情很平静,没有悲伤激动,他只是默默地仰望着天空。 苍穹无限,斗转星移,天地一片静默,只有夜风,在幽幽地吹过。 不知不觉,天亮了。 张小凡合上了眼睛。直到日头升起,温暖的阳光照在他身上的时候,他才再一次睁开双眼,然后站了起来。 他向四周望去,那湮没在杂草丛中的废墟荒凉却亲切,有很多地方是从多少年前就深深镂刻在他心间再也不会抹去的,又有多少地方是儿时曾经奔跑玩耍留下单纯快乐的所在。 他信步走去,脚步踏在青草丛上悄无声息。旁边小灰蹿了过来,抓住他的衣襟三下两下爬到他的肩头坐下。 “呜……” 从背后吹来的风,像是大了一些,发出呼啸的轻响,身旁的青草随风起伏,如波涛一般。残垣断壁,似一个个沉默却温和的人,凝视着他。他走到了村子北边,那里还有一处废墟更加残破不堪,远远看去,轮廓还是当年破败小庙的模样。 这一次鬼厉站立的时间久了些,他深深地注视着那间小庙废墟,良久后在他的唇边,露出了淡淡亲切的一丝笑容。 那笑容是温和的,再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恨与后悔。 然后他转过身,就这般走去,再不曾回头看上一眼。 “走吧,小灰。” “吱吱,吱吱?”猴子在他肩头轻声叫着,摸了摸脑袋。 “去哪里?”他淡淡一笑,迎着迎面吹来的清风,微笑道,“去我们该去的地方。” 他目光移动,眺望远方,那巍然屹立的青云山,直刺云天。 …… 青云山通天峰上,到处是一片忙乱景象,倒是后山附近却显得更加僻静,连个人影都没有。 当日光洒向后山幽静树林的时候,张小凡走在静谧的山间林道上。山道崎岖,两侧古木森森,林子深处不时传来几声鸟鸣的声音,蜿蜒伸展的古道,不知曾有多少往事发生在这里。 山林幽静,山风徐徐,似乎不沾丝毫人间俗气。 记忆中那熟悉的三岔路口在眼前出现了,张小凡在路口停住了脚步,目光不期然向右侧看去。那层层密林之后的缝隙里,隐隐透出了气势雄伟祖师祠堂大殿的一角。他想那边看了一会,微微一笑,转身踏上了另外一条小道。 张小凡向着幻月洞府的方向走去,一路走到幻月洞府的洞口处。 他再清楚不过地感觉到,在幻月洞府的深处有一个神秘的力量在不断召唤着他,让他前去那个地方。这个感觉,甚至在他还在草庙村废墟的时候就已经十分强烈。 站在幻月洞府之前,张小凡停下了脚步,注视着面前这神秘的地方。 从那个小小的石门中,曾经走出了青云门一代天骄青叶道人,曾经有无数在过往岁月中叱咤风云的人物在这里留下他们的足迹,这一座幻月洞府,实已是青云一门千年来兴衰荣辱的见证。 而如今在张小凡面前的,不过只是一个普通的石洞而已。 他笑了笑,示意小灰先去一旁的林子玩耍,然后他独自走了进去,就像是回到家一般,没有丝毫的迟疑与踌躇。 洞外的阳光被石壁遮挡住,照不到石洞里面,洞内显得十分阴凉,简陋的景象一如他当初第一次前来这里的时候,就连挂在墙上的那个太极图案,也和原来一模一样。 张小凡走过去把手放在太极图上,淡淡清光闪亮而起,那是青云门本门真传的玄功真法。清辉之中,太极图慢慢起了反应,亮了起来,片刻后旁边的山壁缓缓移开,露出了那奇异的水波不停旋转的门户。 他又一次走了进去。 一股清凉之意迎面扑来,就像是他果然踏进了一个深水的世界,随即张小凡发现和上次一样,自己周围尽是一片空虚的世界。 一片黑暗,无边无际,没有光亮,没有尽头。 他目视前方,但除了黑暗便一无所有,他看了很久,一直没有动作,直到最后,他的嘴边忽然露出淡淡的笑容,却是闭上了眼睛,向前走去。 才走出几步,突然死亡般的寂静已被打破。“轰”的一声,一股炽热之气迎面扑来,张小凡甚至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就像是走入了一片火海,全身的皮肉都在被突如其来的火焰灼烧着,剧痛从身体的每一个角落疯狂涌来,整个躯体似乎就要在这狂烈的火海中毁灭。 但他依然紧闭着双眼,甚至在脸上肌肉因为剧烈的痛苦而扭曲的时候,他的嘴角依然保持着淡淡的笑容。他一步一步,虽然缓慢却坚定地向前走去。 火焰燃烧的声音越来越响,就连身体周围的空气里也开始弥漫了一种恐怖的焦灼味道,身体的痛楚有增无减,每走一步仿佛就要忍受千万倍的痛苦。 只是他的脚步依旧没有停止。 不知什么时候,这狂暴的火焰缓缓退去了,在他的周围重新又是一片宽广虚无的寂静,身体的痛苦也随之消失。 在一片静谧中,忽然有一声水珠滴落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冰冷的水珠不知从何而来,从虚无之中落下,落在张小凡的脸上。 冰寒刺骨。 片刻之间,完全没有任何征兆地,隆隆巨响从前方轰然而至,铺天盖地像是无所不在,张小凡的脑海中赫然清晰地刻画出了那可怖的场面,巨涛如龙有万丈之高,轰然打下。任何挡在它面前的东西都如蝼蚁一般渺小,就算是巍峨的青云山也会在瞬间被它摧毁吞没,凛冽的寒风瞬间将他的身躯撕扯开去,比刚才烈焰焚身更厉害十倍的痛楚再次从身体各个角落传来。 张小凡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身体居然会受到这般的折磨,会感受到这般剧烈的痛苦。千万只手撕扯着他,他已经不能继续呼吸,犹如陷身于深海之下,无穷的压力马上将他压作齑粉,化为寂灭之水。 就算是死,死前也要睁眼看看周围吧。 如一盏灯般,这个念头突然出现在他深心处,远远不断地闪烁,像是一种诱惑。 张小凡深深吸气,慢慢地向前走去,紧闭着眼睛。 四面的波涛寒意似乎被激怒一般,顿时暴怒起来。轰鸣之声震耳欲聋,像是千刀万剐般的感觉接踵而来。张小凡的额头上已经布满了冷汗,脸色苍白至极,只是他却始终保持一线清明,慢慢地向前走着。 一步又一步,不曾停下,就像人生缓缓前行着,终究不能回头。 潮水缓缓退去了,震耳欲聋的可怖响声也消失在虚无中。寂静重新回到了他的身旁,回响的仿佛只有他的脚步声。 一个人独自前行。 “小凡……” 忽地,一个声音在他背后幽幽地呼唤了一声,刹那之间张小凡如被雷击,身躯剧震,面上现出不能置信的神情,竟是第一次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 他的眼睛仍是闭着,但嘴唇却开始微微颤抖了起来。 那熟悉的声音就在他的身后,柔情无限,带着几分他魂牵梦萦刻骨铭心的温柔,幽幽地道:“小凡,你不理我了吗?你回头看看我呀。” 诛仙(新修版) 第206节 张小凡的身体开始慢慢发抖起来,他的身躯里像是陷入了激战,几次三番想要转过身去,却又苦苦忍耐了下来。尽管没有痛苦折磨,然而此时此刻的他,汗湿重衫面目扭曲,竟是比刚才可畏可怖的烈火焚身、深海寒意更加痛苦不堪。 一声声低沉却清晰的呼唤,在他的身后轻轻飘荡,仿佛永无止境,这一生坎坷流离,不就是为了那个声音吗?为什么还不回头? “啊……” 他忽然吼叫起来,身体颤抖,牙关紧咬,全身骨骼纷纷作响,像是终于到了忍耐的极点。 然而,似乎这还没有结束,除了碧瑶的声音在他身后呼唤着他,慢慢地,他竟然又听到了其他人的声音,那些无不是他生命中刻骨铭心的人。 爹、娘! 普智师父! 田不易、苏茹! …… 无穷无尽,那声音层层叠叠,一波接着一波,在他身后呼唤着、叫喊着,一生往事如烟,一幕一幕闪现而过。 千山万水,一人跋涉;暮雪千山,只影独行。 他不要孤寂,不要长生,他想要的,只是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啊…… 他抱头痛哭,像一个小孩一般,无处躲藏。 忽然间,有一滴泪水滴落,在他的脸上有淡淡的温热。周围的无穷无尽的呼唤声,依然在耳边呼唤着,萦绕不去,诱惑着他,让他睁开双眼回头而去。 只是,那淡淡的温热,却忽然令他颤抖的身体安静了下来,这熟悉而温暖的感觉,就在不久以前他曾经感受过。 曾有个人,在他濒临崩溃的时候,不离不弃地陪伴在他身旁,在无数个黑夜里,紧紧拥抱着他,用自己身体的温热来温暖他。 也曾经在那一片虚无昏暗之中,昏迷的他半梦半醒一般,恍惚之中,有那温热的泪水滴落在他的脸庞。在一片可怕的冰冷世界里,告诉他,他不是一个人。 这一生,那千山万水,那暮雪千山,不是一个人! 周围的无数声音突然变得急切起来,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带着几分凄厉向他继续呼唤着,但张小凡的身体慢慢地站了起来,面上痛苦的扭曲被一股平和缓缓取代。 随后他轻轻笑了一下,带着深深不舍的眷念,将所有的声音抛在身后,任凭那些声音凄厉第叫喊着,然后渐渐平息下去。 寂静,终于再一次降临了。 虚无远去。 他走了过来,站了一会,然后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 在他眼前的并不是一个山洞的样子,而是一明一暗两个世界。 偏向黑暗的是左边一片巨大到望不见尽头的荒凉戈壁,没有任何的树木花草,只有深灰的岩石与沙土,大风从戈壁上吹过,带着呜呜的尖啸声。头顶之上是奇异的苍穹,深紫色的厚重云层将这个世界压得仿佛透不过气来,云层之中,不断有白色的巨大闪电从天空劈下,穿过天际。荒凉隔壁之上,弥漫着死亡冰冷的气息。 明亮的世界在右边,张小凡看了觉得很眼熟,很快就想了起来,那是青云门通天峰玉清殿上的景象。 明暗两个世界在这里犬牙交错着,但看起来黑暗的世界要比明亮的世界强很多,也大上许多。 在距离他不远的某个光暗分界的地方,有一个人坐在那里,手中抓着一把似石非石的古剑,容貌清古,正是道玄真人。 坐在两个世界中间,道玄真人一般身子在黑暗中,一般身子在光明里。他面上神色也是忽明忽暗,时不时泛起痛苦狰狞之色。 每当黑暗多一些的时候,他口中便喃喃自语道:“杀了你,杀了你……” 每当他面上明亮更多一点时,他又会面露痛苦之色,低声念叨着:“除魔,除魔……” 张小凡默默地看着道玄真人,走到了他的身前,突然发现,在这光暗交错的地方,他的身躯也早已在那条线上崩溃了。 张小凡亲眼看到,道玄真人在黑暗中的那半边身子,已被利刃砍了不知多少刀,留下了无数触目惊心的伤口。 然而黑暗依然存在,依旧强大,不肯离开。 道玄真人忽然身子一震,睁开了双眼,看到了张小凡站在他的面前。 “是你……”他低声说道。 张小凡凝视着他,慢慢在他身前蹲下,然后目光从他的身躯落到那把诛仙古剑上。 古剑横在道玄真人身前,一半在明处,一半在黑暗中。 道玄真人盯着张小凡,道:“你能走到这里,是不是……” 话才说到一半,忽然他脸上黑气大盛,在他身边黑暗世界陡然高涨,铺天盖地地向那光明的玉清殿世界压了过来。 道玄真人的眼中凶戾之色亮了起来,但就在这个时候,张小凡忽然把手放在了他的手上,他紧握着诛仙古剑的那只手上。 一股温和但纯正的气息传递过来,道玄真人面上的黑气缓缓退了一些,但仍然占据了大半面孔。 道玄真人眼神清明了几分,大口喘息了几下,抬眼看着张小凡,突然之间,他的双眼明亮了起来。 张小凡沉默了片刻,然后看着道玄真人,轻声道: “你该走的路,已走完了。” “你该守的义,已守住了。” “剩下的,让我来!” …… “轰隆!” 幻月洞府之上,忽有惊雷炸响。银白闪电刺破苍穹,倒映在道玄真人和张小凡的眼中。 道玄真人看着张小凡,嘴角慢慢露出了一丝笑容。 张小凡将手移动,从道玄真人手上慢慢移到了诛仙古剑的剑柄上。 两个人的手,都握在剑柄之上。 “轰隆!” 又是一声雷霆响处! 道玄真人一点一点,慢慢松开了手,他的身躯忽然颤抖起来,先是黑暗半边的身子开始化作尘埃碎屑,然后又是明亮半边的身体。在他身后,明亮和黑暗的两个世界都开始剧烈地颤动起来,然后也像他的身躯一般,开始灰飞烟灭地散去。 道玄真人向着张小凡,慢慢地点了点头,然后闭上了眼睛。 就此死去,化为无尽尘埃。 …… 于是诛仙古剑之上,此刻便只剩下一只手。 眼前的两个世界已经完全消散,周围只剩下了一片黑暗虚无。 什么都感觉不到,除了手中的那柄古剑。 张小凡在黑暗中,露出一丝微笑,握紧了剑柄。 五指,合拢,紧握! “轰!” 狂暴的雷声突然震响,将整座苍穹撕裂开去,电芒乱窜,风云滚动,天际苍穹之上幻月光华大盛,七彩闪耀不停,会聚成一根巨大光柱,从天而降,将张小凡的身影笼罩其中。 七根彩色光柱拔地而起,光华深处,张小凡的身影看上去仿佛有些模糊起来,只依稀看到他的动作,慢慢地将诛仙古剑举起。随着古剑的升高,天穹之上风云旋转得越来越急,然后天际所有光辉都汇聚成为一柄巨大的光剑。 在幻月光华照耀之下,空旷的虚无天地间,缓缓现出了一列巨大金色的字,每一个都高逾百丈,从天际直下地面,无比壮观。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然后漫天光华闪烁,都是奇异文字,代表了天地至理,书写着天地奥秘。 风云激荡,光华深处,那一道目光深深凝望着天地苍穹。 不知过了多久,天地安静下来,重归虚无平静。 在那一片黑暗之中,忽然有一道光辉亮起,缓缓扩散,直到照亮了这整个幻月洞府。 这里多了一个全新的、温暖的、明亮的世界。 这是大竹峰。 第182章 诛仙 血色的光芒笼罩着整座通天峰,无数的尸骸血肉遍布山野,将这座人间仙境的灵山化作了血肉地狱。 残存的青云门弟子们已经全部被逼到了玉清殿上,在他们身前的是无穷无尽的陷入疯狂的傀儡人群。而在这些已经完全沦为杀戮野兽的傀儡背后,在那高空之上,是一个巨大的血色巨人。 它看去顶天立地,全身被红色光芒笼罩,血气浓郁如同实质。巨大的头颅上额有巨角,身有八臂,各持着血气所化的不同巨大兵刃,正是传说中魔教天煞明王的形象。 而在天煞明王的额头正中位置,隐约可见被团团巨大血气笼罩其中伏龙鼎,鬼王的身影也在其上。但是最诡异的是鬼王的身躯竟然已经大半化在这伏龙鼎中,和伏龙鼎融为一体,只留下胸口以上和头颅还在古鼎之外。 远远看去,鬼王的面目扭曲,异常狰狞,面上满是疯狂之色,几乎和下方那些疯狂杀戮的傀儡人群别无二致。 每过一会儿,天煞明王巨人都是发出一声震天怒吼,然后双目射出巨大血红光柱扫向下方。这血色光柱所过之处,完好的傀儡如虎添翼拼命厮杀,受伤的傀儡获得新生再度站起,但最可怕的是,当清醒的人们被这光柱笼罩照射后,很快就会失去理智,被转化为疯狂的傀儡。 青云门现在还能够坚持抵抗的原因,在于退守玉清殿后,躲在玉清殿里的人暂时避免了被这道血色光柱照到。 然而绝望的气息仍然笼罩了所有人,前方是无穷无尽的傀儡,总有力竭的一刻,而上方玉清殿的屋顶,并不是永远牢固的。事实上,那里已经被攻击了数次,看起来摇摇欲坠了。 青云门已被逼到了穷途末路,在那片尸山血海中,他们已战死了许多许多人。所有的首座长老都在年轻弟子们之前战死了,他们守卫着青云门最后的荣耀,没有人后退逃跑。包括灵尊水麒麟,也在奋战中被那天煞明王重创,掉入了碧水潭深处。 只有风回峰首座曾叔常,在拼死决战中身负重伤昏厥后,被曾书书等人抢了回来,如今在玉清殿中仍然昏迷不醒。 然而环顾四周,除了这个昏迷的曾叔常外,已经再也没有长老一辈的人物了。 然而并没有时间留给他们伤心,更多的傀儡又冲杀上来,天际的天煞明王怒吼咆哮着,挥舞着巨大兵刃向玉清殿砸下。 于是剩下的年轻人持剑冲了上去,萧逸才、陆雪琪、齐昊、宋大仁、文敏、曾书书等等等等,他们把更年轻的师弟师妹们护在身后,仗剑厮杀着。 “轰”的一声巨响,突然从头顶传来,玉清殿的屋顶终于被完全摧毁砸碎,无数的碎木石块像雨水一般落下,天际上传来了癫狂而得意的狂笑声。 漫山遍野的傀儡如同受到了什么巨大刺激一般,一起仰天大叫,然后疯狂地冲了过来,而天际之上,天煞明王的双眼已经亮了起来。 玉清殿内,青云门所有的人都露出绝望之色,浑身浴血的陆雪琪深吸了一口气,将天琊神剑举起横在自己的颈边。 站在她身边的文敏大吃一惊,冲了过来阻挡,陆雪琪却看着她道:“师姐,算了。我宁愿自尽,也不愿让那些人的脏手杀我。” 文敏身子颤抖,眼中含泪,忽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她回头一看,却是大竹峰的宋大仁同样满身是血,站在她的身后。文敏深深看了一眼宋大仁,宋大仁笑了笑,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伸出手来拉住了她白皙的手掌,紧紧握在手中。 文敏像是突然得到了勇气,面上不再有恐惧与绝望,慢慢地露出了一丝温柔的笑意,她回过头,对着陆雪琪道:“师妹,你安心去吧,我们也马上就来陪你了。” 陆雪琪看了一眼他们紧紧相握的手掌,还有互相依偎的身影,嘴角也露出了一丝笑意。随后,她闭上了眼睛,在心中轻轻呼唤着: 诛仙(新修版) 第207节 “小凡,我们来生再见了……” 天琊神剑的冰寒之气,像是透过了肌肤刺入了血脉,她微微笑着,手上猛然抓紧剑柄,就在此刻,旁边文敏突然惊叫一声,一把拉住了陆雪琪的手,喊道:“师妹,等等。” 陆雪琪怔了一下,放下天琊,愕然道:“什么?” 文敏转过身子,却是望向通天峰的后山,带着几分不可思议,道:“你听,你们听……那是什么声音?” …… 原本狂暴喧闹的战场上,不知为何,突然间变得安静下来,没有一点声音,包括那些张牙舞爪的魔教傀儡大军,一个个都怔在原地。 一片静谧中,古老的通天峰竟是缓缓颤抖震动起来。 一声低沉的长啸,从通天峰后山迸发而出,逐渐拔高,转为激昂清越,声裂金石直冲云霄。在啸声之中,一道巨大的豪光冲天而起,如被禁锢了千年万年的巨龙,轰然跃出驰骋九天,呼风唤雨而来。 狂风呼啸,天地变色,群山尽数低头,无数人手中的法宝兵刃,全部开始微微自行颤抖起来。 “诛仙……诛仙……那是诛仙啊!” 忽地,一阵带着狂喜的呼喊,在玉清殿前响起,却是曾书书冲出来对着天际光辉大叫道。 青云门残存的弟子中,就算是身负重伤的,也仿佛完全忘却了痛苦,纷纷挣扎着站起看去,那璀璨而壮观的光柱,通天贯地,不可一世,仿佛就是他们心中无与伦比的骄傲与寄托。 诛仙! 被血色红芒遮住的天穹,也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光辉逼了开去,璀璨的光芒翱翔于九天之下,飞驰而来,在通天峰的上空,霍然迸发,放射出万丈光芒,如炽热的太阳落入人间,将所有的黑暗尽数驱离。 那光影深处,一个身影缓缓显露出来,只是那光辉实在太过灿烂,竟不能看清他的容颜,只有在光影闪烁之间,人们分明清楚地看到,那个人影的手中缓缓举起了一把古剑。 诛仙古剑! …… 瞬间,玉清殿上爆发出一阵震天般的欢呼声,文敏与宋大仁包括其他所有人都是热泪盈眶。只有陆雪琪忽然身子摇晃了一下,面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只是此刻人人眼望天际,无人发现她的异样。 天际之上的那个身影,虽然融在光辉之中若隐若现看不清楚,但那轮廓影子却早已经深深镂刻在她的心中,死也不会忘却,又怎会认不出来? “小凡……” 她在心中千百次地呼喊着,用手紧紧抓住了胸口衣襟,像是只有这样,才能压制自己那狂跳的心。 此刻,天煞明王也发现了这边的异样,庞大的身躯缓缓转了过来,可怖的双眼凝视着,片刻之后,忽地从天煞明王口中传来一个带着暴怒和疯狂的声音: “原来是你!” 面对鬼王的质问,那光辉之中的身影没有任何回答,他只是举起了手中的诛仙古剑。 瞬间,异啸之声顿起,茫茫苍穹之下,青云山脉七座山峰之上猛然射出七道彩色光柱,冲天而起,如蛟龙行天,划过天际,最终会聚到那诛仙古剑之上。 异啸之声越来越响,令天地间都充斥了这个声音,片刻之后,仿佛过往时光再度呈现,天穹之下,那巨大的彩色气剑出现了,曾经在无数人心目中流传的诛仙剑阵,终于再一次地现身于人间。 天煞明王忽然怒吼咆哮,双眼射出万丈红光,向张小凡这里射来。然而诛仙剑阵光幕微斜,瞬间无数的气剑挟带着凌厉无匹的剑势冲了下来,瞬间将这红光挡了回去。 但最可怕的是,诛仙剑阵竟然还没有停止下来。 青云山脉所有的山峰忽然都开始震动了,无穷无尽的灵力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不需要天机锁,不需要天机印,这一刻,诛仙古剑牵动了所有地脉灵力,引动天地造化,达到了诛仙剑阵有史以来的最巅峰。 天地之间,所有的煞气灵力都疯狂地卷入诛仙剑阵,然后汇聚到那光芒无限耀眼的诛仙古剑上,强大的剑阵在天穹上扩大了十倍百倍,将青云山脉所有的山峰都笼罩其中。 漫天都是剑影,漫天都是剑气,令人目眩神迷。而其中最强大的那柄彩色巨剑,更是比之前大了无数倍,如传说中真正开天辟地的盘古巨神手持神兵,重现人间。 天煞明王的神像好像第一次受到了压制,向后退了一步,随后凄厉的风声突然响起,漫天剑影缓缓转动,都指向了这个红色的巨人。 天煞明王暴怒咆哮,突然数支手臂挥舞着巨大的血色兵刃,向诛仙剑阵后的人影打来。 血光横亘天际,风云变色。 然而迎接它的是无穷无尽的光影气剑,可怕的声音在天空如惊雷般响起,无数气剑直接刺穿了天煞明王的手臂,削去了他的血肉骨骼,砍断了他的兵器法宝。 天煞明王低吼一声,又向后退了一步。这时在伏龙鼎上,鬼王突然嘶吼一声,手臂举起,天煞明王巨像好像收到了指令,所有剩下的手臂一起向天空招去。 顿时像是巨力牵引,天际上无数的血气红云全数被隆隆卷起,声势之大无与伦比,紧接着,从下方无数傀儡大军中,突然也升腾起大片大片的血红光芒,仔细看去,竟是从一个个疯狂傀儡的头顶被吸噬出来的血气。 当这些血气离体后,无数的傀儡颓然倒下,当场毙命。 天上地下,无数如洪波巨涛一般的血气红云汇聚到一起,在鬼王手上化作了横亘天际长达万丈的巨大红矛,炽热的电芒在其上“刺刺”乱窜,可怖至极。 天煞明王仰天怒吼,双眼中只剩下了杀戮的渴望,巨大无比的红矛轰然撞向诛仙光辉。 通天峰上,尽管对这诛仙剑阵有着无比的信心,但目睹天煞明王这盖世魔威,仍是人人变色,说不出话来,陆雪琪更是脸色苍白,紧紧盯着天际之上。 诛仙剑阵光华之中,那个人影并没有任何躲避之意,只看他双手握剑,突然间天地一片寂静,天色暗了下来,深邃的黑色如无底深渊,冷冷地注视着凡俗世间。巨大无比的诛仙剑阵里,突然所有的颜色都忽然消散,漫天剑影瞬间汇聚到一处,化作一把炽热耀眼的白色光剑。 天地震动,群山颤抖,诛仙古剑带着毁天灭地一般的气息,当头斩了下去! 红色的巨矛应声而断。 诛仙光剑继续冲去,越过天穹,劈开漫天血色,冲到了那个天煞明王神像之前。 无法直视的耀眼光辉中,一双眼睛静静地向这巨人看了一眼,然后劈了下去。 “啊……” 惨厉呼号声惊天动地的响了起来,那一道璀璨剑光劈开天地虚无,一剑将这天煞明王斩为两半。 天煞明王巨像踉跄而退,片刻后半空中突然响起了怪异刺耳的声音。片刻之后,所有人都看到伏龙鼎缓缓裂开,分成两片,从半空中掉了下来。 然而还没等它落地,伏龙鼎便已风化成灰,连同上面的人体,一同消散在天地之间。 “吼!” 天煞明王发出了最后一声不甘的怒吼,化作无数血气散落,烟消云散。 半空之中,诛仙剑阵缓缓消散,而人影也已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玉清殿上,人人面面相觑,噩梦之后,仿佛竟有种难以置信的错觉。 “胜了?我们胜了?”每个人都互相如此询问着,热泪盈眶,像是不能相信眼前的一切。 文敏流着泪笑着,抱着陆雪琪,口中叫道:“师妹,师妹,我们胜了……” 陆雪琪仰首望着天际,微微笑着,那笑容似人间最美的花朵,有璀璨灿烂的光辉。 通天峰上下,爆发出了如波涛般的欢呼声,天际之上的种种异象缓缓消失。和煦的阳光再一次洒向人间,带着久违的温暖。 …… 青云山下,河阳城外,一行人缓缓沿着荒野古道而行。 周一仙手持仙人指路的牌子走在前头,满面笑容的小环忽地回过头来,笑靥如花,对身后的人笑着问道:“瓶儿姐姐,你说的是真的吗?今后你要跟着我们一起浪迹天涯?” 一身鹅黄衣裳、娇媚无限神采焕发的金瓶儿嫣然一笑,伸手搂住小环的肩膀,笑道:“那是当然。这人间太多艰险,臭男人数不胜数,你这千娇百媚的妹子,我若不看着你,可实在是不放心呢!” 小环嘻嘻而笑,忽然若有所觉,从怀里拿出一件东西来,正是那命魂灯。金瓶儿看了一眼,只见命魂灯上烛火已灭,另一头却不知何时多了一缕青灰色的东西,看去虚无缥缈,却有几分像是阴灵魂魄。 小环向金瓶儿看了一眼,金瓶儿笑了笑,道:“怎么说?” 小环默然片刻,忽然笑道:“我道行浅薄,不好处置,还是麻烦姐姐一次吧,可好?” 金瓶儿凝视她片刻,笑了一下,伸手在小环脸颊上轻轻摸了一把,道:“好啊。” 小环深吸一口气,忽然将命魂灯向空中跑去,片刻后紫色光芒突然追上,锋锐无匹,瞬间将这命魂灯切为碎片。 那一缕阴魂惊叫一声,终于也化为虚无散去。 这时前头的周一仙呵呵一笑,转身过来,手边“仙人指路”的竹竿一摆,大声笑道:“快走快走,你们两个年轻女娃子,怎么还没我走得快嘛!” 小环嘻嘻一笑,笑道:“来啦来啦,爷爷别急。” 说着,她拉住金瓶儿的手,快步向前跑去,金瓶儿微笑着跟上。只是走了几步,她忽然又回头望了一眼,只见远方的青云山高耸入云,巍峨屹立,她凝视片刻,忽然露出了一丝笑容,然后转身和小环一起走去。 …… 狐岐山。 山峰倒塌后遗留的巨大露天洞穴下,丰腴美丽的小白忙活了好久,终于听到岩层下方传来低沉吼叫声,然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有岩石震动脱落,慢慢地有几个巨大的脑袋探了出来。 小白哈哈一笑,对着这些有气无力疲倦不堪的灵兽们招手,然后在一旁岩块上随意地坐了下来。 阳光洒落照在她美丽的脸上,仿佛在熠熠生辉。 她伸了个懒腰,仰起头看着天空,微笑着说道: “所以说啊,活得久皮糙肉厚还是有好处的,起码可以保命不是吗?” “吼……” …… 浩劫过后,青云门中更新换代。 除了风回峰首座还是曾叔常外,萧逸才接掌了通天峰,成为青云掌门。陆雪琪接任了小竹峰首座,宋大仁接任了大竹峰首座,更不用说龙首峰的齐昊早就是首座了。 天地人间,仿佛都换了一副崭新气象。 只是,好像总少了一个人…… 这一日陆雪琪御剑下山,心血来潮又或是相思萦绕,便到了青云山下的草庙村废墟之中。 残垣断壁分立两旁,在青草轻风中,静静地站立着。她悄然前行,向着周围默默看着,当目光落到那一堵熟悉的破墙边时,眼中柔情无限。 突然,她身子一震,不可置信一般地停下脚步,只见前方破墙背后,却站着一个人。 他安静地站在那里,眼中倒映出陆雪琪的身影。 两个人隔着一堵破墙,就这般站着不动,彼此凝望着。 多少岁月,人间情愁,都在这深深一眼之中。 他们相视而笑,天光洒落下来,看着他们跨过破墙,走到了一起。 第183章 红鸾笑 晨曦洒落,风过竹林,满山青翠如波涛缓缓起伏,又是新的一天。 大竹峰上传来几声犬吠,随即又有吱吱笑声打闹于一处。过了片刻后,灰毛猴子骑在大黄狗背上从门内一跃而出,带了呼啸之声冲出十来步远,转身向那门后望去。 一个身影从门后走了出来。 晨光落在张小凡的脸庞上,望着远方仍有几分白色雾气飘荡的山峦竹涛,他伸了个懒腰,深深呼吸了一下。 双臂张开,怀抱之中,仿佛在尽情拥抱这青山竹林,就连山谷峰峦间的云雾清风似乎也与他起了呼应,流淌起伏不停,比平常都快了几分。 诛仙(新修版) 第208节 他看着这青翠山峰,又转头望了一眼字迹苍劲的守静堂匾额,随后转过身熟稔地走向厨房。门窗桌椅,灶台烟囱,年月深久的气息扑面而来,与记忆中的景象一模一样。时光在这里仿佛停顿了下来,从未曾改变什么,唯一有些变化的,大概就是原本在屋外墙边所剩无几的柴火了吧。 回想当初少年时,这屋外柴火可从来是堆叠的整整齐齐,满满当当的。 张小凡笑了笑,走进厨房。在他身后,大黄背着小灰走过来,探出硕大的狗头往厨房里张望了一下,见那边才刚刚生火,便没了兴趣,对着张小凡“汪汪”叫了两声,似在抱怨,然后转身趴在门边,像是百无聊赖等着吃饭的狗大爷。 小灰拍了拍大黄的狗头,从它身上跳下来又三两下窜到了张小凡身边,在灶台边那一小堆柴火中捣鼓翻找起来,片刻后翻出了一支黑乎乎的烧火棍,头也不回地随手往后丢去。 张小凡伸手接住,随意插在腰上,然后手脚轻快熟练地开始做饭。炊烟袅袅,从厨房的烟囱上渐渐飘起,在满山青翠云雾漂流中,为这片犹如仙境一般的山色增添了几分人间温暖的烟火气。 过了一会儿他做好了早饭,温在锅中,随即从一旁墙角里拿过倚靠在那儿的砍柴刀,仔细一看刀刃都有些钝了。张小凡失笑,摇摇头取过磨刀石,洒些水磨得利了,便走出屋外向着后山走去。 小灰跳到他的肩上,吱吱叫了两声,大黄吐了吐舌头,尾巴甩了几下,然后懒洋洋地起身跟了上去。 山风拂面而来,云雾缥缈,一人一猴一狗,渐渐深入山雾之中。 …… 云海之上,通天峰后,萧逸才身着一身墨绿道袍,沿着山道走在通天峰后山的路上。古木森森,虬枝古藤挡住了大半晨光,但在枝叶缝隙中还是会洒落下点点碎阳,化作林间一道道细细的光束,看去在寂静中别有一番奇景。 几声清脆鸟鸣从树林深处传来,萧逸才走出光暗交织的山道,眼前开阔起来。前方出现了一个岔路口。山风从那条未知的山路远方吹来,拂动他的衣襟,萧逸才下意识地伸手整理一下,随即微怔,将手重新放了下来。 这套墨绿道袍是为他重新量身定做的,自然合身贴服,并无半点不妥。可是不知为何,萧逸才心中却是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这道袍有些宽大厚重,穿戴行走之间并不舒服。 他摇摇头走到那岔道路口,正要继续前行,却忽然听到另一条道路深处传来了一阵轻缓的“沙沙”声音。萧逸才思索片刻,转身走了过去。 林间鸟鸣声似乎多了些,叽叽喳喳的很是欢快。随着他脚步前行,一座高大雄伟的殿宇出现在眼前,带了肃穆厚重的气息,却又和这清幽山林融为一体,也不知在这片山林中矗立了多少岁月。 殿宇牌匾上是“祖师祠堂”四个大字,大殿之前青石山道平坦宽大,青苔绿草点缀其中。一个男子手持扫把,正在这山道上打扫落叶残枝,沙沙之声便是从他这里传来。 听到脚步声走来,男子才刚抬眼,萧逸才已然先笑道:“惊羽师弟,早啊。” 林惊羽面露微笑,放下扫把,行礼道:“掌门师兄,早。” 萧逸才走到他的身旁,亲切地拍了拍林惊羽的肩膀,笑道:“你我相识多年,这般称呼岂不是见外生疏了?以后你还是只管叫我萧师兄便好。” 林惊羽开口欲言,萧逸才却已从他身边走了过去,道:“我先进去敬香,待会再说。” 林惊羽沉默下来,看着萧逸才的身影走进祖师祠堂大门内那片厚重深沉的阴影中,过了片刻后,他笑了一下,重新拿起扫把,继续打扫起地上的落叶。 萧逸才走进祖师祠堂,便觉得外头明亮的光线似乎在身后停了下来。厚重黄幔之下,香案上有烛火香炉,三支香点燃插在香炉中,袅袅轻烟飘起,令香案后的那些黑色灵牌看着有些模糊缥缈。 萧逸才神色肃然,拿过三支清香点燃了,恭恭敬敬在案前蒲团上磕了头,然后插在香炉中。 他向后退了两步,目光凝视上方,那些威名赫赫、千古流芳的名字,凿刻于灵牌上,似乎也在默默审视着他。过了片刻后,他的目光落在某个放置于不起眼角落的牌位上,上面刻着字迹: 青云门十八代掌教道玄真人灵位。 无双功业,百年寂寥。萧逸才凝视良久,然后转身走出了大殿。 只是谁都没有发现,在他离开的时候,大殿之中供桌之后,香火烟气漂浮中,灵台上某处震动了一下,一块碎木从角落缝隙间掉落下来,正好落在道玄真人灵牌旁边,和它并肩而立。 萧逸才扯了扯襟口,随意地在大殿前的石阶上坐了下来,向着转身走来的林惊羽笑道:“惊羽师弟,最近都没回龙首峰么?” 林惊羽摇了摇头,道:“此地清净,正好修道练剑。” 萧逸才微笑道:“你人才难得,齐昊他可舍不得对你放手罢?” 林惊羽道:“齐师兄胸怀韬略,英明睿智,自他接掌龙首峰后,诸事处置妥当,无不周全。虽还比不上长门这里强盛兴旺,却也是一派蓬勃气象,倒也不用我去画蛇添足了。” 萧逸才指了他一下,道:“谦虚了啊。”随即又道,“说起来昨日我正好去了一趟龙首峰,与齐昊师弟畅谈一番,说到现今我青云门七脉渐渐革故鼎新,除落霞峰曾叔常师叔外,其余各脉首座大都已由新一代杰出弟子接班出任,气象更新。” 说到这里,萧逸才顿了顿,微笑道:“如今焚香谷、魔教诸派式微,天音寺元气大伤,相比起来,倒是我们青云门人才济济,比往日更显强盛了。” 林惊羽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后道:“都是掌门师兄领导有方。” 萧逸才站起身,道:“千头万绪诸事繁杂,我是求贤若渴啊,宗门法度传承千年,也有需添补统一之处。日后自有劳烦你的时候,惊羽师弟定要帮我。” 林惊羽默然不语。 萧逸才负手走去,几步之后,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林惊羽的声音,道:“掌门师兄。” “嗯?”萧逸才转身望去。 只听林惊羽道:“我看这段时间里,师兄多次前往幻月洞府,不知是否遇到什么难事?” 萧逸才面色如常,道:“没有。” 林惊羽沉默了一会,道:“宗门大事,有关龙首峰一脉的,我自然听从齐师兄的安排。不过以惊羽愚见,掌门师兄这边不管是欲行鼎新大事,又或是遇有难题,除了龙首峰一脉外,也可前往大竹峰一行,或许也会有几分收获。” 萧逸才目光炯炯,凝视林惊羽,林惊羽面色坦然,与之对视。 过了一会后,萧逸才面露笑容,点头道:“惊羽师弟金玉良言,看人看事一针见血,果然是人才难得,我晓得了。” 林惊羽微微低首,等他再抬起头时,萧逸才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 小竹峰上,文敏放下毛笔,揉了揉手腕,又把自己写在素笺上的清单看了一遍,然后回头道: “雪琪,你要不要再看一下?” 房间另一侧,倚窗而坐的白衣女子轻轻摆了摆手,目光仍是凝视着窗外某处,清丽的容颜上神情平静从容,与往日比起来,少了几分清冷,倒是多了几分柔和。 文敏耸了耸肩,走到门口对外头喊了一声:“小诗!” “哎。”一个眉眼弯弯爱笑漂亮的姑娘从一旁走了过来,笑道:“师姐,有何吩咐?” 文敏把素笺交给她,嘱咐道:“待会下山一趟,去河阳城中把这上头的东西买回来。” 小诗目光灵动,在那素笺字迹上迅速扫了一遍,然后笑道:“没问题,那我就去啦。” 文敏点点头,道:“去吧。”说着转过身走到靠窗坐着出神的陆雪琪身边,先是瞄了她一眼,然后没好气地抱怨道, “师傅她当初可是把小竹峰首座的位置交给你的,你可倒好,现在把这些事都交给我了。” 陆雪琪微微一笑,一缕晨光正好落在她白皙脸颊上,有柔和的光辉,仿佛令这屋子都明亮了几分。 文敏虽是女子,这一刻也忍不住有些心醉神迷,口中“啧啧”两声,上前搂住了陆雪琪的肩膀,叹息道:“这等绝色,谁能吃得消呀?罢了罢了,这些繁琐杂事还是我来做,你只管好好修行练剑便是。” 陆雪琪轻拍文敏手背,微笑道:“多谢师姐。” 文敏往窗外看了一眼,道:“你刚才坐着发呆,在想什么呢?” 陆雪琪一手托腮,看起来好像是思索了一下,然后道:“我在想今天有点事情,须往大竹峰走一趟。” 文敏瞪了她一眼,嗤笑道:“哎呀,来来来,你告诉我一下,大前天、前天、昨天,你一连三天都去了大竹峰,今天还有什么事是没办好的?快跟我说说,让我也开开眼界!” 陆雪琪笑了笑,目光清澈,盈盈闪动,柔声道:“前些日子好不容易才劝他回山住下,心里高兴,便想着过去看看。不过今天倒是真的有事,还需师姐你陪我过去一趟。” 文敏愕然道:“我也要去吗?有什么事?” 陆雪琪微笑道:“他昨天拜托我了,说请我一定要带你去大竹峰走一回。另外他还跟我说啊,大竹峰上的男子都是笨蛋,尤其是现在坐了首座位置的那个人,明明心中火烧火燎,行走坐卧都是魂不守舍的样子,却硬是像是个闷头葫芦般一声不吭,连他都看不下去了……” 文敏怔了一下,片刻后回过神来,脸颊绯红,啐了一口道:“胡言乱语,目无尊长,那家伙学坏了!” 陆雪琪笑道:“那师姐你去不去?” 文敏哼了一声,道:“去,咱们现在就走,看我去大竹峰上找他算账!” 陆雪琪莞尔一笑,站起身与文敏一道向外走去,随手一招,一道淡蓝明澈的光辉掠过,飞至她的手边,清冷华贵、卓尔不群的一柄古剑,正是天琊。 …… 密林深处,弥漫着一股有些古老苍凉的气息,从那个山洞里若隐若现的飘荡沉浮。萧逸才站在洞口,抬头望着那洞口上方“幻月洞府”四个苍劲大字,眉头紧锁,面上罕见地显露出惊疑犹豫之色。 他已经来到这里很多次了,这座古老山洞内外他早已熟悉,甚至就连这附近隐约弥漫的那股苍古气息,都也知道来源于何处。 那是这个山洞内,幻月洞府入口处那奇异如水波般的光芒门户后传来的。 青云门传承千年,有一些秘密只有掌门真人才能知晓,包括这里,很多年来也只有掌门真人一人可以进入。 萧逸才慢慢走进了山洞,来到那片波光闪动的水幕前,古老的气息一下子浓郁起来,其中还夹杂着一点他曾经熟悉的感觉。 那一柄强大而可怕的诛仙古剑,传说中就一直放在这幻月洞府深处。 他站在水幕前犹豫了片刻,然后伸出手臂,向那片水波探去。 水幕深处的光芒开始摇晃闪烁起来,一股低沉而奇异的呼啸声,从不知名处响起,回荡在这座古老的山洞里。 山洞之外,阳光依旧柔和地照在洞侧岩壁上,枝叶繁茂的老树古藤依然苍翠静谧,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 过了一会后,萧逸才从山洞里走了出来,仰头望了望天空,轻轻叹息了一声。 …… 大竹峰厨房外,靠墙的空地上,现在已经重新堆满柴火,看着有半人多高。而厨房里面也多了几个人,是宋大仁、何大智与杜必书三人坐在桌边吃着早饭。 至于张小凡则是收拾好灶台,然后摸了摸趴在一旁地上专心致志啃着肉骨头的大黄狗头,又看了一眼正坐在屋顶横梁上吃着野果的小灰,随后坐到桌边,笑着问道:“味道如何?” 杜必书咕噜咕噜喝完碗里最后一点的山珍米粥,长呼一口气,笑道:“老七,幸好你回来了,这要是让我们几个再轮流凑合着吃几年,只怕你要看到几位师兄自相残杀啊!” “胡说八道!”宋大仁放下饭碗,瞪了杜必书一眼,随后对何大智问道,“老二、老三和老五呢?” 何大智耸耸肩,道:“睡懒觉。” 宋大仁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道:“不成器!”说着眼角余光看到杜必书放下饭碗站了起来,连忙喝道,“想去哪儿,快点老实去把碗筷洗干净了。多大的人了,这点事难道还要老七帮忙,信不信我打断你的手?” 杜必书翻了个白眼,正色道:“大师兄,我不过是吃饱了站起身活动活动,岂是那种好逸恶劳的人?” 张小凡与何大智坐在一旁都是笑出声来,宋大仁“呸”了一声,懒得再去说他,也站起身拿着自己的碗筷想去清洗,不料旁边张小凡却是伸手接了过去,然后对他笑着说道: “大师兄,今天这里我帮你收拾,你还是赶紧先回守静堂上去守着,算算时间,她们差不多也该来了。” 宋大仁一怔,道:“谁啊?”随即醒悟,摆手道,“是陆雪琪师妹吗?她这几日倒是常过来,不过她都是来看你的,与我无关。” 张小凡笑道:“听说文敏师姐今日也会过来。” 宋大仁吃了一惊,随即瞪大了眼睛,看着又惊又喜,道:“当真?她好好的怎会来咱们大竹峰啊?” 张小凡挥了挥手,笑道:“我昨天请雪琪帮忙去请她过来的,说是大师兄您有事找她。好了,时间不早了,快过去吧。” 宋大仁还想再问,旁边何大智与杜必书早已绕了过来,一边一个夹了他的手臂,带着他往守静堂去了。行走之间,何大智还摇头叹息道:“大师兄啊,不是我说你,这得亏是小师弟与小竹峰陆首座交情好,帮你一个大忙,否则你是打算要一声不吭地再闷上几年吗?” 宋大仁甩开这两个师弟手臂,往守静堂走去,面带笑意但嘴里却哼了一声,道:“岂会如此,我这不是正寻思着如何开口么……” 杜必书嗤笑一声,道:“大师兄,你有点自知之明好不?再说了,你也不能只顾着自己眉来眼去久拖不决的,师弟们都是给你这位首座师兄面子呢。你不成亲不要紧,耽误了其他人,你好意思吗?” 宋大仁呆了一下,面上浮现出几分愧色来,眼看着走到守静堂口,他便有些心虚地道:“是这样么?我还真没想到此处,如此倒真是我的疏忽……” “嗯?”宋大仁话语忽然顿住,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呸”了一声,道,“老六你又在瞎扯淡,当我是傻的么?从老二算起,老三老四老五加你一个老六,你们几个哪有要好的女子,天天都在这大竹峰上,骗鬼啊?” 何大智与杜必书同时用一种看傻子的目光盯着他。 宋大仁莫名又心虚起来,眼睛眨了眨,沉吟道:“难道又是我错了……啊!”他忽地眼睛一亮,随即恼羞成怒,转过身瞪着远处厨房那边,咬牙道,“臭小子,原来是你在嫌弃我……” …… 诛仙(新修版) 第209节 陆雪琪与文敏御剑飞行,穿过云层白雾,落在大竹峰守静堂外时,便看到宋大仁与两位师弟站在那儿等候,脸上都挂着笑意。 陆雪琪倒没什么,但文敏感觉宋大仁的笑容有些傻,而他两位师弟的笑意中又隐隐带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戏谑,脸颊便有些发红,狠狠瞪了宋大仁一眼。 宋大仁只觉得心中欢喜快活,对着文敏连连点头,然后咧嘴笑着对文敏道:“来了啊,快进来坐。”说着便对着文敏往里让。 文敏有些尴尬,伸手拧了他一下,然后对宋大仁使了个眼色,低声嗔道:“有点眼力好不,雪琪还在这儿呢。” 宋大仁恍然大悟,咳嗽一声,对陆雪琪干笑道:“是我疏忽了,首座请……” 陆雪琪微微一笑,道:“宋师兄不必客气了,大家这么熟,不用讲究这些虚礼。” 宋大仁哈哈一笑,对文敏笑道:“我就说嘛,陆师妹也不是外人,反正迟早……” 正说话间,忽然只听几声犬吠声,众人转头望去,只见大黄撒着欢地跑了过来,背上站着小灰,虽然颠簸却站得十分安稳,同时环顾四周,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 文敏看着那灰毛猴子可爱,露出笑容便想伸手去摸小灰脑袋。不料小灰嘴巴一张,露出森白尖牙对她龇牙咧嘴咆哮了一声,看起来很是凶恶的模样。文敏吓了一跳,赶忙将手收了回来。 旁边杜必书笑道:“文师姐小心,这猴子看着活泼可爱,性子却是桀骜不驯,除了老七那是谁也不能近身的……” 话音未落,大黄带着小灰走过陆雪琪身边,几个人都看到陆雪琪也伸出手去,似乎对小灰也有几分喜爱。 杜必书与文敏同时都开口叫道:“小心!” 小灰猛一抬头,嘴里发出低沉吼声,面露凶色,嘴巴张开尖牙露出一半。只是这时它看见眼前是陆雪琪,怔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随即眼角余光忽然看到那白衣女子手边一道清冷幽光亮起,却是天琊不知何时散出一股剑气,虽然并未出鞘,却是带着一丝锐利冰寒气息,悄然落在猴子心口处。 小灰眨了眨眼。 陆雪琪静静地看着它。 小灰尾巴甩了甩,然后又歪了歪头。 “吱吱吱吱!” 小灰咧嘴笑出声来,凶恶之态烟消云散,笑容十分可爱,接着从大黄背上跳到陆雪琪身前,蹦蹦跳跳翻个筋斗,看着活泼亲近,还把头往前伸去,在陆雪琪白皙的手掌心中用力蹭了几下。 守静堂前众人:“……” 清冷剑气散去,陆雪琪微笑着看着灰毛猴子。 小灰一手拉着陆雪琪,一手往大竹峰厨房的方向指了指,陆雪琪点点头,随后对文敏打了个招呼,便往那边走去。小灰十分狗腿地在她前边带路。走了两步忽然发现大黄没跟上来,随手在地上捡个小土块往后丢去,“啪”的一声正中大黄狗头。 大黄后知后觉地向四周张望了一下,“汪”的叫了一声,摇摇尾巴跟了上去。 看着陆雪琪和一猴一狗逐渐走远的身影,守静堂前众人面面相觑,过了半晌,杜必书喃喃道: “这死猴子,怎么看起来比大黄更像狗啊……” …… 厨房门扉发出“吱呀”一声打开了,坐在灶台前的张小凡转头望去,便看见门口光亮处,清丽女子站在那儿微笑不语。 四下一时清静,远方云雾竹涛深处,有风起掠过这边。她白衣如雪微微拂动,似出尘之仙子,却眷念红尘。 “你来啦。”张小凡笑着站起来。 “我来了。”陆雪琪开口说道,走进厨房,见这里四下打扫的极是干净,桌椅灶台都是一尘不染,在那张桌子上还随意放着一根黑色的烧火棍。 她的目光在那烧火棍上停留了片刻,便听到张小凡道:“最近我在大竹峰后山那边找到一种野山茶,不能泡,只能煮的,味道倒也不错。你想喝么?” 陆雪琪走到桌边坐下,随手将天琊放在桌上,正好躺在烧火棍的旁边。然后她回眸一笑,如百合盛放,美丽扑面而来,道: “想喝!” 张小凡笑了笑,起身去灶台上的锅中接了一杯茶水,又用筛子仔细滤掉茶渣,然后放到陆雪琪面前桌上。 陆雪琪捧起茶杯,一股天然茶香浓郁热烈,与过往她所喝过的清淡茶香迥然不同。她有些惊讶,小心喝了一口,只觉得入口甘甜,茶香盈口身心舒泰,含笑点头道:“这是好茶啊。” 张小凡笑道:“这野茶口感不错……” 说到这里,他忽然眉头一挑,片刻后陆雪琪也有所察觉,站起身与他一起走到窗前,向守静堂那边望去。 只见大竹峰上空一道青光破空而来,一个盘旋之后,平稳落在守静堂前,现出一个身着墨绿道袍的身影,正是萧逸才。 没过片刻,便看到宋大仁、文敏等人从守静堂内快步走出,与萧逸才见礼寒暄。看得出众人也是有些惊讶,不过萧逸才毕竟是青云门如今的掌门真人,大家对他十分尊重,见礼过后,便一起将他迎进守静堂去了。 张小凡与陆雪琪收回目光,对视一眼,张小凡轻声道:“你也过去见见吧。” 陆雪琪点点头,却没有立刻出门,而是走回桌边,捧起茶杯又喝了一口,然后转头对张小凡嫣然一笑,道: “等我先喝好茶。” 张小凡失笑,摇了摇头,看着她的眼神温暖柔和,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 守静堂内众人安坐,身为地主的宋大仁坐在下首陪着,对面是沉静不语的陆雪琪,上首则是萧逸才,至于其余人则是坐在更后面作陪。 此刻只听萧逸才侃侃而谈,言语机智风趣,态度和蔼亲近,谈古论今引经据典,总之便是长门通天峰与大竹峰、小竹峰二脉自古以来便是亲密同门,老一辈的交情我们年轻人不能淡忘,更要发扬光大,日后亲密来往云云。又谈到如今多事之秋,宗门之内百废待兴,大竹峰、小竹峰上人才济济,许多大事还要托付,请诸位不要推辞一定要助我这掌门一臂之力,大家一起壮大我青云门云云。 宋大仁点头点得脖子都酸了,脸上肌肉隐隐也有些僵硬,不由得羡慕起对面一直神情平静不变的陆雪琪来。眼看着萧逸才终于把话说完,站起身来,似乎刚想告辞,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对宋大仁道: “对了,听说张小凡张师弟最近回山居住了。我与他也算是旧相识,正该前去探访一番。请问张师弟现在何处?” 宋大仁怔了一下,指了指远处的厨房,道:“老七……哦,小凡师弟他在厨房那边,掌门师兄稍后,我过去唤他前来拜见。” 萧逸才哪里肯让他过去叫人,连忙拦住,笑道:“张师弟身份不同寻常,岂可如此慢待。我自己过去即可。你们也不用陪我了,稍后我见完张师弟,自行回山便是。” 宋大仁犹豫一下,便点头答应下来,但还是带着何大智与杜必书陪着萧逸才走到守静堂门口,目送他往厨房那边走去。 厅堂里面,文敏与陆雪琪并肩站着,望着守静堂外那几人,片刻后文敏忽然轻声道:“掌门师兄他好像更看重那位呢。” 陆雪琪沉默不语,目光有些深沉,凝视着远处那个身影,似有几分审视思索之意。 …… 萧逸才走到厨房门外,定睛一看,便看见厨房里桌边坐着一个男子,衣着普通,相貌熟悉,正是张小凡。 萧逸才笑了起来,快步走了过去,道:“张师弟,好久不见。” 张小凡看了看他,也露出一丝笑意,道:“萧师兄,请坐,喝茶。” 萧逸才身子微微一顿,随即笑着在张小凡桌对面背门坐下,喝了口茶,顺口道:“好茶。对了,张师弟你还记得我们当年初次见面的情景吗?那还是与魔教妖人厮杀呢,这一转眼都过去多少年了啊……” 张小凡听着萧逸才亲近的语气,微笑颔首,然后听到他说着这些年来种种变化事情,似有几分感慨,随即话锋一转,萧逸才面上露出几分敬重之色,道:“……说起来,自从家师道玄真人仙逝之后,我本以为世间再无人可以驾驭诛仙古剑了。不料当日通天峰之战紧要关头,张师弟竟然御使诛仙,催动诛仙剑阵,于危急关头力挽狂澜,实在是令我敬佩不已。” 说着他一拍桌面,神态欣慰,道:“宗门有你,实乃我青云幸事!” 张小凡笑道:“萧师兄,太过奖了。” 萧逸才微笑道:“张师弟,你天赋异禀,道行高深,日后宗门之中诸事当有劳烦借力之处,还望你不要推辞。这些日子我常去幻月洞府,瞻仰历代祖师遗迹之余,也是庆幸我青云门得天之幸,方才……” “萧师兄!”张小凡忽然开口,打断了他。 萧逸才有些错愕,看了张小凡一眼,道:“张师弟,怎么了?” 张小凡凝视他片刻,道:“诛仙古剑,对青云门很重要吧?” 萧逸才毫不犹豫,道:“那是当然,此剑乃是我青云门镇派重器,无与伦比。” 张小凡看着他沉默片刻,道:“那你说,若是我不将这诛仙剑归还,那会怎样?” 萧逸才忽然不说话了,他安静地看着张小凡,整个厨房里一瞬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静的仿佛他们两人都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一股肃杀凛冽之气,开始弥漫在这座屋子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萧逸才忽然笑了一下,语气温和,道:“张师弟,你真会开玩笑,不过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张小凡嘴角也慢慢露出一丝笑意,道:“萧师兄睿智明见,刚才我是开玩笑的。诛仙剑我早已放回到幻月洞府中了。” 萧逸才松了一口气,笑着刚想说什么,却听张小凡又开口说道:“只要进了幻月洞府,自然便能看到诛仙古剑。” 萧逸才面上神情忽然冷淡了下去,他盯着张小凡,眼底深处似乎有一抹复杂难明的光亮掠过。 张小凡并没有回避萧逸才那异样的眼神,他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忽然笑了一下,道: “你是不是……进不去幻月洞府?” …… 一月之后,青云门迎来喜事,大竹峰、小竹峰二脉再度联姻,大竹峰首座宋大仁迎娶小竹峰弟子文敏。 诸般热闹难以尽述,喜庆之意弥漫飘扬,到了大婚之夜,大竹峰上处处张灯结彩,宾朋满座热闹非凡。青云门诸脉首座皆至,掌门真人萧逸才更是亲临大竹峰,为两位新人主持婚典并送上厚礼。 彩灯高悬,喧嚣温暖,让这片世外仙家胜地也抹上了一层红尘欢快之意。直到夜深,新郎新娘送入洞房,宾客好友兴尽而归,众人渐渐散去。 大竹峰上逐渐安静下来,守静堂外远处,厨房门外居然也挂了两盏红灯笼,为这里也增添了几分喜庆。灯笼之下,张小凡与陆雪琪正抬头仰望天空,在那天穹高处,有许多道灿烂光辉掠过天际,那是从大竹峰离开的宾客们。 其中飞得最高的一道光束,带着青气冲天而起,看去颇有锐不可挡的气势。 片刻之后,两人收回目光,陆雪琪轻声道:“你出手帮忙了?” 张小凡“嗯”了一声,道:“他毕竟是青云掌门。” 陆雪琪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大红灯笼之下,她白皙脸颊上仿佛也带上了一丝红晕,忽然间她注意到那灯笼下方,厨房门扉两边还贴了红色对联,仔细看了看,却是写了两句前人古诗: 忽闻下界笙箫曲, 斜倚红鸾笑不休。 陆雪琪轻轻读了一遍,旁边张小凡已经走了过来,道:“我写的。” 陆雪琪抿嘴笑了笑。 两人转身一起向守静堂那边望去,红色满堂春意温暖。陆雪琪欲言又止,脸颊隐隐又红了几分,只是忽然手边一动,却是张小凡轻轻牵住了她的手。 两人握手,相视一笑。 清凉夜风拂过衣襟发梢,云雾浮动,竹涛阵阵,却不知人间已过了多少岁月。